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證剛到手就被我撕得粉碎。紙屑雪花似的,撲了傅沉硯滿肩。
有幾片沾在他眉骨那道淺疤上,是去年替他擋酒瓶留下的。“沈槐序,你發什么瘋?
”他撣著意大利手工西裝上的碎屑,眉頭擰成死結。墨黑的眼底,壓著一絲熟悉的厭煩。
我甩了甩發麻的手指尖,笑得牙齦都露出來:“傅沉硯,這五年,我就換這么張破紙?
”民政局門口的風真硬,刮得我臉頰生疼。他身后那輛庫里南亮得晃眼,
助理小王垂手站在三步外,眼觀鼻鼻觀心。傅沉硯抬手看了眼百達翡麗,
語氣像在談一筆延遲交割的期貨:“協議里給你留了觀瀾湖那套平層,夠你下半輩子躺著。
別鬧得太難看。”“難看?”我彎腰撿起最大的一片碎紙,上面還粘著鋼印的紅印子,
“傅總帶著新歡拍珠寶廣告的時候,想過難看嗎?”熱搜照片上,
傅沉硯摟著當紅小花林晚晚的腰。她脖子上那串鉆石項鏈,是我熬了三個通宵畫的設計稿。
稿子最后署了他的名,成了“傅氏珠寶”的新系列。空氣凝固了。他下頜線繃緊,
那道疤顏色深了些。每次理虧,他就這樣。“商業需要。”他喉結滾了滾,吐出冰碴子,
“晚晚形象符合。”“晚晚?”我舌尖頂著上顎,嘗到鐵銹味,“叫得真親熱。
上個月她半夜給你發浴袍照,也是商業需要?”傅沉硯瞳孔猛地一縮。
那晚他手機屏幕亮起時,我剛把燉了四小時的參湯端進書房。照片里林晚晚鎖骨上淌著水珠,
配文:“硯哥,新戲沐浴戲好多,好怕感冒呀。”他當時怎么回的?手指敲著鍵盤,
眼皮都沒抬:“刪了,以后別發這種。”多體面。體面得讓我想把湯碗扣他頭上。“沈槐序,
”他聲音沉下去,“適可而止。”“止不了!”我猛地跨前一步,紙屑從指縫簌簌往下掉,
“五年!我給你當牛做馬!你胃出血我守了三天三夜!你媽住院我端屎端尿!你們傅家上下,
誰他媽拿我當個人看過?!”最后一句是吼出來的,嗓子劈了叉。
路邊等活的出租車司機探出頭看熱鬧。傅沉硯臉色終于變了。不是愧疚,
是被人當眾扒了臉皮的慍怒。他一把攥住我手腕,力氣大得能捏碎骨頭:“回家說。”“家?
”我掙不開,干脆仰頭大笑,笑得眼淚飆出來,“傅沉硯,那房子從窗簾到馬桶圈,
全是你媽挑的!我連換塊地毯都要打報告!那是我的家?那是你們傅家圈養金絲雀的籠子!
”他指關節泛白,眼底風暴聚集。助理小王小跑過來,聲音發虛:“傅總,
三點的并購會議……”傅沉硯盯著我,胸口起伏。幾秒鐘后,他猛地甩開我的手,
像甩掉什么臟東西。“隨你。”他轉身拉開車門,背影硬得像塊生鐵,“別后悔就行。
”庫里南噴著尾氣竄出去。卷起地上一片碎紙,粘在臟兮兮的輪胎上。我站在原地,
看著那點紅被碾進泥里。風更冷了。觀瀾湖的平層空得嚇人。三百多平,
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腳步都有回音。傅沉硯他媽挑的“簡約新中式”,滿屋子陰沉木家具,
像口豪華棺材。我的東西少得可憐。一個28寸行李箱,裝了五年青春。手機在死寂中炸響。
屏幕上跳著“蘇蘇”——我唯一的發小,周蘇。“槐序!你真撕了?!”她嗓子劈著叉,
“傅沉硯助理剛給我打電話,拐彎抹角問你是不是受刺激了!”我癱在冰冷的地板上,
后背硌著行李箱輪子。“撕得稀碎。”“牛逼!”周蘇倒抽氣,“傅沉硯什么反應?
臉綠了沒?”“大概想掐死我吧。”我扯了扯嘴角,摸到口袋里的煙盒。薄荷爆珠,
以前偷偷抽,怕傅沉硯聞到味皺眉。打火機咔噠一聲,藍火苗舔上煙絲。尼古丁鉆進肺里,
我才活過來一點。“蘇蘇,幫我找個活。端盤子都行,餓不死就成。”“早給你備著了!
”周蘇語速飛快,“我表姐開婚慶公司的,缺個現場執行助理。明天就能去!工資不高,
但管飯!”“行。”煙霧熏得眼睛發澀。掛了電話,我翻出壓在箱底的速寫本。
牛皮封面都磨白了。最后幾頁,畫著條項鏈。主鉆是罕見的帕帕拉恰藍寶石,
周圍綴著星芒似的碎鉆。取名“霧凇”。傅沉硯第一次見這稿子時,我剛熬完大夜。
他捏著紙邊,掃了一眼。“花里胡哨。”隨手丟在茶幾上,煙灰缸壓住一角。后來,
林晚晚戴著條七分像的項鏈上了Vogue封面。設計師署名:傅沉硯。煙灰燙了手指。
我猛地甩開。手機又震。陌生號碼。“沈小姐。”是傅沉硯的私人助理小王,聲音繃著,
“傅總讓我提醒您,協議里注明,離婚后不得以任何形式詆毀傅氏形象。
尤其是……涉及林小姐的部分。”“呵。”我掐滅煙,“告訴他,林晚晚脖子上那玩意兒,
是我畫的。”電話那頭死寂。“還有,”我盯著天花板昂貴的鎏金吊燈,
“讓他把設計費結一下。按市場價,稅后。”婚慶公司的活,累得像條狗。凌晨三點搭桁架,
頂著烈日貼喜字,蹲在酒店后門啃冷盒飯。周蘇表姐人不錯,就是嘴毒:“沈槐序,
你這細皮嫩肉的,以前真是傅家少奶奶?別是吹牛吧?”我把最后一口飯塞嘴里,
腮幫子鼓囊囊:“少奶奶得給婆婆手洗真絲睡衣,你試試?”表姐噎住了。日子流水一樣過。
累,但踏實。發工資那天,我捏著薄薄的信封,請周蘇吃了頓火鍋。紅油翻滾,
辣得人涕淚橫流。“爽!”周蘇灌了口啤酒,“比看你伺候傅家那一窩強!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微博推送:#傅氏集團總裁夜會新晉影后#。配圖模糊,
傅沉硯側影挺拔,旁邊女人長發及腰,不是林晚晚。我筷子沒停,燙了片毛肚。“換人了?
”“林晚晚上月解約了,聽說攀上香港船王家的小開。”周蘇湊近,壓低聲音,“槐序,
你真不打算殺回去?就憑你的設計……”“打住。”我把毛肚塞她嘴里,“吃飯。
”設計是我的命。也是我的疤。夜里回到出租屋,老破小,墻皮掉渣。但窗臺上養了盆綠蘿,
生機勃勃。我翻開速寫本,借著臺燈的光,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
畫的是朵從混凝土縫隙里鉆出的野花,花瓣尖銳,莖稈帶刺。手機突兀地響起。
一串眼熟的號碼,傅沉硯的私人號。我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數字,直到它自己熄滅。幾秒后,
一條短信彈出來:“爺爺八十大壽,明晚七點,老宅。必須到。”命令式。傅沉硯的風格。
我嗤笑一聲,沒回。手指繼續描摹那朵野花,鉛芯斷了,在紙上戳出個黑點。
傅家老宅燈火通明。水晶吊燈亮得刺眼,
空氣里浮著昂貴香水、雪茄和陳年普洱混在一起的怪味。我穿著最普通的黑裙子,素面朝天,
像個誤入盛宴的服務員。傅沉硯他媽,傅夫人,一身絳紫旗袍,脖子上墜著帝王綠翡翠。
看見我,嘴角往下撇了撇。“沉硯在書房。”她眼神像X光,掃過我空蕩蕩的手腕和脖頸,
“老爺子念叨你半天了。”傅沉硯在書房角落的沙發里,長腿交疊,指間夾著支快燃盡的煙。
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來了。”他抬眼,沒什么情緒。目光落在我臉上,停頓了幾秒。
大概在找黑眼圈或者皺紋。“爺爺呢?”我避開他的視線。“露臺透氣。”他掐滅煙,
站起身。深灰色西裝裹著寬肩窄腰,還是那么人模狗樣。“待會兒見人,該說的說,
不該說的……”“我懂。”我打斷他,“扮演恩愛前妻嘛。劇本呢?有臺詞嗎?
”他下頜線繃緊了。那道疤顏色變深。露臺夜風微涼。傅老爺子坐在藤椅里,
瘦得像一截枯枝。看見我,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槐序丫頭……”他顫巍巍伸出手。
我快步過去蹲下,握住那雙布滿老年斑的手。冰涼的。“爺爺,我來了。”“好,
好……”老人拍著我的手背,力道很輕,“沉硯欺負你沒有?跟爺爺說……”“沒有。
”我擠出笑,“他對我挺好。”傅沉硯站在陰影里,沒說話。
“那就好……”老爺子喘了口氣,目光轉向傅沉硯,陡然嚴厲起來,“混賬東西!
槐序多好的孩子!你……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他。傅沉硯幾步上前,
俯身替他拍背,動作有些僵硬。“爺爺,您別動氣。”我順著老爺子的背,
觸手嶙峋的骨頭硌得心慌。這老人,是傅家唯一給過我溫暖的人。老爺子緩過氣,
死死攥住傅沉硯的手腕:“你……你發誓!以后好好待槐序!不然……不然我死不瞑目!
”露臺死寂。只有風聲。傅沉硯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他看向我,眼神復雜得像一團亂麻。
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爺爺,”我搶先開口,聲音在風里有點抖,“您放心,
沉硯他……對我很好。我們倆……好著呢。”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老爺子渾濁的眼珠盯著傅沉硯,帶著最后一絲執拗的期盼。傅沉硯垂下眼瞼,
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他反手,輕輕回握了一下老人枯瘦的手。“……嗯。
”低啞的一個字,砸在夜風里。老爺子長長舒了口氣,像耗盡了最后一點力氣,
眼皮沉沉合上。壽宴像個巨大的名利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傅沉硯挽著我,
扮演著塑料夫妻。他掌心滾燙,貼著我的手臂皮膚,像塊烙鐵。“傅總,傅太太,
真是郎才女貌!”某地產老板端著香檳湊過來,笑得一臉褶子,“聽說傅太太也是設計師?
難怪傅氏珠寶這兩年勢頭這么猛!”傅沉硯嘴角勾著恰到好處的弧度,沒接話。
我晃著杯子里金黃的液體,微笑:“您過獎了。我就隨手畫畫,上不了臺面。
”“沈小姐太謙虛了!”一個穿亮片裙的女人插話,是某個時尚雜志主編,
“林晚晚之前戴的那款‘星河之淚’,設計理念太絕了!傅總真是慧眼識珠!
”她目光曖昧地在傅沉硯和我之間掃。傅沉硯攬著我腰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是啊,
”我抿了口酒,氣泡在舌尖炸開,“‘星河之淚’……名字挺好聽。”抬眼,看向傅沉硯,
笑容放大,“對吧,沉硯?”他側臉的咬肌繃出一道凌厲的線。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刮過我。“失陪。”他幾乎是鉗著我的腰,把我拖向角落的休息室。門砰地關上,
隔絕了外面的喧囂。“沈槐序!”他把我按在冰冷的門板上,氣息噴在我臉上,
帶著酒氣和怒意,“你適可而止!”后背撞得生疼。
我仰頭看著他眼底翻滾的墨色:“我說錯什么了?‘星河之淚’不是你的得意之作嗎?
”“那是傅氏的作品!”他低吼,手指掐住我下巴,力道不輕,“跟你沒關系了!”“是嗎?
”我疼得抽氣,卻笑得更歡,“傅沉硯,要不要我把‘霧凇’的原稿貼到網上去?
讓大家看看,你那點才華是偷誰的?”空氣凝固了。他瞳孔驟然收縮,
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中。掐著我下巴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松了些。呼吸粗重地噴在我臉上。
“你想怎么樣?”聲音從齒縫里擠出來。“設計費。”我盯著他眼底那道疤,
“按‘星河之淚’拍賣價的百分之十算。稅后。三天內打我賬上。”我報了個數字。
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你做夢。”“那就等著熱搜見。
”我用力掰開他的手,“標題我都想好了——‘傅氏總裁剽竊前妻設計,
豪門真相令人心寒’。”我拉開門。外面流淌的燈光和人聲涌進來。“沈槐序!
”他在身后喊,聲音帶著一種陌生的、被逼到懸崖邊的嘶啞。我沒回頭。錢沒等來,
等來了傅沉硯他媽。傅夫人坐在我對面,打量著這間不足三十平的出租屋。
沙發是房東留下的,洗得發白的碎花布蓋著。她保養得宜的手指搭在廉價的玻璃杯上,
沒碰里面的水。“沉硯心軟,念舊情。”她開口,語調平板無波,“但做人,要知進退。
”我抱著胳膊靠在窗邊,看樓下收廢品的大爺蹬著三輪車。“傅夫人,您兒子剽竊我的設計,
這算念舊情?”她臉上紋絲不動,像戴了張玉雕面具。“年輕人,話別說那么難聽。
沉硯用你的稿子,是看得起你。傅氏的平臺,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她打開鱷魚皮手包,
抽出一張支票,輕輕推到茶幾上。“數字你填。拿了錢,離開這個城市,
永遠別再出現在沉硯面前。”支票很薄,卻像塊烙鐵燙在空氣里。我走過去,
拿起那張輕飄飄的紙。傅夫人嘴角浮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
嗤啦——支票在我手里裂成兩半。再撕,變成四片。雪片似的,飄落在她腳邊。
像當初那本離婚證。傅夫人的笑容僵在臉上,像驟然碎裂的瓷器。“傅夫人,”我彎腰,
湊近她那張震驚的臉,“您兒子欠我的,不是這點錢能打發的。”我直起身,
拉開吱呀作響的房門,“慢走,不送。”她臉色鐵青,嘴唇哆嗦著,最終什么也沒說,
拎著包,高跟鞋踩得地板噔噔響,消失在樓道里。門關上。我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
手還在抖。不是怕,是興奮。一種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痛快。手機響了,是周蘇表姐,
聲音帶著哭腔:“槐序!完了!我們給‘臻愛’酒店做的婚禮,他們非說舞臺桁架有問題,
要告我們!賠款能把公司賠垮!”我心頭一凜。“臻愛”是傅氏旗下的高端酒店品牌。
臻愛酒店頂層的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個城市的霓虹。傅沉硯背對著我,
站在那片璀璨前,身影挺拔得像棵孤冷的松。助理小王垂手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舞臺桁架,是你授意的?”我開門見山,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里有些發飄。他緩緩轉過身。
逆著光,看不清表情。只有指間一點猩紅明明滅滅。“沈槐序,”他吐出一口煙,
煙霧模糊了他的輪廓,“我給過你機會。”“機會?”我走近幾步,
隔著一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給我錢讓我滾蛋的機會?還是讓你媽拿支票砸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