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上海租界鐘表匠陳修藏著一塊祖傳鎏金懷表。
>某夜軍閥姨太太摔壞鉆石腕表來修,無意觸發懷表能力倒轉十分鐘。>當夜姨太丈夫遇刺,
她哭求陳修逆轉時間。>第三次逆轉時,陳修發現每次倒轉都會抹除姨太對他的承諾。
>時間夾縫中,姨太舉槍冷笑:“擋路的狗。”>她救活丈夫后,
軍閥為追查懷表反將她囚禁。>陳修當掉懷表逃往碼頭,
櫥窗里古董表卻突然幽幽亮起……---民國十四年,冬。上海法租界,霞飛路。暮色如墨,
沉沉地壓下來,將白日里殘留的喧囂也一并吞噬了。幾點稀疏的霓虹燈牌掙扎著亮起,
紅綠的光暈在濕冷的空氣里洇開,像稀釋了的劣質顏料,徒勞地涂抹著夜的底色。
細碎的雪粒子被風裹挾著,斜斜地打在“恒時記”鐘表鋪的玻璃櫥窗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隨即融化,留下蜿蜒的水痕。店里,燈是暖黃的。一只四十瓦的白熾燈泡懸在頭頂,
光線被蒙塵的玻璃燈罩濾過一圈,勉強照亮下方的工作臺。
空氣里浮動著陳舊木頭、機油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金屬冷冽氣息的混合味道。陳修佝僂著背,
像一尊凝固在時間里的石像。他套著深灰的舊棉袍,袖口磨損得起了毛邊,
沾著幾點洗不凈的油污。鼻梁上架著一副沉重的銅框放大鏡,鏡片后的眼睛渾濁而專注,
瞳孔深處卻凝著一點針尖似的亮光。他左手食指和拇指穩定得如同焊在臺鉗上,
捏著一把細如毫發的鑷子。鑷子的尖端,小心翼翼地鉗著一枚芝麻粒大小的齒輪,
薄得近乎透明。右手的鋼針撥子探入一個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鎏金懷表表芯深處,
撥開層層疊疊、細如發絲的游絲,試圖將那小齒輪安放進一個肉眼幾乎難以辨認的凹槽里。
每一次呼吸都屏著,生怕一絲微小的氣流,便會讓這精密世界里脆弱的平衡瞬間崩塌。
機油燈幽微的光映在他臉上,溝壑縱橫,鬢角霜色濃重,
那是四十載光陰與無數精密機械無聲角力留下的痕跡。“叮鈴鈴——哐當!
”店門上方那串生澀的銅鈴猛地炸響,粗暴地撕碎了室內凝滯的靜謐。
緊接著是門板被硬物狠狠撞開的巨響,一股裹挾著雪沫和濃烈香粉氣的寒流,
刀子般灌了進來。陳修的手猛地一抖。鑷子尖端那枚芝麻粒大小的齒輪,像受驚的飛蟲,
倏地彈起,劃出一道微弱的銀弧,“嗒”地一聲,
輕盈地落在覆滿金屬碎屑和油污的工作臺上,瞬間便淹沒在雜亂的背景里,再也尋不見蹤跡。
他身體僵了一瞬,喉頭滾動,咽下一聲幾乎沖口而出的嘆息,
慢慢摘下了鼻梁上沉重的放大鏡。渾濁的眼珠抬起來,看向門口。一團火紅,
裹著寒氣與喧囂,撞了進來。是個極年輕的女人。烏發燙著時興的卷兒,堆在頰邊,
襯得一張臉白得晃眼,是那種終日不見陽光、養在深宅里的蒼白。
身上裹著件火狐皮鑲滾的猩紅緞面旗袍,皮毛油光水滑,在昏黃燈光下泛著奢靡的光澤。
頸間一條鉆石鏈子,墜子碩大,隨著她急促的呼吸,在起伏的胸口閃爍著冰冷刺目的碎光。
她身后跟著兩個穿灰布短打、腰里鼓鼓囊囊的壯漢,面無表情,
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店內逼仄的空間,最后落在陳修身上。女人臉上毫無血色,
細長的柳葉眉緊緊絞著,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神經質地攥著一塊亮閃閃的東西。
她幾步沖到工作臺前,看也不看臺面上那些價值不菲的精密零件,
抬手就將那東西重重拍在陳修眼前。“修!快給我修好它!” 聲音又尖又急,
帶著一種被驕縱慣壞的、不容置疑的蠻橫,尾音卻微微發顫,泄露了驚魂未定。
陳修的目光落在那塊被拍下的東西上。是一塊小巧的女式腕表。鉑金表鏈,
表殼上密鑲著細鉆,中心位置鑲嵌著一顆足有指甲蓋大小的、切割完美的藍寶石,流光溢彩,
華麗得近乎暴發戶。然而此刻,華麗的藍寶石表面,蛛網般碎裂開來。
表殼邊緣也磕癟進去一塊,露出里面扭曲的金屬,玻璃表蒙碎了大半,
只剩下幾片尖利的殘骸,固執地嵌在表框上。“剛在百樂門,”女人急促地喘著氣,
胸脯劇烈起伏,那火狐毛領也跟著簌簌抖動,“下臺階……不知哪個殺千刀的推了我一把!
摔了!這可是督軍……”她猛地剎住話頭,瞥了一眼陳修,眼神里有后怕,
更有一絲高人一等的倨傲,“反正,立刻給我弄好!天亮前必須完完整整!”陳修沉默著。
他伸出布滿老繭、指甲縫里嵌著黑色油泥的手指,小心地避開那些玻璃碎片,
拈起那塊殘破的腕表。指腹在碎裂的藍寶石表面和變形的表殼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感受著那冰冷的硬度與致命的傷痕。他不用看機芯,也知道這絕不只是“摔了一下”。
巨大的沖擊力足以讓精密的擺輪游絲徹底報廢,甚至可能震裂了寶石軸承。“太太,
”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像蒙了塵的舊鐘擺,“這表,傷筋動骨了。表面碎裂,表殼變形,
機芯恐怕也……”他頓了頓,斟酌著詞句,“天亮前修好,實在……”“我不管!
”女人尖聲打斷他,涂得鮮紅的嘴唇抿成一條刻薄的線,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焦灼和蠻橫,
“修不好它,你這破店也別想開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知不知道這表是誰送的?
耽誤了督軍的事,你擔待得起嗎?”她的手指幾乎戳到陳修臉上,
那濃烈的香水味混雜著寒氣,撲面而來。陳修渾濁的眼底深處,
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厭惡如煙霧般掠過,又迅速沉沒。他垂下眼皮,
避開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視線落在自己深灰棉袍的衣襟上。粗糙的手指,
下意識地隔著厚實的布料,
按了按緊貼心口內袋里的某處堅硬輪廓——那塊祖傳的、從不示人的鎏金懷表。
冰冷而沉實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像一塊鎮在心頭的頑石。“太太息怒。
”他聲音依舊平穩,帶著一種被生活磨礪出的、近乎麻木的順從,“容我仔細看看。若能修,
定當盡力。”他不再多言,重新拿起放大鏡戴上,
將那塊價值連城卻已面目全非的腕表固定在工作臺的軟木托架上。
燈光聚焦在碎裂的藍寶石和扭曲的表殼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他拿起尖細的鑷子,
屏住呼吸,試圖夾起一片邊緣鋒利如刀、粘在表框上的玻璃殘片。
就在鑷子尖端即將觸碰到那片玻璃的瞬間。女人似乎等得不耐煩了,猛地一步上前,
火紅的狐裘袖子重重掃過工作臺邊緣!臺面上,一個盛放著細碎螺絲和零件的小銅碟被掃落,
“叮鈴哐啷”滾了一地。其中一枚細小的螺絲釘,不偏不倚,正砸在陳修捏著鑷子的手背上。
鑷子尖端一滑!“嗤——”極其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刮擦聲響起。
陳修只覺得左胸心口處猛地一燙!仿佛貼身藏著的鎏金懷表驟然活了過來,
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又灼熱的電流,瞬間從那灼燙的源頭竄出,
順著血管經絡,蠻橫地沖向他捏著鑷子的右手。“當啷!”細長的鑷子徹底脫手,
掉落在工作臺上,發出一聲脆響。眼前的一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瞬間扭曲、蕩漾開來。他眼睜睜看著那片自己剛剛要夾起的、鋒利的玻璃碎片,
詭異地脫離了表框,向上“飛”起,穩穩地落回女人拍下腕表前的位置。
散落一地的螺絲和小零件,如同倒放的電影膠片,逆著重力,
叮叮當當地跳回那只翻倒的小銅碟里。小銅碟自己跳回工作臺面。
女人那只掃過桌沿的、裹在火狐毛里的手臂,也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縮了回去,
重新垂在她身側。她臉上那混合著焦躁、蠻橫和驚魂未定的表情,
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抹平,
變回了幾秒鐘前剛沖進店門時的模樣——只有純粹的驚怒和倨傲。時間,被一股蠻橫的力量,
硬生生倒卷了回去!“叮鈴鈴——哐當!”銅鈴再次炸響,門板被撞開,
裹挾著雪沫和香粉氣的寒流重新灌入。女人像第一次闖入時那樣,幾步沖到工作臺前,
將那塊完好無損、藍寶石表面流光溢彩、表殼光潔如新的鉆石腕表,“啪”地一聲,
重重拍在陳修面前。“修!快給我修好它!” 尖利的聲音,分毫不差地重復著。
陳修僵在原地,放大鏡還卡在鼻梁上,眼前是那塊完好如初、閃爍著冰冷奢華的腕表。
心口處,那突如其來的灼燙感迅速退去,
只留下一種沉甸甸的、仿佛被抽空了一部分精力的疲憊感,以及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恐懼。
他藏在棉袍下的手,死死按住心口的位置,那塊祖傳的鎏金懷表,隔著布料,
依舊冰冷、沉實。剛才那倒流的十數秒,并非幻覺。是那塊表……它醒了!女人見他發愣,
柳眉倒豎,鮮紅的嘴唇張開,眼看又要發作。陳修猛地回過神,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
一把將工作臺上所有散落的細小工具和零件,用最快的速度攏到遠離桌沿的安全位置。
動作快得甚至帶起一陣微風。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穩住心神,摘下放大鏡,看向女人,
聲音干澀:“太太……這表,看著……還好?”他艱難地吐出疑問。女人一愣,
低頭看向自己拍在桌上的腕表。藍寶石表盤光潔如鏡,映著頂燈的光,璀璨奪目,
沒有一絲裂痕。鉑金表鏈在她腕上閃著冷光,完好無損。她臉上瞬間掠過一絲茫然,
隨即被更深的焦躁取代,仿佛剛才那真實的摔壞經歷,
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從她的意識里粗暴地抹去了。“好什么好!”她煩躁地一跺腳,
猩紅的高跟鞋跟敲在木地板上,“剛才在百樂門摔了!就是摔了!我親眼看著它裂的!
你少給我打馬虎眼!趕緊修!”她一口咬定表是壞的,記憶里只有摔壞的結果,
卻完全遺忘了那倒流回去、表被“復原”的詭異過程!陳修的心沉了下去,像墜入了冰窟窿。
他明白了。這懷表逆轉的,是物質世界的時間軌跡,卻無法逆轉人心里的記憶烙印。
她只記得結果——表摔壞了。至于那被強行抹掉的“復原”瞬間,在她腦中,如同從未發生。
“太太……”陳修喉頭發緊,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荒誕感攫住了他。他不敢再碰那塊表,
生怕再次觸發那可怕的力量。他指了指腕表光潔的表面,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您看這表面……并無損傷。機芯……或許也……”“放屁!”女人勃然大怒,
眼中怒火幾乎要噴出來,“我說它壞了就是壞了!你這老東西是想糊弄我?還是想偷懶?
”她猛地轉向身后那兩個保鏢,尖聲道:“給我砸!把這破店給我砸了!
看他還敢不敢……”“太太息怒!”陳修幾乎是喊了出來,額角滲出冷汗。他猛地站起身,
動作幅度之大,帶倒了身后的木凳。“我修!這就修!您稍待片刻!”他不敢再有任何遲疑,
重新坐下,拿起那塊完好無損、卻注定要再次“壞掉”的腕表,手抖得厲害。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心口那塊冰冷的金屬,不去想剛才那倒流的十秒,
只專注于眼前這塊冰冷的鉆石和金屬。他知道,這塊表,
很快就會“壞”在女人認定的那個結果上。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那逆轉時間的力量,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第一次在他毫無準備、也絕不愿意的情況下,被粗暴地啟動了。代價,
已經開始顯現——女人記憶中那關鍵的數秒,被無情地抹除。夜,更深了。窗外的雪,
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死寂的夜空下,
只有法租界遠處巡捕房隱約傳來的、象征性的警笛聲,凄厲地劃過,
像鈍刀子割著緊繃的神經。恒時記的玻璃門緊閉著,將外面的寒意與喧囂隔絕。
店內那盞四十瓦的燈泡,光線似乎更昏黃暗淡了些,在陳修佝僂的背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工作臺上,那塊價值連城的鉆石腕表,終于“修好”了——至少在女人眼中是如此。
碎裂的藍寶石表面和扭曲的表殼奇跡般消失(或者在她記憶里從未存在過),
此刻它光潔如新,冰冷的鉆石和鉑金在燈光下反射著毫無溫度的光芒。
陳修用一塊柔軟的鹿皮,最后一次擦拭著表鏈,動作機械而疲憊。
女人緊繃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些許,不耐煩地伸出手:“行了行了!快給我!
”她一把將表奪過,看也不看,粗暴地扣在自己纖細的手腕上。那冰冷的奢華,
與她火紅的狐裘形成刺目的對比。“謝太太惠顧。”陳修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他微微欠身,目光落在女人身后那兩個如同門神般的保鏢身上。其中一人上前一步,
將幾張嶄新的法幣隨意丟在沾滿油污的工作臺上,紙幣的邊角掃過那些散落的細小齒輪,
顯得格格不入。女人哼了一聲,轉身就走。火紅的狐裘卷起一陣香風,
銅鈴聲再次粗暴地響起,門被重重摔上。
腳步聲和保鏢沉重的皮靴聲在門外濕冷的街道上迅速遠去,消失在寂靜的雪夜里。
店里重新恢復了死寂。只有陳修粗重的呼吸聲,以及他自己沉悶的心跳,
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回那張吱呀作響的木凳上。
后背的棉袍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他顫抖著手,伸進棉袍內袋。
指尖觸碰到那塊冰冷的金屬,那沉甸甸的、宛如活物的鎏金懷表。他把它掏了出來。
表殼溫潤,帶著他的體溫,在昏黃的燈光下流淌著歲月沉淀的光澤。他用粗糙的拇指指腹,
一遍遍摩挲著光滑的表蓋,試圖平復內心的驚濤駭浪。剛才那逆轉的十秒,
那被強行抹去的記憶片段,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就在這時——“砰!
砰砰砰——!”“噠噠噠噠噠——!”一連串極其突兀、極其密集的槍聲,
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猛地撕裂了法租界表面的寧靜!聲音的來源很近,
似乎就在隔了兩條街的、靠近公共租界邊緣的某個地方!陳修猛地從凳子上彈了起來,
臉色瞬間煞白!他幾步沖到臨街的玻璃櫥窗前,一把拉開厚重的絨布窗簾一角,
急切地向外望去。遠處,靠近公共租界的方向,火光沖天!
幾輛黑色的轎車歪歪扭扭地撞在街邊的電線桿或店鋪門臉上,車燈詭異地亮著,
將混亂的場面切割成明暗交錯的碎片。人影在火光中瘋狂地奔跑、跳躍,
伴隨著更加密集的槍聲和瀕死的慘嚎。子彈打在磚墻和路面上,迸濺出刺眼的火星。
巡捕房那象征性的警笛聲,此刻變得凄厲而真實,正從更遠處尖嘯著逼近。混亂的中心,
陳修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輛最顯眼的黑色福特轎車——車身寬大,線條硬朗,
車頭上插著一面小小的、屬于某位實力派督軍的三角旗!正是剛才那個女人乘坐的座駕!
那輛撞在電線桿上、車頭凹陷、冒著黑煙的,就是它!一股冰冷的寒意,
瞬間從陳修的腳底板直沖頭頂!那個火紅的身影,那蠻橫的尖叫,
那塊剛剛“修好”的鉆石腕表……還有她口中那位“督軍”!完了!
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鐵箍,死死勒住了他的心臟。他猛地縮回窗簾后面,
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著氣。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
僅僅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哐——!!!”恒時記那扇并不結實的木門,
仿佛被攻城槌狠狠撞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軸發出刺耳的斷裂聲!
整扇門板向內轟然倒塌,重重砸在店內的地板上,揚起一片灰塵。風雪和濃烈的血腥氣,
如同決堤的洪水,狂涌而入!門口,站著那個火紅的女人。不,此刻的她,
已不再是那團驕縱跋扈的火焰。火狐皮鑲滾的猩紅緞面旗袍,半邊被污黑粘稠的液體浸透,
散發出濃烈的鐵銹腥味。精心燙卷的頭發凌亂地散開,一縷縷貼在蒼白得如同死人的臉頰上。
她臉上精致的妝容被淚水和血污徹底糊花,像打翻了的調色盤,
只剩下驚恐到極致的扭曲和瘋狂。她渾身篩糠般抖著,
西——正是那塊剛剛“修好”、此刻表蒙卻再次布滿蛛網裂痕、鏈子也斷了一截的鉆石腕表!
她身后,再沒有那兩個灰衣保鏢。只有兩個穿著深藍巡捕制服、氣喘吁吁的華捕,臉色煞白,
眼神里充滿了驚懼,正試圖攔住她。“滾開!”女人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嚎,
猛地推開攔路的巡捕,踉蹌著沖進店里。那雙猩紅的高跟鞋,一只鞋跟已經折斷,
每一步都踏在門板倒塌揚起的灰塵里,留下暗紅的腳印。她徑直撲到陳修的工作臺前,
沾滿血污的手“啪”地一聲,再次將那塊碎裂的腕表狠狠拍在臺面上!
破碎的玻璃渣刺破了她的掌心,鮮血混合著腕表上的血污,在臺面漫開一小片暗紅。“救他!
救督軍!”她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陳修,眼珠凸出得幾乎要掉出來,
聲音嘶啞絕望,帶著非人的瘋狂,“他們開槍了!好多槍!他……他快不行了!
在醫院……流了好多血!醫生說……說……”后面的話被劇烈的哽咽和恐懼堵住,
只剩下破碎的嗚咽。“太太,我……”陳修看著臺面上那刺目的血污和破碎的腕表,
嗓子發干,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比剛才聽到槍聲時更甚。
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那塊懷表隔著棉袍,冰冷而沉重。“你能!我知道你能!
”女人猛地伸出沾滿血污的手,一把抓住陳修布滿油污的棉袍前襟,用力之大,
幾乎將他從凳子上提起來!她湊得極近,濃烈的血腥味和香粉味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噴在陳修臉上。“剛才!剛才我的表!它明明摔壞了!是你!是你讓它變好了!對不對?
你有辦法!你一定有辦法讓時間倒回去!對不對?!”她的聲音尖利刺耳,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陳修的耳膜。陳修如遭雷擊!身體猛地一顫,
臉色瞬間褪盡血色,變得比那女人還要蒼白!她……她記得?她記得剛才那被逆轉的十秒?!
不……不對!她記得的,是她認定的“結果”——表摔壞了,然后“修好”了。
她將這無法理解的“復原”,扭曲地歸結為他有某種神秘的能力!她此刻的瘋狂,
不是來自對時間逆轉的認知,而是絕望中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歇斯底里!“太太,
你冷靜點……”陳修試圖掰開她鐵鉗般的手,聲音發顫。“冷靜?我男人要死了!
你叫我冷靜?!”女人發出凄厲的尖叫,另一只手猛地從旗袍開衩處一探!黑洞洞的槍口,
帶著硝煙的氣息,瞬間頂在了陳修的太陽穴上!冰冷的金屬觸感,激得他頭皮瞬間炸開!
“老東西!”女人眼中是徹底的瘋狂和不顧一切的狠戾,沾血的臉上肌肉扭曲,
“別跟我裝神弄鬼!救他!立刻!馬上!不然我現在就讓你腦袋開花,再燒了你這破店!
讓你全家陪葬!”她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微微顫抖著。
死亡的冰冷氣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陳修的神經。門口那兩個華捕,
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手按在腰間的槍套上,卻不敢上前一步。時間,
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昏黃的燈光下,破碎的鉆石腕表躺在血污里,
黑洞洞的槍口頂在太陽穴上,女人絕望瘋狂的眼神,巡捕驚恐的面孔……這一切,
構成了一幅地獄般的圖景。陳修能感覺到心口那塊懷表,在瘋狂地搏動!不是他的心跳,
是那塊冰冷的金屬本身!它在發出無聲的尖嘯!它在回應這極致的絕望與瘋狂!冷汗,
浸透了陳修的內衣,粘膩冰冷地貼在背上。太陽穴上那金屬槍口的觸感,冰冷、堅硬,
帶著硝煙未散的死亡氣息,像一根燒紅的鐵釘,狠狠鑿進他的顱骨。女人絕望瘋狂的嘶吼,
如同魔音灌耳,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砸得他耳膜嗡嗡作響。“救他!不然一起死!
”門口那兩個華捕,手按在槍套上,臉色煞白,進退維谷。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
陳修渾濁的瞳孔劇烈收縮著,里面映著女人那張被血污和瘋狂扭曲的臉。他死死捂住心口,
隔著棉袍,那鎏金懷表的搏動感越來越強,越來越燙!仿佛一個被封印的惡魔,
在瘋狂地撞擊著囚籠,渴望著鮮血與絕望的獻祭。“好……”一個沙啞破碎的音節,
艱難地從他喉嚨里擠出來,帶著鐵銹般的味道,
“我……試試……”這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氣。話音落下的瞬間,頂在太陽穴上的槍口,
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奇跡般地松了一絲。女人布滿血絲的眼睛里,
爆發出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近乎癲狂的希望光芒。陳修不再看她。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背對著那隨時可能取他性命的槍口和女人瘋狂的目光,
面向工作臺。他的動作僵硬,如同提線木偶。沾滿油污的雙手,顫抖著,
伸向臺面——不是去碰那塊破碎的鉆石腕表,而是顫抖地、摸索著,從一堆散亂的工具底下,
抽出了一個用褪色藍布層層包裹著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他一層層,
極其緩慢地揭開那藍布。動作間,仿佛在揭開一個禁忌的封印。每一層布料的掀開,
都讓店內的空氣更凝重一分。門口那兩個華捕,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最后一層藍布掀開。
一塊懷表,靜靜地躺在陳修布滿老繭的手心。鎏金的表殼,
在昏黃燈光下流淌著歲月沉淀的、內斂而溫潤的光澤,絕非尋常金銀的俗艷。
表殼邊緣的雕花繁復而古拙,并非西洋的藤蔓卷草,而是某種早已失傳的中原古紋飾,
線條蒼勁有力,透著難以言喻的厚重與神秘。表蓋緊閉著,看不出里面機芯的模樣。
整塊表散發著一股沉甸甸的氣息,仿佛不是金屬,而是一塊凝固了千載時光的墨玉。
女人死死盯著這塊懷表,眼中爆發出貪婪與希冀混合的光芒,連呼吸都忘了。
門口的兩個華捕,眼神也充滿了驚疑不定。陳修枯瘦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
輕輕撫過那冰涼的鎏金表殼。
指尖停留在表蓋邊緣一個極其隱蔽、幾乎與雕花融為一體的微小凸起上。他閉上眼,
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渾濁的眼底深處,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仿佛即將進行的,
不是逆轉時間的奇跡,而是一場注定血本無歸的獻祭。指尖,用力向下一按!“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在死寂的店里敲響喪鐘的機械聲。鎏金懷表的表蓋,
無聲地向上彈開。沒有滴答聲。表蓋之下,并非尋常的白色琺瑯表盤和纖細的指針。
那是一整塊……深邃如宇宙星空的墨色琉璃!琉璃深處,
仿佛有億萬點極其微弱的、銀白色的光芒在緩緩旋轉、流淌,
構成一片浩瀚無垠、緩緩運行的星河!沒有刻度,沒有數字,
只有這片無聲旋轉的宇宙微縮其中。而在星河的中央,
懸浮著一根比頭發絲還要纖細、近乎透明的指針,散發著極其微弱的、非金非玉的幽藍光芒。
指針此刻,正指向墨色琉璃邊緣一個極其模糊、幾乎難以辨認的古老刻度——那并非時間,
更像是一個神秘的符記。一股無形的、難以言喻的冰冷氣息,驟然從敞開的懷表中彌漫開來!
店內的溫度似乎瞬間下降了好幾度。昏黃的燈光劇烈地搖曳、明滅,仿佛隨時會熄滅。
地上的灰塵,臺面上細小的金屬碎屑,仿佛失去了重力,違反常理地微微向上漂浮起來,
懸浮在空氣中,詭異地靜止著。時間,在這狹小的空間里,開始變得粘稠、遲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