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婚三周年紀(jì)念日那天,我提前結(jié)束出差,抱著一束江硯舟最喜歡的白色郁金香,
滿心雀躍地推開家門。客廳沒開大燈,只有陽臺透進來一點城市的霓虹光暈。
然后我就看見了。我那個結(jié)婚三年,外人眼中溫潤如玉、對我呵護備至的丈夫江硯舟,
正背對著客廳,把一個女人緊緊摟在懷里。他微微低著頭,姿態(tài)是我不曾見過的纏綿。
陽臺的風(fēng)吹起女人的長發(fā)和絲質(zhì)睡裙的裙擺,那睡裙我認(rèn)得,是我上個月逛街時,
江硯舟說“這個顏色襯你”,刷卡買下的香檳色新款。只是我當(dāng)時嫌領(lǐng)口開得有點低,
一直沒穿過。此刻,它正妥帖地穿在另一個女人身上。更扎眼的是,女人寬松睡裙下,
那微微隆起的腹部。目測,至少有五六個月了。我像是被釘在了原地,手腳冰涼,
懷里嬌嫩的郁金香“啪嗒”一聲掉在地板上。聲音驚動了陽臺上的兩人。江硯舟猛地回頭,
看到是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白,摟著女人的手下意識松開,
又像是想重新抓住什么,徒勞地在空氣中握了一下。“清……清歡?”他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惶,“你……你怎么提前回來了?”那個穿著我睡裙的女人也轉(zhuǎn)過身,
一手下意識護著肚子,臉上帶著受驚小鹿般的倉皇和無措。她長得是真好看,眉眼楚楚動人,
皮膚在夜色里白得發(fā)光,尤其是那雙眼睛,濕漉漉的,看人時帶著天然的怯意和依賴。
她輕輕扯了扯江硯舟的衣袖,聲音又軟又糯:“硯舟哥……”這一聲,
叫得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原來他喜歡這一款。我看著他倆,
看著這間由我親手布置、每一個角落都傾注了心血的“家”,
看著這個剛剛還和別人溫存、此刻卻一臉慘白看著我的男人。喉嚨里堵得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我死死捂住嘴,轉(zhuǎn)身沖進一樓的洗手間,
對著馬桶劇烈地干嘔起來。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
身后傳來江硯舟焦急的腳步聲和拍門聲:“清歡!清歡你開門!你聽我解釋!”解釋?
解釋他為什么把我的睡裙穿在別的女人身上?解釋那個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種?
解釋這間我以為是愛巢的房子,什么時候成了他金屋藏嬌的窩?我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臉,
抬起頭,鏡子里的女人臉色慘白,眼里的光碎得不成樣子。三年婚姻,
像個巨大的、精心編織的笑話。門外,江硯舟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和哀求:“清歡,
求你開門……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門。他猝不及防,
差點撲進來,對上我冰冷刺骨的眼神,所有的話都噎在了喉嚨里。“不是我看到的那樣?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結(jié)了冰碴子,“那是哪樣?江硯舟,告訴我,她是誰?
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誰的?”我指著站在客廳中央,那個依舊護著肚子、泫然欲泣的女人。
江硯舟張了張嘴,臉色灰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個女人的眼淚卻適時地掉了下來,
梨花帶雨,聲音哽咽:“姐姐,你別怪硯舟哥,
都是我不好……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我這就走……”說著,
她真的作勢要往門口走,腳步卻虛浮踉蹌。江硯舟幾乎是本能地一步跨過去,
扶住了她的胳膊,語氣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心疼:“晚棠,你慢點!”晚棠。蘇晚棠。
名字倒是挺詩意。我看著他那只緊緊扶著蘇晚棠胳膊的手,
看著他下意識護在她身前、防備著我的姿態(tài),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無法呼吸。這就是我掏心掏肺愛了三年、以為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江硯舟,
”我看著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你真讓我惡心。”我彎腰,
撿起地上那束散落的、沾了灰塵的白色郁金香,走到垃圾桶邊,毫不猶豫地扔了進去。
“這房子臟了。”我抬頭,環(huán)顧這個曾經(jīng)溫暖、如今卻充滿背叛氣息的空間,
目光最后落在蘇晚棠身上,“帶著你的人,滾出去。”蘇晚棠的眼淚掉得更兇了,
身體微微發(fā)抖,往江硯舟身后縮了縮。江硯舟臉色極其難看,嘴唇動了動:“清歡,
你冷靜點……”“冷靜?”我?guī)缀跻Τ鰜恚钢K晚棠的肚子,“看著自己丈夫的私生子,
你讓我怎么冷靜?江硯舟,要么你現(xiàn)在立刻讓她滾,要么,我們立刻去民政局,離婚!
”“離婚”兩個字,像兩顆炸彈,炸得江硯舟身體晃了晃。蘇晚棠則猛地抬起頭,
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隨即又被更深的淚水和柔弱取代,
她緊緊抓住江硯舟的手臂,聲音帶著恐懼:“不,硯舟哥,
不要……孩子不能沒有爸爸……”這句話,徹底點燃了我最后一絲理智。“不能沒有爸爸?
”我一步步走過去,聲音冷得像冰,“蘇晚棠,你當(dāng)我是死的嗎?
只要我沈清歡還是江太太一天,你的孩子,就永遠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我的聲音不大,
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江硯舟被我眼里的恨意懾住,下意識地擋在蘇晚棠身前,
脫口而出:“沈清歡!你夠了!晚棠她懷著孩子,受不得刺激!”“她受不得刺激?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無比荒謬,“江硯舟,那我呢?我活該受刺激?
活該被你們這對狗男女當(dāng)成傻子一樣耍?!”積壓的情緒徹底爆發(fā),我揚手,用盡全身力氣,
狠狠一巴掌扇在了江硯舟臉上!清脆的響聲在死寂的客廳里回蕩。時間仿佛凝固了。
江硯舟被我打得偏過頭去,白皙的臉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印。他難以置信地轉(zhuǎn)回頭看著我,
眼神復(fù)雜,有震驚,有憤怒,還有一絲……狼狽的痛楚?蘇晚棠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撲上來捧住江硯舟的臉,眼淚汪汪:“硯舟哥!你沒事吧?疼不疼?”她猛地轉(zhuǎn)向我,
那楚楚可憐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怨恨,“姐姐,你怎么能打人呢?有什么事沖我來!
是我勾引硯舟哥的,都是我的錯!”我冷冷地看著她表演,只覺得胃里又是一陣翻攪。
江硯舟握住了蘇晚棠的手腕,示意她別說話,他看著我,眼神沉痛:“清歡,這一巴掌,
是我該受的。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現(xiàn)在,我們能冷靜下來談?wù)剢幔俊薄罢勈裁矗?/p>
”我扯了扯嘴角,嘗到了血腥味,原來剛才捂嘴時,不小心咬破了嘴唇,
“談怎么讓我這個正室夫人,容忍你外面養(yǎng)的女人和孩子?江硯舟,你做夢!
”我轉(zhuǎn)身就往樓上走,只想立刻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收拾我的東西。“清歡!
”江硯舟在身后喊我,聲音帶著急切,“你去哪?”“收拾行李,給你和你的心頭肉騰地方!
”我頭也不回,腳步踉蹌地沖上樓梯。“不行!”江硯舟幾步追上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你不能走!”“放開!”我用力掙扎,指甲在他手背上劃出幾道血痕。
他卻像感覺不到疼,死死攥著不放,眼神近乎偏執(zhí):“我不放!沈清歡,你不能就這么走!
事情……事情還沒說清楚!”“還有什么不清楚的?”我怒極反笑,“捉奸在床?哦不,
是在陽臺。人贓并獲?連孩子都快生了!江硯舟,你還要怎么清楚?
是不是要我親眼看著你們洞房花燭才算清楚?!”我的聲音尖銳刺耳,回蕩在空曠的別墅里。
就在這時,大門處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我和江硯舟都僵住了。門開了,江硯舟的母親,
我那平時總端著架子、自詡書香門第出身的婆婆周雅蘭,提著一個小巧的保溫桶走了進來。
她身后跟著的,是江硯舟的父親江宏遠,
還有江硯舟那個八面玲瓏、在家族企業(yè)里擔(dān)任要職的姐姐江映雪。三人說說笑笑地進門,
顯然沒料到會看到這樣一幕。客廳里一片狼藉,花瓶碎片和水漬,散落的花束,
還有樓梯上拉扯著的我和江硯舟,
以及站在客廳中央、穿著不合身睡裙、挺著肚子、滿臉淚痕的陌生女人。
周雅蘭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jié),保養(yǎng)得宜的臉龐沉了下來,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全場,
最后定格在蘇晚棠隆起的腹部上。空氣死一般寂靜。江映雪反應(yīng)最快,立刻上前一步,
試圖緩和氣氛:“爸,媽,你們怎么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她一邊說,
一邊不動聲色地擋在蘇晚棠身前,隔絕了周雅蘭審視的目光。江宏遠眉頭緊鎖,
看著江硯舟和我:“怎么回事?吵吵鬧鬧的,像什么樣子?”周雅蘭沒理會女兒和丈夫,
她的目光越過江映雪,直直釘在蘇晚棠身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你是誰?
為什么會在我兒子家里?還穿著……”她的視線掃過蘇晚棠身上的睡裙,眼神更冷,
“清歡的睡衣?”蘇晚棠被周雅蘭的氣勢嚇得渾身一哆嗦,臉色煞白,求助般地看向江硯舟。
江硯舟下意識地松開了抓著我的手,幾步跨下樓梯,擋在蘇晚棠面前,語氣艱澀:“媽,爸,
姐……她……她是蘇晚棠。”“蘇晚棠?”周雅蘭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眼神如冰刀,
“什么身份?”江硯舟喉結(jié)滾動,在父母和姐姐極具壓迫感的目光下,
最終艱難地吐出了那個詞:“……是我的人。”“你的人?”周雅蘭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江硯舟!你再說一遍?!什么叫你的人?你把清歡置于何地?
把我們江家的臉面置于何地?!”她猛地看向我,
眼神里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混雜著震驚、痛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清歡,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我站在樓梯上,
看著樓下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鬧劇,看著江硯舟護著蘇晚棠的姿態(tài),看著公婆震驚憤怒的臉,
只覺得無比疲憊和諷刺。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我抬手,指向江硯舟身后的蘇晚棠,
聲音嘶啞,卻清晰地響徹整個空間:“怎么回事?爸,媽,姐,你們來得正好。
問問你們的好兒子,問問他的‘心上人’蘇晚棠小姐,問問她肚子里快六個月的野種,
到底是誰的!”“野種”兩個字,像兩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蘇晚棠心口。
她“啊”地一聲,捂著臉痛哭起來,身體搖搖欲墜。江硯舟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赤紅,
帶著受傷和憤怒:“沈清歡!你說話注意點!孩子是無辜的!”“無辜?”我看著他,
眼淚流得更兇,卻倔強地不肯擦掉,“江硯舟,那我呢?我們這三年的婚姻呢?
在你眼里算什么?一場笑話嗎?”周雅蘭的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
她不再看哭哭啼啼的蘇晚棠,目光轉(zhuǎn)向江硯舟,帶著前所未有的嚴(yán)厲和失望:“江硯舟!
你給我跪下!”這一聲厲喝,讓所有人都震住了。江宏遠皺著眉,想說什么,
被周雅蘭一個眼神制止了。江映雪則擔(dān)憂地看著弟弟。江硯舟身體僵直,看著母親盛怒的臉,
又看了看哭得幾乎要暈過去的蘇晚棠,最后,目光復(fù)雜地落在我身上。幾秒的死寂后,
他雙膝一彎,“咚”地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媽……”他聲音沙啞。“別叫我媽!”周雅蘭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他的鼻子,
“我們江家?guī)状说那遄u,都被你丟盡了!在外面養(yǎng)女人?還搞出孩子?江硯舟,
你真是好本事啊!你眼里還有沒有祖宗家法?還有沒有清歡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越說越氣,拿起玄關(guān)柜上的雞毛撣子,劈頭蓋臉就朝江硯舟身上抽去!“我叫你不學(xué)好!
我叫你忘恩負義!我叫你對不起清歡!”雞毛撣子帶著風(fēng)聲落下,抽在江硯舟的背上、肩上,
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江硯舟跪得筆直,咬著牙,一聲不吭,硬生生受著。蘇晚棠發(fā)出一聲尖叫,
撲過去想擋在江硯舟身前:“阿姨!別打了!都是我的錯!您要打就打我吧!
”周雅蘭的雞毛撣子差點抽到蘇晚棠的肚子,她猛地收住手,厭惡地瞪著蘇晚棠:“滾開!
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再敢靠近我兒子一步,別怪我不客氣!”江映雪連忙上前,
半勸半拉地把情緒激動的蘇晚棠拽開,低聲安撫著什么。江宏遠看著兒子挨打,
臉上肌肉抽動,終究是心疼占了上風(fēng),上前一步拉住妻子的手:“雅蘭!夠了!打也打了,
氣也出了,孩子知道錯了!再打下去要出事的!”周雅蘭被丈夫攔住,胸口劇烈起伏,
看著跪在地上、臉色蒼白、額頭滲出冷汗卻依舊倔強地抿著唇的江硯舟,
又看看站在樓梯上、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的我,最終,她扔掉了手里的雞毛撣子。
“知道錯了?”周雅蘭的聲音透著冰冷的疲憊,“我看他是不知道錯在哪里!
”她走到我面前,拉起我冰涼的手,語氣帶著安撫和不容置疑的強勢:“清歡,
媽知道你委屈,是江家對不住你!你放心,媽一定給你做主,絕不能讓這個不知廉恥的東西,
污了我們江家的門楣!”她的手溫?zé)嵊辛Γ晌覅s感覺不到絲毫暖意。我只覺得,
自己像個被推上戲臺的木偶。周雅蘭銳利的目光掃向蘇晚棠,
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驅(qū)逐:“至于你,蘇小姐,江家不是你能待的地方。映雪,
找人送她走。找個清凈地方‘養(yǎng)著’,沒我的允許,不許她再出現(xiàn)在硯舟和清歡面前!
更不許她踏進江家老宅一步!”“媽!”江硯舟猛地抬頭,聲音帶著急切,
“晚棠她懷著孩子……”“孩子?”周雅蘭冷笑一聲,打斷他,“孩子生下來,
自然有我們江家的安排。在她生下孩子之前,你最好給我安分守己!
好好想想怎么求得清歡的原諒!”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語氣放緩,
卻帶著無形的壓力:“清歡,你看這樣處理,行嗎?
”我看著她保養(yǎng)得宜、此刻卻寫滿不容置喙的臉,看著跪在地上、眼神復(fù)雜難辨的江硯舟,
又看了看被江映雪半攙半架著、哭得肝腸寸斷卻不敢再出聲的蘇晚棠。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攫住了我。做主?她是在為我做主嗎?還是在為江家的顏面,
為那個即將出世的“江家血脈”鋪路?我抽回了被周雅蘭握住的手,
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您是長輩,您說了算。”說完,我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上樓,
關(guān)上了臥室的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緩緩滑落在地。門外,
隱約傳來周雅蘭強壓怒火的訓(xùn)斥聲,江宏遠無奈的嘆息,江映雪低聲的勸解,
還有蘇晚棠壓抑的啜泣。而江硯舟,自始至終,沒有再為我說過一句話。他跪在那里,
像個沉默的罪人。可我知道,他的沉默,不是對我。周雅蘭的“雷霆手段”果然迅速。
當(dāng)天晚上,蘇晚棠就被江映雪親自“護送”著,離開了這棟別墅,
據(jù)說被安置到了城南一處僻靜的江家產(chǎn)業(yè)里,有專人“照顧”。
而我那跪了大半夜的丈夫江硯舟,則被勒令搬回江家老宅,跪祠堂。
周雅蘭的原話是:“去祖宗面前好好反省!什么時候知道錯了,求得清歡原諒了,
什么時候再起來!否則,你就給我跪死在那里!”江家祠堂在老宅的后院,
一座獨立的、常年陰冷的青磚瓦房。江宏遠有些心疼兒子,想勸兩句,
被周雅蘭一個眼神瞪了回去。于是,在周雅蘭的親自“押送”下,
江硯舟拖著挨了打、跪了半夜、疲憊不堪的身體,被“請”進了祠堂。
厚重的木門在他身后“吱呀”一聲關(guān)上,落了鎖。周雅蘭站在祠堂門口,隔著門,
聲音清晰地傳進去:“硯舟,在里面好好想想,你錯在哪兒了!想想這三年來,
清歡是怎么對你的!想想我們江家的臉面!”她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我,臉上的嚴(yán)厲褪去,
換上一種近乎刻意的慈愛和安撫。“清歡,”她拉起我的手,輕輕拍了拍,
“媽知道你心里苦。你放心,媽一定狠狠罰他,給你出這口惡氣!三天!
就讓他跪滿三天祠堂!一口水都不許給!讓他好好長長記性!”她的手掌溫?zé)岣稍铮?/p>
帶著常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細膩。“你是我們江家明媒正娶、過了祖宗眼的正經(jīng)媳婦,
誰也越不過你去。那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和她肚子里的野種,媽自有分寸,
絕不會讓她們礙你的眼。”她說著,從手腕上褪下一個成色極好的翡翠鐲子,
不由分說地套進我手腕。冰涼的觸感讓我微微一顫。“這個,是媽當(dāng)年進門時,你奶奶給的。
現(xiàn)在,媽把它給你。”她緊緊握住我戴著鐲子的手,力道有些大,“清歡,江家的未來,
還得靠你和硯舟。你們夫妻一體,打斷骨頭連著筋。這次是硯舟鬼迷心竅,犯了糊涂,
你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好嗎?”她的眼神帶著殷切的期盼,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
我看著手腕上那只價值不菲卻箍得我生疼的鐲子,又看看緊閉的祠堂大門。三天祠堂,
一口水不給。聽起來,真是好重的懲罰。足以彰顯江家對我的重視,對規(guī)矩的維護,
對“野路子”的深惡痛絕。我垂下眼,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緒,
輕輕應(yīng)了一聲:“嗯,媽,我聽您的。”周雅蘭似乎松了口氣,
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好孩子,媽就知道你最懂事,最識大體。”她轉(zhuǎn)頭吩咐管家,
“仔細看著祠堂,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門!更不許送吃喝進去!”“是,夫人。
”管家躬身應(yīng)下。周雅蘭又安撫了我?guī)拙洌藕徒赀h、江映雪一起離開了老宅。
偌大的老宅,瞬間只剩下我和幾個傭人,以及……祠堂里那個跪著的男人。深夜。
老宅死一般寂靜。白天周雅蘭的雷霆手段,讓所有傭人都噤若寒蟬,走路都踮著腳尖。
我躺在冰冷的雕花大床上,毫無睡意。手腕上那個鐲子沉甸甸的,硌得慌。祠堂那邊,
一點動靜都沒有。江硯舟怎么樣了?他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挨了打,又跪了大半夜,
現(xiàn)在還被關(guān)在陰冷的祠堂里罰跪……他能撐得住三天嗎?這個念頭一冒出來,
就被我狠狠掐滅。沈清歡,你在想什么?心疼他嗎?他摟著別的女人,
讓別的女人懷上孩子的時候,可曾心疼過你一分一毫?可是……心口那綿密的痛楚,
卻無法忽視。三年婚姻,無數(shù)個溫存的畫面不受控制地在腦海里閃現(xiàn)。他為我下廚燙紅的手,
出差回來給我?guī)У拿恳粋€小禮物,
深夜加班回來輕手輕腳怕吵醒我的樣子……那些我以為是真的愛,原來都是裹著糖衣的砒霜。
翻來覆去,煎熬如同油烹。凌晨兩點多,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祠堂那邊,
似乎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我的心猛地揪緊。他是不是著涼了?
祠堂那么陰冷……理智告訴我,不要管他!他活該!可身體卻像有自己的意識,
我掀開被子下床,悄無聲息地穿過寂靜的回廊,走向后院祠堂。祠堂門口,
管家安排的值夜傭人靠在椅子上,打著瞌睡。我屏住呼吸,繞到祠堂側(cè)面。
那里有一扇小小的、用來通風(fēng)換氣的木格窗,位置很高,平時無人注意。窗欞老舊,
有些松動。我踮起腳尖,費力地透過積滿灰塵的木格縫隙,向里面望去。
祠堂里只點著一盞長明燈,光線昏暗。江硯舟背對著窗戶,跪在冰冷的青磚地上,
身形依舊筆直。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側(cè)臉的輪廓,顯得有些憔悴。他似乎在低聲說著什么。
“……晚棠……別怕……等我……”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沙啞的溫柔。我渾身的血液,
在這一瞬間,徹底涼透。原來如此。原來他的沉默,他的順從,他的受罰,
都不是為了我沈清歡。是為了蘇晚棠。他跪在這里,心里想的,嘴里念的,
全是那個被他藏在金屋里的女人,和那個“不能沒有爸爸”的孩子。而我,
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三年婚姻的伴侶,此刻在他心里,
大概只是一個阻撓了他“真愛”的、面目可憎的絆腳石。周雅蘭的重罰,
或許也并非完全是為了所謂的家規(guī)和我這個兒媳的臉面。她是在用這種方式,
給蘇晚棠肚子里的“江家血脈”一個名正言順出生的緩沖期?是在逼我表態(tài),
逼我“顧全大局”?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冰得刺骨。我悄無聲息地離開那扇窗戶,
像一縷游魂般回到冰冷的臥室。躺回床上,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繁復(fù)的雕花床頂。
心口那塊地方,終于不再痛了。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和一種塵埃落定后的死寂。很好。
江硯舟,周雅蘭,蘇晚棠……還有那個未曾謀面的孩子。你們很好。接下來的兩天,
我表現(xiàn)得異常平靜。按時吃飯,在老宅的花園里散步,
甚至主動去佛堂給供奉的菩薩上了炷香。周雅蘭每天都打電話來,語氣慈愛,
旁敲側(cè)擊地詢問江硯舟的情況,以及我的態(tài)度。“清歡啊,祠堂陰冷潮濕,
硯舟那孩子從小身子骨也不算頂好……唉,媽這心里,也是揪著疼。可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做錯了事就得認(rèn)罰,不然怎么給你交代?”她嘆息著,話鋒一轉(zhuǎn),“不過……這都兩天了,
水米未進,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啊……清歡,你看……要不,讓管家悄悄送點溫水進去?
”我拿著手機,站在佛堂門口,看著院子里被春雨洗得發(fā)亮的青石板,
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媽,您是當(dāng)家人,您做主就好。祠堂的鑰匙,在您手里。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周雅蘭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哎,你這孩子,
就是太懂事了,處處為別人著想。媽知道你心里還是心疼硯舟的。行,媽知道了,
媽會讓管家看著辦的。你放心,媽心里有數(shù)。”掛了電話,我扯了扯嘴角。果然,
不到一個小時,管家就端著一杯溫水和幾塊看著就很軟的點心,避開其他傭人,
用鑰匙打開了祠堂的門,閃身進去。門很快又關(guān)上了。我站在回廊的陰影里,靜靜地看著。
看吧,所謂的“一口水不給”,所謂的“跪死在里面”,不過是做給我看的一場戲。
周雅蘭要的,從來不是懲罰她兒子,而是逼我表態(tài),逼我“顧全大局”,
逼我接受那個即將到來的孩子,甚至……逼我“原諒”。下午,江映雪來了。
她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說是母親讓她送些滋補的湯水給我,壓壓驚。“清歡,
這兩天真是委屈你了。”她拉著我的手,坐在小客廳的沙發(fā)上,
語氣溫柔又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硯舟這次真是……唉,男人嘛,
有時候就是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犯糊涂。你也別太往心里去,氣壞了身子不值當(dāng)。
”她打開食盒,里面是燉得金黃油亮的雞湯,香氣撲鼻。“媽特意讓廚房給你燉的,
加了人參和當(dāng)歸,最是補氣血。快嘗嘗。”我看著那碗湯,沒動。江映雪也不在意,
自顧自地說著:“那個蘇晚棠,你也別擔(dān)心,媽把她安置在城南的別苑了,有專人看著,
翻不出什么浪。等孩子生下來……”她頓了頓,觀察著我的神色,聲音壓得更低,
“媽的意思,孩子畢竟是我們江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到時候,抱回來養(yǎng)在你名下,
對外就說是你生的。至于那個女人,給筆錢打發(fā)得遠遠的,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孩子。
”她湊近我,眼神帶著循循善誘:“清歡,這是最好的辦法。你想想,你嫁過來三年,
肚子一直沒動靜,外頭多少閑言碎語?有了這個孩子,正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孩子從小養(yǎng)在你身邊,跟你親,跟親生的也沒什么兩樣。硯舟經(jīng)過這次教訓(xùn),肯定收心,
以后加倍對你好。咱們一家,還是和和美美的。”她的話,像淬了毒的蜜糖。字字句句,
都在為我“著想”,都在為江家的“體面”考慮。抱養(yǎng)情敵的孩子,認(rèn)作嫡子?
堵住外人的嘴?換取丈夫的“收心”和“加倍的好”?我慢慢抬起眼,
看著江映雪妝容精致、寫滿精明算計的臉。“姐,”我輕輕開口,聲音平靜無波,“那孩子,
幾個月了?”江映雪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聽醫(yī)生說,快六個月了,胎像穩(wěn)得很,
是個男孩呢!清歡,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咱們江家終于有后了!爸和媽不知道多高興!
”快六個月了。原來在我還沉浸在結(jié)婚三周年的甜蜜里,滿心歡喜地挑選紀(jì)念日禮物時,
我的丈夫,正忙著和另一個女人制造“江家的繼承人”。“男孩啊……”我喃喃道,
目光落在江映雪帶來的那碗雞湯上,金黃的油花漂浮著,像一層膩人的假象。我端起碗,
在江映雪期待的目光下,手腕一翻。“嘩啦——!”溫?zé)岬摹⒂湍伒碾u湯,
盡數(shù)潑灑在光潔的柚木地板上,濺臟了江映雪昂貴的裙擺。“啊!”江映雪驚叫一聲,
猛地跳起來,看著自己裙子上的污漬,又驚又怒地瞪著我,“沈清歡!你干什么?!
”我放下空碗,拿起旁邊的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姐,”我抬眼,
迎上她憤怒的目光,扯出一個冰冷的、沒有溫度的笑容,“這湯太膩了,我喝不下。”“你!
”江映雪氣得臉色發(fā)白,指著我,“你簡直不識好歹!”“不識好歹?”我站起身,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比起讓我養(yǎng)著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嫡子’,我覺得,潑一碗湯,
已經(jīng)算是很識大體了。”“你……”江映雪被我噎得說不出話,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我。
“回去告訴媽,”我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江家的‘骨血’,金貴得很。
我沈清歡命薄福淺,怕是受不起。該怎么安排,你們隨意。只是,別想再把這盆臟水,
扣到我頭上。”說完,我不再看她氣得扭曲的臉,轉(zhuǎn)身離開了小客廳。身后,
傳來江映雪氣急敗壞的低吼和碗碟摔碎的刺耳聲響。祠堂的三天“懲罰”,
終于在一種壓抑而詭異的氣氛中結(jié)束了。第三天傍晚,周雅蘭親自帶著鑰匙,
打開了祠堂的門。管家和傭人進去,把幾乎虛脫的江硯舟攙扶了出來。他臉色蒼白,
嘴唇干裂起皮,眼下是濃重的青黑,走路都有些踉蹌。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
帶著祠堂里特有的陰冷霉味。背上的傷大概還沒好全,被攙扶時,眉頭緊蹙,悶哼了一聲。
周雅蘭看著他這副樣子,眼圈立刻就紅了,上前幾步,
心疼地摸著他的臉:“我的兒啊……受苦了,受苦了……快,快扶少爺回房休息!
叫醫(yī)生來看看!”她扶著江硯舟,一邊走,一邊不忘回頭看向站在廊下的我,
語氣帶著刻意的提醒:“硯舟,快看看清歡,這兩天她擔(dān)心壞了。”江硯舟的腳步頓住,
抬起頭,目光穿過人群,落在我身上。那雙曾經(jīng)讓我沉醉的、總是盛滿溫柔笑意的眼睛,
此刻布滿了血絲,里面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疲憊、痛苦、歉疚,
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深沉和掙扎?他張了張嘴,干裂的唇瓣翕動了幾下,
聲音嘶啞得厲害:“清歡……我……”我平靜地看著他,
看著他被精心照顧卻依舊難掩狼狽的樣子,看著他眼中那點可憐的“歉疚”,心中一片荒蕪。
“回來了就好。”我打斷他,聲音平淡得像在問候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鄰居,“好好休息吧。
”說完,我轉(zhuǎn)身就走,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身后,傳來周雅蘭帶著哭腔的埋怨:“你這孩子!
清歡這兩天為你擔(dān)驚受怕,吃不好睡不好的,你就這么冷淡?
”還有江硯舟壓抑的、帶著痛苦的咳嗽聲。我加快了腳步,
只想快點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江硯舟被送回了我們婚后的別墅“靜養(yǎng)”。
周雅蘭以“需要人照顧”為由,強硬地讓我搬了回去。同行的,
還有周雅蘭指派過來的一個心腹保姆——張媽,美其名曰照顧我們夫妻生活,
實則就是一雙眼睛。別墅里,所有屬于蘇晚棠的痕跡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凈,
仿佛那個女人從未存在過。但我知道,她只是被藏得更深了。江硯舟回來后的頭兩天,
一直昏昏沉沉地發(fā)著低燒。醫(yī)生說是受了風(fēng)寒,加上身體透支,需要靜養(yǎng)。
周雅蘭每天都要打好幾個電話過來詢問,語氣焦灼。江映雪也親自來探望過一次,
帶了大堆補品,當(dāng)著我的面,對江硯舟噓寒問暖,話里話外暗示他這次受苦了,
要多想想媽的不容易和……清歡的“任性”。江硯舟靠在床頭,沉默地聽著,偶爾咳嗽幾聲,
目光卻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在我身上。我像沒看見一樣,該做什么做什么。給他端水送藥,
動作機械,眼神疏離。第三天,他的燒退了,精神好了些。晚飯時,
張媽做了一桌子清淡滋補的菜。餐廳里氣氛沉悶。江硯舟沒什么胃口,
用勺子攪動著碗里的湯,幾次欲言又止。“清歡……”他終于開口,聲音依舊沙啞,
“祠堂的事……”“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嘴里慢慢嚼著,
頭也沒抬。他噎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又說:“媽說,讓你受委屈了。
那個孩子……”“孩子是江家的骨血,”我放下筷子,抬眼看他,眼神平靜無波,
“媽和姐自有安排。不用跟我商量。”我的反應(yīng),顯然不是他預(yù)期的。他看著我,
眼神里有困惑,有失落,還有一種更深沉的、我看不懂的東西在涌動。他放在桌上的手,
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清歡,”他聲音艱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我們……我們能不能好好談?wù)劊课抑牢覍Σ黄鹉悖摇薄敖幹郏蔽掖驍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