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張龍飛的大腦在零點幾秒內瘋狂運轉，無數種可能性如同走馬燈般飛速閃過，每一種都指向截然不同、卻同樣兇險的結局。
他強迫自己保持呼吸平穩，身體盡可能地放松，甚至還故意調整了一下躺姿，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帶著疲憊意味的呻吟，力圖做出一個長途跋涉后困頓不堪的旅客最自然的姿態。
他知道，越是這種生死懸于一線的危急關頭，越要沉得住氣！
任何一絲一毫的緊張、警惕或者異動,都可能瞬間暴露自己，引來致命的殺機，或者......驚走那可能存在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個男子走到距離張龍飛大約隔著兩張躺椅的位置停了下來，這個距離，既能清楚地觀察到張龍飛的一舉一動,又保持著一個相對安全的社交距離，不會顯得過于突兀和具有侵略性。
他將手里那杯熱氣騰騰的茶水輕輕放在了旁邊空著的小茶幾上，然后也順勢在旁邊的躺椅上躺了下來，動作自然流暢，仿佛只是累了，隨機選擇了一個空位歇腳。
他沒有再看張龍飛一眼，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前方墻壁上懸掛的那臺大屏幕電視，上面正播放著一部家長里短、情節拖沓得讓人昏昏欲睡的都市情感劇。
他看得似乎還挺認真,嘴角甚至還配合著劇情，勾起了一抹極其細微的、嘲諷般的弧度。
一切看起來都那么的正常，正常得近乎詭異。
但張龍飛心中的警報卻絲毫沒有解除，反而拉得更響了！
高手！絕對是個頂尖的高手！無論是心理素質、偽裝技巧還是對距離感的把握，都堪稱完美！
這種人,如果真的是敵人，那自己現在的處境，簡直就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魚肉，對方顯然是在等待一個最佳的動手機會，或者是在確認什么關鍵信息，才會發動那雷霆一擊！
可如果他是友軍......那他娘的這接頭方式也太他媽的折磨人了！
那個所謂的“特殊方式”，到底是什么鬼？難道就這么干耗著？耗到天荒地老？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在了這片昏暗而壓抑的空間里。
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隨著巨大的心理煎熬。張龍飛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內“咚咚咚”狂跳的聲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他不敢動，不敢睜開眼睛仔細觀察對方的細微表情，只能憑借著敏銳的聽覺和眼角的余光，感知著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
他甚至在暗暗計算著，如果對方突然發難，自己從這個位置暴起反擊，或者選擇逃跑，成功的幾率能有幾成......答案是，微乎其微。
汗水，無聲地從他的額角、后頸滲出，浸濕了浴袍的領口。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也許更長，就在張龍飛幾乎快要按捺不住內心那股焦躁和恐懼，想要不顧一切地跳起來，哪怕是開口試探一句也好的時候——
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朝著他這個方向走來。
張龍飛的心猛地一緊！又來人了？！
他依舊保持著閉目養神的姿態，但眼皮底下，眼珠卻在飛快地轉動，試圖通過聲音判斷來人的身份和意圖。
腳步聲很輕，很穩，不像是普通客人那種拖沓或者隨意的步伐，更像是一種......受過專業訓練的、刻意放輕的腳步。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他的身邊。
張龍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先生，打擾一下，您的冰鎮酸梅湯。”一個年輕、略顯生澀，但努力保持著職業化語調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響起。
嗯？酸梅湯？
張龍飛心中猛地一動！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自己從進來到現在，根本沒有點過任何飲料！
他緩緩地、裝作剛被吵醒的樣子，睜開了眼睛，目光看似隨意地向上掃去。
只見一個穿著“金海灣”洗浴中心服務生制服的年輕小伙子，正微微躬著身，手里端著一個锃亮的金屬托盤，托盤上穩穩地放著一杯用透明塑料杯裝著、蓋著密封蓋、插著吸管的深紅色酸梅湯，上面還飄著幾塊晶瑩的冰塊。
這服務生長得眉清目秀，年紀不大，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職業性的微笑，但眼神深處，似乎隱藏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緊張？
“我沒點......”張龍飛剛想開口否認。
“是我們前臺贈送的，看您好像有些勞累，給您解解渴。”服務生搶在他前面，微笑著解釋道，理由找得倒是挺周全。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托盤上那杯冰鎮酸梅湯輕輕放在了張龍飛手邊的小茶幾上，動作十分自然流暢。
然而，就在他放下杯子，身體微微前傾，順手幫張龍飛整理了一下蓋在腿上的那條薄毛巾毯，動作極其自然的瞬間——
他的嘴唇，幾不可察地快速動了一下！
一股幾乎微不可聞、如同蚊蚋扇動翅膀般的氣流，精準地送入張龍飛的耳中！
“酉時三刻，三樓，308。”
只有短短的七個字！音量低到極致，仿佛只是無意識的呢喃！
如果不是張龍飛此刻精神高度集中，聽力提升到了極限，甚至可能會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說完這七個字，那年輕服務生立刻直起身，臉上的職業性微笑沒有絲毫變化，再次微笑著對張龍飛點了點頭，然后端著空托盤，轉身，邁著同樣輕穩的腳步，不緊不慢地離開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卻又行云流水，沒有引起周圍任何人的注意。
甚至連旁邊那個躺在躺椅上、看似在全神貫注看電視的“普通男子”，也似乎對這一切毫無察覺，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張龍飛的心臟，卻在這一瞬間，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開！狂跳得幾乎要炸裂開來！
酉時三刻！
他雖然對古代計時方法不太熟悉，但大概也知道，酉時指的是下午五點到七點這段時間。“刻”是中國古代常用的時間單位，一刻大約是十五分鐘。酉時三刻，那不就是......晚上六點四十五分左右？！
三樓，308房間！
這......這就是李書記秘書電話里說的那個......需要等待的......“特殊方式”？！
他強忍住內心翻江倒海般的激動和疑問，沒有立刻伸手去碰那杯散發著冰涼氣息的酸梅湯，而是再次緩緩閉上了眼睛，但他的大腦，卻在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起來！
這個服務生，是真的接應人員？還是敵人精心設計的一個更加陰險的陷阱？
如果是陷阱，他們的目的何在？把自己誘騙到一個指定的、與外界隔絕的房間里，然后......甕中捉鱉？殺人滅口？搶奪證據？
可如果是接應人員，他們為什么不直接表明身份？為什么還要搞得這么神神秘秘，指定一個具體的時間和地點？難道......是為了進一步確認自己的身份？或者是在測試自己的膽識和反應能力？
還有旁邊這個從頭到尾都像個木頭人一樣的“普通男子”，他究竟又扮演著什么角色？是敵是友？是負責監視自己，防止自己輕舉妄動的“獄卒”？還是......在暗中觀察、保護自己，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的“保鏢”？
張龍飛感覺自己的頭都快要炸開了！眼下的局面，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鋼絲上，稍有不慎，就可能墜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他瞥了一眼墻上那臺并不太準的電子鐘——指針顯示，現在是下午六點十分。
距離那個神秘的“酉時三刻”，還有三十五分鐘。
他必須在這短短的三十五分鐘內，做出決定！并且，要做好應對一切可能發生情況的萬全準備！
他緩緩地坐起身，這一次，他沒有再掩飾自己的動作。
他拿起那杯冰鎮酸梅湯，手指能清晰地感覺到杯壁上傳來的冰涼。他擰開那個看似普通的密封塑料蓋，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純正的酸梅湯特有的酸甜氣息撲鼻而來，并沒有聞到任何異味。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吸管湊到嘴邊，輕輕吸了一小口。
冰涼、酸甜的液體滑入喉嚨，瞬間緩解了因長時間緊張而帶來的口干舌燥，也讓他那因為過度思慮而有些發脹發熱的頭腦，稍微冷靜清醒了一些。
味道很正，就是普通的酸梅湯。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杯子、蓋子和吸管，都是市面上最常見的那種一次性塑料制品，看不出任何被動過手腳的痕跡。
他將目光再次投向旁邊那個依舊雷打不動的“普通男子”。對方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姿態，眼睛盯著電視屏幕，仿佛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充耳不聞，漠不關心。
張龍飛沉吟了片刻，腦海中各種信息碎片快速拼接、碰撞，一個大膽的、近乎堵伯式的推測漸漸成型。
或許......這個突然出現的服務生，和這個從始至終都保持沉默的“普通男子”，他們......都是一伙的！都是李書記安排的接應團隊的一部分！
服務生負責用隱蔽的方式傳遞關鍵信息——時間、地點。而這個“普通男子”，則負責在外圍觀察、警戒，甚至可能是在暗中保護自己，防止徐家的人提前動手！
畢竟，李書記動用了省廳和軍區的力量，如此周密、專業的安排，也并非不可能！這種雙保險甚至多保險的接頭方式，在特殊行動中也很常見！
當然，這也可能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過于樂觀的猜測。現實往往比小說更殘酷。
但眼下，他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去猶豫、去驗證、去權衡利弊了！
三十五分鐘！時間緊迫！
無論前方等待他的是龍潭還是虎穴，是生路還是死局，他都必須去闖一闖！
因為王市長的安危等不起！因為孫德林的生死等不起！更因為他自己重生的意義，他那顆為國為民、不甘屈辱的心，不允許他就這樣坐以待斃！
是死是活，總得走這一遭！
他將那杯只喝了一小口的酸梅湯輕輕放在了小茶幾上，然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做出了一副要去更衣室換衣服離開的樣子。
他故意放慢了腳步，用眼角的余光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那個“普通男子”的反應。
對方......依舊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仿佛他張龍飛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這個細節，讓張龍飛心中那個大膽的猜測，又多了幾分把握！
如果這家伙真是徐文兵派來盯梢或者準備動手的，看到自己這個“目標”要離開，絕對不可能如此無動于衷！他這種“漠不關心”，反而更像是一種刻意的、專業的掩護！
媽的，賭了！
張龍飛不再猶豫，轉身朝著更衣室的方向走去。他的腳步不快不慢，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普通的、準備離開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