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死抉擇我是民國特工蘇晚,與丈夫沈硯之潛伏在敵營,育有一子卻無人知曉。
因一本暴露身份的書,組織決定處決我們其中一人。我準備好赴死,
沈硯之卻默默收拾好孩子的衣物。他示意我送走母親和兒子,自己留下承擔一切。
我設下陷阱嫁禍貪財的同事,以為能救下丈夫。次日他帶人出現,
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不認識我。他轉身指認了同事,坐實對方叛徒罪名。我白發蒼蒼才知,
他那時便已決定替我赴死。---2 暗潮涌動民國二十三年,上海的秋天來得格外倉惶。
窗外法國梧桐的葉子在暮色里掙扎,枯黃蜷曲,被風卷起,又無力地落下,
砸在青灰的巷道上,發出輕微、干脆卻又空洞的碎裂聲。這聲音斷斷續續,
隔著糊了薄紙的窗欞鉆進屋里,像鈍刀子割著緊繃的神經。屋子里光線昏沉,
只有一盞蒙塵的電燈懸在方桌上方,投下一圈搖晃不定的光暈。
光暈的邊緣模糊地勾勒出沈硯之伏案的側影。他肩背寬闊,
在墨綠色的制服下繃出沉默而堅實的線條,鼻梁很高,下頜的線條收得極緊,
此刻微微抿著唇,正對著攤開的卷宗凝神。筆尖劃過粗糙的紙面,發出沙沙的輕響,穩定,
規律,仿佛外面的一切紛擾都被隔絕在他周身無形的壁壘之外。蘇晚端著一碗熱湯面,
輕輕放在桌角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碗沿的熱氣裊裊上升,短暫地模糊了他專注的側臉輪廓。
她沒說話,只是目光在那張沉靜的、屬于她丈夫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
落在他面前翻開的卷宗上。幾行熟悉的筆跡刺入眼簾,
是她上午整理好交上去的關于港口貨物吞吐的例行報告。旁邊,
一本深藍色硬殼封面的舊書隨意地攤開一角,書名《西風》露了出來,封皮磨損得厲害,
邊角卷起。她的心,毫無預兆地,猛地往下一沉。那本書!
是她前幾日帶回來放在自己辦公桌抽屜里的。怎么到了他桌上?“硯之,”她開口,
聲音刻意放得輕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這本書…你拿回來了?
”沈硯之的筆尖頓住了。他沒有立刻抬頭,只是極輕微地吸了口氣,那幾乎算不得一個動作。
幾秒后,他才緩緩抬起眼。燈光落進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映出一點冷硬的光,
那里面沒有疑惑,只有一種近乎凝滯的沉重?!班拧!彼麘艘宦暎抗庵匦侣浠鼐碜谏?,
筆尖再次滑動,仿佛只是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雜務,“你抽屜沒鎖?!闭Z氣平淡無奇。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蘇晚的腳底竄起,直沖頭頂。沒鎖?她記得清清楚楚,
那抽屜分明是鎖了的!鎖舌咬合的“咔噠”聲猶在耳邊。除非……有人撬開了它!
這個念頭像毒蛇的信子,瞬間舔舐過她的脊椎。她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發麻,
喉嚨有些發緊,連帶著呼吸都滯澀起來?!拔摇彼虢忉?,想辯解,
想說些什么來驅散這驟然降臨的、令人窒息的不安??伤械难哉Z都堵在喉嚨口,
最終只化作一聲近乎無聲的喘息。她看著他低垂的、專注得近乎漠然的眉眼,
那熟悉的輪廓此刻竟透出一種拒人千里的疏離。她明白了。這本不該出現在他桌上的書,
這個平靜得可怕的回答,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警告。一個冰冷的訊號,
一個巨大的、正在無聲逼近的陰影。她猛地轉過身,幾乎是逃離般走向連接廚房的狹窄過道。
腳步聲在寂靜中被放大了無數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跳的心臟上。廚房里水汽氤氳,
灶上煨著給婆母的湯藥,苦澀的氣味彌漫在空氣里。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框,大口喘著氣,
試圖壓下那股滅頂的恐慌。手指用力摳進粗糙的木紋中,指甲幾乎要折斷。完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紕漏,有人注意到了那本書,注意到了她,
甚至可能順藤摸瓜……牽連到了沈硯之!這個認知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的意識深處。
她怎么會如此大意?那本《西風》!它不僅僅是一本舊書,
它夾層里殘留的、她未能完全清除干凈的微縮膠卷痕跡,就是鐵一般的罪證!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鉛塊砸在心上。沈硯之依舊在燈下,
筆尖的沙沙聲成了這壓抑空間里唯一的背景音,單調,冰冷,
仿佛在為某種不可逆轉的倒計時打著節拍?!爸ㄑ健崩镂莸拈T開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揉著眼睛,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帶著睡夢初醒的懵懂和暖意。
“媽媽……”孩子含糊地叫著,像只尋找溫暖的小獸,循著熟悉的氣息跌跌撞撞地撲過來,
一頭扎進蘇晚的懷里。那溫軟的小身體帶著奶香,瞬間撞碎了蘇晚強撐的鎮定。
她幾乎是本能地蹲下身,一把將兒子明軒緊緊摟住,
仿佛要將這小小的生命揉進自己的骨血里。“軒兒……”她喚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臉頰緊緊貼著孩子細軟的發頂,貪婪地汲取著那份純粹的溫暖和依賴。
這懷抱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懸在她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恐懼和愛意瘋狂撕扯著她的心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沈硯之不知何時已放下了筆。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桌邊,燈光從他背后投來,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
沉沉地籠罩在蹲在地上的母子身上。他沒有說話,只是那樣站著,
目光沉沉地落在蘇晚和孩子身上,像一座沉默的山岳,承受著即將傾覆的天空。
那目光里有深不見底的沉重,有難以言說的痛楚,還有一種……近乎訣別的審視。
這無聲的凝望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壓迫感,幾乎抽干了蘇晚肺里所有的空氣。她猛地抬起頭,
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的暗潮讓她渾身冰涼。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一陣急促得近乎瘋狂的拍門聲驟然響起!“砰砰砰!砰砰砰!”聲音粗暴、蠻橫,
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像密集的鼓點,狠狠敲在蘇晚已經繃緊到極限的神經上。
每一記都像重錘,砸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
她下意識地將明軒摟得更緊,小小的身體在她懷里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沈硯之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他沒有絲毫猶豫,一個箭步上前,大手果斷地按在蘇晚肩上,
力道沉穩不容抗拒地將她往廚房的方向推去。同時,他低沉的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進去!帶好軒兒,別出來!”蘇晚被他推得踉蹌了一下,
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卻本能地服從。她幾乎是抱著明軒跌撞進廚房的陰影里,
背緊緊抵著冰冷的墻壁,心跳如擂鼓,蓋過了門外持續不斷的拍門聲。
她聽到沈硯之走向大門的腳步聲,沉穩,有力,每一步都踏在她狂跳的心尖上。“誰?
”沈硯之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刻意拔高了幾分,帶著被打擾的不悅,聽不出絲毫破綻。
“沈科長!開門!行動處,緊急公務!”門外傳來一個粗嘎的聲音,冰冷生硬,
毫無轉圜余地。門栓被拉開的聲音刺耳地響起。緊接著,是幾個沉重皮靴踏入門檻的聲音,
帶著一股室外的寒氣和濃重的壓迫感。“沈科長,打擾了?!绷硪粋€稍微緩和些,
但同樣毫無溫度的聲音響起,是行動處的副隊長,“例行檢查。有人舉報,
懷疑有違禁物品流入本區,所有住戶都要排查。”理由冠冕堂皇,
卻字字句句都透著危險的鋒芒。蘇晚死死捂住明軒的嘴,不讓他發出一點聲音,
自己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屏住呼吸,豎起耳朵捕捉著外面客廳傳來的每一絲動靜。
翻檢聲,紙張的摩擦聲,皮靴踩踏地面的聲音……那些聲音如同冰冷的蛇,
纏繞著她的聽覺神經。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人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帶著審視和懷疑。時間變得無比粘稠。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她聽到有人似乎走向了臥室的方向,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恐懼像冰冷的藤蔓,
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她的抽屜!那本該死的《西風》!就在那腳步聲即將靠近臥室門時,
沈硯之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李副隊長,
主要查哪方面?這深更半夜的……我母親身體不好,剛剛睡下,經不起驚擾。
”他巧妙地提到了臥病的婆母,語氣里有擔憂,也有一絲隱晦的不滿。
那走向臥室的腳步聲頓住了。外面沉默了幾秒,只有粗重的呼吸聲。
接著是那個副隊長干巴巴的聲音:“沈科長的孝心,我們理解。重點還是客廳和書房吧,
動作快點,別打擾老太太休息。”翻檢的聲音似乎又回到了客廳和沈硯之的書桌附近,
但明顯收斂了許多。蘇晚緊繃的神經稍微松了一線,但心依舊懸在嗓子眼。
婆母成了此刻唯一的屏障。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嘈雜的翻檢聲終于漸漸停息。“沈科長,
打擾了。沒什么問題。”依舊是那個副隊長毫無波瀾的聲音。皮靴聲再次響起,
朝著大門方向移動。關門聲沉重地落下,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客廳里陷入一片死寂。
蘇晚抱著已經安靜下來的明軒,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單薄的衣衫,貼在冰冷的墻壁上,
一陣陣發冷。她慢慢挪到廚房門口,只看見沈硯之背對著她,站在客廳中央,一動不動。
燈光將他孤寂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長。他微微低著頭,肩膀的線條繃得極緊,
像一張拉滿的弓。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擠壓著胸腔里僅存的氧氣。不知過了多久,
沈硯之緩緩轉過身。他的臉色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灰敗,嘴唇抿成一條沒有血色的直線。
他走到方桌前,沒有看蘇晚,只是伸出骨節分明、此刻卻微微顫抖的手,
拿起了那本深藍色的《西風》。他摩挲著書皮卷起的邊角,動作很慢,
帶著一種近乎哀悼的沉重。然后,他猛地發力,只聽刺啦幾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那本并不算厚的書,竟在他手中被硬生生撕成了幾半!
紙張斷裂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異常刺耳,像垂死者的最后嗚咽。碎片被他揉成一團,
緊緊攥在掌心,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走到角落的火盆邊,蹲下身,
將那團代表著她致命疏忽的紙屑,連同那個可能葬送一切的過去,
毫不猶豫地投入了尚有微弱余燼的炭火中。橘紅色的火苗猛地躥起,貪婪地舔舐著紙張。
火光跳躍著,映亮了他半邊側臉,那上面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
跳躍的光影在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里明明滅滅,像風暴前夕海面上最后掙扎的微光。
紙張在火中蜷曲、焦黑、化為灰燼,升起一縷帶著絕望氣息的青煙。火光徹底熄滅,
只余下一點猩紅的光點在灰燼中茍延殘喘。沈硯之依舊蹲在火盆邊,背影凝固成一尊石像,
只有肩頭極其輕微的起伏,暴露了他內心洶涌的驚濤駭浪。蘇晚抱著明軒,
僵立在廚房的陰影里,渾身的血液仿佛都隨著那跳躍的火苗燃盡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燼。
撕書,焚毀。這是毀滅證據,更是毀滅她最后一絲僥幸的希望。動作處深夜造訪,目標明確,
絕非偶然。那本《西風》的暴露,如同一根導火索,已經點燃了指向他們的引信。
組織內部的絞索,已然懸在了他們頭頂,正在無聲地收緊。冰冷的絕望如同深海的水,
瞬間淹沒了蘇晚。她看著沈硯之僵硬的背影,
一個清晰得可怕的念頭攫住了她:這場潛伏的戲,演到頭了。他們之間,
必須有人用生命去畫上句號,才能為另一個人,為身后的老人和孩子,掙得一線渺茫的生機。
這個認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進她的心臟,帶來尖銳的痛楚,
卻也帶來一種近乎解脫的、殘酷的清明。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將懷里熟睡的明軒小心翼翼地放在廚房角落一張鋪了軟墊的小椅子上,蓋好薄毯。
孩子的小臉在睡夢中顯得那么安寧,對即將降臨的災難毫無所覺。她站起身,
腳步虛浮地走出廚房的陰影,走向客廳中央那個沉默的背影。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又像踏在通往斷頭臺的階梯。她繞過他,徑直走向他們臥室。拉開衣柜的門,
里面整齊疊放著沈硯之的幾件襯衫,她自己的幾件素色旗袍,還有明軒幾件小小的衣物,
散發著淡淡的樟腦和陽光混合的氣息。這熟悉的味道,此刻卻像淬了毒。她沉默著,
一件件取出屬于她的東西:那條他攢了幾個月薪水買給她的淺紫色旗袍,
那本她睡前常翻的舊詩集,幾樣簡單的梳妝用品……動作機械而緩慢,
仿佛在進行一場告別儀式。她抱著這一小堆東西,走回客廳,
將它們輕輕放在沈硯之面前的方桌上。衣物柔軟的布料堆疊在冰冷的桌面,
無聲地訴說著一個生命曾經存在的痕跡。沈硯之終于動了動。他緩緩站起身,
目光掠過桌上那堆屬于她的物件,最終定格在她蒼白的臉上。他的眼神深得像寒潭,
里面翻涌著太多蘇晚讀不懂的情緒——痛苦,掙扎,以及一種近乎悲憫的沉重。
蘇晚迎著他的目光,喉嚨干澀發緊,每一個字都像砂紙摩擦著聲帶,
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硯之……開槍吧?!?她微微側過身,
將心臟的位置清晰地暴露在他眼前,像獻祭的羔羊。“是我的錯,
是我疏忽了那本書……我們兩個,必須有一個死。你活著,比我有價值。
” 她的話語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
只有眼底深處那抹破碎的光,泄露了靈魂深處正在崩塌的城池。
沈硯之的身體劇烈地震動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他盯著她,眼神銳利如刀,
瞬間刺穿了蘇晚強裝的平靜。那目光里沒有震驚,沒有憤怒,
只有一種被深深刺痛后、近乎暴烈的痛楚在無聲地燃燒。他沒有說話,一個字也沒有。
他猛地別開臉,不再看她那張寫滿犧牲決絕的臉。他大步走向墻角那只半舊的藤箱,
動作迅疾得甚至有些粗暴。他一把掀開箱蓋,
從衣柜深處快速而準確地抽出幾件衣服:一件明軒冬天穿的厚實小棉襖,
一件婆母常穿的深灰色舊夾襖,還有幾件換洗的內衣。他看也不看,一股腦兒塞進藤箱里。
接著,他走到五斗櫥前,拉開最下面的抽屜,里面有一個用藍印花布包裹的小布包。
他解開布包,里面是幾卷銀元和一些零散的鈔票。他拿起其中一卷銀元,掂量了一下,
毫不猶豫地全部塞進藤箱角落,又將剩下的錢仔細包好放回原處。整個過程,
他沉默得像一塊在暴風雨中巋然不動的礁石,只有手臂肌肉的賁張和那沉重的呼吸聲,
泄露著內心驚濤駭浪般的掙扎。做完這一切,沈硯之“啪”地一聲合上了藤箱的蓋子。
他直起身,一手提著藤箱,另一只手抬起,沒有指向任何具體的方向,
只是用食指和中指并攏,
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地朝著里屋婆母的房間和廚房明軒所在的位置,點了兩下。
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蘇晚的心猛地一縮,瞬間讀懂了他的意圖。
送走!立刻送走老人和孩子!在這個死局里,這是唯一能保全他們的方式!
一股巨大的悲愴和灼熱的暖流同時沖擊著她的胸腔,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原來他早已想好了退路,不是為她,而是為了血脈的延續。她的犧牲,在他眼中,
或許根本抵不過老人和孩子的一線生機。她用力咬住下唇,嘗到一絲腥甜,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走向婆母的房門,輕輕敲了兩下。“媽?”她推開門,
聲音刻意放得柔和,帶著一絲被深夜打擾的歉意。房間里光線更暗,
只有一點窗外透進的微弱天光。婆母沈母側臥在床上,蓋著薄被,似乎睡得很沉。聽到聲音,
她緩緩地、有些吃力地轉過身,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向門口。“晚兒?
”老人的聲音帶著睡意和一絲沙啞的疲憊,“怎么了?”蘇晚走到床邊,
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和往常無異的、帶著點無奈的笑容,在床邊坐下,
輕輕握住老人放在被子外有些枯瘦的手:“媽,吵醒您了。剛接到上頭的緊急通知,
我和硯之……都要馬上出趟遠差,很急,去外地,可能……要好一陣子才能回來。
” 她盡量讓語氣顯得輕松平常,仿佛這只是一次普通的、令人煩惱的公務派遣。
沈母靜靜地聽著,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她沒有追問去哪里,去多久,
只是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睛在昏暗中異常地亮,深深地凝視著蘇晚,仿佛要穿透她強撐的笑容,
看到她心底那片冰冷的廢墟。蘇晚的心跳得厲害,幾乎要沖破喉嚨。
她避開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繼續說道:“您看,這家里一下子沒人了,我們也不放心。
不如……您明天一早,帶著軒兒,回老家去住一陣子?老家熟人多,鄰里鄰居的,
互相都有個照應,比您一個人帶著軒兒在這空房子里強?!?她頓了頓,補充道,
“東西……硯之都幫您收拾好了點?!?她指了指門口地上放著的那個藤箱。
沈母順著她的手指,目光落在那個藤箱上,停留了幾秒?;璋抵校?/p>
蘇晚看不清老人具體的表情,只感覺到她握著的手,似乎更緊了一些。房間里一片死寂,
只有老人略顯粗重的呼吸聲。良久,沈母才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她沒有說一個字,
沒有問任何問題,只是掀開被子,摸索著拿起床邊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外衣,
動作有些遲緩地披在身上。她下了床,腳步蹣跚地走到門口,彎腰,伸出手,
枯瘦的手指在那只藤箱冰冷的藤條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那一下,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無聲的訣別。然后,她抬起頭,再次看向蘇晚?;璋抵?,
蘇晚看到老人眼中似乎有水光一閃而過,快得讓她以為是錯覺。沈母只是又點了點頭,
依舊是沉默。那沉默比任何哭嚎都更沉重,像一塊巨石,壓得蘇晚幾乎喘不過氣。
老人佝僂著背,慢慢挪回床邊坐下,不再看他們,只留給蘇晚一個沉默而孤獨的剪影。
蘇晚幾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婆母的房間,輕輕帶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她劇烈地喘息著,
心臟狂跳不止,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沈母那無聲的點頭,那摩挲藤箱的動作,
那最后沉默的背影……都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她的心上??蛷d里,沈硯之依舊站在原地,
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藤箱靜靜地躺在他腳邊。他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小巧的勃朗寧手槍。
冰冷的金屬在昏黃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槍口,并沒有指向任何人,
只是被他緊緊握在掌心。蘇晚的目光觸及那冰冷的兇器,心臟猛地一抽。她快步走過去,
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帶著孤注一擲的堅決:“硯之!不行!你聽我說!
死一個根本不夠!他們既然起了疑心,動了手,就絕不會輕易放過!死一個,
只會讓他們更篤定另一個有問題!我們兩個,必須都‘清白’!
或者……”她眼中驟然迸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壓低了聲音,“或者,
必須有一個更大的、更確鑿的‘叛徒’出現!用他的‘罪證’,徹底蓋過我們的嫌疑,
把所有的火都引到他身上去燒!這樣,我們兩個才可能都活下來!
”沈硯之握著槍的手微微動了一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更加蒼白。他終于抬起眼,看向蘇晚。
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不再是之前的沉重和痛楚,而是掀起了一場無聲的風暴。
震驚、審視、掙扎、以及一絲被這瘋狂念頭點燃的、極其微弱的……火光?
那復雜的情緒在他眼底激烈地碰撞、翻涌。蘇晚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胸膛劇烈起伏,
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們有情報!那份關于港口軍火轉運時間和路線的絕密情報!
我們還沒送出去!把它埋了!然后……找一個替死鬼!
找一個足夠貪婪、足夠愚蠢、又剛好被上面某些人看不順眼的替死鬼!把‘叛徒’的帽子,
結結實實地扣到他頭上!讓他去堵住所有人的嘴!”她急促地說著,語速飛快,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肺腑里擠壓出來,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和孤注一擲的希冀。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死死盯著沈硯之,等待著他的判決。沈硯之的嘴唇抿得更緊,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回應,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臉上,
銳利得仿佛要將她靈魂深處的每一個念頭都剖析殆盡。客廳里只剩下蘇晚急促的喘息聲,
還有窗外,那永無止息的風吹過枯葉的嗚咽。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終于,沈硯之極其緩慢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沒有言語的贊同,只有這沉重如山的頷首。但這一個動作,
如同在絕望的深淵里投下了一線微光。蘇晚緊繃到極致的神經驟然一松,身體晃了晃,
幾乎要站立不住。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人選……趙世昌!行動處那個趙世昌!
他貪財好賭是出了名的,手頭一直緊,而且他仗著是王副局長的遠親,平時沒少得罪人,
尤其是總務處的劉科長!劉科長那人心眼比針尖還小,早就想找機會收拾他了!就是他了!
”她語速飛快,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病態的興奮光芒,
那是絕境中看到唯一生路的人才會有的光芒:“情報……就埋在龍華寺后山,
那棵最大的老槐樹東邊十步,我做了標記,一塊刻了十字的石頭!明天……明天我就去放風!
就說老槐樹下埋著前清逃難的富戶留下的金條!找機會讓趙世昌‘無意’聽到!他那種人,
絕對忍不住!”她一口氣說完,胸膛劇烈起伏,目光灼灼地盯著沈硯之,尋求他最后的確認。
沈硯之的目光依舊深不見底。他看著蘇晚臉上那混合著瘋狂與希冀的神情,
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半晌,他才再次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這一次,
他的目光掃過那只裝著老人和孩子衣物的藤箱,那眼神里的沉重,
幾乎要將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壓垮。計劃,在死寂與絕望中,帶著血腥的氣息,開始了。
3 嫁禍之局清晨,灰蒙蒙的天光吝嗇地透過云層,給濕冷的弄堂灑下一層慘淡的白霜。
一夜未眠的蘇晚,眼底帶著濃重的青黑,強打起精神,
仔細檢查了婆母和明軒隨身攜帶的藤箱,又反復叮囑了路上要小心,
才將祖孫二人送上了天還未亮就雇好的黃包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