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樁踹開我小賣部玻璃門時，我正叼著煙卷看檔口。他滿臉泥汗，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只把皺巴巴的紙條往我手里塞。紙條上歪歪扭扭寫著：鬼彎林又鎖車了。我指尖發緊，
煙卷掉在水泥地上。三年前開靈眼那晚，就是這片紅松林，
讓我看見七個渾身是血的孩子扒著車窗。趙鐵樁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掐進肉里：“陳哥！
求你給校車壓壓！去年馬六爺死的時候，手里攥著你給的平安符！”這話像把刀捅進心口。
我甩開他，摸到貨架下的雷擊木令牌。師傅臨終前說，這玩意能鎮百邪，
但用一次損三分陽壽。外頭又打雷了，七個穿校服的孩子正往中巴車走，
最瘦的小子抱著書包，背影像極了我沒考上大學的弟弟。“算我最后一次管閑事。
”我扯下脖子上的銀項鏈，塞進趙鐵樁手里，“把虎子帶上。”中巴車剛進鬼彎林，
霧氣濃得像漿糊。趙鐵樁猛踩剎車，方向盤抖得像篩糠：“看！穿白衣服的！
” 擋風玻璃外閃過道影子，長發垂到腰間，跟我三年前見過的女鬼一模一樣。
虎子突然狂吠，前爪拍在車窗上，留下五個血爪印。“閉眼！沖過去！”我攥緊令牌，
沖趙鐵樁吼。發動機轟鳴著撕開霧氣，可里程表突然倒轉，數字跳得比心跳還快。
戴眼鏡的姑娘尖叫起來：“老師，我們是不是在轉圈？” 她話音剛落，車載收音機滋啦響，
傳出小孩的哭聲：“還我準考證…… 還我……”虎子猛地撲向駕駛座，差點把趙鐵樁撞翻。
我這才看見，他后頸別著根紅繩，繩頭系著枚銅錢。那是山神廟求的“陰財錢”，
專招不干凈的東西。輪胎突然爆胎，刺耳的摩擦聲里，
我看見后視鏡里的考生們一個個閉上眼睛，像被按了暫停鍵的木偶。“都下車！
”我踢開變形的車門，冷汗浸透了后背。七個孩子站在霧里，影子淡得像水墨畫。
戴紅手套的姑娘突然指著樹林：“我看見我奶了，她在招手……” 她抬腳要走，
我一把揪住后衣領，聞到她頭發里有股燒紙味。虎子叼著我的褲腿往后拽，喉嚨里發出低吼。
我這才注意到，周圍的松樹都纏著紅布條，每隔五步就有個褪色的平安結。
這是三年前那場車禍后，村民們掛的鎮魂物。可布條上全是新血，像剛用毛筆涂上去的。
“上車！把所有燈打開！”我把令牌拍在方向盤上，木頭表面浮出青色紋路。
趙鐵樁渾身發抖，鑰匙插了三次才進孔。車燈刺破濃霧的瞬間，
我看見前方空地上停著輛報廢校車，車牌正是三年前墜崖那輛。車窗里伸出只手，掌心攤開，
正是戴紅手套姑娘丟失的準考證。虎子突然發出哀鳴，蜷縮到座椅底下。
后排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我從后視鏡里看見，七個孩子正整齊劃一地轉頭，盯著我看。
他們的眼睛全變成了灰白色，嘴角咧開，露出跟霧氣一樣白的牙。
“陳哥……”趙鐵樁的聲音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里程表……”我低頭看去，
表盤上的數字停在77.7公里。鬼彎林到縣城明明只有50公里。
車外的霧氣突然變成血紅色。我猛拍方向盤。雷擊木令牌震得喇叭狂響。
七個灰眼考生突然轉頭，動作整齊得像提線木偶。戴紅手套的姑娘咧開嘴，嘴角扯到耳根，
露出后槽牙上的黑垢。那是吊死鬼爛透的牙床才有的顏色。“閉眼！”我吼得嗓子冒煙，
反手抽出腰間的牛皮鞭。這鞭子是用東北虎腿骨磨的，師傅說能抽散陰魂。鞭梢剛甩出去，
車窗突然蒙上血手印，十個指尖都裂著口，滲出黑血。虎子突然跳起來，對著車頂狂咬，
車頂傳來指甲抓撓的聲音，像有人在剝鐵皮。趙鐵樁突然慘叫：“我的手！我的手！
”他握著方向盤的右手正在融化，皮膚像蠟油般往下滴，露出底下青白的骨頭。
我猛地扯開他手腕上的紅繩，陰財錢滾到腳邊，銅錢孔里滲出黑色黏液。令牌在掌心發燙，
我咬破舌尖，血珠滴在方向盤上，那些血手印瞬間蜷曲成灰。“下車！所有人！
”我踢開變形的車門，血腥味灌進喉嚨。七個考生毫無反應，像被按了暫停鍵。
戴紅手套的姑娘突然抬手，指向霧里：“小滿在那兒。”她的紅手套不知何時又回到手上，
指尖卻多了道裂口，露出里面蒼白的皮膚。那不是活人的膚色。我攥緊令牌沖進霧里。
紅松林里的樹全被砍了頭，樹樁上釘著褪色的鎮邪符。最近的木樁上貼著張泛黃的紙，
邊角寫著“甲午年秋”，中間的朱砂字早被血浸透，辨認不出。虎子突然低吼，
前爪扒開落葉，露出半只繡著“高考必勝”的紅手套。跟戴紅手套姑娘的那只一模一樣。
霧里傳來鐵鏈聲。我踩著腐葉往前，每一步都像踩在爛肉上。前方突然出現片空地，
七座墳頭堆得整整齊齊，墳前擺著七個泥人。最左邊的泥人穿著紅校服，胸口插著枚鐵釘，
鐵釘上掛著半片布。正是戴紅手套姑娘今早扯破的衣角。“陳哥！”趙鐵樁的叫聲帶著哭腔，
“車……車沒了！”我轉身就跑，霧氣里只剩虎子的爪印。等我沖回原地，
中巴車真的消失了，只剩七個書包散落在泥地里。戴眼鏡的姑娘的書包敞開著，
掉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面用紅筆寫著：第七個祭品準備好了。虎子突然咬住我的褲腿，
往相反方向拖。我穿過兩棵合抱的紅松，廢棄伐木場的木牌斜插在土里，
“危險”兩個字被啃得只剩“危”字。場地上擺著口生銹的鐵箱，箱蓋縫隙里漏出香灰。
我剛湊近，鐵箱突然劇烈晃動，里面傳來指甲抓撓的聲音。
“救救我們……”是個女孩的聲音，帶著水泡破裂的滋滋聲。我撬開箱蓋，
里面堆著七具骷髏，每具骷髏的右手都戴著紅手套。最上面那具骷髏攥著半張準考證，
照片上的女孩沖我微笑，正是三年前車禍失蹤的劉瑩瑩。
我曾在她爸媽的葬禮上見過這張照片。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趙鐵樁扶著樹喘氣，
手腕上的皮膚還在滋滋冒泡。他盯著鐵箱，瞳孔縮成針尖：“陳哥，
這是前年的……”“前年的考生都被做成了祭品。”我打斷他，令牌在掌心燒得發燙，
“你早就知道，對吧？山神廟的陰財錢，村口的鎮魂符，都是你們搞的鬼！”他突然跪下，
額頭砸在碎石上：“陳哥！我也是被逼的！村長說不這么做，全村都得遭災！”他扯開衣領，
后頸有道三指寬的疤，形狀像道縫合的裂口，“去年馬六爺想報警，
被他們割了舌頭……”霧里突然傳來鈴鐺聲。是山神廟的銅鈴。七個灰眼考生從霧里走出，
步調一致地抬手，指向伐木場深處。戴紅手套的姑娘摘下手套，
露出掌心的符印——那是用經血畫的鎮魂咒。虎子突然渾身發抖，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哀鳴。“跟緊我。”我把令牌塞給趙鐵樁，“不管看見什么，別松手。
”伐木場深處有個地窖，鐵門掛著三把銹鎖，鎖眼里塞著香灰。我摸出腰間的虎骨鞭，
對著鎖頭就是一鞭，鎖芯迸出火星，掉在地上碎成粉末。門剛推開條縫，腐臭味就撲出來，
里面傳出密密麻麻的爬行聲，像有成千上萬只蟲子在爬。趙鐵樁突然慘叫著后退，
手里的令牌掉在地上。我轉頭看見，他背后站著個穿白大褂的女人，長發遮住臉，
手里拎著把帶血的手術刀。那是三年前車禍的急救醫生，
我曾在醫院見過她的工牌——她叫王芳，半個月后就突然失蹤了。
“第七個……”她的聲音像破風箱，“該你了……”我猛地推開趙鐵樁，
手術刀擦著他咽喉劃過，在脖子上留下道血痕。虎骨鞭掃過女人腰間，她發出尖利的叫聲，
身體化作黑霧，霧里飄出張泛黃的紙，上面寫著：血契未斷，陰魂不散。
地窖里的爬行聲突然消失了。我撿起令牌，借著火柴光往里看，
只見地窖四壁刻滿了歪歪扭扭的字：他們說考上大學就能活過來，可是我連考場都沒進去。
字的盡頭畫著七個跳舞的小人，中間的小人戴著獸首面具，
手里舉著塊雷擊木——跟我手里的令牌一模一樣。趙鐵樁突然抓住我手腕，
指甲摳進我舊傷疤：“陳哥，你看！”他指著地窖角落，那里擺著個石盆，
盆里泡著七顆人頭，每顆人頭的太陽穴都插著枚陰財錢。最左邊的那顆，
正是三年前失蹤的劉瑩瑩，她的眼睛突然睜開，嘴角咧開，
露出跟霧里考生一樣的灰白色瞳孔。地面突然震動。虎子狂吠著往外跑，
我抓起顆陰財錢就往外沖。身后傳來石盆碎裂的聲音，還有密密麻麻的腳步聲。
剛跑出伐木場，就看見中巴車重新出現在霧里，車門大開，七個考生坐在座位上，
沖我整齊地揮手。戴紅手套的姑娘舉起手，掌心的符印正在滲血。她的嘴唇開合，
卻沒發出聲音，我看懂了她的口型：救救我們。車門哐當關上。發動機突然熄火。
七個考生直挺挺坐著，戴紅手套的姑娘突然轉頭，朝我遞來張紙條。她指甲縫里滲著黑血，
紙條邊緣沾著香灰——跟地窖石盆里的一模一樣。紙條上寫著：向陽村能救我們。
趙鐵樁渾身發抖，后視鏡里的臉白得像紙。我摸出虎骨鞭敲他后腦勺：“開車。
”他猛地踩油門，中巴車撞開擋路的枯樹，樹枝刮過車窗，像有人在抓撓。
虎子突然咬穿座椅，露出里面藏著的紅布包——包里是七根頭發，每根都纏著陰財錢。
“解釋解釋？”我把布包砸在他臉上。
他喉結滾動：“村長說……這是‘引魂’用的……”霧突然散了。向陽村的木牌歪在路邊，
“向”字缺了口，像道傷疤。村口大槐樹下坐著個老太太，穿素白褂子，手里搖著紙扇，
扇面上畫著哭臉。她腳邊曬著十幾排紙人，每個紙人都穿著藍白校服，
跟我們車上的考生一模一樣。“歡迎光臨。”老太太開口，竟是字正腔圓的中文。
我后頸發麻，這不是陽間該有的香灰味。中巴車剛停穩，十幾個村民圍上來。他們臉色青白，
眼窩深陷，每人手里都捧著碗小米粥。最前頭的大叔掀開鍋蓋，
熱氣里飄出股腐肉味——那不是小米粥，是泡著指甲和頭發的陰魂湯。“考生累了，
喝碗‘安神粥’。”大叔咧嘴笑，后槽牙全黑了，“喝了就能考上大學。
”戴眼鏡的姑娘突然伸手去接碗，我一把拍掉她胳膊。碗摔在地上，滾出三顆帶血的臼齒。
虎子跳起來狂吠，爪子抓爛了最近的紙人，紙人肚子里掉出半張答題卡，
上面寫著“劉瑩瑩”的名字——正是三年前的失蹤考生。趙鐵樁突然指著村口：“看！小滿！
”穿紅校服的姑娘站在老槐樹下，脖子上纏著紅繩，繩結打得死緊。
那是我今早看見的林小滿，可她眼睛里沒有瞳孔，只有白茫茫的霧氣。她抬起手，掌心攤開，
正是我在伐木場撿到的半張準考證。“跟我來。”她轉身走進霧里，紅繩在身后晃成血線。
我攥緊令牌追上去，聽見趙鐵樁在身后喊：“陳哥！別去！那是鬼……”他聲音突然卡住，
像被人掐住了喉嚨。回頭時，我看見村民們正把他按在槐樹上，有人舉起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