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旮沓（gā dá），有個邪乎的說法，傳了幾代人了都。說啥龍鳳胎，
就是一個吸陽氣，一個擋陰煞，湊一塊兒，家里非出大事不可，搞不好就得家破人亡！這不，
我跟我弟，就攤上了這“好”名聲。我腦殼剛探出我媽肚子那會兒，氣兒還沒喘勻呢，
我爹媽就合計著把我這“賠錢貨”送人了。連價錢都跟下家談妥了，
就跟市場里賣小豬仔似的。那邊人販子手剛伸過來，要抱我走。我那個雙胞胎弟弟，
哇的一聲就炸了毛，哭得驚天動地，咋哄都哄不住，臉都憋紫了。我爹急得在屋里直轉圈，
搓著手，嘴里叨叨：“這咋整？這咋整？”我媽抱著我，剛邁出房門檻，聽見里頭那哭聲，
跟催命符似的，又給硬生生退了回來。她沒法子，只好把我往弟弟身邊一擱。嘿，邪門了！
我屁股剛挨著他，那小子立馬收聲，眼淚還掛在臉上呢，就不哭了。可我媽不死心，
試著又把我抱起來。好家伙，我弟那哭聲，跟按了開關似的，又響徹云霄了。
來來回回試了好幾趟，次次都這樣。我爹媽這才算看明白了，這小子，離了我還真不行。
我媽臉上那愁云，一下子就散了，樂開了花。“哎喲喂，你看這小東西，還挺有良心！
曉得護著他姐！我們家耀宗，將來指定有大出息！”我爹在旁邊，猛點頭，像搗蒜一樣。
“算了算了，一個女娃子，還能吃窮咱家不成？”“耀宗這不舍不得嘛，就留著，
給他當個伴兒，陪他耍。”“再說，隔壁村老王家那對龍鳳胎，不也過得挺好嘛，
沒聽說啥不吉利。”就這么著，靠著我弟那驚天動地的哭聲，我，許昭然，
總算沒被當成破爛扔出去，僥幸留在了這個家。這事兒，成了我爹媽嘴里念叨不完的經。
從小就跟我念叨，要我記著我弟這天大的“恩情”。打我記事起，身上穿的，
就是我弟淘汰下來的舊衣服，袖子褲腿都長一截。手里玩的，是他不稀罕了，
扔墻角的破玩具。每年過生日，蛋糕永遠是他的，蠟燭也只有他一個人能吹。
我就只能靠邊站著，眼巴巴瞅著，連鼓掌都得看我媽眼色。七歲那年，
我弟迷上了《還珠格格》，天天擱那兒學。學了個新詞兒——“恩公”。一天，
我們玩過家家，他非要我跪地上，學電視里那樣，給他磕頭。「快！給我磕一個！
謝恩公大恩大lge！」他奶聲奶氣地吼，還挺像那么回事。那時候，我大姨一家正好也在。
我心里頭那點可憐的自尊心，開始發芽了，覺得這事兒忒丟人。我搖著頭，死活不干。
可我那表哥表姐，在旁邊瞎起哄，拍巴掌叫好。還幫著我弟，
使勁摁（èn）住我的肩膀和膝蓋。我拼了命地掙扎，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扭頭朝我媽求救。
我媽呢？她老人家正盤腿坐在沙發上，咔嚓咔嚓嗑著瓜子，咧著嘴笑，還跟著拍手。「哎喲，
我們家耀宗真行！小小年紀就知道讓人感恩了！」「許昭然！你磨蹭啥？快給你弟磕一個！」
「要不是耀宗當年哭那一嗓子，你早不知道被扔哪個犄角旮旯要飯去了！」表哥看我不從，
抬腿就狠狠一腳，踹在我膝蓋窩（xī gai wō）。“噗通”一聲，我站不住了，
直挺挺跪了下去。但我弟想聽的那句“謝恩公”，他沒聽著。因為我憋不住了，張開嘴，
“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好像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我也說不清為啥哭得這么傷心。就覺得，
在所有人看猴戲一樣的嘲笑目光里，我的心，像被人攥（zuàn）成一團，扔地上，
還狠狠踩了幾腳。對他們來說，這不過是個逗小孩的樂子。可我，
就那么屈辱地跪在冰涼的地上，哭得像個傻子。氣氛有點僵了。表姐松開揪著我衣服的手，
嫌棄地撇撇嘴。「沒勁兒，不玩了不玩了。」「走，咱去門口玩沙子去。」
一群小屁孩呼啦啦全跑了。我媽，還穩穩當當坐在沙發上，腿盤著，瓜子嗑得更起勁了，
從頭到尾，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看我。從那以后，只要電視里一出現下跪的鏡頭，我這心啊，
就跟打鼓似的，“咚咚咚”狂跳，頭皮都麻了，趕緊換臺。那種被摁在地上摩擦的屈辱感，
就像用烙鐵烙在了我心上，摳都摳不掉。我媽倒好，把這事兒當成個笑話，四處跟鄰居顯擺。
“哎呀，我家耀宗，那真是了不得！屁大點兒就知道讓姐姐給他磕頭謝恩了！
”鄰居大媽也跟著捧臭腳。“喲，這孩子可真厲害！這要擱古代，妥妥的官老爺命啊！
”我真是搞不懂，這有啥值得夸耀的？從小到大，好像不管我弟干了啥，哪怕他啥也沒干，
就是杵（chǔ）在那兒，都能引來一片贊美。我倆都隨我媽，小時候胖乎乎的，
跟年畫娃娃似的。親戚來了，一看見我弟，就樂呵呵地上去捏他那肉胳膊。“哎喲喂，
這大胖小子！瞅瞅這身板，這肉！結實！真棒！”然后話鋒一轉，就沖著我來了。
“昭然咋也這么胖乎？女娃子可得注意點兒，胖了容易早發育，耽誤長個兒！”我站在旁邊，
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拼命吸著小肚子，生怕那點肉鼓出來礙了人家的眼。我弟呢，
就跟個得勝的小公雞似的，站在人堆里，昂首挺胸，還故意晃晃他那胖胳膊，
得意洋洋地享受著所有人的夸獎。我心里那個羨慕嫉妒恨啊，真想自己也能站在那光底下，
也能被人夸一句。可不管我做啥，大人們的眼睛，好像永遠都黏在我弟身上。直到上了學，
我才好像找到了能證明自己的地方。小學一年級期末考，我考了全年級第一。我背著書包，
像只快樂的小鳥，飛奔回家，把那張皺巴巴的成績單，寶貝似的遞給我媽。“嗯，還行。
”我媽眼神都沒聚焦，隨便瞟了一眼，就丟開了，轉頭去看我弟。“耀宗，你考得咋樣啊？
”我弟那張胖臉，“唰”地一下就紅了，手死死攥著成績單，眼淚吧嗒吧嗒就掉下來了。
“我……我就考了七十分……”我媽立馬緊張了，一把將他摟進懷里，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沒事沒事！肯定是題太難了！七十分也很厲害了！咱耀宗真棒！”“真的嗎？
”我弟抽抽搭搭，淚眼汪汪地，還不忘委屈地瞥了我一眼。
“可是……可是許昭然她考了一百分！”“對！媽！我語文數學都是一百分！
”我激動得手心直冒汗，在衣服上使勁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把卷子舉起來，想讓她看清楚。
可我媽動作比我還快，“噌”地一下搶過我的卷子，
“刺啦——刺啦——”幾下就撕了個粉碎。“顯擺啥！有啥好顯擺的！
”“女娃子學得再好有屁用！將來還不是要嫁人！”“我們耀宗才是最聰明的！”她轉過頭，
又去哄我弟。“耀宗乖，不哭啊，這次沒考好沒關系。”“媽跟你說，女孩子腦子發育早，
小學成績好點兒正常，那叫傻用功。”“等到了初中，男孩子后勁兒足，
一下子就把她們甩沒影兒了！”我傻愣愣地看著滿地紙屑，心里那點剛燃起來的小火苗，
“噗”地一下就滅了。原來，不管我多努力，多優秀，都換不來一句好話。就因為，
我是個女的？為了安慰我那“受了委屈”的弟弟，爹媽當晚就帶他下館子搓了一頓。
我一個人被扔在家里，聽著防盜門“哐當”一聲關上，整個客廳瞬間就掉進了死寂和黑暗里。
我捏緊了拳頭，指甲都快嵌進肉里了，一股邪火從心底直往上竄。憑什么？難道女孩子，
就注定低人一等？就活該被踩在腳底下？我不服！我偏不信這個邪！從那以后，
我憋著一股勁兒，玩命地學。年年考第一。可爹媽還是那副德行，不咸不淡，甚至有點嫌棄。
偶爾有親戚在飯桌上夸我一句：“哎，你們家昭然學習真不錯哈。”我媽立馬就拉下臉，
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嗨，女娃子嘛，也就小學初中能使點蠻力了。”“你看她，
一回家就鉆書堆里，死讀書，讀死書，哪像我們耀宗，成天瘋玩兒，腦子活泛著呢！
”“耀宗那聰明勁兒，比她強一百倍！等他啥時候想學了，一用功，肯定嗖嗖地就上去了！
”旁邊立馬有人附和：“就是就是，小學就這么拼，潛力都耗光了，到初中高中可咋辦哦。
”他們唾沫橫飛地討論我有多“用功”，好像“用功”是個多丟人的詞兒，
是笨蛋的專屬標簽。而我弟的“瘋玩”，則被美化成了“聰明”、“有潛力”。我抱著書，
面無表情地從他們身邊走過，心已經從失落變成了麻木。努力學習，很丟人嗎？老師明明說，
勤能補拙，是美德啊。我弟還沖我做了個鬼臉，吐著舌頭。“略略略，許昭然，大笨蛋！
讀書讀傻了！”我媽看見了，非但不說他，反而寵溺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腦袋，
繼續跟親戚們吹噓。“這孩子，打小就機靈。想當初我要把昭然送人，耀宗哭得那個慘喲，
才那么點大，就曉得護著姐姐了，你說這孩子，多懂事，多有情有義！
”我媽又開始滔滔不絕地回憶我弟出生那年的“光輝事跡”。我弟呢，就在客廳里跑來跑去，
興奮地揮舞著他那張幾十分的卷子，好像中了狀元似的。而我那張全班第一的成績單，
就那么安靜地躺在書包最底層，成了我“智商不夠，只會死用功”的證據。我真是想不通。
這個世界，咋就這么擰巴呢？女孩子再優秀，他們總能找到角度來貶低你。男孩子再普通，
他們也總能挖出理由來贊美他。真是荒唐得可笑。從那天起，
我再也沒跟家里人報過一次成績。我也不再眼巴巴地盼著他們能看我一眼，能夸我一句了。
許耀宗是你們的心肝寶貝，是眾星捧月的角兒。那我就去找我自己的舞臺。學校，
就是我的戰場。我一頭扎進題海里，像個不要命的士兵，披荊斬棘，攻克一個又一個難關。
我把無數個像許耀宗那樣的“聰明孩子”，都踩在了腳下。老師提到我，總是豎起大拇指。
有時候，甚至會在課堂上，點名敲打許耀宗。「許耀宗！你看看你姐姐！
當年還是一塊兒出生的龍鳳胎呢，這成績咋差這么多？好好跟你姐學學！」
許耀宗氣得拳頭捏得咯咯響，渾身直哆嗦。從小到大，在家里，他就是說一不二的小霸王，
我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他哪受得了這種“侮辱”？放學路上，他把我堵了。趁沒人，
一把薅（hāo）住我的頭發，把我拖進旁邊一條黑黢黢的臭水溝小巷子里。
抬手就給了我幾個大耳刮子。那時候，我倆都上初二了。
許耀宗個子躥（cuān）到了一米七，體重一百五，壯得跟頭小牛犢似的。而我呢，
因為小時候親戚那句“女孩子胖了不好”，我媽嚴格控制我的飯量，尤其不讓我多吃肉。
十四歲的我，瘦得像根豆芽菜，風一吹就能倒。「許昭然！你他媽的是不是很得意啊？」
「故意考那么好，就是想顯擺你比我強是吧？」「你個白眼狼！
忘了當年是誰哭著把你留下來的？是我！是我救了你的命！」
許耀宗把我死死摁在冰冷的墻上，一拳接著一拳，發瘋似的捶我的肚子。「我告訴你！
下次再敢考第一！老子弄死你！」我疼得弓著腰，臉煞白，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死死咬著嘴唇。我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爹媽的無底線溺愛，早就把他慣得無法無天，
脾氣暴躁，說動手就動手，根本不講道理。我怕了。從那以后，我開始藏拙。考試的時候，
故意空著好多題不做。成績“唰”地一下就掉下來了，從中上游直接跌到了中下游。這下，
全家人都松了口氣，好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我媽又開始在鄰居面前念叨了，
這次帶著點“果然如此”的得意。“我就說嘛，女孩子一上初中就不行了，沒后勁兒，
腦子跟不上。”“可不是咋地，聽說這次才考了三百多名？還是我們家耀宗厲害，
穩步上升呢！”我們那初中是初高中連讀的。我就這么一直“笨”了下去，
家里人誰也沒懷疑過。時間一長，許耀宗自己都忘了當初威脅過我啥了。
他天天跟一幫狐朋狗友泡網吧打游戲，回來晚了，看見我房間燈還亮著，
就一臉輕蔑地倚在門框上。“我說許昭然，就你那榆木腦袋，再學也學不出個鳥來了，
早點睡吧。”“我看你啊，將來也就考個大專的命。到時候趕緊嫁人算了，女娃子嘛，
讀那么多書有啥用，不都得嫁人生娃？”這話，我媽倒是頭一次沒附和。她皺著眉頭，
反駁了一句。“上大專能嫁個啥好人家？彩禮能要多少？到時候連本都收不回來！
”她轉向我，語氣不容置疑。“大學！必須得上！最好是名牌大學！將來嫁個有錢的大學生，
媽給你多要點彩禮，幾十萬！正好給你弟娶媳婦用！”“許昭然！你聽見沒？你最起碼，
也得給我考個本科！”我沒吭聲，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乖巧的笑。“知道了媽，
放心吧，保證能上本科。”嗯，上最好的本科，給你們一個大大的“驚喜”。高中三年，
我不知道刷了多少套卷子，熬了多少個通宵。見過凌晨五點教學樓窗外的第一縷微光，
也見過深夜十二點宿舍樓下孤零零的路燈。高考那天，我依然起了個大早。我坐在窗前，
看著天邊一點點泛白，然后，一輪紅日，猛地跳出地平線，掙脫了兩側山的束縛，
懸在了半空中。金燦燦的，光芒萬丈，刺得我眼睛生疼。心口一陣翻涌，
眼淚毫無預兆地就滾了下來。突然，“砰”一聲，房門被推開了。
我媽看見我坐在那兒抹眼淚，立馬火了，狠狠瞪了我一眼，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哭！
哭啥哭！平時不好好學，臨陣磨槍有屁用！一大早哭喪呢？晦氣！”“趕緊給我滾出來！
到廚房幫忙！手腳麻利點，輕點兒！別把你弟吵醒了！”我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
才五點過十分。我默默起身，去了廚房，幫我媽打下手，和面，擇菜。
然后看著她躡手躡腳地去叫我弟起床，那聲音，溫柔得能掐出水來。我弟睡眼惺忪，
一臉不耐煩。“哎呀！還能再睡五分鐘呢！叫這么早干嘛！”我媽笑得一臉褶子，哄著他。
“哎喲我的乖兒子，還差這五分鐘啊？快起來，好好考，別緊張啊，放輕松。
”“知道了知道了！煩死了！有空擔心我，還不如去擔心許昭然那個笨蛋！
”我弟抓起一個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還不忘得意地朝我這邊瞥了一眼。“她今年模擬考，
哪次不是被我甩一大截！”我也回了他一個眼神，聳聳肩。呵，就你那過山車似的成績，
想甩開我？你以為很容易嗎？高考三天，像一陣風似的刮過去了。考完試，
我爸媽立馬就給我弟配齊了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和游戲本。許耀宗天天癱在沙發上打游戲，
還不忘抽空擠兌我幾句。“許昭然，你也別太愁。你這長相嘛，還算過得去，就算考個大專，
將來彩禮應該也少不了。”他二郎腿翹得老高，肥碩的身子陷在沙發里，像一攤爛泥。
我媽呢，則開始興沖沖地給各路親戚打電話，提前預定好了酒席，請他們查分那天務必賞光，
來家里熱鬧熱鬧。我大姨在電話那頭打趣：“二妹，你這慶功宴辦得也忒早了吧？
就不怕耀宗萬一考砸了？”我媽笑得那叫一個燦爛，聲音都帶著顫音。“咋可能！
我家耀宗說了，他自己估了分，上個一本肯定穩穩的！”“那你家昭然呢？”大姨又問。
我媽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語氣也冷了下來。“她？考不上就出去打工唄。
上個破大專有啥用，浪費錢，還不如早點掙錢。”大姨在那頭壓低了聲音，
神神秘秘地說：“你可得看緊點兒！女娃子心野，尤其昭然長得還不賴。
萬一跟哪個野小子跑了，你這養了十幾年的，可就虧大發了！”她們在那兒嘀嘀咕咕，
我媽掛了電話，看我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似的，好像我下一秒就要跟人私奔了一樣。
她立刻行動，在縣里最大的飯店訂了好幾桌，就在我們小區旁邊，走路五分鐘就到。
查分那天，好家伙，七大姑八大姨，烏泱泱來了一大群，把我們家客廳擠得滿滿當當，
跟趕集似的。筆記本電腦擺在客廳中央的餐桌上，一群人伸長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圓，
死死盯著屏幕。我弟坐在電腦前，手握著鼠標，緊張得手心冒汗，眼神在屋里掃了一圈，
最后落在我身上。“那個……要不，先查許昭然的吧。”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輕松地說。
“這叫啥？拋磚引玉！讓她先墊個底，萬一我考得不好，你們可別賴我啊！”他這么一說，
屋里的人都哄笑起來。我媽寵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笑開了花。“就你鬼點子多！
行行行，聽你的，先查她的！”我弟點開查分網址，慢吞吞地輸入我的準考證號和信息。
屏幕“唰”地一下跳轉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考生姓名：許昭然。
”“語文：***”“數學：***”“外語：***”“綜合：***”每一科后面，
都沒有數字，只有一串刺眼的“*”號。許耀宗懵了，一臉困惑。“咦？咋回事？
怎么沒分啊？”他扭過頭，沖我嚷嚷。“許昭然！你搞什么鬼！是不是信息填錯了？
怎么查不到成績！”我擠到他身邊，低頭看向屏幕。在那一堆星號下面，屏幕最底部，
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您的位次已進入全省前 50 名，
具體分數及排名請于 27 日查詢。”眼淚，“嘩”地一下就涌出來了。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像要蹦出來一樣，激動得我渾身都在發抖。老師，我做到了！
我真的做到了！我們縣三中，建校幾十年來，從沒出過一個清北！而我，許昭然，做到了！
就在這時，我媽猛地沖過來，一把揪住我的頭發，狠狠往后一拽！“啪！”一個響亮的耳光，
扇得我眼冒金星，整個人都懵了。我站立不穩，向后倒去，“咚”地一聲摔在地上，
額頭重重磕在了茶幾角上。一股熱流瞬間涌了下來。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紅色。我躺在地上，
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心里卻在瘋狂地大笑。“同學們，注意一下啊，查分的時候，
可能會有特殊情況。”“今年省里規定，全省前五十名的成績，會暫時屏蔽，
不顯示具體分數，主要是為了防止過度炒作高考狀元。”班主任方老師站在講臺上，
笑呵呵地說。教室里響起一片哄笑聲。“哎喲老師，您說這個有啥用啊？就咱們三中這水平，
別說前五十了，能出個985就燒高香了！”“還清北狀元？做夢呢吧！
”方老師還是那副憨厚的笑容，目光掃過全班，正好和最后一排的我對上。他朝著我，
幾不可察地，輕輕點了點頭。“我果然是在癡心妄想。”我躺在地上，喃喃自語。
停頓了一秒，我又猛地睜大眼睛。“這，真的是癡心妄想嗎？”“砰！
”我媽一腳狠狠踹在我肚子上，疼得我蜷縮起來。“許昭然！你個沒用的廢物！連分都沒有！
你是不是答題卡都沒交上去？啊？你到底去沒去考試！
”“不是的……”額頭上的血流進了眼睛里，又澀又疼，我閉上眼，聲音微弱卻堅定。
“這不是癡心妄想。”一千多個日夜的苦熬，磨禿的筆尖，手指上厚厚的硬繭，
那些在孤寂苦澀的青春里燃燒的憤怒和渴望……這一切，都沒有被辜負！初二那天，
許耀宗打完我，罵罵咧咧地走了。我像個破麻袋一樣癱在地上，
眼神空洞地望著頭頂那一方被切割的狹窄天空。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
是班主任周靜瀾老師。她把我拉起來，輕輕拍掉我身上的塵土，什么也沒說。
她帶我走到學校后院一處破舊的圍墻邊，指著墻角的一叢竹子讓我看。
那里的圍墻是用空心的鐵欄桿圍起來的。有一根細細的竹筍，不知道怎么回事，
竟然從欄桿底部的縫隙里鉆了進去，然后，它沒有被困住，
而是沿著那根黑黢黢、冰涼的鋼管，一路向上，頑強地生長，最終從鋼管的頂端冒了出來，
在陽光下，舒展開了它翠綠繁茂的枝葉。“它在黑暗里走了很久。我們女孩子，
有時候也一樣。”周老師輕輕拍了拍我的頭，聲音溫柔又有力量。“許昭然，
只要穿過那根鋼管，就再也沒有人能遮住你的天空了。”周老師走了。我一個人，
在那根奇特的竹子面前，站了很久，很久。原來，不是沒有人看見。我破舊的衣服，
我消瘦的身體，我那被踐踏得狼狽不堪的自尊……她們都看在眼里，只是沒有說破。
許耀宗就在我隔壁班。每次輪到他值日，他就跑到我們班來，大搖大擺地把我叫出去，
讓我替他掃地拖地。跟我關系好的女同學看不過去，會幫腔：“許耀宗！你那么大個子，
怎么能讓昭然幫你干活！”許耀宗就冷哼一聲，理直氣壯。“我一個大男人，
能干掃地這種活兒嗎？我媽說了，這些都是女人該干的！”“我們家的事，用不著你們管！
許昭然！趕緊給我過來！”在食堂吃飯，爹媽給許耀宗的餐費標準是每頓二十塊，
有葷有素有水果。給我的，只有五塊。就這五塊錢，我還常常保不住。許耀宗總說他吃不飽，
隔三差五就來搶我的飯錢。我只能去窗口打一塊錢的白米飯，再盛一碗免費的紫菜蛋花湯，
連蛋花都撈不著幾片。我媽從來沒參加過我的家長會。但許耀宗的每一次家長會，
她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準時出席，比誰都積極。周老師每次都抓住機會，
想跟她聊聊我的情況，委婉地提醒她，能不能多關心我一點。結果，我媽當場就炸了，
指著周老師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對她不好了？我餓著她了還是凍著她了？
”“這學期一千多的學費，是你掏的啊？呸！你算個什么東西！咸吃蘿卜淡操心！
”周老師一個文靜的女老師，哪見過這陣仗，被罵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氣得說不出話。
我媽罵痛快了，得意洋洋地甩下一句。“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指手畫腳！
”周老師的丈夫，方峻岳，就是后來我高中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他知道這事后，
想辦法把我調到了他帶的尖子班。每次學校組織大型模擬考，他都讓我把答案寫在草稿紙上。
他會認真批改我的草稿紙，再從別的老師那里要來標準答案，偷偷幫我算總分。每一次，
我都穩穩地排在年級第一。他會頑皮地沖我眨眨眼，壓低聲音。“許昭然，考得不賴嘛。
”我捂著還在流血的額頭，笑了，眼淚又流了出來。是啊，考得相當不賴。“老師，我終于，
爬出那根又黑又長的鋼管了！”“你個廢物！還有臉笑！”我媽一邊踹我，
一邊嚎啕大哭起來，捶胸頓足。“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出你這么個玩意兒！
高考考了個零蛋！這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我爸氣得臉都黑了，抓起桌上的玻璃杯，
狠狠就朝我砸了過來！“賠錢貨就是賠錢貨！供你讀了十幾年書，就讀出個鴨蛋來！廢物！
”玻璃杯在我腳邊炸開，碎片四濺，我下意識地用手護住臉。其實，只要他們稍微低點頭，
仔細看看。就能發現屏幕最底下那行小字。可是，沒有一個人去看。
許耀宗隨手關掉了查分頁面。所有人都圍過來看我的“笑話”。他們心里早就給我定了性，
現在不過是急著給我貼上“失敗者”的標簽。“一分都沒有，那連大專都上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