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庫驚魂頭頂慘白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像一群垂死的蒼蠅在拼命振動翅膀,
照亮了這片冰冷得能凍結呼吸的領域。空氣里永遠浮動著那股味——消毒水尖銳的化學氣息,
強行壓抑、卻終究透過門縫絲絲縷縷鉆進來的、肉類深層腐敗后散發的、令人心悸的甜腥氣,
還有……也許是殘留的人味兒,被絕望、悲傷和徹底的冰冷浸泡過,
最后只剩下一種空蕩的、非人的空洞感。
這里是第三殯儀館地下負一層——永眠冰庫區的走廊。它像一條被遺忘、通往幽冥的甬道,
兩側一扇扇厚重的銀色金屬門,冷酷地反射著日光燈的死白光輝。我的名字叫陳安豪,
或者阿豪。我是這里的新人值夜員。此刻,我跟福伯一起推著沉重的金屬運輸平車,
車輪碾過水泥地面,發出單調刺耳的“咕嚕嚕”聲。車上蓋著純白的尸布,
勾勒出一個僵硬的人形輪廓。福伯,老福,殯儀館里的活化石,
在這片冰冷之地默默工作了**十年,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像是用冰錐刻上去的。
他眼皮半耷拉著,掃了一眼推車,眼神渾濁得像蒙了一層常年不化的霜。“三號庫,
六排十七號。動作輕點,別驚著人家休息。”福伯的聲音又干又啞,像是砂紙磨過朽木,
“后半夜了,這地界兒陰氣重得能擰出水來。手腳穩當,心思正派,別瞎看瞎想,聽見沒?
”“嗯,記住了,福伯。”我用力點頭,手心全是汗。指尖觸到冰柜門冰冷的金屬把手,
一股寒意瞬間穿透薄薄的工作手套,直刺骨髓,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推開,
里面是排列整齊的金屬抽屜,如同巨大的、冰冷的文件柜,一格一格,
盛放著不再需要名字的軀體。福伯動作極其熟練,和我合力將冰冷的抽屜拉出大半,
挪動尸體時像在搬一件極其珍貴的瓷器。整個過程寂靜無聲,
只有運輸車摩擦抽屜底滑槽的嘶嘶微響。白布滑下一點,露出一只慘青色的腳踝,
皮膚毫無血色。“砰。”悶而壓抑的一聲。福伯猛地停住動作,渾濁的雙眼驟然睜開一線,
像黑暗中驚覺的獸。那聲音不是來自我們手下的推車。它像是……像是隔著厚厚的金屬門板,
有什么東西……在里面叩擊?我的心臟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凍結。“福……福伯……?
”我的聲音干得發劈,幾乎不成調。福伯沒應聲,身體繃得像塊石頭,
枯瘦的手指死死按在冰冷的抽屜邊緣,關節發白。
渾濁的眼珠牢牢盯住左手邊不遠處——那是存放“無名氏”的區域。三號冷庫深處,
一排排銀色柜門沉寂著。“砰——砰——”又是兩下。更清晰了。沉悶,固執。
敲擊聲固執地從厚重的金屬門板內側傳來,帶著一種沉睡被強行擾亂的躁動不安。
寒意不是來自冰冷空氣,而是從脊椎骨縫里瘋狂鉆出的毒蛇,瞬間游走全身。
我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手指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幾乎抓不住推車的扶手。
牙齒得得直響,連帶著下巴都在哆嗦,根本說不出話。
“咕嚕嚕……”推車的輪子還在慣性作用下微微滾動,那聲音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福伯猛地扭頭,渾濁的眼珠死死剜了我一眼,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
飽含的兇悍恐懼竟瞬間壓過了我自身的恐慌,將我釘在原地。輪子的滾動聲戛然而止。
他枯樹皮般的老臉上每一塊肌肉都繃得死緊,眼神凌厲得能殺人,
兇戾地掃視著這彌漫著死氣和寒冷的空間。“是誰?哪個不安生的王八蛋!擾人清靜!
想爛在下面做孤魂野鬼嗎?!”福伯的聲音嘶啞低沉,卻像用鈍斧劈砍冰層,
帶著壓抑到極點的暴躁。他一手死死攥住推車邊緣,另一只手粗暴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袋。
那不是裝的干糧。里面是細細的、顏色發暗的陳年米粒,摻雜著一些同樣暗紅色的東西,
有點像碾碎的、曬干的香爐灰燼混合物,散發出一股古怪刺鼻的硫磺和草藥混雜的氣味。
他的動作粗魯而迅速,猛地抓出一把,狠狠砸向冷庫深處那扇傳出聲音的柜門方向!“走開!
滾回你該待的地方去!陽間的道兒輪不到你這死鬼來指手畫腳!
”米粒和那些混雜的粉末如同無數暗色的、帶著詛咒的子彈,砸在冷硬的金屬柜門上,
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又反彈掉落在地。空氣中那股硫磺草藥混合冷氣滯澀的味道更濃了,
刺得人鼻腔發癢。整個地下層被這粗暴的吼叫和沙沙聲震得嗡嗡作響。
四周那些冰冷的柜門仿佛都成了沉默的墓碑,凝滯在蒼白的燈光之下。福伯弓著背,
喘著粗氣,像一頭被激怒的老狼,眼睛死死盯著那片區域。時間仿佛停滯了,
又或者是被寒冷凍結了。忽然——極其微弱,卻又異常清晰地響起一種金屬摩擦聲。
那聲音不是來自福伯砸過的那扇門,而是旁邊另一扇柜門的縫隙處。一抹灰白色,
極薄極脆的東西,被什么東西從里面,緩慢而執著地,一點一點往外推擠著。一張紙。
一張折疊過的、顯得劣質的灰白色紙片。它艱難地從狹小的門縫中被擠了出來,
如同冰冷尸床上一只無聲探出的僵硬手指,輕輕飄落在地面上。
福伯臉上的兇戾瞬間被一種更深沉的驚悸取代。他喉頭聳動了一下,
發出一個類似抽氣的怪聲。他甚至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踩得地上細碎的米粒發出微響。
“阿……阿豪……”福伯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粗糙的水泥板,
每一個音節都透出巨大的恐懼。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紙條,
里面翻滾的情緒讓我無法辨識。他用一種近乎命令卻又帶著某種乞求的語氣,
字一頓地說:“去……去把它……拾起來……看清……上面……寫啥了……”他幾乎在顫抖。
四周冰冷的空氣像無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我僵硬地、不受控制地轉動脖頸,
目光如同生銹的齒輪。腳像灌滿了鉛,每一步都沉重到能踏碎骨頭。
福伯那張溝壑縱橫、此刻被巨大恐懼徹底淹沒的臉,
比任何鬼片里的畫面都更能在我腦子里刻下恐怖的印記。我走到那冰冷的銀色柜門前,
慢慢彎腰。指尖觸到那張灰白紙片的瞬間,一股透骨的冰寒順著指尖直沖心臟,
凍得我猛地一顫,幾乎條件反射地想縮回手。但還是咬牙捏住,拿了起來。紙片觸感粗糙,
冰冷刺骨。心臟狂跳得要從喉嚨里嘔出來,我近乎屏著呼吸,
手指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打開這張折疊的紙。劣質的紙張在寂靜中發出極其輕微的嘩啦聲。
上面只有幾個字。用黑色的墨水寫的,筆畫僵硬扭曲,
像是用完全僵硬、不習慣握筆的手指費盡全力描畫出來的,
帶著一種冰冷尸體般的執拗:加單收件人:林小雅轟——大腦像是被投進了一顆無形的炸彈,
沖擊波瞬間席卷了所有理智。世界變得一片空白,又瘋狂旋轉起來。林小雅!我的女朋友,
林小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在一個小時前!我的手機屏幕上,她的頭像還跳動著,
笑容明媚得晃眼。背景是清澈如洗的藍天下,一望無垠的洱海碧波。那照片如此鮮活,
她穿著水藍色的長裙,比著可愛的V字手勢,
長發被風吹起……她甚至得意洋洋地在下面寫著:“大理的天堂!某人后悔沒來吧?”,
后面還跟著一串欠揍的偷笑表情!
照片上的時間戳清晰地顯示著——發送時間僅僅是一個小時零七分鐘之前!一個小時!
她現在本該在千里之外,充滿陽光和水汽的大理古城,對著洱海拍照打卡,跟閨蜜笑鬧。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現在這個零下不知多少度的冰冷尸庫里?
還被裝在這排編號為三號庫六排十七號的鐵盒子里?
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大荒謬感和滅頂的冰寒瞬間將我吞沒。眼前一陣陣發黑,
所有的燈光、冰冷的柜門、地上的米粒都扭曲變形。胃里劇烈翻滾,
一股酸水猛地涌上喉嚨口。我死死捂住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聲,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誰……上面寫的是誰?!”福伯的聲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嘶啞變形,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急促。他沖過來幾步,渾濁的眼睛瘋狂地試圖看清那張紙條。
“小……小雅……林小雅……”我艱難地從齒縫里擠出這幾個字,每個字都重如千鈞。
福伯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片死人的灰敗。
他枯瘦如爪的手指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量大得嚇人:“不可能!不可能!!
活人怎么能進尸柜?!”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像瀕死的魚,
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發出聲音的柜門,眼底是血絲混雜著極端恐怖的旋渦。
片刻的死寂后,他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驅使著,猛地松開我,竟一步跨到那扇柜門前!
冰冷的編號:三號庫六排十七號。福伯的枯手狠狠抓住了冰柜柜門邊緣那冰冷的金屬把手。
青筋在他干枯的手背上根根暴凸,像無數盤踞的蚯蚓。他枯槁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慘白,
那力量感與他平時的遲緩截然不同,帶著一種瘋魔般的決絕和……難以言喻的恐懼。
2 死寂的真相“呼……” 他胸腔里發出一聲沉悶拉長的抽氣,如同破舊風箱最后的掙扎。
吱呀——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極其厚重、冰寒的金屬柜門被生猛地向外拉開了!
冰冷凝滯的白霧如同來自幽冥地府的嘆息,瞬間從柜內翻涌出來,
帶著能凍僵骨髓的極致寒氣,撲面而至!
種熟悉的、被消毒水強行鎮壓也掩蓋不了的、尸體深層冷卻后散發的、若有若無的甜膩死氣。
運輸平車還停在旁邊,上面蓋著白布的尸體輪廓如同一個無言的見證者。
福伯的動作粗暴得像在拆解一件危險品。當冰冷的金屬抽屜被完全拉出大半時,
他猛地伸出手,幾乎是帶著某種惡狠狠的撕扯感,一把將蓋在尸體上的那塊純白尸布掀開!
白布滑落,露出了下面……一具年輕女性的尸體。燈光慘白,
均勻而冷酷地灑落在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時間在那一刻,真正停滯凝固了。
大腦所有的血管仿佛在瞬間爆炸,炸開的轟鳴在顱腔內反復激蕩!血液在耳鼓中瘋狂奔涌,
劇烈的心跳被死死凍結在喉嚨口,堵住了任何驚叫的可能,只剩下窒息般的死寂。
那張臉……褪盡了所有生命的紅潤,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白。
長長的睫毛密密地覆在緊閉的眼瞼上,在下方投下兩小片陰影,像沉睡,卻再也不會醒來。
嘴唇失去了所有光澤,呈現著一種不自然的暗紫色,微微張著,依稀可見里面森白的牙齒。
是熟悉到刻進骨髓的五官輪廓。是的,是林小雅。但,比這個認知更恐怖、更具沖擊力,
將我已經搖搖欲墜、瀕臨崩塌的理智徹底擊得粉碎的是——那小巧精致的耳垂后面,
貼近耳垂根發際線邊緣,皮膚上……有一個胎記。很小,米粒大小。
形狀……像一把殘缺的、小巧的鎖頭。一個我吻過無數次,撫摸過無數次,
清晰得閉著眼睛也能畫出來的胎記。它長在左耳垂后面,靠下方一點,
皮膚白皙的時候看得更清楚一些。每次擁抱她從身后環住她,或者替她捋順頭發時,
指尖總會下意識地、眷戀地拂過那里。這塊獨一無二、屬于林小雅的胎記,此刻,
就冰冷地烙印在這具冰柜里躺著的、年輕女尸灰白色的耳后皮膚上。
手機屏幕里她的笑容還在腦中跳躍,洱海的碧波還在眼底晃動。“某人后悔沒來吧?
”一個多小時前鮮活跳躍的文字,此刻,卻成了這死寂冰柜最惡毒、最絕望的反諷。
“嗬——”一個破碎的、不成調的抽氣聲終于從我喉嚨深處擠壓出來,
像瀕死之人從破裂的肺里擠出的最后一點空氣。
眼前瞬間被徹底的黑紅兩色侵蝕、扭曲、旋轉。身體徹底失控,軟得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
黑暗洶涌而上,冰冷的地面像是一張漆黑猙獰的巨口,猛地撲向我……意識徹底沉淪前,
最后一個感知是福伯那雙枯瘦如柴、卻冰冷異常的手死死架住了我下墜的身體。
耳邊是他那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卻又強行擠出來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髓深處的冰寒和巨大的恐懼:“完…完了…要出大事了…這東西…這東西是‘借殼還魂’啊!
!”……再次恢復意識時,后腦勺傳來一陣遲鈍的脹痛,
如同被包裹在厚厚的棉絮里挨了一記悶棍。眼睛艱難地睜開一條縫,
刺目的白熾燈光立刻像針一樣扎進來。不是冰冷的停尸間。慘白的天花板,陌生的日光燈管。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陳舊家具混合的沉悶氣味。身下是一張舊得嘎吱作響的彈簧床,
鋪著薄薄的墊子。福伯那張溝壑縱橫、寫滿疲態和死氣的臉懸在我上方,
像一張放大的、干枯的面具。他渾濁的眼珠子布滿血絲,正緊張地盯著我。“醒了?
”他聲音又干又啞,像砂紙磨過粗糙的木頭。他整個人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最后一點精氣神,
肩膀垮塌下去,只剩下支撐他這副朽木骨架的一點余力。
“福伯……小雅……”喉嚨火燒火燎,像吞了沙子,發出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冰柜里的畫面如同生銹的鋼鋸,在我腦海里反復拉鋸,
每一次都帶下新鮮的血肉碎片——那張灰白熟悉的臉,耳后那把殘缺的鎖形胎記。
“阿豪……”福伯的聲音極其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每一個字都像從浸透了冷水的肺腑深處擠出來,“記著福伯的話,離那個柜子遠點,一百米,
一千米,能多遠就多遠!把你那女朋友……”他頓了一下,
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極度的驚恐,“不管你昨天看到的是啥!忘掉!全他娘的爛在肚子里!
別去見她!立刻!馬上!跑!跑得越遠越好!”他那雙枯瘦的手狠狠抓住我肩膀,
指甲幾乎要隔著衣服嵌進肉里,急切、恐懼、毫無余地:“別問為什么!
福伯在這鬼地方三十年!就沒見過‘活人’能把自己的名字寫在那張紙上的!
更沒見過死了的,還能再寫一張出來!那玩意兒……它根本就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姑娘了!
”“借殼!聽見沒?是‘借殼’!借了小雅的殼!它在替別的要命的東西辦事!那條子,
就是‘陰間快遞’!要命的鎖鏈!”他劇烈地喘著粗氣,胸膛起伏得像破舊的風箱,
“沾上就是個死!閻王老子都留不住!快跑!”他幾乎是把我從那張硬板床上拽起來的,
枯柴般的手臂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力氣,生硬地將我拖向值班室的大門。
冰冷的恐懼混合著福伯近乎崩潰的警告,像無數冰涼的毒蛇在我骨縫里瘋狂鉆動。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我最薄弱的神經上。“鑰匙!
”我幾乎是撞開了那扇老舊厚重的值班室門,撲向存放個人物品的鐵皮柜子,
冰冷刺骨的寒意透過柜壁似乎都能滲到手指。鑰匙鏈在劇烈的抖動下發出嘩啦啦的碰撞聲,
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好不容易插進鎖孔,扭動時手指僵得如同凍結。拉開柜門,
一把抓出自己的雙肩背包,動作幅度大得幾乎帶倒旁邊的雜物。“快走!馬上走!別回頭!
天亮了就離開這鬼地方!這輩子都別沾這行!”福伯沙啞絕望的聲音追在我身后,
那聲音在冰冷的樓道里扭曲盤旋,如同一個惡毒的詛咒烙印在我的脊梁骨上。
我的腦子已經徹底混亂、麻木,身體像是提線木偶,
所有的驅動指令只剩下福伯那聲嘶力竭的“跑!”。幾乎是用身體撞開進入辦公區的防火門,
踉蹌著沖過狹窄破舊的樓梯間,腳步聲在空蕩的回音里如同密集的戰鼓敲打在心尖上。
沖出樓門口,深沉的夜風和帶著青草腥氣的寒氣猛地灌入口鼻,讓我劇烈地嗆咳起來。
肺部像要爆炸一樣灼痛。凌晨三點多的殯儀館外空曠死寂。
慘白的路燈只照亮腳下可憐的一小塊地方,更遠處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鋪天蓋地,
仿佛隱藏著無數蠕動窺伺的東西。冷風吹在滿是汗水的額頭上,像刀片刮過。
福伯那種被徹底掏空靈魂的恐懼模樣,在他三十年的殯葬生涯里,我從沒見識過。
那不是在演戲,更像是一種經歷了無數次絕望后,
一種刻進骨髓的、無法抗拒的認知帶來的崩潰。我顫抖著手在褲兜里摸索。
冰冷堅硬的金屬外殼終于被攥在汗濕的掌心。指紋解鎖時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找到聯系人置頂的那個名字——“小喵喵”(被她逼著改的備注),指尖懸浮在屏幕上方,
劇烈的顫抖幾乎控制不住。深吸一口氣,按下了綠色的撥打鍵。
嘟——嘟嘟嘟——第一聲等待音就像一根冰冷的針,刺入耳膜深處,帶來一種尖銳的疼痛。
心臟被一只無形的冰手死死攥緊,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撕裂感和冰冷的恐懼。接啊!快接啊!
小雅!求你!3 午夜催命符無聲的吶喊在喉嚨里翻滾。僅僅響到第二聲嘟,
電話竟然被接通了!“喂?”一個熟悉的、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鼻音的聲音,
瞬間穿透了聽筒,砸進我混亂一片的大腦。是林小雅的聲音!是她!
那股熟悉的、帶著嬌憨氣息的鼻音,像春日暖陽瞬間融化了凝固在骨髓里的冰川!“小雅!
”我的聲音完全變了調,是狂喜的扭曲和劫后余生般的哽咽,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視線瞬間模糊,“小雅!你在哪?!還好嗎?!沒事吧?!回答我!”“阿豪?你瘋啦?
”電話那頭傳來清晰的、帶著濃濃睡意的不滿嘟囔,
還伴隨著布料摩擦和被褥輕微翻動的窸窣聲,
“大半夜的……你吼什么吼啊……耳朵都炸了……我在哪?當然在床上啊,
在酒店睡得好好的啊……剛夢見生蠔吃到飽就被你這大喇叭吵醒了……你那邊怎么回事?
聲音這么啞?”她的聲音帶著真實剛睡醒的不耐和懵懂,邏輯清晰得沒有一點可疑。
“洱海……洱海酒店?”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聲音抖得厲害,“你確定?
你確定你沒事?你就在洱海邊上?
”福伯的話、冰柜里那張臉、那個胎記……這一切難道只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噩夢?
是因為我壓力太大產生了幻覺?“廢話!”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不然我還能在火星啊?
大理‘望海聽瀾’307房,你昨天還問我酒店名呢,睡糊涂了?阿豪你怎么回事啊?
聲音啞成這樣,像剛跑完馬拉松……還哭上了?你不是膽子挺大的嗎?值夜班嚇破膽啦?
遇見鬼啦?”她的話如同暖流,帶著熟悉的溫度和關切,
緩慢而堅決地沖刷著占據了我整個神經系統的刺骨冰寒。
那冰柜里僵硬的灰白色、福伯絕望的嘶吼……在這真實慵懶的聲音面前,
開始變得虛幻、遙遠、像個荒謬可笑的噩夢。“沒……”我用力抹了把臉,聲音依舊沙啞,
但多了點生氣,是破涕為笑那種劫后余生的虛弱,
“沒……可能就是太累了……做了個特別……特別嚇人的噩夢……夢到你……”“呸呸呸!
大烏鴉嘴!”她立刻打斷我,聲音里透著嫌棄,“大半夜咒自己女朋友?
做噩夢就能亂打電話擾人清夢啊?回頭再收拾你!快回去安心值班吧!
我的豪華生蠔大餐去了……呼……困死我了……”電話那頭傳來清晰得不能再真實的呵欠聲。
“對不起對不起……你快睡吧……”我忙不迭地道歉,心頭的巨石終于落下了大半,
“我再……”“叮咚!
”一聲極其清脆響亮、不同于任何提示音的電子門鈴聲毫無預兆地從手機聽筒里炸響!
伴隨著鈴聲,還有一個字正腔圓、毫無感情波動的電子女聲,清晰地穿透了聽筒:“快遞!
請開門簽收!”這聲音太突兀、太響亮,震得我耳朵嗡嗡響。林小雅那邊瞬間也安靜了一下,
只剩下沙沙的背景電流聲。“呃……誰啊?”林小雅的聲音帶著點剛被驚擾的不滿,
還有些許的訝異。我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什么快遞?誰給你寄快遞了?
”在這種時間點!“不知道啊……”林小雅的聲音很茫然,嘟囔著,“估計又是酒店服務?
送夜宵水果?還是大理的房東阿姨落了啥東西?半夜送……真敬業。
我去看看……”電話那頭傳來踢踏踢踏的腳步聲,顯然她踩了拖鞋下床。
然后是門把手轉動的咔噠聲……接著是——“吱呀——”一聲很明顯的,
應該是厚重的酒店房門被拉開的聲音。電話里傳來一陣短暫的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能聽到聽筒里傳來的、極其微弱的電流噪音,證明通話還在繼續。
“小雅?”我心頭的警鈴瞬間拉到了最高點,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
“小雅?你怎么了?誰在外面?”握著電話的手心瞬間又變得冰冷濕滑。沒有回答。
死寂持續了大約五秒,也可能更短,但在我感覺中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啊!?
”一聲短促到了極點的驚呼猛地從聽筒里爆出!是林小雅的聲音!但那聲音里蘊含的情緒,
絕不是收到水果夜宵或者房東阿姨送東西的驚訝!
那是極度的驚愕、難以置信……甚至還摻雜著一絲……瞬間的、冰冷的恐懼?
仿佛看到了某種完全超出理解范疇、極度匪夷所思的恐怖畫面!“什么東西?!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變了調,帶著一種尖銳的驚愕。“砰!嘩啦——!”下一秒,
聽筒里猛地傳來一聲極其沉悶的巨響!像是重物狠狠撞到了什么堅固的東西上!
緊接著是一連串細碎但密集的、像某種液體被猛烈潑濺到地面、甚至墻壁上的濕漉漉聲音!
“啊——!”林小雅驟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凄厲尖叫!那叫聲穿透力極強,
隔著電話都差點震碎我的耳膜!里面蘊含的痛苦和恐懼達到了頂點!
“嘟嘟嘟……”就在這聲慘叫爆開的同時,通話被毫無預兆地切斷了!
手機屏幕上跳回通訊錄界面,顯示“通話結束”,只剩下冰冷的電子光。“小雅!!林小雅!
!”我對著手機幾乎要把喉嚨喊破。狂亂地回撥過去,
聽筒里只傳來那一聲聲機械的、冰冷而漫長的——“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無法接通……”“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無法接通……”一遍,
一遍,又一遍。手機冰冷的邊框幾乎被我捏碎。屏幕幽幽的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
那聲凄厲至極的慘叫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我的耳膜,
帶著林小雅那一刻所能傳達出的所有驚駭、痛苦和瀕死的恐懼,一遍遍在我腦海里回蕩,
炸裂。福伯的嘶吼猛地刺穿恐懼迷霧,如同瀕死野獸的最后示警:“快跑!能多遠跑多遠!
”腦子嗡的一聲,只剩一片空白。跑?4 血色警告不!林小雅還在那邊!她出事了!
就在那“望海聽瀾”307房里!恐懼像是粘稠沉重的鐵水澆灌進了雙腿,
每一步奔跑都像灌滿了水銀,踩在地上沉重異常。殯儀館外深夜的寒風刀子一樣刮著臉,
但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冷。肺葉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
手機死死攥在幾乎失去知覺的手里,一遍遍瘋狂重撥那個號碼。
機械的無法接通提示成了最絕望的催命符。跑過空曠死寂的長街,
路口慘白清冷的路燈只能照亮孤零零的一小片區域,
更深的黑暗如同等待吞噬獵物的巨獸蟄伏在四周。每一次手機自動掛斷后,
世界就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如破風箱的喘息和猛烈的心跳在耳邊轟鳴。
那畫面在腦海中循環,揮之不去:她拉開了門,看到了什么,緊接著那聲重物撞擊的悶響,
液體潑濺的聲音,然后是她撕心裂肺的慘叫……到底發生了什么?!從殯儀館到家,
這段平時只需要十五分鐘的路程,從未如此漫長。時間被絕望拉得無限細長。
終于沖進破舊小區的大門,單元樓那扇掉漆的、半開著的鐵門在風里發出“吱扭扭”的呻吟。
顧不得平息肺里翻涌的灼痛和喉嚨的腥甜,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撞開單元門,
三步并作兩步沖上狹窄、堆滿雜物的樓梯。鑰匙掏出來時抖得厲害,對了好幾次才捅進鎖孔。
門開了。客廳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城市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