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江楓，今年六歲，家住京郊城外的方圓巷。父母都是打漁的漁夫，或者說，
整個鎮(zhèn)子都是漁民。他們叫自己討海人，向海討得幾分憐憫來維持生計。
這是門看天吃飯的活計。每天最關(guān)注的便是天氣如何，今天下的這一網(wǎng)能不能有個好收成。
打漁是很累的，娘一般在岸邊的地方撒撒網(wǎng)，趕海捕撈。而爹則是坐上漁船出海去，
去魚更多更肥的地方，一去就是十幾天。吃的都是些饅頭風(fēng)干肉之類耐放的，
新鮮水果蔬菜更是沒有，每次回來都更黑了一分，活像脫了層皮。雖然很累，
不過掙的錢還是能讓我們家過個不錯的生活。起碼每天都能吃飽，
起碼新年能讓我穿上新衣裳。娘不想讓我學(xué)打漁，太苦太累了。她準(zhǔn)備送我去學(xué)女工，
有個手藝以后好能養(yǎng)活自己。便把我送到王大娘那兒，娘先交了五十文給她，
算是做我的學(xué)費。又給我置辦了好些布料，都是家中舊衣拆下來的。讓我好好兒在這學(xué)，
我點頭答應(yīng)。女工好難啊，光是穿針就沒把我眼睛給看瞎了。把線頭放嘴中抿了又抿，
到最后細(xì)線都散開了我還沒能穿過去。王大娘嘆了口氣把我手里的活計拿了過去「看好咯，
穿線要快，可不能夠軟綿綿的，一慢呀這線頭就軟掉了的呀。」王大娘拿在手里給我演示，
我看呆了。雖然雙手布滿老繭，可卻靈活的很哩！就像還沒來得及撲騰就被抓上來的魚一樣，
線咔嚓一下就過去了。看得我瞪大了眼睛，「你呀，多試試也能做到的咯。」
王大娘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嗯！」一定可以的，我想。因為是剛開始學(xué)，
大娘沒教我很多東西，只有些最基本的穿針引線，針腳怎么排。讓我回家試著繡朵小花，
算作是居學(xué)。小花?這不簡單，我挎著竹籃一蹦一跳回家去了。
路上又路過了王秀才開的私塾，我經(jīng)常趴在墻邊上偷聽，王秀才講課可有趣哩！
「正是江南好風(fēng)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你們可知此句為何意?」夫子在臺上問道。
江南好風(fēng)景...有好風(fēng)景看自然是歡愉的。我知道！是表達(dá)自己心情愉悅！我這樣想。
可學(xué)堂里卻沒人這么說他們說話總是這么文縐縐的什么惋惜呀哀嘆呀，可我沒聽出來。
難道是我愚鈍不成?我又看學(xué)堂里的人討論的好生熱鬧，好想進去找夫子問問。
看了看手上挎籃里邊的針線。罷了罷了，回家去罷，我認(rèn)為是歡愉就足矣。
到家卻發(fā)現(xiàn)門口多了個小娃娃，一個人站在我家門口。「你是誰呀?」我看著他問，
上下打量了一圈，他生的可真好看。臉圓圓的，好想上手捏一把。
等回過神回來我已經(jīng)在他臉上戳了好幾下了，
軟軟糯糯的好舒服!可沒想到他哇的一聲就哭了。「別哭別哭呀，你怎么了啦，
哎呀你別哭了，等下娘看到該罵我了。」我絕望地哄著他。好巧不巧娘剛從屋里出來，得，
完蛋了。「來來來餓了吧，喝點米糊糊。」娘一手抱起小娃娃，嚯，竟然沒罵我。
娘說這是她在山里邊撿的小娃娃，那山不常有人去。等了整個下午都不見父母來找，
這么丁點大就被丟在荒郊野嶺，怕是不是個棄嬰，就給帶回來了。
......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我們家收養(yǎng)了他。
給他起了個名字，叫江漁。爹娘都時常不在家，所以江漁大部分時間都和我待在一起。
他像個跟屁蟲一樣成天到晚總喜歡黏在我的后邊。我一開始老嫌這個臭小不點煩，
隔壁鄰居家和他差不多大的劉小孩可鬧騰了，蠻不講理，好生討厭!可卻沒想到他很安靜，
不怎么喜歡說話，像悶葫蘆一般。可這樣一來我又不樂意了，整天悶著干什么。水這樣清，
魚這樣肥，樹上的野果又大又多汁，這樁樁件件光是想起就叫人心里頭甜了不少。
我咬了口手剛煨好的紅薯，嗯，舌頭都叫它給香掉了!我也不管江漁喜不喜歡吃了，
難得我大方一回，拿起就往他嘴邊塞。江漁被突如其來塞了一嘴巴的甜紅薯，
等他咽完嘴里的那口，直直盯著我手里剩下的半個看著。我心里做了艱難的取舍，
好吧好吧那就給你，娘說過我要做個大方點的人。看著他吃著正香我竟莫名生出一絲欣慰感。
考慮了很久，我決定了，以后我要罩著他!有我一個紅薯吃就有他半塊。
于是乎我便天天帶著他在外邊野。去山上拔野菜，去小溪里抓小魚。
或者只是在晚上的時候搬一張鋪蓋鋪在門口，一起數(shù)天上的星星。總之，
江漁在有我罩著他以后變開朗了好多好多，當(dāng)然我也很開心!我就說吧，多出去玩玩就好哩，
還能有什么煩惱?亮晶晶的星空看得我心安，天上的星星連起來就像一條又一條大魚，
可憐的大魚撲騰撲騰全部落入爹的漁網(wǎng)中......第二天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在家里的床上，
我就知道我要完了。定是娘給我們抱回來的。為了躲一頓嘮叨我難得飛快的收拾好了家伙什，
朝廚房喊一聲「我出去啦！」不給娘留半分反應(yīng)時間就飛快溜走了，
還不忘順一個放在桌上的饅頭。「虛驚一場呀虛驚一場。」我累得直拍胸口，
幸好我跑的夠快呢。學(xué)了快一年多，我的繡花水平可以說是有鯉魚躍龍門式的進步，
繡出點尋常花樣根本難不倒我。就連大娘都夸我有靈性呢！
家里平常的縫縫補補也都是我來做。上次在街看見別人家家的小娃娃脖子上都掛著把平安鎖，
我向王大娘討教這個要怎么縫。我準(zhǔn)備給爹娘還有阿漁一人繡一把。
每個人都要平平安安的才好。費我好大一番功夫繡好了整整齊齊三個，
去買了好些安神助眠的草藥和香料，放進了繡好的鎖里邊。鎖的一面繡的是魚，一面是海，
魚有大有小有胖有瘦，海上則是一片明朗。我們靠魚吃飯，魚活的平安了我們才能平安嘛。
王大娘還夸我鬼點子多呢。我給他們每個人都帶好后阿漁卻問我「阿姐，你自己的呢?」
聽得我很是欣慰，沒白對他好還學(xué)會關(guān)心我了。不過我這才想起都忘記給自己也做一個了。
我搓了搓他的臉「不要緊，你們要平平安安的，你們就是阿姐的平安鎖呢！」江漁太較真了。
沒過幾天我在我的小挎籃里翻出來一把繡的歪七扭八的平安鎖。針腳雜亂無章毫不講究。
仔細(xì)分辨著上面是條小紅鯉魚。一看便知是出自誰的手，定是江漁偷偷繡的。
不過雖然丑丑的我看著卻心生歡喜。......2.很快又過了兩年，我已經(jīng)十一歲了，
阿漁也八歲了，到了該去私塾的年紀(jì)。爹娘一番商量，現(xiàn)在日子過的也算可以，
決定將他送去王秀才的私塾那去。我聽了很是高興。看學(xué)堂里的學(xué)生都可有文化了，
他們什么都知道，他們天天在爭論。阿漁也要變成有文化的人了。阿漁就能教我了，
這樣一來不就相當(dāng)于我也能變有文化么。去學(xué)堂自然得準(zhǔn)備背包，江漁的背包是我織的。
熬了我好幾個大夜呢，緊趕慢趕總算在出發(fā)前弄好了。
用的可是我攢了好久的錢去集市買的好布料，摸上去可舒服了。阿漁背上板板正正的，
正正好。江漁拿到書包喜歡的不得了，抱著不肯撒手。「多謝阿姐！」他猛的抱了我一下，
我心里也像吃了蜜一樣甜。「能和阿姐一起去就好了。」他在床邊抱著書包嘀嘀咕咕。
「快睡吧快睡吧，明早阿姐送你去學(xué)堂去。」我沒聽清楚他在說什么，只哄著他睡覺去。
蠟燭滅了，我撿起手邊丟下的針線跑到外邊去就著月光繼續(xù)繡。
這是我托王大娘給我找的活計，幫大戶人家家里繡香囊，一個能有個十來文呢。
第二天阿漁起了個大早，娘張羅好了早飯交代了江漁幾句就著急忙慌的出去了。
這幾天正好是魚豐的時候，抓緊了這會兒能賺不少。「阿姐，你眼睛下邊怎么這么黑啊」
阿漁剛看到我就被嚇了一跳。我強撐著精神走到銅鏡邊一照：眼下全是烏黑，
雙眼勉強打開一條縫，不仔細(xì)看還瞧不出來眼睛睜沒睜著。我自己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我這模樣活像那年畫上的年獸。「哈哈，不礙事不礙事，快走吧第一天去別耽誤了時辰。」
我打著哈哈隨便糊弄過去。昨晚繡那么晚眼睛能不黑嘛，娘回來的時候嚇一跳，
還以為我被別人揍了，嚷嚷著要去給我討個說法。送完阿漁后我就去王大娘那兒交貨了，
可那會大娘正忙著呢。讓我自己去李府交給他們管事的嬤嬤，說是王勝先讓給的就行。
勝先勝先，我還是這才知道王大娘的名字。她得意的說那管事的張嬤嬤和她師出同門，
當(dāng)年那手藝可是不相上下呢。我想象著年輕時候的王大娘，
也會打別人手板嗎?李府在東市隔壁的那條街上，高門大院好不氣派。
門口兩個大石獅活像活的一般，叫人瞧見了就害怕。
我叫住了門口剛采買完準(zhǔn)備回去的小姑娘，「能辛苦你幫我喚下張嬤嬤么，
就說是王勝先叫我來的，謝謝啦！」她點點頭算是應(yīng)允了，
我站在門口遠(yuǎn)遠(yuǎn)的往府邸里望了一眼。早前在王秀才的課上聽過他說山水環(huán)繞，曲徑通幽。
今日看見這園子突的就想起這句話來，真美啊。張嬤嬤出來的很快，
她看起來比我想象中的好相處。她還拐彎抹角地向我打聽王大娘現(xiàn)在怎么樣呢，
她們年輕的時候關(guān)系定是很好的，就像我和羅娘一樣。羅娘是我在王大娘那學(xué)女工認(rèn)識朋友，
和我一般大。她也是住在方圓巷里頭的，不過她家里可不捉魚，是做生意的，
在城東開了家藥材鋪。我上次做平安鎖的藥材就是在那兒買的呢。羅娘身上總是有藥香味，
淡淡的很好聞。她是我的好朋友，我總是帶著阿漁來找她一起玩。
把原定的數(shù)量都交予之后我還剩下好幾個，這都是我多做的，準(zhǔn)備拿到集市上去賣。
這幾個與給李府的樣式不同。李府那些是給定了規(guī)矩要做成什么樣式的，
而我這些個是準(zhǔn)備另外賣個好價錢的。那自然便要和市面上流通的有所不同。
我將香囊繡成了小魚形狀，里面裝入了可驅(qū)蚊蟲的草藥，再輔以香料。果不其然，
價格甚至開到了二十五文一個。我掂量著錢袋子，今天賺的還不算少。
日后可以多做幾個來賣，也是個好生意。路過糖葫蘆攤，我花了五文錢買了一串，
帶回去給娘和阿漁吃。爹這幾天也回來了，不過他不愛吃甜的。可它實在太香了，
我在路上沒忍住吃掉了兩顆，這可真的是像蜜一樣甜。不對，這就是蜜！好幸福啊，
每天都能吃到就好了。走到學(xué)堂時他們還沒散學(xué)，我便又在墻角聽了起了。「書，如也，
如其學(xué)，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講師娓娓道來。「這字要寫好了，字若其人。
渣滓未凈而遽言渾厚，不可也。須俟筆無點塵，微嫌薄弱，乃向渾厚一路寫去，方妙。」
我腦袋一蒙，什么樣的人寫什么樣的字么，這我知道。阿爹原也是上過幾年私塾的，
他的字就地里邊的玉米桿子，個個都硬硬的。我嘛，我大字不識幾個，
寫出來的就像腌菜缸里邊的白菜似的，歪七六八全都縮成一坨了。
不過我方才看見講師表揚阿漁的字了，定是他寫的不錯。
從前一起做游戲時漁就比我和羅娘聰慧上幾分，果不其然，我就知道阿漁最棒了！
好容易等到散學(xué)，阿漁一下子就看見了我。「怎的了這么開心?」我故意打趣他。
「今日夫子教了我們一句詩。」我看著阿漁賣關(guān)子的眼神，順著他的話頭說下去「什么詩?」
。「江楓漁火對愁眠。」「江楓漁火對愁眠...」我默念了一遍。「江楓和江漁!」
我恍然大悟的看向他，「這是我們的名字!」「是了，阿姐，等回去我便教你這句詩怎么寫。
」阿漁的臉高高揚起。我想他真的很高興。我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這當(dāng)然好。」，
我把糖葫蘆遞給了他「吶，這是給你買的甜嘴，記得給娘留喲。」江漁要先給我吃，
「不用啦，我早就吃過咯。」我回味的舔著嘴角。我牽起他的手，「走，我們回家！」
3.今天是我的及笄禮，我十五歲了。爹給我打了支上好的銀簪子，
娘給用好布料做了件衣裳摸下來滑溜的，可舒服了。阿漁送了我對銀鐲子，
帶在手上撞得叮啷響。還給我取了個小字，叫子眠。我很喜歡，今天發(fā)生所有我都很喜歡，
這是我最開心的一天。我不再去王大娘那兒學(xué)藝了。她說該學(xué)的我都學(xué)會了，
她說她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交給我的了。可我又看見另一個小姑娘被領(lǐng)到王大娘這兒來。
一個接一個，王大娘教過了多少人呢。還有幾個人記得她叫王勝先呢。
我去了城東一家繡坊里邊找了份活計，就在羅娘家的藥房邊上。
這家繡坊是大戶人家都偏愛來的，價格也賣得貴些，還是拖了王大娘的關(guān)系給我介紹來的。
我手藝算得上是不錯，因的給的月錢也不少。這樣一來爹娘的負(fù)擔(dān)就輕了不少。
阿漁十一歲了，他長得越發(fā)高壯了，比我高出了快一個頭來。他生的真好看，
是我見過的人里頂好看的。‘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這是他教我的，
我覺著用這句詩來描繪他正合適。江漁很聰慧，門門功課都是頭等。
夫子還說我們方圓巷怕不是要出個狀元哩!平日里他會接些抄書的活，常常抄寫到半夜。
我問他為什么要這么累，「既能多讀幾本書，多練會兒字，還能掙上個幾十文。
這是個一舉兩得的事，談不上累。」他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