第一章:破冰(1978年秋)北京首都機場的玻璃幕墻在秋陽下泛著冷光,
阿爾賓·杜蒙特捏著護照的指尖沁出薄汗。海關柜臺后的中年女人推了推金屬框眼鏡,
指尖敲了敲他行李箱里的《神曲》英譯本:“杜蒙特先生,這類書籍按規定需要登記備案。
”他的法語口音在普通話里顯得生硬:“這是但丁的文學作品,
我作為比較文學研究者——”“我們知道您的身份。”女人打斷他,
目光掃過他胸前的北大客座教授工作證,“但現階段,外文原版著作需由接待單位統一審核。
”紙頁翻動聲中,阿爾賓注意到她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紅袖章,邊緣磨得毛糙,
像片風干的楓葉。“抱歉,我來晚了。”清甜的法語突然切入,
穿藏青色列寧裝的年輕女人快步走來,齊耳短發別在耳后,
露出耳垂上極細的銀質耳釘——在滿是藍灰的人群里,那抹銀光像只欲飛的蝶。
她掏出工作證:“北大歷史系林若雪,負責接待阿爾賓教授。
”海關女人的態度松緩幾分:“小林啊,你來得正好,
這位先生的書籍...”“我明白政策。”林若雪轉向阿爾賓,漢語字正腔圓,
“杜蒙特教授,您的研究資料我們會協調學校圖書館備案。不過《神曲》屬于世界文學遺產,
或許我們可以先登記在‘內部交流用書’類別下?”她眨眼時,
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子,阿爾賓注意到她左手腕內側有塊淡褐色的胎記,
形狀像片蜷曲的銀杏葉。十分鐘后,兩人站在機場出口,秋日的風卷著遠處煤煙味涌來。
林若雪招來一輛帶帆布頂的三輪車:“友誼賓館離這兒不遠,騎車二十分鐘。
不過您的行李...”她打量著兩個牛皮箱,嘴角揚起似有若無的笑,“在這兒,
輪子不如兩條腿可靠。”車上,阿爾賓指著她腋下夾著的布面書:“《萬歷野獲編》?
明末沈德符的筆記體史料?”她的身體微微繃緊,指尖摩挲著書脊:“隨便翻翻,
系里資料室找的。杜蒙特教授對明史也有研究?”“比較文學的視角里,
任何時代的文化碰撞都值得玩味。比如利瑪竇在晚明的傳教士生涯,他翻譯《幾何原本》時,
是否想過用東方術語重構西方科學體系?”阿爾賓注意到她的指尖突然頓住,
布面書角卷起一道褶皺。三輪車經過長安街時,
林若雪突然指著遠處的人民英雄紀念碑:“杜蒙特教授,您知道嗎?
利瑪竇當年繪制的《坤輿萬國全圖》里,第一次把中國放在世界地圖的中央。
但后來的修訂版里,這個位置又悄悄變了。”她的聲音輕得像飄落的槐樹葉,“有些位置,
從來不是固定的。”友誼賓館的登記處,阿爾賓用外匯券兌換了飯票。
林若雪遞給他一張油印的《外賓注意事項》,
紙頁邊緣印著“內部資料 妥善保管”的紅字:“明早八點,系主任會來接您去北大。
對了——”她忽然從帆布包里掏出本泛黃的書,塞進他手里,“琉璃廠有位老周,
賣些舊版外文書籍。您要是想找利瑪竇的資料,或許可以試試。但記住,
別問太多‘為什么’。”那是本1949年前出版的《利瑪竇中國傳教史》,
扉頁上用鋼筆寫著“1966年8月23日 抄家遺失”,字跡被水洇開,像道未愈的傷疤。
第二章:暗線(1978年10月)北大外文系教室的木窗吱呀作響,
阿爾賓在黑板上寫下“T.S.艾略特《荒原》”時,
粉筆灰撲簌簌落在他深灰色的粗呢外套上。前排男生突然舉手:“老師,
我們連魯迅的《狂人日記》都沒完全讀懂,為什么要學資本主義的‘荒原’?
”教室里響起零星的竊笑。阿爾賓轉身時,看見后排的林若雪正低頭翻著《萬歷野獲編》,
指尖停在“利瑪竇”詞條處——他注意到她今天換了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
領口別著枚銅質校徽,邊緣磨得發亮。“因為文學的荒原,從來不分國界。”他敲了敲黑板,
“魯迅在日本學醫時接觸西方文學,才意識到‘改變精神’比醫治身體更重要。
艾略特的荒原,本質上和《狂人日記》一樣,都是對時代病癥的問診。
”教室后排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穿軍裝的男生猛地站起來:“但艾略特是資產階級詩人,
他的‘問診’帶著階級偏見!”阿爾賓還未開口,林若雪突然抬頭:“陳建軍同學,
去年你在圖書館抄錄《昭明文選》時,是否想過蕭統也是封建貴族?”她的聲音平靜,
卻像塊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細碎的波瀾。陳建軍漲紅了臉,重重坐下時,
木椅發出吱呀的抗議。下課后,林若雪在走廊追上他:“抱歉,
剛才學生們的反應...畢竟是1978年,解凍需要時間。”她遞給他個鐵皮餅干盒,
打開來是炒得焦香的瓜子,“嘗嘗?海淀農民自家種的,比友誼賓館的西餐合胃口。
”午后的琉璃廠飄著墨香,老周的書店藏在青瓦胡同深處,門楣上“博古齋”的木匾缺了角,
像個掉了牙的老人。阿爾賓剛跨進門,就聽見算盤珠子嘩啦作響,
戴瓜皮帽的老人從賬本后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瞇成兩道縫:“洋先生,想看什么?
”“利瑪竇。”阿爾賓用生澀的漢語說。老周的手指頓在算盤上,
半晌才笑起來:“利瑪竇啊,四百年前的老洋人,跟您倒像是同行。
”他從柜臺下搬出個布滿灰塵的木箱,翻出本蟲蛀的《畸人十篇》,
封面印著“1932年上海土山灣印書館”,“這本書啊,去年從牛棚里撿回來的,
書頁都粘在一起了。”阿爾賓翻開內頁,
突然愣住——某頁空白處用紅筆寫著:“手稿在佛香閣第三層地磚下”,字跡褪成淺紅,
像滴干涸的血。“老周,這批注...”“咳,前清遺老的瘋話,當不得真。
”老周突然合上書本,塞進阿爾賓手里,“拿走吧,算您兩塊錢。記住,別問來歷。
”走出書店時,夕陽把胡同染成橘紅色。林若雪靠在磚墻上,
手里轉著片銀杏葉:“杜蒙特教授,逛琉璃廠的規矩是‘見物不問價,問價不還嘴’,
您剛才可是壞了規矩。”他舉起那本《畸人十篇》:“老周說手稿在佛香閣?什么手稿?
”她的臉色驟然變冷,銀杏葉從指尖飄落:“1966年,紅衛兵砸了佛香閣的地磚,
說是要找‘帝國主義特務的證據’。后來什么都沒找到,只留下滿地碎瓷片。”她湊近他,
聲音低得只有兩人能聽見,“有些傳說,就像碎瓷片,拼起來只會扎手。
您的《神曲》還在圖書館備案呢,別讓它變成‘危險書籍’。”暮色里,
阿爾賓看見她的影子被拉長在青石板路上,和老周書店的匾額疊在一起,像道未解開的方程。
口袋里的《畸人十篇》硌著掌心,紅筆批注的“手稿”二字,在漸暗的天色里忽明忽暗,
像枚等待被點燃的火柴。第三章:錯位(1978年11月)北海公園的湖面結了薄冰,
阿爾賓的皮鞋踩在漢白玉橋面上,發出細碎的咔嚓聲。穿軍大衣的老人在湖邊遛鳥,
籠子里的畫眉突然驚飛,撲棱棱撞向灰藍色的天空——他這才注意到,
橋對岸穿駝色大衣的女人正朝他揮手,羊絨圍巾在風里揚起一道弧線。“杜蒙特教授,
好久不見。”葉蓮娜·彼得羅娃的漢語帶著俄語特有的顫音,
手套里的指尖塞著張卷邊的《參考消息》,“上次在使館酒會上,
您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與魯迅’的發言,讓我們文化參贊很感興趣。
”阿爾賓注意到她大衣口袋露出半截磁帶盒,
封面印著“鄧麗君《甜蜜蜜》”——這在當時的北京,屬于比《神曲》更敏感的存在。
“彼得羅娃女士找我,恐怕不止聊文學吧?”葉蓮娜忽然指著湖心亭:“您看,
冰面下的魚在啄食殘荷。蘇聯有句諺語:‘看得見的魚群,都是誘餌。’”她湊近他,
香水味里混著淡淡的煤油味,“聽說您在找利瑪竇的手稿?我們克格勃的檔案里,
1949年北平解放前夕,燕京大學的傳教士曾用《坤輿萬國全圖》包裹過一箱文獻。
”阿爾賓的心跳加速:“文獻里有什么?”“不知道,但我們頭兒說,
那箱東西可能藏著‘讓中國文化自我懷疑’的密碼。”葉蓮娜塞給他張折成三角形的紙條,
“今晚十點,東交民巷23號,別讓小林老師知道。”她轉身時,圍巾掃過他手背,
涼得像塊冰。回到友誼賓館,阿爾賓在門縫里發現封信。牛皮紙袋上沒寫地址,
只有用紅墨水畫的十字架,拆開后是張泛黃的信紙,毛筆字寫著:“停止利瑪竇研究,
否則手稿將隨北海冰面一起碎裂——一個不想看到文化裂痕的人。”字跡左高右低,
帶著明顯的左撇子特征。晚上八點,林若雪突然來敲他的門,
手里拎著個鋁制飯盒:“食堂今晚做了蘿卜燉牛肉,給您留了份。
”她看見桌上攤開的《畸人十篇》,瞳孔微微收縮,“杜蒙特教授,
后天有個‘中西文化交流內部研討會’,地點在西總布胡同的四合院。系主任說,
您的‘利瑪竇翻譯理論’很適合在會上談談。”“研討會?為什么選在四合院?
”阿爾賓注意到她今晚沒戴銀質耳釘,耳垂上的紅點像顆未褪的痧。“有些話,
在紅磚墻里說,回聲會不一樣。”她忽然指著他手里的紙條,“這信紙的紋路,
像是琉璃廠榮寶齋的舊紙。老周最近是不是賣給您什么‘寶貝’了?
”夜風卷著落葉掠過窗欞,阿爾賓望著林若雪離開的背影,
發現她的圍巾和葉蓮娜的同款——都是深灰色粗紡羊毛,只是葉蓮娜的繡著蒲公英,
而她的繡著朵極小的、幾乎看不見的銀杏葉。
第四章:迷局(1978年12月)北大圖書館的地下書庫泛著霉味,阿爾賓舉著煤油燈,
掃過鐵架上積灰的檔案盒。“1948年燕京大學教會文獻”的標簽已經褪色,
他翻開第12號卷宗,
突然掉出張泛黃的照片:穿長袍的中國學者與金發傳教士站在未名湖畔,背景是藏書樓匾額,
落款寫著“徐維則與司鐸白德肋,1949年春”。“徐維則...徐光啟的后人?
”他喃喃自語,指尖劃過照片背面的鋼筆字:“手稿交托于佛香閣,待中西之窗再開。
”“您果然在這里。”葉蓮娜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她穿著黑色呢子大衣,
懷里抱著本《利瑪竇書信集》,“克格勃1953年的密檔顯示,
這個徐維則在解放后消失了,連同他保管的‘中西合璧密卷’。”她翻開書,
夾著的蘇聯特工證掉出來,照片上的她穿著軍裝,槍口抵著下巴,
“其實我是蘇聯駐北京情報員,負責監視文化領域的‘意識形態滲透’。”阿爾賓后退半步,
煤油燈在鐵架上投下晃動的影子:“所以你接近我,
是因為懷疑利瑪竇手稿里有...”“不是懷疑,是確定。”葉蓮娜掏出張復印件,
“這是我們截獲的香港情報,港英當局認為,
手稿里的《幾何原本》批注藏著晚明科技與西方接軌的證據,
能證明‘中國文明依賴外來輸血’。而蘇聯...呵呵,
我們希望它證明‘所有文明都是階級斗爭的工具’。”當晚的四合院研討會充滿火藥味。
林若雪穿著藏青呢子外套,在煤油燈下舉起《利瑪竇中國札記》:“諸位請看,
利瑪竇記錄中國時,刻意放大了科舉制度的弊端,卻對同時期歐洲的農奴制避而不談。
這種‘選擇性書寫’,本質上是文化殖民的先聲!”“但他翻譯《幾何原本》,
確實推動了中西數學交流。”阿爾賓反駁。坐在角落的灰衣男人突然開口:“交流?
1840年的鴉片,也是‘交流’嗎?”他摘下眼鏡,
阿爾賓認出是上次在海關見過的紅袖章女人——此刻她的袖口沒了紅袖章,
卻別著枚金色的校徽,“杜蒙特教授,我們不反對研究,但需要警惕‘以交流之名,
行打敗之實’。”散會后,林若雪在胡同口塞給他個油紙包:“這是稻香村的棗泥酥,
剛出爐的。”她的聲音忽然輕下來,“今晚我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有些時候,
話要反著聽,就像老照片的底片,明暗顛倒了,才看得清真相。”回到賓館,
阿爾賓發現油紙包里夾著張字條,是林若雪的字跡:“1949年徐維則交給教會的,
不是利瑪竇手稿,是徐光啟的《農政全書》修訂本。真正的秘密,
在《坤輿萬國全圖》的墨線里——別信穿駝色大衣的人。”窗外,12月的北京飄起初雪,
阿爾賓望著字條上的“駝色大衣”,想起葉蓮娜今天穿的正是那件。
床頭的收音機突然響起雜音,混著短波信號的滋滋聲,隱約飄來鄧麗君的歌聲:“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西總布胡同四合院,
灰衣女人正對著軍用對講機低語:“目標接觸蘇聯情報員,林若雪按計劃釋放煙霧彈。
下一步,該讓‘老周’露出尾巴了。
”第五章:交鋒(1979年1月)琉璃廠的雪在青石板上積了半寸厚,
阿爾賓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跟著老周走進博古齋后巷的煤棚。煤油燈的光暈里,
十幾個木箱堆成小山,箱蓋縫隙露出泛黃的線裝書和西洋銅版畫。老周掀開箱底夾層,
露出用油布裹著的卷軸,
邊緣繡著褪色的天主教十字紋章:“利瑪竇繪制的《坤輿萬國全圖》復刻版,
1949年從輔仁大學圖書館流出來的。”阿爾賓的手指剛觸到卷軸,木門突然被踹開。
穿軍大衣的男人舉著微型沖鋒槍沖進來,
身后跟著林若雪——她的藏青呢子外套下露出半截槍套,銀質耳釘在火光中泛著冷光。
“都別動!”林若雪掏出證件,“公安部文化保衛處執行公務。
”老周突然抓起銅鎮紙砸向煤油燈,黑暗中槍聲大作。阿爾賓本能地撲倒在地,
聽見林若雪的喊聲:“杜蒙特教授,護住卷軸!”他摸索著抱住油布卷,后背撞上木箱,
某本硬殼書掉在地上,翻開的內頁映著月光——是1947年版的《利瑪竇書信集》,
扉頁蓋著“燕京大學圖書館”的火漆印,還有行鋼筆字:“徐維則贈司鐸白德肋,
愿中西之光永續。”“別開槍!”阿爾賓突然大喊,“這里有重要文獻!”槍聲驟停。
手電筒的光束掃過,阿爾賓看見老周蜷縮在墻角,手里攥著把生銹的裁紙刀。
林若雪撿起那本《利瑪竇書信集》,臉色驟然一變:“老周,你私藏教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