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蟬鳴中的跨越第一節(jié):晨光里的儀式蟬鳴在六點三十分準時漲潮,
像群被擰開開關(guān)的蜂鳴器,撲在林小滿家的紗窗上。她跪在飄窗邊,
第五次拉開透明文具袋拉鏈,準考證上的照片被晨光鍍出金邊,
相館師傅說這是“開運柔光”,此刻卻在她掌心泛著冷白的光。“2B鉛筆十二支,
橡皮三塊,中性筆四支……”她對著晨光數(shù)筆尖,
每支鉛筆的木質(zhì)筆桿上都纏著藍色醫(yī)用膠布——那是爸爸昨夜用修表鑷子裹了半小時的成果,
說是“防滑設(shè)計”。橡皮被切成棱長兩厘米的正方體,裝進單獨的小塑料袋,
袋口別著媽媽縫的歪扭標簽:“小滿專用”。“先喝口綠豆粥。”媽媽端著骨瓷碗進來,
碗沿凝著水珠,碗底沉著煮得半化的綠豆。鋁合金窗框外,送奶工的電動車“叮鈴”掠過,
驚飛兩只停在空調(diào)外機上的麻雀。小滿盯著墻上的老式掛鐘——銅制鐘擺每晃一下,
都發(fā)出沙啞的“咔嗒”聲,像在數(shù)算考前的倒計時。爸爸在玄關(guān)來回踱步,
皮鞋跟在瓷磚上敲出焦躁的節(jié)奏。他每隔兩分鐘就看一次銀色腕表,
表鏈在手腕上磨出淡紅的痕。“七點十五分,”他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刻意的輕松,
“該出發(fā)了,再晚電梯該擠成沙丁魚罐頭了。”小滿起身時,校服第二顆紐扣刮到飄窗邊緣,
崩出細小的線絲。她對著穿衣鏡調(diào)整領(lǐng)口,看見自己眼下淡淡的青黑——昨夜三點,
她還在臺燈下默寫《赤壁賦》,窗外的月亮像枚蒼白的準考證,懸在梧桐樹杈間。
電梯間擠滿晨練歸來的老人,薄荷味驅(qū)蚊水與汗味混著悶熱的空氣,織成密不透風的網(wǎng)。
小滿往后退了退,后背貼緊冰涼的金屬鏡面,看見自己與爸爸的倒影在人群中碎成拼圖。
左側(cè)電梯的數(shù)字停在15樓,紅色小數(shù)點像顆跳動的麥粒腫,每跳一下都扯動她的神經(jīng)。
“這破電梯該修修了!”穿白背心的大爺嘟囔著,手里的鳥籠隨著抱怨輕輕晃動,
畫眉鳥在籠中撲棱翅膀。小滿的指甲掐進掌心,
想起三天前刷到的新聞:某考生因電梯故障被困二十分鐘,最終被拒入場。
評論區(qū)里的“可惜”二字,此刻正從腳底漫上來,漫過膝蓋,漫到喉嚨。“走樓梯。
”爸爸的語氣像塊突然擲入水面的石頭,驚得鳥籠里的畫眉發(fā)出尖利的啼叫。
消防通道的鐵門掛著“定期檢查”的木牌,上次檢查日期停在去年十二月。
媽媽掏出酒精濕巾,仔細擦拭扶手的每個拐角,
才示意小滿握住:“最近新聞?wù)f樓梯扶手細菌超標……”臺階由粗糙的水泥鋪成,
每級高度略有不同。小滿數(shù)到第37級時,運動鞋尖撞到凸起的水泥塊,身體踉蹌著往前傾,
文件袋拍在膝蓋上發(fā)出“啪”的脆響。爸爸轉(zhuǎn)身扶住她,西裝外套蹭到墻面上的青苔,
留下塊暗綠色的印記——那是他今年第一次穿這件藏青色西裝,說是“考試幸運色”。
地下車庫彌漫著機油與霉味的混合氣息。感應(yīng)燈壞了三盞,B區(qū)沉浸在半明半暗里,
像部老電影的膠卷。爸爸的轎車停在17號車位,左前輪癟得觸地,
一枚螺絲釘猙獰地嵌在胎面,周圍洇著深褐色的黏液,不知是油漬還是露水。
“不可能……”爸爸蹲下身,指尖觸到輪胎傷口時猛地縮手,
“昨晚明明用胎壓計測過2.5Bar……”小滿看見他后頸的白發(fā)在車燈下根根分明,
像落在墨紙上的雪——記憶中,爸爸的頭發(fā)還是濃黑的,怎么突然就白了呢?
媽媽的電動車從坡道沖下來,車筐里的保溫桶晃得叮當響,桶蓋縫隙里溢出的綠豆湯,
在地面匯成淺綠的溪流。“快!”她摘下頭盔,頭發(fā)被汗水粘成綹,“我問過保安,
輔道今早有灑水車,七點五十前能通行!”小滿跨上后座時,瞥見爸爸正蹲在車旁擰千斤頂,
襯衫后背洇出深色的蝶形汗?jié)n,像朵正在枯萎的花。電動車駛?cè)氤抗獾乃查g,
她聽見爸爸在身后喊:“走濱江路!避開中山路的施工段!”聲音被風扯得破碎,
像片飄落的樹葉。第二節(jié):街道上的競速電動車的雨披邊角掃過綠化帶,
濺起的露珠落在小滿手背上,涼得驚心。媽媽將車速提到最快,車輪碾過路面的裂縫,
發(fā)出“咯噔咯噔”的響。路過早餐攤時,蔥花與油條的香氣撲面而來,
卻激不起小滿半點食欲——她的胃像團擰緊的濕毛巾,絞得生疼。“坐穩(wěn)了!
”媽媽突然大喊。電動車猛地拐進小巷,兩側(cè)晾衣繩上的床單獵獵作響,
有件粉色襯衫被風吹落,兜頭蓋在小滿臉上。她嗅到殘留的薰衣草洗衣粉味,
卻忍不住想起考場里的油墨味,是否也如此刺鼻。人民醫(yī)院的急診樓前,
救護車鳴著笛疾馳而過,紅藍燈光在她臉上掃過,像倒計時的信號燈。媽媽的手機突然響起,
是爸爸的來電:“濱江路封了!馬拉松比賽提前開始……”“知道了!”媽媽掛斷電話,
指節(jié)在車把上捏出青白的印。電動車擦著垃圾桶拐上主路,前輪差點撞上路邊的共享單車。
小滿看見騎車人驚怒的臉,卻聽不清他在罵什么,耳中只有風的轟鳴,和自己劇烈的心跳。
8:25,考點外的電子屏像塊灼熱的烙鐵,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光。警戒線外擠滿家長,
有人舉著向日葵,有人穿著紅旗袍,蟬鳴與此起彼伏的叮囑聲混在一起,織成密不透風的網(wǎng)。
“小心!”媽媽急剎車,電動車在斑馬線上劃出半米長的黑痕。小滿跳下車時,
書包帶勾住車筐里的保溫桶,橙黃色的綠豆湯潑在地上,引來幾只螞蟻慌亂逃竄。
她聽見有人驚呼“這姑娘怎么回事”,抬頭看見穿旗袍的阿姨正心疼地護著手中的保溫杯,
杯身上印著“一舉奪魁”的燙金字。保安的對講機突然發(fā)出爆響:“東門有家長暈倒!
”人群中掀起一陣騷動,穿白大褂的醫(yī)護人員推著擔架擠過警戒線。小滿趁機往前擠,
卻被執(zhí)勤的輔警攔住:“同學,準考證。”她的手指在文件袋里亂抓,觸到橡皮的棱角時,
忽然想起昨晚媽媽縫袋子時的背影——臺燈下,女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銀針在布料間穿梭,
像在編織某種脆弱的希望。“沒帶準考證?”輔警的聲音里帶著不耐,眉頭皺成“川”字。
小滿抬頭,看見他身后的家長們正隔著警戒線張望,有人指指點點,有人掏出手機拍照。
她的臉“騰”地燒起來,喉嚨像塞著團浸了醋的棉花,酸得發(fā)疼。媽媽擠到身邊,
握住她冰涼的手,掌心的老繭擦過她虎口:“別急,你爸肯定帶著……”話未說完,
手機鈴聲驟響,是爸爸的號碼。“我在隧道口!”爸爸的聲音混著車流聲,帶著壓抑的顫抖,
“前面出了連環(huán)車禍,堵得水泄不通……”小滿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上撞出巨響,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隨著這節(jié)奏傾斜。旁邊的家長突然驚呼:“看!警車!
”第三節(jié):警笛聲中的希望警用摩托劈開人群駛來,
白手套交警的警帽在陽光下閃著銀藍的光,像片突然出現(xiàn)的陰涼。他摘下墨鏡,
鏡片上倒映著小滿顫抖的睫毛,和她身后媽媽蒼白的臉。“怎么回事?”他的聲音低沉,
帶著金屬般的質(zhì)感。媽媽搶著說完經(jīng)過,語速快得像連珠炮,
輔警在旁記錄的筆速幾乎跟不上。穿紅旗袍的阿姨突然插話:“我兒子去年就忘帶準考證,
多虧交警同志……”話未說完,被旁邊的大叔拽住胳膊:“別添亂!”小滿注意到,
阿姨的旗袍領(lǐng)口處別著枚金色的狀元帽胸針,此刻正隨著她的呼吸微微晃動。交警聽完,
轉(zhuǎn)身跨上摩托,沖小滿勾了勾手指:“上車,我?guī)闳ツ谩!蹦ν熊噯拥乃查g,
人群中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喊:“讓開!讓考生先走!”警戒線被人群自發(fā)推開一條縫,
防曬霜與汗水的混合氣味涌來,夾雜著幾句清晰的“加油啊姑娘”。小滿轉(zhuǎn)頭,
看見爸爸的轎車正從遠處駛來,車頂不知何時多了盞警燈,一閃一閃,像他昨夜檢查胎壓時,
手電筒的光束。“抱緊了!”交警的聲音被風扯散。摩托車鉆過擁堵的車流,路過肯德基時,
小滿看見櫥窗里的卡通人物正舉著漢堡微笑,時針指向8:40——距離禁止入場,
還有二十分鐘。中山路隧道口的風帶著隧道深處的陰涼,混著汽車尾氣的灼熱。
爸爸的轎車從另一個方向駛來,車燈在薄霧中劃出兩道金色的軌跡,像兩柄劈開黑暗的劍。
車急剎停在隧道口時,輪胎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響,小滿看見爸爸下車時險些被腳墊絆倒,
文件袋被他緊緊護在胸前,像護著一枚隨時會爆炸的炸彈。“給!
”爸爸將文件袋塞進她懷里,手指碰到她手腕,涼得驚人。小滿翻開袋子,
準考證上的照片被汗水洇出小團陰影,卻依然清晰。橡皮塊上的齒痕更深了,
鋼筆墨水在瓶中輕輕搖晃,像她此刻動蕩的心。交警突然按響警笛:“來不及了!
我?guī)葲_!”摩托車擦著轎車車尾駛出,她聽見爸爸在身后喊:“小滿!別回頭!
”聲音里帶著她從未聽過的顫音,像根繃到極致的琴弦。
第四節(jié):最后一秒的沖刺考點大門外的電子鐘顯示8:59:40,鐵柵欄已合上大半。
人群中爆發(fā)出驚呼,有家長跳起來揮手:“快!那邊!”小滿看見柵欄內(nèi),
監(jiān)考老師正舉著點名冊張望,白襯衫被風吹得鼓起,像艘即將啟航的船。
摩托車在減速帶前騰空而起,她的運動鞋尖掠過地面,帶起的塵土撲在保安的褲腿上。
保安的手指按在對講機上,嘴唇微動,似乎在說“關(guān)閉入口”。小滿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
她聽見媽媽在警戒線外喊:“小滿!跑起來!”“等等!”交警的哨聲與上課鈴同時響起。
柵欄緩緩打開一道縫,金屬摩擦聲像把生銹的刀,在她神經(jīng)上劃過時,
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鉆過柵欄的瞬間,小滿的校服袖子勾住欄桿,
“刺啦”一聲扯出道口子。她顧不上疼,朝著考場樓狂奔,
帆布鞋踏過校門內(nèi)側(cè)的“文明校園”標語,看見考場樓前的合歡樹正落著粉白的花,
像無數(shù)只振翅的蝴蝶。“30號考場在三樓!”值勤老師沖著她喊。小滿沖進樓梯間,
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像無數(shù)個分身陪她一起奔跑。二樓轉(zhuǎn)角處的鏡子里,
她看見自己通紅的臉,額發(fā)被汗水粘在眉骨上,活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人。教室門虛掩著,
監(jiān)考老師正在講臺上核對名單。小滿站在門口,大口喘著氣,喉嚨里腥甜翻涌。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報告……”監(jiān)考老師抬頭,
目光掃過她胸前的準考證,在點名冊上畫了個勾。小滿注意到,那支紅筆的筆帽上纏著紅繩,
繩頭系著顆小小的轉(zhuǎn)運珠。“快坐下。”老師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溫柔。小滿跌進座位時,
看見教室后墻的時鐘指向8:59:59,秒針正朝著“12”跳動。
她的手指觸到課桌抽屜里的刻痕,有人用小刀刻了“必勝”二字,
周圍還有星星點點的涂鴉——那是往屆考生留下的勇氣碎片。
第五節(jié):筆尖下的夏天教室吊扇“嗡嗡”轉(zhuǎn)動,將前排男生的汗味送到小滿鼻尖。
她拆開文具袋時,那塊巧克力已經(jīng)融化,鋁箔紙與巧克力粘在一起,像團褐色的云。
咬下一口,甜味混著金屬般的苦澀在舌尖蔓延,她忽然想起媽媽今早說的話:“苦甜參半,
才是生活的滋味。”窗外的蟬鳴突然密集起來,陽光穿過防盜網(wǎng),
在作文題“跨越”二字上織出金色的網(wǎng)格。小滿提起筆,筆尖懸在紙面上方,
聽見走廊里傳來最后一名考生的腳步聲,急促如鼓點。“開始答題。
”監(jiān)考老師的聲音像片羽毛,輕輕落在三十張試卷上。小滿的鋼筆尖落下,
在答題卡上洇出小小的墨點。她忽然想起隧道里看見的涂鴉,
想起警戒線外那些陌生又溫暖的面孔,想起媽媽縫在文具袋上的歪扭針腳。第一句開頭很難,
筆尖在紙面猶豫了三秒,才終于落下:“晨光穿透紗窗時,
我聽見蟬鳴里藏著無數(shù)人的期待……”時間在筆尖流淌,蟬鳴漸漸變得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