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淚從一盞纏枝蓮紋的青銅燈盞口緩緩滑落,滴在沉實的紅木高幾上,
凝成一小塊渾圓的琥珀色。偌大的御書房里靜得可怕,唯有燭芯偶爾爆開的細(xì)微噼啪聲,
在厚重寂靜里砸出幾不可察的回音。重重紗簾隔絕了宮墻外的風(fēng),
只留下光影在層疊的絹素上輕輕搖曳,宛如某種巨大而幽邃的生靈在緩長呼吸。
子時的更漏聲,沉悶地穿透了整座宮殿龐大的身軀,像是某種隱秘的呼喚。
燈盞表面光滑細(xì)膩的包漿忽然泛起一層極淡的、難以被凡人肉眼捕捉的青色光暈,柔如暖玉。
光影流淌,漸次升高,在燭火搖曳的光圈之外,凝聚成形。一個女子的輪廓浮現(xiàn)出來,
由虛到實,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月色喚醒。她穿著一身素到極致的青衣,窄袖束腰,
衣料像是水波,又像是凝滯的煙靄,輕盈得仿佛隨時會消散在流動的光線里,
卻又奇異切實地存在著。長發(fā)如墨松松綰在腦后,幾縷發(fā)絲垂落在白皙細(xì)膩的頸側(cè)。
眉眼是清凌凌的,帶著一種穿透時光、與塵世格格不入的潔凈疏離。青兮。她微微垂眼,
目光落在那盞將她“誕生”的青銅燈盞上。燭火在她剔透的眼底跳躍,
那光與熱是她存在的依托與根源。她伸出手,指尖在燭焰旁停留了一瞬,
近乎虔誠地感受著那微小卻頑強(qiáng)的生機(jī)。目光移開,
掃過書案對面那張安置在偏隅一角的窄榻。榻上空空如也,
值夜的內(nèi)侍不知去了哪里偷閑小憩。青兮唇邊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淺淡笑意,無謂且寂然。
她所求甚少,唯獨(dú)這子時的寂靜,天地靈力與人世氣息交匯的薄隙,至關(guān)重要。腳步無聲,
走向窗邊一盞半人高的琉璃宮燈。那燈造型復(fù)雜繁美,頂有飛檐小亭,
檐下綴著晶瑩剔透的各色琉璃珠子,燈壁薄如蟬翼,隱隱透著微光,卻晦暗不明,
燈芯所在位置宛如被濃重的墨漬侵染過,光芒微弱得幾乎快要熄滅。青兮伸出纖長的手指,
指尖懸停在冰冷的琉璃燈罩上方寸許的位置。她輕輕閉上眼,呼吸變得悠長而玄妙,
似乎將自己融入了周圍流轉(zhuǎn)的微妙氣流中。
空氣中一些肉眼看不見的、稀薄得像晨霧一樣的淡金色微芒受到某種溫柔的召喚,
處——墻角陰冷的陰影、梁柱的漆彩深處、窗欞縫隙漏進(jìn)的風(fēng)中——向著她的指尖匯聚而來。
這些金芒極細(xì),在昏暗中蜿蜒盤旋,如同億萬條蘇醒的微小螢蟲,
最終凝成一根若有似無的纖細(xì)絲線。青兮手腕懸空,
拈著這縷無形無質(zhì)卻光華流轉(zhuǎn)的“金線”,猶如世上最精巧的繡娘,
開始在那盞巨大的琉璃宮燈內(nèi)部小心游走、填補(bǔ)、勾勒。所過之處,
琉璃燈壁深處那沉悶淤塞的“墨痕”仿佛被無形的刻刀剔除,逐漸變得透亮澄澈起來。
燈芯中心那縷奄奄一息的小小火苗,倏然間“啪”地爆出一小團(tuán)青豆般的火星,
旋即穩(wěn)定地燃燒起來,光芒隨之漲了一寸,柔亮的光暈驅(qū)散了周圍半尺見方的黑暗。
殿內(nèi)死寂,青兮全神貫注,指尖的金絲時疏時密,
如同神明的呼吸在調(diào)整著琉璃宮燈的生命脈動。修復(fù)一盞受創(chuàng)沉重的皇家氣運(yùn)燈絕非易事,
每一次細(xì)微的引渡與修正,都在悄然抽取支撐她存在的本源燈油??擅慨?dāng)完成一盞,
她的神魂便仿佛被那純粹的琉璃心燈反哺了一絲極微弱的力量,
那是維系她在此漫長修魂的唯一慰藉。金線輕柔地纏繞著琉璃燈內(nèi)極其細(xì)微的裂縫,
青兮的眼睫微微顫動,聚攏著所有心神。就在這時,殿門厚重沉實的木質(zhì)門扇,
突兀地發(fā)出了一聲滯澀冗長的“吱——嘎——”聲音在寂靜得仿佛落針可聞的殿堂里,
猶如巨石砸入深潭。青兮的動作驟然中斷!
指尖那縷凝聚著殿宇最后殘余生氣、光華流轉(zhuǎn)如同活物般的金線瞬間繃緊,
如同一條受了致命驚擾的脆弱金蛇,然后在彈指之間,“噗”地一聲,潰散成點(diǎn)點(diǎn)細(xì)小金芒,
如星屑般在昏暗的空氣里散開,旋即黯淡、熄滅,消失無形。她被這巨響驚得渾身劇震,
一股徹骨的寒意,比皇城冬天最深沉的霜風(fēng)還要冰冷十倍,在她魂魄深處猛然炸開!
那種源于生存本能對暴露與毀滅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幾乎是同一剎那,
她體內(nèi)那縷支撐著幻形姿態(tài)、微弱但尚算平穩(wěn)的青色妖氣瘋狂失控,
如同被投入滾油中的水珠,猛烈地在周身妖脈里橫沖直撞!
“嗚——”一聲悶哼強(qiáng)行抑在喉嚨里,青兮整個人像是突遭重?fù)舻谋〖埌忝偷仡澏读艘幌拢?/p>
素色的青衣無風(fēng)自動,發(fā)出一陣如蝶翼翻飛的窸窣聲。她踉蹌著后退半步,
背脊死死抵住身后堅硬的紫檀木書櫥才勉強(qiáng)撐住沒有跌落塵埃。
借著那盞琉璃宮燈重新亮起的微光,她死死盯向殿門開啟的方向,
幽深的眼眸里翻騰著戒備與驚駭?shù)墓?。是誰?!殿門被推開了一道巴掌寬的縫隙,
一道清瘦挺拔、穿著嶄新青色官袍的身影僵硬地立在門口,
半邊身子暴露在殿內(nèi)驟然亮起的燈火下,另外半邊則浸在沉沉的宮院夜色里。
手中還抓著一個顯然是匆忙間找來的白瓷茶壺,清俊的臉上布滿一種近乎驚駭?shù)哪救唬?/p>
眼珠定定地投向她的方向,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么,
卻連一個最簡單的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是新科狀元郎葉昭,
這是他被委以重任在御書房值夜的頭一晚??諝饽郎鐑鲇汀?/p>
他清楚地看到那個站在紫檀書架前的青衣女子,那絕非幻覺,
她的臉在燈火映照下有種非人般的精致與縹緲。
葉昭的目光最終死死釘在青衣女子此刻的動作上——她的指尖,
正停留在那盞原本晦暗不明、此刻卻光芒清潤的琉璃宮燈罩上方,
燈壁內(nèi)映出她驚魂未定又蒼白如雪的面容剪影。一切都在表明,那盞燈因她而亮。妖邪?
還是……神明眷顧?葉昭腦中一片混亂,嗡嗡作響。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心臟擂鼓一樣撞擊著胸腔,握著茶壺柄的手指用力到骨節(jié)泛白。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絲無法抑止的好奇,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思維。他想后退,
本能告訴他必須逃離這非人之境;可雙腳卻像是被無形的樁子釘在了冰涼的金磚地上,
分毫也挪動不了。就在這時,書案上那盞最靠近門口、點(diǎn)燃沒多久的青銅纏枝蓮紋短燭,
極其反常地猛烈抖動了一下。接著,“嗤啦”一聲怪響,
燭芯頂端那點(diǎn)豆大的橘黃色火苗如同被潑了滾油,驟然膨脹、扭曲、變形,
顏色從橘黃瞬間轉(zhuǎn)為一種妖異的、近乎透明的青碧!焰尖暴漲數(shù)寸,舔舐著虛空,
發(fā)出詭異低鳴,仿佛有看不見的風(fēng)在刻意將它拔高、撕裂。
葉昭的目光下意識被那異變的火燭吸引,青焰刺目。葉昭在思維停滯的瞬間,
竟鬼使神差地朝搖曳的青火伸出左手。他的手背眼看就要撞上那肆意張揚(yáng)、舔舐空氣的青焰!
“不要碰!”青兮的警告撕破凝固的空氣,短促而尖銳。她的聲音清冽如冰裂,
帶著一種非人的穿透力。但太遲了。就在葉昭指腹即將擦過那跳躍的青焰邊緣時,異變陡生!
那縷瘋魔般的青色火焰猛地一個回縮,旋即竟“噗”地一聲徹底脫離燭芯,
化為一道細(xì)長如針的極亮青光,快得拖曳出殘影,狠狠撞入葉昭左手腕骨內(nèi)側(cè)!
“啊——”葉昭痛呼出聲!聲音因劇痛而扭曲變形。那不是灼燒!
是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整個魂靈都被某種冰冷刺骨又同時滾燙如烙鐵的兇器刺穿的酷刑!
鉆心剜骨!他痛得猛一甩手,白瓷茶壺脫手飛出,“哐當(dāng)”一聲砸在堅硬的金磚地上,
碎裂聲震耳欲聾。滾燙的茶水飛濺開來,瞬間打濕了他的官袍前襟和鞋襪。
疼痛并未因甩開火源而減輕半分,反而在左手腕上迅速扎根、蔓延,青筋暴起,
那一片皮肉之下,隱約有一團(tuán)詭異的青光在微微搏動,如同寄生了一顆冰冷有毒的心臟。
葉昭左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額角滲出大滴冷汗,牙關(guān)緊咬才沒發(fā)出更多慘叫。
青兮僵在原地,臉色瞬間變得比死灰還要難看幾分。眼中最后一絲驚駭被純粹的驚惶取代。
完了。引渡失敗,魂力暴走反噬,還傷及了生人!不僅暴露了行跡,更闖下大禍!
殿門外迅速傳來嘈雜紛亂的腳步聲、鎧甲兵器碰撞的鏗鏘銳響和壓抑急促的低喝詢問。
“葉大人!葉大人!可安好?” “殿內(nèi)何聲?!
”值夜的金吾衛(wèi)甲士被那聲刺耳的碎裂和葉昭的痛呼驚動,正循聲圍攏過來。
青兮知道不能再有半分猶豫。她眼中閃過決絕的厲色,衣袖猛地一揮,
一道微弱的、帶著淡青色薄霧的旋風(fēng)平地卷起,旋過書案,
裹走了案頭幾滴飛濺開的、尚有余溫的燭油。風(fēng)旋散去,案頭空空如也,
連碎瓷片附近沾染的茶漬都瞬間干透如初。與此同時,
她整個人如同一縷驟然被強(qiáng)風(fēng)吹散的青煙,倏忽一暗,化作一道幾乎與燭光同色的流光,
“嗖”地一聲,便投向那盞孕育了她的青銅纏枝蓮紋燈盞。光華沒入燈口,
燭火隨之極細(xì)微地跳躍了一下,火焰顏色恢復(fù)為溫順的橘黃,旋即一切歸于死寂。
燈盞靜立在原地,如同過去數(shù)百年里的每一個夜晚。仿佛殿中從未有過那青衣女子,
從未有過那詭異的青焰?zhèn)?。殿門被兩名頂盔摜甲的軍士用力推開,“咣當(dāng)”一聲,
沉重的門扇撞在兩壁上。森冷的刀光和宮燈的光芒同時涌入。眼前景象令所有人一愣。
新科狀元葉昭蜷身半跪在地,左手死死攥住右腕,臉色慘白如紙,牙關(guān)打顫,
冷汗從鬢角涔涔滑落,那痛苦絕不是作偽。而他官服前襟濕了一大片,
腳邊的金磚地上散落著尖銳的白瓷碎片和一灘深色水漬。只有一盞普通的青銅燈燭,
在案頭靜靜地燃燒著。第二日,毒日頭懸在藍(lán)天上,吝嗇地炙烤著朱雀大街的青石板。
茶寮酒肆里,昨夜的奇聞卻遠(yuǎn)比暑熱更熾盛地蔓延著。“聽說了嗎?昨晚御書房,
新科狀元值夜,撞見燈妖了!” 一個滿臉油汗的伙計倚在木柱上,
一邊用搭在肩頭的布巾擦汗,一邊壓低了嗓子,眉飛色舞。鄰桌一個行商立刻湊過來,
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窺秘興奮:“可不是嘛!我三姑家的表弟在宮里當(dāng)差,天沒亮就傳開了!
都說那燈妖能化人身,美得邪乎!就是……嘿嘿,不大正經(jīng)!深更半夜,書房里就他倆!
”“喲呵,燈中女妖啊!這是采補(bǔ)還是……?” 一個屠夫模樣的漢子拍了下大腿,
故意拉長了調(diào)子。“啪!”一聲驚堂木的脆響蓋過了嗡營的議論。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
努力將扭曲走樣的市井傳言扳回一點(diǎn)輪廓:“諸位,傳言有訛!宮中放出的話,
是葉狀元誤打誤撞,驚擾了宮燈氣脈,引得燭火爆燃,灼傷了手而已!哪有什么燈妖作祟?
更遑論……”然而他的話沒人聽。角落里幾個宮女裝束的女子抱著一摞布匹路過,
頭都不敢抬,可耳朵卻豎著。其中一個最年輕的,到底忍不住,
極細(xì)聲地對同伴嘀咕:“……昨晚,那殿門里頭,先傳出來瓷器摔爛的聲音,
緊接著就聽見葉大人那聲慘叫……里面就他和一盞燈,那聲氣兒……又痛又慌,
真不像是被火燎著了手……”同伴狠狠掐了她手臂一下,示意噤聲,兩人匆匆低頭小跑而去。
散值的官吏們?nèi)齼蓛勺咴趯m墻夾道上,眼神碰了碰,又飛快錯開。有鄙夷的,
有幸災(zāi)樂禍的,更多的是諱莫如深。宮墻厚重巍峨,投下長長的陰影,
那燈妖艷情秘聞卻像無數(shù)條無形的毒蟲,順著陰影下的磚縫,悄悄鉆進(jìn)每一個角落。
日頭一點(diǎn)點(diǎn)西沉,將東宮長長的回廊染成一片悲戚的金紅。寢殿深處,藥味濃得令人窒息。
重重紗帷低垂,掩蓋不住那種生機(jī)即將枯竭的死寂。大胤太子姬曜,
平躺在那張巨大雕花的紫檀木拔步床上,如同被供奉在冰冷祭壇上的人牲。他臉頰深深凹陷,
膚色是一種死氣沉沉的蠟黃,襯著明黃色的錦被,更像是裹尸的金帛。嘴唇干裂發(fā)紫,
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仿佛下一口氣接不上,生命便會就此斷絕。
一層灰蒙蒙的、宛如尸布般的陰翳深深籠罩在他眉宇之間,凝結(jié)不散。床邊,
一個衣著華貴得令人不敢逼視的美婦人端坐著。云鬢珠翠,宮裝繁復(fù)精致,
每一道衣褶都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與莊重。正是母儀天下的劉皇后。她的面容保養(yǎng)得宜,
美艷依舊,然而此刻眉頭微蹙,眼中卻凝著一片沉郁得化不開的墨色,
毫無尋常母親該有的凄惶與哀傷。
她的指尖下意識地、無聲地盤弄著腕上一串沉重的金鑲玉佛珠,動作機(jī)械,
每一個撥動都顯得冰冷而空洞。這尊貴婦人的存在,并未帶來絲毫溫暖的慰藉,
反而令殿內(nèi)死寂絕望的氣氛更加粘稠、凝固。宮燈提前燃起,燭火在垂死的暮色中跳躍,
在劉皇后冷峻無溫的側(cè)臉上投下明明滅滅、變幻不定的陰影。整個寢殿,
像一只巨大的、行將僵死的蟬蛻。殿門口沉重的簾幔微動。
御前首席大太監(jiān)魏進(jìn)忠悄無聲息地滑了進(jìn)來,他垂著頭,像一截沒有生氣的枯木,
邁著小碎步走到皇后身側(cè)三步遠(yuǎn)處才停下,雙膝無聲地跪倒在冰冷的金磚地面上,額頭貼地。
“啟稟皇后娘娘,”魏進(jìn)忠的聲音又尖又細(xì),像是硬擠出來,又強(qiáng)行壓到最低,
每一個字都浸滿了畏懼,“那盞……那盞青燈,照前幾日一樣,已挪至外殿檐下了。
只是……只是今日值守的侍衛(wèi)都怕得很,遠(yuǎn)遠(yuǎn)瞧著,
燭火……似乎比往日更亮了些……透著股、透著股說不上來的古怪勁兒……”“更…亮了些?
”劉皇后撥動佛珠的手極細(xì)微地頓了一下,眼底冰冷的墨色像凝結(jié)的寒霜,沒有絲毫松動,
反而更添上一份審視的厲色。她并未看向魏進(jìn)忠,
目光依舊停留在床上兒子那張灰敗枯槁的臉上,語氣平平無波,卻有著千鈞壓頂?shù)姆至浚?/p>
“吩咐下去,明日若太子還未曾好轉(zhuǎn),便尋個大匠來,細(xì)細(xì)驗看此燈。宮室清晏,
容不得半分邪祟作亂?!薄笆??!蔽哼M(jìn)忠只敢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沉重的簾幕再次掀起,
露出一張清俊卻極其蒼白的面孔。新科狀元葉昭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挪進(jìn)殿來。
他身上嶄新的青色官袍,此刻像是無形的枷鎖。左腳似乎不敢用力,
每一步落地都有些微凝滯。最觸目的是他的左手腕,被一塊雪白的細(xì)棉布緊緊包裹著,
包裹的形狀依舊能看出腕骨處明顯的異樣突起,像是里面塞了什么滾燙的硬物。
御書房那場驚心動魄的奇遇,在宮人口中發(fā)酵一夜后,早已變得面目全非。清名盡毀,
前途黯淡?!耙拱霑粞钡奈鄯x標(biāo)簽狠狠燙在他新科的榮耀之上。若非念其傷勢,
又值太子病危關(guān)頭用人之際,昨日那沖撞宮燈氣脈的罪名恐怕早已剝奪他的功名。
如今讓他帶傷強(qiáng)入東宮侍疾,與其說是恩典,不如說是某種無言且惡毒的懲罰與監(jiān)視。
葉昭走到離太子床榻十步開外,對著劉皇后肅然垂首行禮,動作卻因左腕劇痛而僵硬變形。
“臣,葉昭,奉旨侍疾。” 聲音嘶啞干澀,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和痛楚。
劉皇后連眼皮都未曾抬起看他一下。她只是微微偏了偏頭,
對跪伏在地的魏進(jìn)忠淡聲道:“進(jìn)忠?!蔽哼M(jìn)忠立刻會意,手腳并用地爬起,弓著夜深了,
白日里那股令人窒息的沉悶沉淀下來,化作了東宮寢殿里更加濃稠的死寂。
厚重的帷幔隔絕了外面微弱的風(fēng)聲和月光,只留下燈燭昏黃跳動的光暈在殿內(nèi)流淌,
映照著墻壁上那些雕鏤精細(xì)的祥云百子圖,影影綽綽,像是無數(shù)不安的魂靈在壁上浮動。
藥氣依舊彌漫不散,混著不知哪里散發(fā)出的、若有似無的陳腐氣息,令人作嘔又心頭發(fā)冷。
值夜的宮女太監(jiān)們垂首侍立在陰影里,像一排沒有呼吸的陶俑,
只有偶爾扇動的睫毛才泄露一絲活氣。寂靜中,唯有太子姬曜床榻邊擺著的鎏金蟠龍更漏,
那滴水的聲響清晰得如同敲在人的心尖上,緩慢而執(zhí)著地記錄著所剩無幾的生命。拔步床上,
錦被下的身軀單薄得幾乎感覺不到厚度。姬曜臉孔蠟黃干癟,呼吸聲輕得如同游絲,
每一次吸氣都仿佛用盡了殘存的力氣。
一種腐朽的、不祥的灰敗感牢牢盤踞在他的眼窩和唇角,揮之不去。
那張年輕卻已毫無生氣的臉在燈影下,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僵硬。
葉昭坐在角落一張冰冷堅硬的小椅子上,背脊挺得筆直,卻僵硬如鐵。
左腕傳來的是一種持續(xù)不斷、深入骨髓的詭異劇痛,像是有無數(shù)燒紅的小針在里面攢刺,
又像是有冰冷粘稠的東西在啃噬他的骨髓。每一次心跳,
都讓腕骨處那股青色的微光搏動一下,清晰可辨。
這種痛楚時刻提醒著他昨夜的離奇遭遇和那些如影隨形的流言蜚語。
他用盡全身力氣壓制著痛楚帶來的肌肉抽搐和冷汗,臉色在昏光下顯得慘白如紙。
他的目光如同焊在了緊閉的殿門上,卻并非警覺,而是空洞的煎熬和茫然。
前途、抱負(fù)、甚至對妖邪的恐懼,在這難以忍受的疼痛和巨大的屈辱面前,
都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他只希望這漫長而折磨的夜晚,能早點(diǎn)過去。
沉重的殿門無聲地開了一條縫,兩個力氣頗大的小太監(jiān),
肩并肩極其謹(jǐn)慎地抬著一個東西走了進(jìn)來,正是白天掛在檐下的那盞青銅纏枝蓮紋燈。
小太監(jiān)臉色發(fā)白,動作僵硬異常,仿佛抬的不是燈,而是一個隨時會爆裂開來的活物。
燈盞安置在太子床榻外側(cè)的、專門放置辟邪法器的紫檀木矮幾上。整個過程悄無聲息,
落定后,兩個太監(jiān)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般,迅速縮回手,退到陰影里,再不敢看那燈一眼。
燈身古樸,青色的包漿在燭光下流淌著幽冷的光澤。燭火點(diǎn)著,此刻安靜地燃燒著,
火苗呈現(xiàn)一種溫順的橘黃,微微跳動著,仿佛昨夜那瞬間的詭異青焰和刺骨殺機(jī),
都是葉昭痛極時生出的幻夢。然而,葉昭的心卻在燈被抬進(jìn)來的一瞬,
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了。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劇烈到讓他自己都心驚的悸動!
胸腔內(nèi)的心臟猛然撞擊肋骨,一聲悶響幾乎要震破耳膜,
連帶著手腕處的劇痛似乎都加劇了幾分,像是有東西在里面狠狠掙扎。
他幾乎是立刻垂下了眼,死死盯著自己官袍上那不起眼的青布紋路,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捏得發(fā)白,強(qiáng)行壓下喉頭翻涌的腥甜氣息和翻江倒海般的驚濤駭浪。
是她……真的是她?
那燈中幻化的、帶著非人氣息的清絕側(cè)影……昨夜御書房里那驚鴻一瞥的震動,
此刻再次翻攪上來,與手腕處傳來的灼痛感交織在一起,
帶來一種暈眩般的、極度的不真實感。殿內(nèi)的氛圍因此更加凝重壓抑,那看似普通的燭火,
此刻在他眼中卻散發(fā)出一種神秘而危險的引力,牢牢攫住了他的全部心神。子時更漏,
沉悶地穿透了東宮厚重的墻壁。死寂無聲降臨,整個寢殿如同被投入了凝固的琥珀。
搖曳的燈火不再,紗帳不再拂動,連那執(zhí)著滴水的更漏都瞬間啞了音。
陰影里的宮女太監(jiān)們仿佛被徹底定身,神情凝固在上一刻垂目的姿態(tài),呼吸全無。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葉昭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壓力瞬間覆蓋了全身,
將他束縛在這冰冷的矮凳上。胸腔里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他想站起,想轉(zhuǎn)頭,
想逃離這粘稠的死寂,卻連抬動一下手指都成為奢望,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鉛水。就在這時,
那盞靜靜立在太子床榻旁的青銅纏枝蓮紋燈,火焰猛地一沉、一縮,
接著“呼”地一下暴漲開來!一道比昨夜更加濃烈、更加凝實的青色光華,
猛地從燭焰中竄出,直沖寢殿上方!光芒如同一道碧玉水柱瞬間成型,
又猛地炸開、流淌、沉降。清冷的光輝如同液態(tài)般傾瀉而下,
在空蕩冰冷的殿宇內(nèi)旋轉(zhuǎn)、漫溢,瞬間照亮了雕梁畫棟的每一個角落,
也將拔步床上姬曜那張了無生氣的臉映得一片詭異的青白。光華中,一個青衣身影再次凝聚,
踏虛而立。青兮。與昨夜在御書房的瞬間驚慌失措不同,
此刻她的眉眼之間籠罩著一層無法撼動的、冰雪般的專注和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
她垂眸看向病榻上氣若游絲的太子姬曜,那雙清透如琉璃的眸子里沒有憐憫,也沒有猶豫,
只有一種近乎悲愴的平靜?!肮袒瓴怀伞ㄒ龤饫m(xù)命……天道昭昭,
不允偷盜……”一個冰冷、幽渺,如同自九幽深處浮上來的低語,
在青光瀲滟的空氣中絲絲縷縷地蕩開,
清晰傳入殿中僅有的兩個“聽眾”耳中——一個是禁錮中的葉昭,一個是床上死寂的姬曜。
緊接著,青兮雙手虛抬至胸前,十指纖長如玉,指尖掐出一個極其玄奧繁復(fù)的法印。
隨著印成,籠罩大殿的青色光華猛然開始旋轉(zhuǎn)、向內(nèi)坍縮!
無數(shù)青色的細(xì)絲如同活物般從光芒中被提煉出來,發(fā)出細(xì)微尖銳的破空聲,匯聚向她的指尖。
葉昭無法轉(zhuǎn)頭,只能通過眼角的余光,死死地盯著那束流光的中心——青兮的雙手,
以及被她引動的、越來越熾盛的青色力量。
這光芒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非塵世所能有的霸道威壓,帶著令人魂魄戰(zhàn)栗的遠(yuǎn)古氣息,
那是屬于幽冥深處、屬于星辰運(yùn)轉(zhuǎn)、屬于天地律令核心的冰冷意志!
這股力量如此蠻橫、如此浩瀚,仿佛一個渺小生靈試圖用一根針撬動奔騰不息的滔天星河!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葉昭的心臟,瘋狂收緊。
他感到了窒息般的毀滅預(yù)兆——這根本不是續(xù)命!這是逆天竊奪!
是在撬動無法承受的輪回之力!這股力量一旦失衡反噬,
眼前這青燈化形的女子只怕……只怕……“不……”這念頭如同冰冷的巨石轟然墜下,
砸得他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就想嘶喊出聲??伤麖堉?,卻連一絲氣流都發(fā)不出來,
只能目眥欲裂地看著那危險的青色光流瘋狂匯向青兮,看著她青衣無風(fēng)自動,
身形在狂暴的光流中心顯得搖搖欲墜!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不知是青光照射下太過慘白刺眼,還是某種冥冥之中的呼應(yīng),
一直死寂如同木石的太子姬曜那深陷的眼窩深處,
濃得化不開的灰敗尸氣竟然毫無征兆地波動了一下!緊接著,
他干裂發(fā)紫、緊閉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微不可察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一道無聲無形的、比萬年玄冰更冷、帶著無盡怨毒和陰鷙的灰色氣線,
毫無征兆地從太子口鼻處驟然竄出!這灰線快如鬼魅,
瞬間便纏繞上離它最近的、那盞安放在矮幾上的琉璃宮燈!琉璃燈的燈罩,在無聲的死寂里,
毫無征兆地迸發(fā)出一聲極其細(xì)微、卻清晰刺耳的——“咔”。
一絲細(xì)若蛛絲、卻幾乎貫穿了整個燈腹的裂痕,
憑空出現(xiàn)在那晶瑩剔透、曾經(jīng)被精心修補(bǔ)過的琉璃壁上!那裂痕邊緣如同被強(qiáng)酸腐蝕般,
瞬間彌散開一小片令人心悸的灰黑色污漬!內(nèi)里溫潤流轉(zhuǎn)的光芒,
幾乎在剎那間黯淡如風(fēng)中殘燭,搖搖欲滅!青兮清冷得如同冰玉雕琢的臉上,
第一次出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劇烈波動!她的瞳孔在青光的映照下猛然收縮到極致!
引渡天地幽冥之力的手印劇烈地顫抖起來!那匯聚向太子頭頂磅礴生機(jī)似乎就要脫離掌控!
這突來的碎裂和污濁如同最陰險的毒刺,精準(zhǔn)地刺進(jìn)了她所有行功的要害!
一股冰冷的死氣逆沖而上,狠狠撞擊在她本已繃緊到極限的妖魂核心!
她引來的青色光流驟然劇烈震蕩,如同陷入驚濤駭浪的星河。
她的身影在強(qiáng)光中猛地?fù)u曳了一下,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一種遭受致命沖擊的痛苦扭曲了她原本清絕的輪廓。然而,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了那盞突然裂開、光芒急遽衰落的琉璃燈上,
某種比自身痛苦更甚千百倍的東西在她眼底炸開,是難以置信,是猝不及防,
更是某種維系根基之物被瞬間摧毀的痛徹心扉!“……是你?!
”那冰冷的、帶著天地回音的絕望低語戛然而止,
只留下尾音中無法言說的驚怒和某種瀕臨深淵般的徹悟。這石破天驚的一聲低呼,
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劍,狠狠劈開了籠罩著葉昭的無形禁錮!
那自腕骨深處滲向四肢百骸的劇痛瞬間銳利了百倍!
像是無數(shù)燒紅的鐵釬從手腕裂口處猛插進(jìn)來,瘋狂攪動!“呃啊——!
” 葉昭終于掙破那無形的束縛,一聲壓抑到極點(diǎn)的痛吼沖口而出!
身體再也不受控制地被那劇烈的痛楚狠狠一帶,整個人狼狽地向前撲倒,
膝蓋重重撞在金磚地上,發(fā)出沉悶的“咚”一聲響。他蜷縮在地,左手死死掐住劇痛的右腕,
渾身篩糠般發(fā)抖,冷汗霎時浸透內(nèi)衫,粘膩冰寒。痛楚是如此狂暴真實,
幾乎摧毀了他的意識。但這毀滅性的痛苦之下,
某種更加驚悚、更加匪夷所思的東西卻如同破冰的怒潮,
生生地沖開了肉身的樊籠——那聲來自青燈女子的、裹挾著滔天驚怒的絕望質(zhì)問——“是你?
!”——如同一把鑰匙,驟然擰開了一個被無數(shù)重歲月鐵銹封死的角落!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不是眼前冰冷的宮室,不是這令人窒息的威壓與詭譎妖異。
撲面而來的,是呼嘯欲摧的狂風(fēng)暴雨!冰冷的雨水夾雜著腥臭的土腥味劈頭蓋臉砸下!
視野一片昏黑搖晃,只有前方不遠(yuǎn)處,傾頹的廟宇破窗里透出的一點(diǎn)微弱的、橘色的光。
他被大雨澆得透心寒,懷揣的幾本書早已被泥水和冰雨浸透成一團(tuán)沉甸甸的廢物。
落第的羞憤和對前途的絕望像冰冷的蛇纏住心臟,凍得他渾身哆嗦。
他只想到那破廟檐下暫避一避這足以凍死人的風(fēng)雨。跌跌撞撞沖進(jìn)半塌的門廊,
腐朽的木門早已不知去向。廟內(nèi)四處漏風(fēng),神像早已坍塌成一堆看不清面目的泥塊。
只有角落一張倒伏的供案破桌子下,有什么東西在黑暗中,
極其微弱地、頑強(qiáng)地閃爍著一團(tuán)朦朧的橘黃光芒。借著閃電劃破蒼穹的慘白剎那,他看清了。
一盞孤零零的、布滿厚重污穢油垢的舊油燈!青銅燈座爬滿墨綠色的銅銹,
燈身歪斜地陷在一堆穢物垃圾之中,燈油少得可憐,燈芯只有一小截露出油面,
火苗小得宛如風(fēng)中一粒絕望的螢火,在風(fēng)雨漏隙中瘋狂搖曳,隨時都會熄滅!燈罩?
早已碎裂不知去向!更別提什么精美貴氣的琉璃!它太破了,太臟了,
比路邊的乞丐缽還要不堪。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份濃墨重彩的凄涼和卑微的乞求。
可就在那道慘白的電光劈落、雷鳴震得大地顫抖的瞬間,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一點(diǎn)微弱到極致、幾乎被風(fēng)雨徹底吞噬掉的橘黃光點(diǎn),
在狂暴的雷霆和傾盆的大雨中,如同有生命般,輕輕向內(nèi)縮了一縮,又猛地向上一挺!
仿佛一個羸弱的生靈,在天地威壓之下做出的最后一次挺直脊梁、不肯徹底熄滅的最后抗?fàn)帲?/p>
僅僅是不肯熄滅!僅僅是不肯!沒有妖異的青焰,沒有非人的光華,
只有那一點(diǎn)風(fēng)雨中隨時湮滅的、凡人最熟悉的、卑微卻倔強(qiáng)的橘黃火光!這卑微倔強(qiáng)的光芒,
卻像一道閃電劈進(jìn)了他靈魂深處最黑暗的角落!
那個蜷縮在供案破桌之下、被泥土污穢掩埋著、卑微到塵埃里的殘燈影子——在這一刻,
與眼前那散發(fā)著清冷青光、于萬千威壓中逆天行險的青衣女子身影,轟然重合!
八百年前的舊塵封的絕望和今夕咫尺的妖異威壓,猛烈地對撞、炸開!葉昭猛地抬起頭,
完全不顧右腕那幾乎要將他撕成碎片的劇痛,目光如被燒紅的烙鐵,
死死鎖定了光流中心那個搖搖欲墜的青衣身影!聲音從緊咬的牙關(guān)中擠出,
帶著劇烈喘息和難以置信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震動?!啊悄銌??!
”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層,碎裂于一聲沉重的金磚撞擊和緊隨其后的、壓抑到變形的痛嘶。
葉昭蜷曲在地,左手死死掐住爆裂般劇痛的右腕,冷汗在他額角匯聚,
滴落在泛著幽冷青光的地面上。
靈魂深處被劈開的記憶洪流和此刻如附骨之疽的痛楚交織沖撞,幾乎要將他徹底撕裂。
那一聲破開前世今生的嘶啞詰問——“是你嗎?!”——在凝固的空氣中微弱回響,
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終究未能激起任何漣漪。青光核心處,青兮的身形劇烈地?fù)u晃著,
仿佛狂風(fēng)中的一片薄瓷。她引動的磅礴青色光流如同被撕扯的大網(wǎng),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尖嘯。
方才琉璃心燈驟然裂開、燈芯受污的恐怖打擊,不僅僅是燈盞本身的崩壞,
那裂痕仿佛直接刻在了她的妖魂根基之上!那股盤踞在太子姬曜靈臺深處的灰敗尸氣,
借助這琉璃心燈的裂口,如同找到了完美的入侵通道,瞬間化作無數(shù)條黏膩冰冷的毒蛇,
瘋狂地倒卷而入,狠狠鉆向她虛虛懸停在半空中的法印指尖!“哼!
”一聲悶哼強(qiáng)行被壓制在喉間,青兮臉頰上最后一絲淡薄的血色褪盡,
瞬間變得如同紙糊般慘白透明。那雙永遠(yuǎn)清透如琉璃的眸子里,
此刻翻涌起劇烈的、肉眼可見的灰黑色漣漪!那是最純粹的陰穢死氣,
是足以銷魂蝕骨的劇毒!它們沿著她掐訣的雙手向上侵蝕,所過之處,
原本青光流轉(zhuǎn)、凝如實質(zhì)的妖魂之力,竟在葉昭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寸寸崩解,
化為縷縷青煙消散開來!匯聚在太子姬曜頭頂上、那團(tuán)引渡而來的生機(jī)光暈,
失去了法印的維系,立刻如同沸湯潑雪,肉眼可見地萎縮、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