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硯的鞋底在青瓦上打滑時，蘇檀的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
她掌心的薄繭擦過他脈門，像根繃緊的弦，帶著前世血案里也未褪盡的狠勁："抓穩檐角！"
追兵的刀風擦著他后頸掠過，割下一縷碎發。
藏鋒錄在他心口發燙，玉牌貼著皮膚灼出紅痕，這是自動解析危險等級的信號。
他數著下方兩個黑影的步頻：穿紅綢刀鞘的那個每七步會頓半拍，是右腿舊傷未愈；另一個靴底帶釘，踩在瓦當上的脆響比常人高半度，該是用了淬毒的追魂釘。
"跳！"蘇檀突然發力。
她背著小虎的身影如貍貓般蜷起，借力撞向旁邊的晾衣繩。
方硯被帶得踉蹌，卻在墜下的瞬間看清了林大師牛車的位置，柳樹下的車簾掀到第三角，露出半枚羊脂玉扳指，和二十年前父親書房里那枚鎮紙的紋路分毫不差。
牛車輪子碾過青石板的吱呀聲蓋過了追兵的罵娘。
方硯縮進篷布角落，小虎的冷汗浸透了他前襟。
少年的手指還攥著他衣袖，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他們...他們說九曜經能破歸真境。"
蘇檀扯下腰間紅繩，三兩下系住篷布縫隙。
她的短刀仍在掌心，刀背抵著大腿，像前世刑場那夜抵著自己咽喉的姿勢："林大師的車軸抹了松脂，追兵的馬蹄會打滑。"
方硯摸了摸藏鋒錄，灼痛正順著經脈往識海鉆。
這次不是危險預警，是信息翻涌的前兆，他想起三天前破的綢緞莊毒殺案，死者指甲里的靛藍染料；七天前城隍廟無頭尸案，兇手遺落的青銅扳指；還有小虎剛才說的"寒刃要在中秋夜燒了六扇門"，所有碎片突然在腦海里連成線。
林大師的居所藏在城西竹巷盡頭。
青瓦白墻的門楣雕著松鶴，門環是半枚殘破的劍鐔，方硯認出那是父親舊友"千機閣"的標記。
推開門時，檀木香裹著藥罐的苦氣涌出來，穿粗布短打的老仆正往廊下石臼里搗藥，見了林大師便垂首退下，連多看他們一眼都不敢。
"小虎，喝口熱湯。"蘇檀把青瓷碗塞進少年發抖的手里。
她的指尖還沾著方才翻墻時的青苔，卻細致地擦凈了碗沿。
方硯注意到她用的是左手，前世她右肩中過箭，陰雨天會酸麻，此刻卻在刻意掩飾。
小虎的喉結動了動，碗沿撞在齒間發出輕響："他們把我關在地下暗室，墻上有寒刃的刻痕。
我聽見大統領說，中秋夜六扇門的密道會開，到時候要把炸藥填進去...還有...還有九曜經的殘頁，他們說方...方捕頭的兒子..."
"方執遠的兒子？"蘇檀的短刀"當啷"掉在地上。
她彎腰去撿時，方硯看見她耳尖瞬間發白，前世她就是因為查到方父與九曜經的關聯，才被寒刃滅口。
藏鋒錄的灼痛突然炸開。
方硯閉眼，無數畫面在識海里翻涌：倉庫通風口的朽木紋路對應著六扇門密道的磚縫；紅綢刀鞘的弧度與前世刺殺蘇檀的兇器完全吻合；小虎說的"地下暗室"位置，正好在林大師居所的東南方三里處，那里埋著二十年前方父追查的第一樁懸案。"千機閣滅門案"的火場遺址。
"中秋夜。"方硯睜開眼，聲音比平時低了半度。
他望著蘇檀，看見她睫毛上還沾著晨霧的水珠，像前世刑場雨夜里，她最后望來的那眼："六扇門總部的密道，是大楚初年為防刺客建的。
入口在演武場東側第三塊青石板下，出口直通護城河。"
"你怎么知道？"蘇檀的手按在他手背。
她的體溫透過藏鋒錄玉牌傳來，混著前世血未涼時的溫度："前世我查到密道圖紙在寒刃手里，卻沒來得及。"
"藏鋒錄給的。"方硯翻轉手掌，握住她的手。
玉牌貼著兩人交握的掌心，熱度像要燒穿皮膚："它在串聯所有我觸碰過的線索。
二十年前方父查千機閣案時，碰過密道圖紙；三天前李大人拿給我看六扇門近年卷宗，里面夾著密道修繕記錄；剛才小虎說的暗室位置，正好能通過密道連通總部。"
正說著，院外傳來官靴踏地的聲響。
李大人掀簾而入，腰間的六扇門令牌撞在門框上，發出清脆的響："好小子！
我帶捕快繞后截住了那兩個刺客，紅綢刀鞘的那個招了，確實是寒刃的'血手'衛！"他抹了把汗，目光掃過小虎時突然頓?。?這孩子...莫不是林大師說的被劫的藥童？"
林大師從里間出來，手里端著藥盞。
他的白發梳得一絲不茍，玉扳指在燭火下泛著暖光："小虎是我新收的關門弟子。
前日去藥王谷取藥材，半途被劫。"他把藥盞遞給小虎，聲音像浸過松針的泉水："方小友，蘇捕快，寒刃的目標不止六扇門。
九曜經能助人突破歸真境，當年方執遠就是查到了他們盜經的證據，才..."
"所以他們要在中秋夜，借密道炸了六扇門，嫁禍給江湖各派，再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名正言順地清剿異己。"方硯接口。
藏鋒錄的熱度順著手臂爬進太陽穴，他甚至能看見寒刃的計劃像幅畫卷在眼前展開：密道里的炸藥、六扇門被毀后的混亂、寒刃以"平亂"之名收編各派...
"我這就調青陽城所有捕快守密道！"李大人一拍桌子，茶盞跳起來又摔下，"再聯絡周邊二流門派，讓他們派高手支援！"
蘇檀卻按住他的手腕："李大人，寒刃能潛伏二十年，必然在六扇門有內應。
調兵的動靜太大，會打草驚蛇。"她轉頭看向方硯，眼里有前世刑場沒說完的話："我們需要更隱蔽的法子。"
方硯摸了摸藏鋒錄。
玉牌的熱度此刻像母親生前織的暖手爐，帶著他從未體驗過的溫柔。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玉佩，想起蘇檀前世染血的短刀，想起小虎發抖的手指，所有這些，都在告訴他該怎么做。
"明日起，我和蘇檀會以查案為名，分三路探查密道入口、寒刃暗樁、以及九曜經殘頁的下落。"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鐵釘釘進木頭，"林大師負責聯絡隱世傳承的舊友，李大人調一隊暗衛偽裝成商隊，把炸藥運到護城河下游。"
夜色漸深時，方硯獨自坐在林大師的書房里。
燭火在青花瓷燈盞里跳了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案頭擺著小虎畫的暗室結構圖，藏鋒錄玉牌壓在圖紙上，泛著幽藍的光。
他想起白天蘇檀握他手時的溫度，想起李大人拍胸脯時的紅漲臉，想起林大師遞藥盞時顫抖的指尖，原來所謂江湖，從來不是打打殺殺，而是這些普通人拼了命也要守住的東西。
窗外傳來更夫打三更的梆子聲。
方硯剛要吹滅蠟燭，忽然聽見廊下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那聲音像貓爪撓過青石板，又像前世刑場雨夜里，寒刃的刺客摸上閣樓時，瓦片發出的輕響。
他的手指按在藏鋒錄上，熱度瞬間竄上心頭。
這一次，灼痛里沒有恐懼，只有即將揭開真相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