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今天,我在仇人家里裝瘋賣傻,忍了二十年。女兒收到清北錄取通知書,
喬家最風光這一刻,我出手了。一瓶耗子藥給女兒,幾刀下去,
滿堂親戚和血肉模糊的老公倒了一地。我報了警,安靜坐下。我背著全家七條人命的血債,
不把他們喬家從最高處拽下來摔死,挫骨揚灰,我死不瞑目。1空氣里甜膩的血腥味,
混著打翻的五糧液和紅燒肉的香氣,濃得化不開。我叫藺秋。
我坐在客廳中央那張意大利真皮沙發上,沙發很軟,但我坐得筆直。茶幾上,
鮮紅燙金的錄取通知書,清華大學四個字,被濺上的幾滴血染得更艷了。
像一朵剛剛開到極致,就要敗落的花。真好看。我女兒,喬楚歌,躺在離通知書不遠的地方。
她穿著我特意給她買的白色蕾絲裙子,為了今天的升學宴。裙子干凈,只是嘴邊,胸口,
有些深褐色的污漬。耗子藥的勁兒大,發作快。她沒受太多罪,眼睛瞪得很大,好像不相信。
她不相信就對了。高考狀元,天之驕子,她怎么會相信,親手把她捧上云端的我,
會在她最光彩這天,親手喂她喝下那瓶加了料的飲料。我跟她說「楚歌,喝口水,潤潤嗓子,
等下還要跟親戚們講話呢」。她乖乖喝了。她一直都「乖」,在外面。地上橫七豎八。
大伯喬大山,二嬸李翠娥,小姑喬紅梅,還有幾個遠房的表親,都在。酒菜灑了一地,
紅的白的黃的,跟他們身下慢慢洇開的血泊混在一起,像一張抽象畫。他們剛才還在恭維,
還在大笑,說喬家祖墳冒青煙,說我這個當媽的有福氣。福氣?我笑了一下。我的福氣,
你們要不起。客廳角落,我老公喬振邦,他沒死。我沒讓他死。他四肢的骨頭,肌腱,
被我用剔骨刀,一點點,很仔細地挑斷,割碎。血肉模糊這個詞,形容得很貼切。
他像一灘爛泥癱在那里,嘴巴被我用他最喜歡的那條愛馬仕領帶塞住,只能發出「嗬嗬」
的聲音,眼睛里的恐懼和怨毒,快要溢出來了。他得活著。活著看。活著受。活著,
比死痛苦一萬倍。「叮咚」門鈴響了。不是警察,是我叫的開鎖師傅。我站起來,腿有點麻。
地上太亂,我小心地繞過那些「障礙物」,繞過我女兒,繞過喬振邦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
我沒看他們。一眼都沒多看。開鎖師傅在門外探頭探腦「大妹子,是你家叫開鎖啊?這,
這是咋的了?殺豬呢?這么大味兒」。我平靜地說「師傅,麻煩你,
幫我把這防盜門鎖芯整個卸了,鎖舌也卸了,讓這門,再也鎖不上」。師傅眼睛瞪得溜圓,
看見了屋里的景象,嚇得一哆嗦,工具包「咣當」掉在地上。「殺,殺人啦!」他尖叫。
我點點頭「對,殺人了。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到。你快點干活,別耽誤警察同志辦案」。
我從包里掏出五百塊錢,塞到他手里「快點」。錢壯慫人膽。師傅哆哆嗦嗦,臉色煞白,
但手底下沒停,三下五除二,把整個門鎖系統給廢了。這扇門,以后再也關不上了。
喬家的大門,永遠敞開。讓所有人看。鎖匠跑得比兔子還快。警笛聲由遠及近,尖銳,刺耳,
劃破了這個高檔小區的寧靜。挺好。我重新坐回沙發。拿起那張通知書,
用袖口仔細擦掉上面的血點。七條人命。二十年。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門被猛地撞開,
幾個穿制服的警察沖進來,槍口對著我。「不許動!把手舉起來!」
屋里的慘狀讓他們倒吸一口冷氣。年輕的警員看見地上的喬楚歌,臉都白了。我慢慢舉起手,
臉上帶著解脫的笑。我對著帶隊的老警察說「警官,你們好。人是我殺的,那邊那個活的,
是我傷的。我叫藺秋,我自首」。我的聲音穩得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老警察眼睛瞇起來,
他看著我,看著地上的狀元女兒,看著血泊里的親戚,看著爛泥一樣的喬振邦,
最后目光定在我臉上。他不明白。沒人明白。沒關系,我會慢慢告訴你們。
我看著被卸掉鎖芯,空洞洞的門框。喬家的門,終于向著二十年前那七個冤魂,敞開了。
這只是開始。我要的,不只是他們的命,我要喬家祖祖輩輩,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喬振邦,你不是最要面子嗎?你不是最得意你培養出一個狀元女兒,光宗耀祖嗎?
我把你的面子,踩在腳底下。我把你的骨血,親手掐死。我把你的祖宗,從墳里刨出來鞭尸。
這才叫福氣。警員上來給我戴手銬,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我心里卻覺得燙。真燙啊。
像二十年前烏金村那場燒死人的大火。我被帶出門,經過喬振邦身邊。他眼睛血紅,
死死盯著我。我蹲下身,在他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輕說「振邦,別急。
我給你留著命,就是讓你看著,你爸,你媽,你兄弟,你女兒,你們喬家的一切,
是怎么完蛋的。那七條命,你忘了,我可一天都沒忘。你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啊」。
他身體劇烈抽搐,喉嚨里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嘶吼。爽。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舒坦了。
我站起來,跟著警察,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重慶的夏天,悶熱潮濕,可我心里,一片冰涼,
又無比敞亮。天,終于要亮了。2審訊室的墻壁是灰色的,燈光慘白。沒有窗戶,
分不清白天黑夜。我對面坐著兩個警察。一個是帶隊抓我的,姓王,叫王鐵軍,國字臉,
眼睛像鷹。另一個年輕點,做記錄。王鐵軍看著我,像看一個怪物。「藺秋,四十七歲。
死者喬楚歌,你女兒,十八歲,今年本市理科狀元。死者喬大山,喬振邦的哥哥,李翠娥,
你妯娌,喬紅梅,你小姑子,還有其他三位,都是你丈夫喬振邦的近親。傷者喬振邦,
你丈夫,重傷,四肢粉碎性骨折并肌腱斷裂,醫生說,就算救活,也是終身殘疾,
生活無法自理。作案工具,耗子藥,學名溴敵隆,還有一把廚房用剔骨刀。動機呢?」
王鐵軍的聲音像石頭,又冷又硬。我沒說話。「你女兒,那么優秀。清華的通知書剛到,
大喜的日子。虎毒不食子,你為什么連她都殺?你跟你丈夫一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想不通。一個母親,怎么能對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如此優秀的女兒下此毒手。
「深仇大恨?」我重復這四個字,像在嚼一塊冰,牙齒都冷。「警官,你問到點子上了」。
我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地上那些,不算。我背上的,是七條人命。二十年前的七條人命」
。年輕警員記錄的手停住了。王鐵軍身體前傾「什么七條人命?你以前還殺過人?」我笑了,
笑得眼淚快出來了「不是我殺的。是他們,是喬家,是喬振邦,欠我的。七條命。我爸,
我媽,我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還有我爺爺奶奶。一家七口,整整齊齊」。
審訊室里安靜得可怕。「你說清楚」。王鐵軍聲音沉下去。「二十年前,巴南區,烏金村。
你們查得到嗎?」王鐵軍和年輕警員對視一眼。「烏金村?那里不是早就因為煤礦采空,
地陷,整個村子都搬遷廢棄了嗎?」「對。搬遷,廢棄。說得真好聽」。我閉上眼,
那些畫面又來了。黑色的煤灰,嗆人的煙,絕望的哭喊。「不是地陷。是礦難,特大礦難。
喬振邦他爸,喬有財,就是當時的礦老板。為了多采煤,省成本,安全措施一樣沒有。
瓦斯爆炸,冒頂,整個礦井塌了。我爸,我兩個弟弟,當時都在井下。沒跑出來」。
我睜開眼,眼珠子都是紅的。「那只是三條命」。王鐵軍很冷靜。「爆炸引起了山火,
火借風勢,燒了半個村子。我媽和我妹妹,被堵在屋里,活活燒死。我爺爺奶奶,年紀大了,
受不了刺激,聽到消息,一個當天晚上就去了,一個第二天早上沒的。七口人,一天一夜,
全沒了」。我的聲音沒有起伏,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可我的手,在桌子底下,
指甲掐進了肉里。疼。可這點疼,跟心里的疼比,算個屁。「這是事故」。「事故?」
我冷笑。「喬有財為了瞞報,為了不賠錢,為了保住他的礦,他堵了消息!他給了封口費!
他威脅村里人!他說這是天災!我爸他們的尸骨,現在還在那廢礦底下埋著呢!
我媽和我妹妹,如果當時喬家組織人救火,不是只顧著封鎖礦區消息,她們能跑出來!
我爺爺奶奶,是活活被氣死,嚇死的!這不是事故,這是謀殺!喬家,
就是踩著我們藺家七口人的尸骨,發的家!喬振邦現在住的別墅,開的豪車,
他女兒上學的錢,每一分,都沾著我全家的血!」王鐵軍沉默了。年輕警員張大了嘴。
「喬振邦,當時也在。他是喬有財的兒子。礦難發生后,他第一個帶人封鎖現場。
他看著火燒起來的。他親眼看見的」。「那你為什么,會嫁給他?還給他生了女兒?」
王鐵軍問出了關鍵。這是一個更長的,更惡心的故事。「嫁?」我笑得凄涼。
「我當時才多大,剛成年,一個孤女,無依無靠。全家死絕了,村子也亂了。
喬有財怕我出去告狀,怕我鬧事。喬振邦,他就出面了。他裝好人啊。
他把我從火場廢墟里『救』出來,他安慰我,他說會照顧我一輩子,他說他爸做錯了,
他會補償。他長得人模狗樣,嘴巴又甜。我那時候,天塌了,人傻了,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信了他」。「他就把我帶離了烏金村,帶到了城里。說是照顧,其實是軟禁。他娶我,
不是愛我,是看著我,是堵我的嘴。讓我這個最大的苦主,變成他喬家的人。
我就是喬家養的一條狗,一個活著的,提醒他們罪惡,又被他們死死按住的,證據」。
喬家其他人,喬大山,李翠娥,喬紅梅,他們全都知道。
他們享受著喬有財用人命換來的富貴,心安理得。他們看不起我,一個村姑。他們防著我,
一個仇人。他們在我面前,從來不避諱。李翠娥有次喝多了,指著我的鼻子罵「你個喪門星,
要不是我們家振邦好心收留你,你早餓死街頭了,還不是看你可憐,給你口飯吃,
你還真當自己是少奶奶了?你家那幾口短命鬼,那是命,怪誰?」喬大山也說過「弟妹啊,
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人要往前看。你看現在日子多好,楚歌多有出息。
你別老惦記那些不吉利的」。不吉利?我全家七條命,在他們嘴里,就是「不吉利」。
他們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大笑,每一次花錢,都是在我心上扎刀子。我忍。我裝。
我裝作順從,裝作麻木,裝作忘記了。我像個幽靈,在喬家活了二十年。「那你的女兒,
喬楚歌呢?她是無辜的」。王鐵軍的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無辜?
我看著審訊桌上自己的倒影,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無辜?警官,這世上,
哪有真正的無辜。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喬楚歌,她是我生的,
可她不是我女兒。她是喬家的女兒。她血管里流著喬家的血。她從小,就被喬振邦,
被喬家那些人洗腦。她看不起我。她覺得我土,我沒文化,我給她丟人。她從來不叫我媽,
只叫我『喂』。家長會她從來不讓我去。她說,『你去了,同學會笑話我』」。
「她知道烏金村的事嗎?」「她知道。喬振邦當故事講給她聽。版本是,一場天災,
她爸爸英勇救人,好心收養了一個可憐的孤女。她聽完,對我說『喂,你命真大,
要感謝我爸』」。感謝?我感謝他八輩祖宗!「她享受著喬家的一切,她以喬家為榮。
她的聰明,她的成績,她的狀元,都是用我七個親人的命換來的!她是喬家最大的驕傲,
是喬家罪惡的延續,是喬家踩著我親人尸骨開出的最艷的花!我不掐死這朵花,
我怎么對得起我死去的爹媽弟妹!」「我喂她藥的時候,她看著我,她眼里沒有恐懼,
只有厭惡。她到死,都覺得我這個媽,是個上不得臺面的瘋子」。「她不是無辜的。
她是喬家罪惡的一部分。我要毀掉喬家,就必須毀掉他們最得意,最看重的一切。
喬振邦的錢,喬家的名聲,還有,喬楚歌這個光宗耀祖的『未來』」。「我要讓他們,
斷子絕孫,萬劫不復」。我的聲音重新歸于平靜。冰山露在水面上的,只有這么一點點。
水面下,是二十年暗無天日的恨,和七條人命的冤。王鐵軍看著我的眼睛,很久很久。
他似乎想從我眼睛里看出一點瘋狂,一點失控。沒有。我清醒得很。二十年來,
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你把門鎖卸了,為什么?」他換了個問題。「喬家做的,
是見不得光的事。我就是要讓它見光。讓所有人都看看,這道貌岸然的人家,
內里爛成了什么樣。我要讓喬振邦,躺在那里,像個活死人,看著他家,門洞大開,
所有秘密,所有丑惡,都暴露在陽光下」。我看著王鐵軍「警官,我殺人,我認罪。
該判死刑判死刑,該槍斃槍斃。但是,二十年前烏金村的礦難,那七條人命,你們,管不管?
」這是我,給喬家準備的,第二份大禮。我要的,是挫骨揚灰。
3王鐵軍沒有立刻回答我管不管。他說「藺秋,你先冷靜。我們會核實你說的每一句話」。
冷靜?我一直很冷靜。我被暫時收押。看守所的床板很硬,硌得骨頭疼。
但我睡了二十年來第一個安穩覺。夢里沒有火光,沒有哭喊,
沒有喬家人那一張張惡心的嘴臉。只有烏金村沒出事前的樣子。天很藍,山很綠。
我爹從礦上回來,一身煤灰,笑著從口袋里掏出兩個野果子,給我和妹妹。
我媽在灶臺邊忙活,紅燒肉的香味飄滿屋。兩個弟弟皮得像猴子,滿山跑。爺爺搖著蒲扇,
奶奶在納鞋底。一家人,熱熱鬧鬧。窮,但是活著。醒來的時候,枕頭濕了一片。
我不是為喬楚歌哭,不是為喬振邦哭,我是為我那再也回不去的家哭。這份安穩沒持續多久。
喬家還有人。喬振邦的一些堂親表親,開始在外面活動。報紙,網絡上,風向很怪。
他們說我精神有問題,說我嫉妒女兒太優秀,說我長期被丈夫冷落心理變態,
說我是個忘恩負義的毒婦。他們試圖把水攪渾,把我塑造成一個瘋子,
一個不可理喻的殺人犯。這樣,我說的話,關于烏金村,關于那七條人命,就不可信了。
喬振邦,你躺在病床上,還不死心啊。你以為,我只有殺人這一招嗎?我太了解你們了。
王鐵軍第二次提審我。他臉色不太好。「藺秋,我們去檔案室查了。
二十年前烏金村確實有礦難記錄,但是定性為瓦斯爆炸引發的自然災害,死亡人數三人,
就是你父親和兩個弟弟。沒有你說的火災和后續死亡。當時的礦主喬有財,已經做了賠償,
并且因為積極組織搬遷,還受過表彰。喬有財本人,十年前已經病故了」。「表彰?」
我聽笑了。「拿人命換的表彰。賠償?幾千塊錢,買斷三條命,還封了村里人的口。
至于我媽我妹爺爺奶奶,他們根本沒上報!在官方記錄里,他們就像沒存在過一樣!
喬有財手眼通天,他買通了上面的人!把特大事故,壓成了普通事故,把責任,
推給了老天爺!」「證據呢?」王鐵軍敲敲桌子。「藺秋,口說無憑。事情過去二十年,
當事人喬有財死了,烏金村廢了,村民都散了。你要翻案,必須有鐵證」。
我等的就是這句話。「證據,我有」。我看著王鐵軍,
一字一句地說「喬振邦在金沙小區的別墅,三樓書房,左邊書柜第三排,
那本《資治通鑒》的后面,有個暗格。暗格里,有一個老式諾基亞手機,
和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手機里,有錄音。文件袋里,有當年喬有財為了壓下事情,
跟某些人往來的賬本復印件,還有他逼著村里人簽的封口協議,我爸他們的死亡證明,
和我媽他們的,全都有。原件可能早毀了,但喬振邦留了后手」。
王鐵軍猛地站起來「他為什么要留這些?」「狡兔三窟。喬振邦這個人,誰都不信。
喬有財當年壓事,花了很多錢,打點了不少人。喬振邦怕那些人日后反咬,
怕他爸把家產都給別人,他偷偷備份了這些東西,作為要挾和自保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