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撞碎夜的寂靜時,方硯指尖在藏鋒錄封皮上輕輕一叩。
那本泛黃的古籍貼著心口發燙,像父親當年在聽松谷教他辨兇刀紋路時,掌心覆著他手背的溫度。
蘇檀的手不知何時覆上來,鎖鏈末端的銅鈴被風掀起,碎響混著越來越近的馬蹄,在他耳邊織成一張網。
"是寒刃的人。"蘇檀的聲音比月光還冷,前世被亂刀砍死的痛感在她太陽穴上跳,那年她也是站在這樣的月光里,看著寒刃的黑騎踏碎青陽城的夜。
她攥緊鎖鏈,銅環在掌心勒出紅印,"他們來得比預計早半個時辰,李大人的暗衛還沒完全圍攏城南三坊。"
方硯垂眸看兩人交疊的手,藏鋒錄突然在他腦海里炸開一串畫面:城南藥鋪地窖的青磚紋路、巡城衛腰牌的銅銹位置、還有二十步外屋檐上小虎捏劍的指節,那是金手指自動串聯的線索。
他輕聲道:"李大人的人已經混進送菜的隊伍里了,林大師的藥童背著的不是藥箱,是火折子。"他抬頭時,月光正落在蘇檀發間,"但我們得先去廢棄山莊。"
蘇檀瞳孔微縮。
前世她查到寒刃重要文件的下落時,正是在這節骨眼上被截殺,文件里有寒刃二十年布局的密信,還有血祭聽松谷的具體時辰。
她反手握住方硯手腕,鎖鏈嘩啦輕響:"我前世就是在山莊外踩中了連環索套,被箭雨釘在墻上。"
"所以這次由我來。"方硯抽回手,指尖拂過腰間藏鋒錄,"剛才摸石桌時,藏鋒錄已經把山莊周圍的陷阱圖刻進我腦子里了。"他轉身看向臺下,李大人正提著煙桿小跑上來,煙桿頭還沾著半塊沒吃完的桂花糕。
"方公子!"李大人喘得直拍胸口,"暗衛都伏在城南三坊的屋頂上了,林大師的犬子守著東邊巷口,您說去山莊?
那地兒早荒了十年,寒刃的人能藏什么?"
"藏他們不敢讓巡城衛查到的東西。"蘇檀插話,鎖鏈在腰間晃出冷光,"李大人派兩個暗衛跟著我們,剩下的按原計劃圍三坊。"她掃過李大人欲言又止的臉,"相信我,這是前世用命換的教訓。"
李大人的煙桿在掌心轉了兩圈,突然重重一磕石欄:"行!
老子信方公子,更信蘇捕快!"他沖臺下揮了揮手,兩個穿青布短打的暗衛從人群里鉆出來,腰間匕首的寒光閃了閃。
方硯當先往城南走,藏鋒錄在懷里一下下發燙,每走十步,他就會用鞋尖輕點地面,第一步,避開東邊三步外的絆馬索;第五步,繞開青石板下的機關翻板;第七步,抬頭看屋檐,那里有支淬毒的弩箭正對著他們剛才站的位置。
蘇檀跟在他身側,前世的記憶像潮水漫上來:上次來山莊是臘月,雪沒到膝蓋,她踩著自己的血印子往前爬,聽見身后殺手的靴底碾過碎冰的聲音。
可這次不同,方硯的影子投在她腳邊,每一步都比她記憶里的更穩。
當山莊的斷墻出現在月光里時,她摸了摸腰間鎖鏈,銅鈴在風里輕唱。
"停。"方硯突然抬手。
他的指尖幾乎要碰到一塊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藏鋒錄在腦海里炸開一片紅光,那是觸發連環陷阱的引信。
他蹲下身,用匕首挑開石板邊的雜草,露出下面三根細如發絲的牛筋繩,"前世你踩中的就是這個。"
蘇檀倒吸一口涼氣。
她蹲下來,鎖鏈垂在身側,指尖輕輕劃過牛筋繩:"前世我沒看見這些,只覺得腳下一空。"她抬頭看向方硯,目光里有簇火苗在燒,"現在呢?"
"現在?"方硯笑了笑,從懷里摸出一截松針,輕輕挑斷中間那根牛筋。
藏鋒錄立刻在他腦海里展開新的畫面:斷繩的瞬間,東邊二十步外的樹洞里,機關齒輪停止了轉動;南邊屋檐下的弩箭,弦上的力道松了三分。"寒刃的陷阱是連環的,但只要找到主引信,剩下的就是死局。"
他們穿過斷墻時,月亮剛好升到山莊正上方。
殘垣上的"松鶴居"三個字已經褪成淡青,門廊下的石獅子缺了半張臉,嘴里還卡著半截生銹的箭頭。
方硯伸手摸了摸石獅子的額頭,藏鋒錄立刻傳來信息:這尊獅子五年前被移動過,底座下是空的。
"密室入口在石獅子底下。"他輕聲道。
蘇檀已經抽出鎖鏈,銅環扣住獅子脖頸,兩人同時發力。
石獅子發出悶響,緩緩向旁邊挪開,露出下面青石板上的圓形凹痕,正好能塞進藏鋒錄的封角。
方硯把古籍按進去,石板"咔"地一聲裂開。
密室里的霉味混著墨香涌出來,蘇檀摸出火折子吹亮,火光映出滿墻的羊皮卷:有寒刃分舵的位置圖,有各門派叛徒的名單,最上面一張,用朱砂寫著"血祭聽松谷·八月十五·子時三刻"。
"找到了。"蘇檀的聲音在發抖。
她抓起那張血祭圖,前世被砍斷的右臂突然疼得厲害,那天她也是這樣攥著半張殘圖,被寒刃的死士追進巷子里。
方硯的手覆上來,把她發顫的手指按在圖上:"別急,慢慢看。"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兩人同時熄滅了火折子。
蘇檀拽著方硯閃進密室角落的陰影里,鎖鏈在掌心纏了兩圈,隨時準備甩出去。
腳步聲越來越近,混著壓低的說話聲:"阿牛哥,你說方公子真能掀翻寒刃?
我家那口子上個月被他們打斷了腿,到現在還下不了床。"
"老劉你小點聲!"另一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急切,"方公子是方執遠的兒子,當年方大俠斷案時,連老城主都得給他讓道!
我在山莊當守衛這三年,早把寒刃的動靜摸透了,他們每月十五丑時在密室碰頭,昨天還搬來兩箱東西,我瞅著像是。"
腳步聲停在密室門口。
蘇檀借著月光看清來人:一個是穿粗布短打的青年,腰間系著山莊守衛的銅牌,另一個是頭發花白的老漢,肩上還搭著未干的漁網,正是前幾日在茶攤打聽到的阿牛和老劉。
"阿牛?"方硯從陰影里走出來。
阿牛渾身一震,銅牌"當啷"掉在地上。
他撲過來要跪,被方硯扶住:"你怎么在這兒?"
"方公子!"阿牛眼眶發紅,"我爹當年是方大俠的書童,他臨終前說,要是遇到方家的人,就算拼了這條命也得護著!"他轉頭看向老劉,"老劉叔的兒子被寒刃抓去當死士,上個月跳井了,我們早想反了,就是沒個領頭的。"
老劉搓著漁網,手背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白:"我們守了半個月,就等有人來查這山莊。
寒刃的人昨天說,血祭前要把所有證據燒了,今天夜里肯定來,"
方硯和蘇檀對視一眼。
藏鋒錄在他懷里發燙,自動串聯起阿牛的話、老劉的疤痕、還有血祭圖上的子時三刻,所有線索在他腦海里連成一條線。
蘇檀摸了摸腰間鎖鏈,前世的記憶里,阿牛和老劉正是被寒刃滅口的村民,可這一世,他們成了破局的關鍵。
"去村里。"方硯突然開口。
阿牛和老劉同時抬頭,"寒刃的死士混在村民里,你們最清楚誰是生面孔。"他看向蘇檀,她立刻點頭,前世她就是在村里找到死士的破綻,卻晚了一步。
月光爬上殘垣,照見阿牛腰間的銅牌閃著微光。
老劉搓了搓手,漁網在他掌心攥成一團:"村東頭老槐樹下有個地窖,藏著寒刃發的黑巾。"
"先去村里。"方硯重復。
他摸了摸藏鋒錄,父親的話在耳邊響起:"真正的藏鋒,是藏心。"而蘇檀的鎖鏈已經纏上手腕,銅鈴在風里輕響,像在應和什么。
遠處傳來更急促的馬蹄聲,混著巡城衛的呼喝。
方硯看了眼血祭圖上的時辰,子時三刻,還有兩個半時辰。
他轉頭看向阿牛和老劉,目光里有火在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