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的冬天,其凜冽仿佛并非季節輪轉,而是宇宙深處投來的一道充滿惡意的冰冷視線。天津租界的夜晚,路燈像垂死的眼睛,散發著渾濁昏黃的光暈,在凝滯如瀝青的黑暗中艱難喘息。寒風嗚咽著穿過狹窄的街道,卷起的落葉和塵土中,似乎夾雜著某種無法辨識的低語。
北洋偵探崔明遠疲憊地坐在警局里,桌上堆積如山的案件卷宗散發著絕望的霉味,幾乎要將他淹沒。瑣碎的罪案正一點點啃噬著他的精力與銳氣。突然,一陣尖銳得刺穿耳膜的電話鈴聲撕裂了寂靜!
崔明遠一把抓起聽筒,另一端是警員極度驚恐、幾乎失聲的嘶吼:“崔探長!出大事了!租界…租界的小巷里…那尸體…它…它不對勁!完全不對勁!” 那恐懼如此原始,讓崔明遠脊背瞬間爬滿寒意。他立刻抓起外套帽子,沖入門外那粘稠得令人窒息的夜色。
案發的小巷已被警察封鎖,圍觀的人群臉上混雜著病態的好奇和一種本能的、對未知的深深恐懼。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鐵銹般的血腥、內臟腐敗的甜膩,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如同深海淤泥與遠古墓穴混合的褻瀆氣息。墻壁上的青苔在搖曳的提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仿佛有生命的油綠色。一具尸體覆蓋著白布,躺在冰冷污穢的地上。
崔明遠深吸一口氣,蹲下身,指尖觸碰到濕冷的布料,一種不祥的粘膩感傳來。他緩緩揭開了白布。
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血液幾乎凍結。死者是一名年輕男子,面龐呈現出一種非自然的、近乎透明的蠟白,仿佛生命力連同色彩都被徹底抽干。更令人靈魂戰栗的是他的血液——或者說,那曾經是血液的物質。它凝固成了無數細小的、棱角分明的猩紅晶體,密密麻麻地嵌在皮膚之下,在提燈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妖異、冰冷的光芒,仿佛將整個銀河的惡意都濃縮其中。他的雙眼圓睜欲裂,凝固在瞳孔深處的,不是尋常的恐懼,而是一種目睹了終極真相后、徹底認知崩潰的絕望。
崔明遠強壓下翻騰的胃液和心底涌起的、非理性的戰栗(那感覺如同濕滑的觸手在撫摸他的骨髓)。死者身上沒有明顯外傷,也無打斗痕跡,只有脖子上有一道淺淺的勒痕,遠不足以致命。他的目光落在地上——一些用利器刻下的符號。筆畫扭曲、怪異,透著一股褻瀆幾何學的瘋狂意味,僅僅是注視,就讓人頭暈目眩,仿佛大腦在抗拒理解。
“這是什么鬼東西?” 崔明遠喃喃自語,聲音干澀。他抬頭問周圍的警察:“有人認識這些符號嗎?” 眾人紛紛搖頭,臉上寫滿了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懼色。
這時,一名身材高大的英國警探走了過來,帶著固有的傲慢與自信伸出手:“愛德華。聽說這里出了件怪事。” 崔明遠與他握手:“崔明遠。確實詭異,線索…幾乎沒有。” 愛德華蹲下,仔細審視尸體和符號,眉頭越鎖越緊,臉上掠過一絲混雜著驚訝與深重疑慮的神情。
“這些符號…我似乎在某本…古老的記錄里瞥見過…” 愛德華的聲音低沉下去,透著一絲不安。他迅速從懷中掏出一本皮質筆記,急切地翻找。片刻后,他猛地抬頭,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恐懼的了然:“《玄君七章秘經》!是那本禁忌之書里的符號!傳說它記載著…召喚不應存于世之物的褻瀆儀式!”
崔明遠的心猛地一沉:“你確定?” 愛德華凝重地點頭:“相似度極高。我們必須找到那本書的原本進行比對,刻不容緩。”
兩人分頭行動。崔明遠很快查明死者是商人李華,經營一家小店。店鋪內一片狼藉,但鄰居們都說李華老實本分,只是最近顯得焦慮不安,常晚歸發呆。在安慰李華哭泣的妻子時,崔明遠無意中發現一本破舊日記。
日記內容令他震驚。李華記錄著反復出現的噩夢:一個穿著黃色衣服的身影,低語著無法理解的話語。更關鍵的是,他在租界一座廢棄教堂里發現了奇異的符號,竟與夢中景象吻合!
與此同時,愛德華尋訪古董商和神秘學者無果,最終找到了研究禁忌學識的張教授。聽聞符號與《玄君七章秘經》有關,張教授面色瞬間凝重如鐵:“那本書…是通往瘋狂與毀滅的鑰匙。其力量絕非凡人所能駕馭。” 他在浩如煙海的書房中翻找良久,才顫抖著取出一份殘破不堪的古老書頁:“只剩這些殘頁了…愿神憐憫我們。”
兩人對照殘頁,那些扭曲的符號與案發現場及李華描述的驚人相似。更可怕的是,殘頁上模糊記載著召喚不可名狀存在的血腥儀軌和褻瀆咒文。一股冰冷的絕望感攫住了他們。“必須阻止他,無論那是什么!” 張教授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崔明遠根據日記指引,來到了那座廢棄的教堂。藤蔓如同巨蛇纏繞著腐朽的墻體,破碎的窗戶像空洞的眼窩凝視著來者。教堂內部彌漫著陳腐與…另一種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寂靜,仿佛空氣本身都凝固了。在地下室布滿霉斑的墻上,他找到了那些符號——比案發現場的更清晰、更完整,構成一個令人頭暈目眩、充滿褻瀆感的圖案。仔細搜尋下,他發現了一個隱藏的通道入口。
通道內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在石壁上空洞地回響,每一次聲響都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一個異常寬敞的大廳。空氣中漂浮著灰塵,卻帶著一絲甜膩的腐香。大廳中央擺放著用途不明、造型怪誕的金屬與石質器具,邊緣布滿難以理解的凹槽。四周墻壁掛滿了畫像,畫中人物皆身著明黃色長袍,面容在昏暗光線下扭曲變形,眼神空洞或飽含惡意。
就在崔明遠被這詭異的場景所懾時,一陣低沉的、非人般的吟誦聲幽幽傳來,音節古怪拗口,仿佛來自喉嚨深處又像是地底共鳴,每一個音調都像冰冷的針刺激著耳膜。他立刻握緊配槍,心臟狂跳,循著聲音向大廳深處潛行。
在盡頭搖曳的陰影中,他看到了那個黃色的身影——背對著他,正以一種扭曲而虔誠的姿態進行著某種儀式,口中不斷吐出那些褻瀆的音節。
“李華?” 崔明遠試探著低喝,聲音因緊張而沙啞。
身影的動作驟然停止。緩慢地,極其不自然地,它轉了過來。
確實是李華的臉。但那張臉上沒有任何屬于活人的表情,皮膚灰敗如同墓中尸骸。最恐怖的是他的眼睛——空洞、漆黑,深處仿佛旋轉著不屬于這個宇宙的瘋狂漩渦。他的嘴角,以一種完全違背人體肌肉結構的弧度,向上拉扯,形成一個純粹由惡意構成的、非人的笑容。
“李華!清醒點!” 崔明遠厲聲警告,舉槍瞄準。
回應他的,是一聲從李華(或者說占據李華軀殼之物)喉嚨深處迸發出的、超越人類聽覺極限的尖銳嚎叫!那聲音如同實質的利刃,狠狠刺入崔明遠的頭顱。瞬間,他的視野被撕裂——無數無法理解的、褻瀆理智的恐怖畫面碎片般涌現:蠕動的星團、融化坍塌的建筑、無數眼睛組成的肉山…強烈的眩暈和嘔吐感幾乎將他擊倒。
崔明遠憑借最后一絲意志力扣動扳機!槍聲在空曠的大廳炸響。
子彈精準命中李華的胸膛。
然而,李華只是微微晃了一下。那非人的笑容絲毫未減。被子彈撕裂的傷口處,沒有鮮血涌出,只有幾粒暗紅色的晶體滾落在地,發出清脆而詭異的聲響。緊接著,那具被褻瀆的軀殼,邁著僵硬而違背關節角度的步伐,帶著無邊的惡意,朝著崔明遠一步步逼近。
冷汗浸透了崔明遠的內衣,冰冷的絕望感扼住了他的喉嚨。他意識到自己面對的,絕非尋常的兇手或瘋子。他正站在人類理解力崩塌的邊緣,面對著一個源自宇宙最古老、最黑暗角落的可憎存在。他一步步后退,狹窄的通道入口就在身后不遠處,卻仿佛遙不可及。他,陷入了一個遠比死亡更恐怖的境地——理智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