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鎮北侯世子謝珩定親十年,全京城都知我是他未來的妻。
直到他遇見了江南鹽商之女柳如煙。他當眾說她才是此生摯愛,笑我不過是家族強塞的包袱。
我跪在祠堂三日三夜,用一身傷病換來了退婚書。離京那日,
謝珩摟著柳如煙嗤笑:“沈知微,出了這道城門,你便再與貴字無緣。”三年后,
我隨首輔夫君回京赴任。朱雀大街百姓跪迎,謝珩卻在人群中死死盯著我的鸞駕。當夜,
他渾身酒氣砸開我的府門:“當年退婚書我根本沒燒!”我的夫君慢條斯理擦著劍:“哦?
那正好,本官夫人缺張墊桌腳的廢紙。”1.雨,下得沒完沒了。
我攏緊了身上半濕的舊披風,藥包在懷里捂得嚴嚴實實,生怕被這雨水糟蹋了。然而,
就在離門口幾步之遙的地方,身形猛地僵住。檐下避雨處,兩道身影依偎著。
正是我那未婚夫–鎮北侯世子謝珩。他小心地半抱著懷中的女子,
那女子是江南鹽商柳家的掌上明珠–柳如煙。她微微側著頭,正用帕子掩著嘴,似乎在干嘔。
“好些了嗎?”謝珩的聲音穿過雨聲,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憐惜。“這雨來得急,嚇著你了?
都怪我,不該今日帶你出來。”她眼眶微紅,嗔怪地看了謝珩一眼:“珩郎說什么呢,
是我自己……不爭氣。”她說著,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他握住柳如煙的手,
聲音帶著喜悅:“不怕。很快,很快我就會讓你堂堂正正站在我身邊。
至于那個沈知微……”他頓了一下,語氣驟然冷了下去“不過一個頂著虛名的包袱,
仗著長輩口頭約定賴了十年罷了。”“等我稟明祖母,退了那門親事,定風風光光娶你過門!
”包袱……賴了十年……十年光陰,京城皆知我是他謝珩未來的妻,原來在他心里,
不過是一場令人厭煩的拖累。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我猛地轉身,
踏著積水,頭也不回地沖進滂沱大雨之中。十年,整整十年,從懵懂少女到及笄年華,
我的名字早已與“鎮北侯世子夫人”緊緊綁在一起,京城人盡皆知。原來這一切,在他眼中,
不過是枷鎖,是累贅,是他追求“真愛”路上礙眼的絆腳石。我踉蹌著回到沈府。
守門的老仆忠伯看見我,眼里滿是痛心:“大小姐!您…您怎么淋成這樣?藥呢?”藥?
我低頭看向空空如也的手,這才驚覺,那包藥材不知何時已被我遺落在雨地里。
祖母蒼白的臉龐在眼前閃過,愧疚瞬間攫住了我。“忠伯,”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幾乎被雨聲吞沒。“備香,我要去祠堂。”忠伯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么,
嘴唇哆嗦著:“大小姐,您這是何苦……”“備香!”我打斷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決絕。
沈家祠堂,我褪下濕透的外裳,只穿著素白的中衣,跪在冰冷的蒲團上。“列祖列宗在上,
不肖子孫沈知微,稟告祖宗:鎮北侯世子謝珩,心有所屬,意已他移,更令外室有孕。
”“沈氏門楣,清譽為先,知微寧受家法,絕不受辱!懇請祖宗垂憐,允我……自請退婚!
”我保持著叩首的姿勢,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沉重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父親沈修文,
臉色鐵青地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我的繼母王氏,她保養得宜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焦急。
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胡鬧!”父親嚴肅的聲音傳來。“跪下!誰給你的膽子,
竟敢妄議退婚?謝家這門親事,是你祖父當年豁出老臉為你求來的!是沈家如今唯一的指望!
你退婚?你讓沈家的臉往哪擱?讓你祖母如何安心養病?”2.他越說越怒,
胸膛劇烈起伏:“謝世子年輕,一時被那商戶女迷惑,有何稀奇?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理!
你身為正室嫡妻,要有容人之量!待你過了門,生下嫡子,那外室又算得了什么?
她還能越過你去?忍一時風平浪靜的道理,還要為父教你嗎?”王氏連忙上前,
攙住父親的手臂,柔聲勸道:“老爺息怒,知微也是一時糊涂,被雨淋壞了腦子。
”她轉向我,語重心長,卻字字句句如同軟刀子一般。“微兒啊,聽母親一句勸。
咱們沈家如今……不比從前了。”“侯府這門親事,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世子爺不過是一時貪新鮮,你是正經的侯府未來主母,何必跟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外室計較?
退婚?那是把咱們沈家和你自己往絕路上逼啊!你想想你祖母的病,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他們的話,一個疾言厲色,一個苦口婆心,勒得我幾乎窒息。我沈知微十年等待算什么?
難道僅僅為了一個虛妄的“侯府主母”名頭,就要我咽下這份屈辱,與另一個女人分享丈夫,
甚至看著她的孩子先于我的出生?“父親,母親。”我抬起頭,
雨水和淚水早已在臉上混成一片。“女兒心意已決。這婚,非退不可!沈家的門楣,
不是靠犧牲女兒尊嚴換來的!”“你!冥頑不靈!”父親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手直顫。
“好!好!你要跪,就給我跪到祖宗答應!跪到你明白事理為止!誰也不許給她送水送食!
我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他拂袖而去,王氏深深看了我一眼,帶著一絲憐憫,
更多的是無奈,也跟了出去。一天,兩天……膝蓋早已失去知覺,仿佛不是自己的。
第三天夜里,祠堂的門終于再次被推開。進來的不是父親,而是祖母身邊最得力的老嬤嬤,
桂嬤嬤。她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碗散發著微弱熱氣的薄粥和一盞清水。“大小姐,
”桂嬤嬤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眼睛紅腫。“老夫人……醒了片刻,
聽說了……讓老奴務必把這個給您送來。”她放下托盤,看著我慘白的臉,
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您……您這又是何苦……”我掙扎著想抬手,
卻發現手臂重如千鈞。桂嬤嬤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我一點,將水盞湊到我唇邊。
她用小勺一點點喂我喝粥,動作輕柔。“老夫人說……”桂嬤嬤的聲音哽咽著,斷斷續續。
“她沈家的姑娘……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這門親事……不要也罷……”祖母的話,
像一道暖流注入冰封的心湖,瞬間擊潰了所有強撐的意志。
“桂嬤嬤……”我抓住她枯瘦的手,用盡全身力氣。
…知微……謝祖母成全……求父親……寫退婚書……”桂嬤嬤含淚用力點頭:“大小姐放心,
老夫人……拼著最后一點力氣……也會為您爭到!”3.不知又過了多久,
祠堂的門再次被推開。這一次,是父親。他站在門口,逆著微弱的光線,
身形顯得有些佝僂和疲憊。他沒有說話,只是將一個深藍色的錦緞卷軸,
輕輕放在了離我不遠的地上。是退婚書。視線牢牢鎖在那卷軸上,
身體里最后一點強撐的氣力瞬間被抽空。“大小姐——!”再次醒來時,
鼻腔里充斥苦澀的藥味。映入眼簾的是繡著纏枝蓮的帳頂,顏色有些舊了,
是我住了十六年的閨房。“小姐!您醒了!” 守在床邊的是我的貼身丫鬟云袖,
眼睛腫得像桃子。“您嚇死奴婢了!昏睡了一天一夜!謝天謝地!”她想扶我起身,
我微微搖頭,只艱難地動了動唇。云袖立刻會意,小心翼翼地用棉簽蘸了溫水,
一點點濕潤我干裂的嘴唇。“藥……藥……”我嘶啞地擠出兩個字。云袖明白我的意思,
忙道:“小姐放心,老夫人那邊的藥,桂嬤嬤親自盯著煎呢,一刻都沒耽誤過。
老夫人今天精神也好些了,還問起您。”提到祖母,心頭一緊,又一陣酸澀涌上。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投向床邊的矮柜。那抹深藍的錦緞卷軸,正靜靜地躺在那里。
“東西……”我看向云袖。云袖順著我的目光看去,立刻明白了。她起身,
鄭重地捧起那卷軸,遞到我面前。我用盡力氣展開卷軸,上面是父親沈修文熟悉的筆跡,
力透紙背:“……沈氏女知微,與鎮北侯世子謝珩,幼時聯姻,本為良配。然天意弄人,
性情難合,恐難成佳偶,反生怨懟……為免日后之悔,今兩家議定,自愿退婚,
各還本宗……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落款處,是父親的名字和鮮紅的指印。旁邊,
本該是謝珩簽押的地方,卻是空白一片。“侯府那邊……”我盯著那片空白,聲音沙啞地問。
云袖的嘴唇抿得發白,眼中閃過一絲憤恨:“侯府夫人派了個管事媽媽來,陰陽怪氣的,
說世子爺‘體恤’小姐,不忍小姐難堪,這文書……他們侯府‘收下便是’,
至于簽押……哼,說什么小姐既已‘自請下堂’,他們侯府體面,
就不必再勞煩世子爺落筆了,權當是……是給小姐留幾分薄面。”好一個“自請下堂”!
好一個“留幾分薄面”!謝珩!他連最后一點虛假的體面都不屑于給我!在他眼中,
我沈知微,連讓他親筆簽下退婚書的資格都沒有!這卷軸,
不過是他高高在上施舍下來的一塊遮羞布,上面沾滿了沈家的屈辱和我十年癡心。
“收拾東西,”我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決絕。“離開這里。越快越好。
”4.云袖用力點頭:“是!奴婢這就去辦!”接下來的日子,沈府的氣氛壓抑萬分。
父親一直避而不見,王氏倒是來過兩次,言語間依舊試圖勸我“回心轉意”。我只是沉默,
將所有精力都用在照顧祖母和打點行裝上。祖母的病在名醫和珍貴藥材的調理下,
竟奇跡般地穩定下來,甚至能倚著靠枕和我說會兒話。“走吧,孩子,
”她枯瘦的手緊緊握著我的手,力氣卻很大。
狼窩……離得遠遠的……找個清凈地方……好好過活……”啟程的日子定在一個深秋的清晨。
一輛半舊的青帷馬車停在沈府側門,只載著我和云袖,還有寥寥幾箱簡單的衣物細軟。
忠伯老淚縱橫,
包袱塞進云袖懷里:“大小姐……這點盤纏……是老奴的一點心意……您……您千萬保重啊!
”我深深看了一眼沈府那略顯破敗的門楣,心中再無眷戀,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蕪。
正要轉身上車——“喲,沈大小姐,這就走了?好生凄涼啊。
”毫不掩飾譏誚的男聲自身后響起。我脊背一僵,緩緩轉過身。鎮北侯世子謝珩,
一身簇新的寶藍錦袍,俊朗的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眼底卻是一片嘲弄。他臂彎里,
親昵地依偎著柳如煙。她臉上帶著養尊處優的紅潤,以及勝利者的嬌羞。
謝珩的目光在我身后那輛簡陋的馬車上掃過,嗤笑一聲:“沈知微,本世子念在舊識一場,
好心提醒你一句。”他抬手指向遠處的城門樓,語氣輕佻:“出了這道城門,
你便再與‘貴’字無緣了。往后這山高水長的……呵,好自為之吧。”柳如煙依在他懷里,
掩口輕笑,眼波流轉間,盡是得意。謝珩那輕飄飄的“再與‘貴’字無緣”,
如同一根淬了毒的芒刺,精準地扎進心口最深處。他臂彎里柳如煙更是笑得得意。
我沒有說話。甚至連一絲多余的表情都吝于給予。
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謝珩以及他懷中的女人。然后,在云袖的攙扶下,我沉默地轉身,
彎腰鉆進了那輛半舊的青帷馬車。“走吧。”我的聲音在狹小的車廂里響起,平靜無波。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重的轆轆聲,載著我駛向未知的遠方。三年光陰,彈指而過。
今日的朱雀大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擁擠。“來了!來了!”人群騷動起來,踮著腳尖,
伸長了脖子。遠處,城門洞開。“是首輔夫人!”“裴首輔大人新娶的夫人,
今日隨大人一同回京赴任了!”“天爺,這排場……比當年皇后省親也不差了吧?
”“聽說這位夫人出身江南,深得首輔大人愛重,今日一見,這氣派……”“快看!
后面就是裴首輔的車駕了!”議論聲、驚嘆聲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涌動。在朱雀大街一側,
一座茶樓二層雅間內。謝珩正與幾個勛貴子弟飲酒。他手中的酒杯已空了大半,
眼神散漫往樓下那輛鸞駕上看去。鸞駕經過茶樓下方時,一陣微風恰巧拂過,
掀起了紗簾的一角。紗簾之下,一張清麗絕倫的側顏倏然顯露。正是沈知微!5.“哐當!
”一聲脆響。謝珩手中的白玉酒杯脫手墜落,在堅硬的地板上摔得粉碎。“謝兄?
”“世子爺?您怎么了?”旁邊的同伴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失態驚住,紛紛出聲詢問。
謝珩置若罔聞。他的目光依舊死死追隨著那架鸞駕。
“沈……知……微……”三個字從牙縫里艱難地擠出。他猛地抓起桌上一整壺酒,
仰頭就往嘴里灌。“不可能……怎么會是她?”旁邊一個認出沈知微的紈绔子弟失聲驚呼,
打破了雅間里死寂般的沉默。“她不是……當年被謝兄你……”“閉嘴!”謝珩驟然回頭,
赤紅的雙眼兇狠地瞪向那人,嚇得對方瞬間噤聲,臉色發白。他頹然跌坐回椅子上,
雙手死死抓住桌沿,指節用力到泛出青白。
三年前城門口那句“再與‘貴’字無緣”的嗤笑猶在耳邊。她回來了。
不是他想象中的落魄孤女,而是以當朝首輔夫人的身份。夜色如墨,沉沉地壓在京城之上。
我正坐在窗邊的書案前,就著燈火,翻閱一本舊籍。“在看什么?
”溫和低醇的嗓音自身后響起。裴硯不知何時走了進來。“隨便翻翻,
是母親讓人送來的幾本江南志怪筆記。”我放下書卷,抬眼對他笑了笑,
起身替他斟了一杯茶。“累了吧?灶上還溫著銀耳羹。”他接過茶盞,并未立刻喝,
目光落在我臉上:“今日進城,可還習慣?街上人多,沒驚著吧?”我搖搖頭:“還好。
只是沒想到……”想到白日里那萬民跪迎的盛況,仍覺有些不真實。“陣仗太大了些。
”“陛下隆恩,也是你該受的。”裴硯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