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聽到柏時對他兄弟說:“我當然喜歡她,不然為什么要跟她結婚。
”我抑制住內心的激動,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揚。
后悔又慶幸是自己的敏感多疑誤會了朝夕相伴十年的丈夫。
但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又像當頭一棒,徹底打碎了我虛無縹緲的幻想。“不過她不年輕了,
也無趣的很,笨的要死,看見就煩。”1我蜷縮在床的一角,
咬緊牙關忍受著刀刃翻滾般的疼痛。在我幾乎暈厥之際,柏時的一通電話就像是救命稻草。
“莊顏,我喝醉了。”他含混的尾音裹著爵士鼓點撞進耳膜,背景里有女人吃吃的笑聲,
“你來接我一下吧。”五年前急性闌尾炎發作那夜,
他也是用這樣慵懶的聲線喚我的名字:“別怕,我背你下樓。
”此刻我正抖著手吞下第六粒胃藥。柏時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回家了,問就是在加班,公司忙。
可我又怎么聞不到他衣襟上的香水味,看不見車座上女人的長發。但是我不敢吵鬧,
不是不在乎,而是害怕這最后一點情誼都會被磨滅。我不明白,熬過了七年之癢的我們,
為什么還會落得如此地步?2那年柏時舉著一把黑傘,左肩洇濕成深灰色,
卻把干燥的傘骨往我這邊傾斜。“同學,我家也住那邊。”少年耳尖凍得通紅,
故作兇狠的聲線里藏著顫音。玉珠順著傘沿滑下,他湊近我時的清新味道,
和此刻車窗外的潮濕氣味重疊。我蜷在后座用掌心抵住胃部,疼痛讓我控制不住的打著冷顫。
司機絮叨著翻找儲物格,后視鏡里映照出我蒼白的臉。“這么晚出門要多穿點啊,
后面有我給媳婦備的外套,你要不嫌棄就穿著吧。”我搖搖頭,羨慕的笑。
“您對老婆可真好。”“那可不,她啊,笨的像頭小豬,出門不看天氣,
老是玩到天黑凍著了,才想起來讓我接她。”我沒再說話,嘴角勾起一個苦笑。
3我痛的眼前發昏,對面的閃光燈朝我打來,像一陣刺眼的陽光。17歲的柏時很少笑,
他笑起來梨窩深深,就維持不了大哥大的形象。別人總說他是攪屎棍,爛泥扶不上墻。
可我卻把他當做一個小太陽。他是鮮活的,發光的,是對立的,另一個我。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喜歡我,我明明就只空有一副好的皮囊。我敏感又自卑,
一邊貪婪他對我的好,又無時無刻不擔驚受怕他會討厭我無趣的靈魂。我想向他靠攏一點,
于是我嘗試人生中第一次吃辣。結果吃進了醫務室。“莊顏,吃不了辣還吃,
是嫌自己的命不夠長嗎?”他氣沖沖的走過來,輕輕給我彈了個腦瓜蹦。我笑他可愛,
他又作勢要打我的樣子揮起拳頭。我扮鬼臉吐舌頭,深知知他永遠都拿我沒辦法。
連我自己都沒發覺,我好像變得……越來越鮮活起來。4“美女,美女,你沒事吧?
”我渾渾噩噩的睜開眼,原來是酒吧到了。我隨口扯了個謊:“沒事,我就是沒休息好,
有點低血糖。”“巧了不是!我老婆嘴饞,車里正好備著糖,你等著我給你抓兩把!
”我沒在拒絕,也確實,好久沒有嘗過甜的味道了。我跟著前臺來到柏時告訴我的房間。
前臺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她非常健談,一路上都在嘰嘰喳喳。
大概是家里太沒有人氣兒了,這么個人在旁邊,倒不惹人煩。“您也是柏老板的同學吧,
大老板同學聚會就是豪氣,包了一整個樓層呢!”小姑娘一臉花癡:“人長的也帥,
做他女朋友一定很幸福!”我內心升起一陣小小的驕傲,竟有了想跟她炫耀一下的心思。
“他結婚了,我……”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她一臉羨慕。“我知道我知道,
我今天還見過她了,那氣質,那臉蛋,天哪!我都不知道該羨慕誰了!”我猶如晴天霹靂,
他的小情人也在,那喊我來做什么?!是羞辱我嗎?還是跟我離婚?我臉色蒼白,
嘴唇瞬間沒了血色。小姑娘嚇了一跳,連忙問我沒事吧。我從兜里掏出一顆糖,
含在嘴里扯出一個笑來:“沒事兒,就是有點低血糖。”5到了頂層,
一眼望去果然全是熟人。我按捺住噗通亂跳的心臟,想看又不敢看的掃視一圈。還好,
沒有看見陌生的女人。我暗自松下一口氣,慶幸柏時還沒把事情擺到明面上來。
我獨自走進最里面的舞池,尋找柏時的身影。沒了小姑娘的說話聲陪伴,
我手心緊張的呼呼冒汗。靠近隔間,熟悉的交談聲愈發清晰。“哎,你那含在嘴里怕化了,
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小嬌妻怎么還沒來?”“路上呢吧,今天大雨,她肯定不好打車。
”我心里一陣悸動,原來柏時都知道。以前,他可是連一點雨都舍不得讓我淋的。
“誰問莊顏了,兄弟們問的明明是你那從來不舍得帶出來見人的小嬌妻呀!
”隔間內的打趣笑鬧聲像一根根尖銳又無形的針,刺進我的五臟六腑。柏時語氣寵溺,
帶了一絲很難被人發現的溫柔。現在的他,只有曾經的我擁有。“她呀,笨笨的,
帶出來怕惹得各位兄弟不愉快。”“什么呀,我看分明是不舍得!”“就是就是,
還怕我們吃了她不成?”我聽著這些談笑聲,分不清是心痛還是胃痛。“她怕生。
”短短三個字,我仿佛晴天霹靂。6柏時走的干凈利落,只有我還困在回憶里出不去。
我曾經問他:“你為什么從來不向你的朋友介紹我?”“他們都是一群粗大漢,我怕嚇到你。
”說完又補了一句:“我可不是這樣的哦!”我笑著摸摸他的頭:“我知道,
你跟他們不一樣。”那時候的柏時,會帶我嘗試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新奇事物。
也會像啰嗦鬼一樣督促我好好學習。他會在我難過的時候溫柔又別扭的說著安慰的話。
也會經常儀式滿滿的給我準備各種驚喜。他總是擔心自己不夠好,給不了我更好的生活。
也會在受委屈時小心翼翼的問我:“顏顏,我沒錢,學習也不好,脾氣臭還老是打架,
你跟我在一起……會不會……”“怎么會呢,人不是生來就有錢的,你那么聰明,
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學好的,況且,人不只有學習一條出路啊……”他說我總是在拯救他。
可他不知,他的存在,同樣也在撫慰著我貧瘠枯萎的內心。7“話說回來,
那莊顏你是真不喜歡了?”我思緒回神,屏息緊張的聽著接下來的話。“我當然喜歡她,
不然為什么要跟她結婚。”我驚喜的瞪大眼睛,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揚。
后悔又慶幸是自己的敏感多疑誤會了朝夕相伴十年的丈夫。
但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又像當頭一棒,徹底打碎了我虛無縹緲的幻想。“不過她不年輕了,
也無趣的很,笨的要死,看見就煩。”情緒像過山車,說的就是現在的我吧。
我再也忍受不住,彎腰迅速跑出了大廳。我顧不得臟,趴在馬桶邊沿就吐了起來。
今天胃口不好,一整天下來也就只吃了幾口青菜。胃里空空,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覺難受的很。
我死死抓住那一小塊衣服布料,等待疼痛的感覺過去。“你好,需要幫助嗎?
”我淚眼婆娑的抬起頭,入目就是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我順著那手抬頭向上看去。
是一個20出頭的小姑娘,長的干干凈凈,高馬尾,白裙子。我有些不敢看她,她太干凈了,
我一身臟污,狼狽的蹲坐在廁所隔間里。無言的委屈涌上心頭。曾經,
我也是這么干凈漂亮的啊。“哎!你怎么哭了?!”我逃似的躲開她扶我的手。
我就像一顆爛在土里的種子,永遠都不會再有破土而出的希望。她不顧我反抗,
強硬的把我帶出了頂樓。8再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醫院。“你醒啦,我買了粥,
趁熱喝點兒吧。”我搖搖頭,胃里一陣酸痛,即使餓到發昏也吃不下一點東西。我一看時間,
才晚上10點半,也就昏睡了一個多小時。柏時應該也不會在乎我去了哪兒。
我看小姑娘欲言又止,便主動問她發生什么事。小姑娘支支吾吾,小心翼翼的問:“那個,
你知不知道你生病了?”我點點頭,摸不清她什么意思。我當然知道自己生病了,
這些天的胃疼吃不下飯可不是空穴來風。不過我一直拖著沒來檢查過。人都是怕死的。
我不勇敢,害怕柏時把話挑明,也不敢面對自己的病情。“你……唉,總之你要好好休息,
放平心態,這病又不是不治之癥,肯定是可以控制的!”我感覺她很像年少時的我,
干凈清澈,熱情又善良。“你多大了?”我問她。“22啦,剛大學畢業。”好年輕啊,
我想。22歲,正是我和柏時結婚的年紀。17歲時相戀,22歲結婚,到明年的三月份,
就是整整第11年了。9我不想再去酒吧,出了醫院就徑直回了家。家中凄涼又清冷,
柏時果然不在。我看著手里提著的粥,摸一下,余溫還在。我嘴角不經意間勾起一個笑來。
像是年少的我跨越時間來擁抱了一下自己。忘記問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了,
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謝謝她。喝了粥吃了藥,身體果然舒服多了。我走進許久未踏足的書房,
想要找找從前寫日記的本子。高中的時候,我沒有朋友,于是特別喜歡記錄一些東西,
把想說的話也放進里面。那里包含了我一整個少女時期的秘密往事。打開第一頁,
一張薄薄的紙就飄了下來。上面用青澀又認真的字跡寫了一首情詩。是柏時寫給我的。
我摩挲著那泛黃的紙張,不爭氣的淚水又掉了下來。為什么呢,明明我們那么相愛。
我們扛過了家庭的壓力,也經歷過貧窮的洗禮,體驗過人情的冷暖,也飽受過風雨的摧殘。
可為什么,我們還是走到了相看兩厭呢?我坐在窗臺邊,一頁頁的翻動那十年前的回憶。
10“嘿!顏顏,你在寫什么呢?”我連忙捂住日記本,紅著臉不看他。
他笑鬧著撲過來撓我癢癢:“莊顏顏,你有小秘密不告訴我!”“我沒有我沒有!
”他傲嬌的仰頭:“那你告訴我。”“放學,放學就告訴你。”我確實有一個秘密。
誰也沒有說過。但柏時是第一個。在17歲這個青春懵懂的年紀,我確定,我愛他。
我想要他喜歡我的一切,包括我拙劣不堪的一面。我決定今晚放學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他,
而我卻沒有等到他。“莊顏,放學了怎么還不回家?”聽到這聲音,
我原本愉悅的心情瞬間煙消云散,心頭被緊張與不安占據。“媽媽,我……”“好了,
先上車,晚上你外公生日,你爸也在。”爸?哪個爸?我不敢問出口,但對于這個家來說,
哪個爸都無所謂。“不好意思,我家有事,放學不能和你一起走了,明天見。
”我跟在我媽后面,手指飛快打字。“好吧,明天見顏顏。”“干什么呢!
不是給你說過走路不要玩手機,很沒有教養!”我嚇一激靈,趕緊收起手機。回到家,
我把裝滿秘密的日記本鎖進了抽屜最深處。柏時說的對,我已經有了一個可以訴說秘密的人。
11時隔十年,再次翻開這本日記。我突然想重新拾起來寫點什么。于是我起筆,
認認真真的寫下一句:“柏時,我不等你了。”我是被砰的一聲關門聲吵醒的。
睜開眼就看見柏時怒氣沖沖的朝我走過來。他喝的爛醉,
把外套狠狠摔在地上:“莊顏你他媽怎么沒來接我?知不知道老子等了你一晚上!
”我揉揉眼睛,還沒徹底清醒。“電話不接,短信不回,你翅膀硬了是吧!
”我定定的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平氣和的說:“我生病了,柏時。
”他好像愣了一瞬,又似乎沒有。斷掉一份十年的感情不亞于挖去一塊心頭肉。傷口會愈合,
可疤痕還在。“我不就是公司忙了點兒,沒空回家看你嗎,你至于天天喪著個臉給老子看嗎?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從床上提起來。“還生病了?生病了就去看醫生,跟我說什么?
我看你就是腦子有病!”我的骨骼被他抓的生疼,胃又開始隱隱作痛。
原來喝了酒的柏時這么可怕,早知道,我就不愛他了。12出乎意料,
我沒有憤怒也沒有傷心,甚至彎了彎唇角。“柏時,我們離婚吧。
”我無比平靜的說出這句話,冷靜的就像是隨口一句閑聊。“你說什么?!
”他用力掐住我的脖子,而我也早已沒有力氣反抗。“你要跟我離婚?好,好好好!
”他隨手把我扔在地上,指著我說:“那你給我滾!這個房子是我買的,
你要離婚現在就給我他媽的滾出去!”我扯出一個難看的笑來,
離開了這個我們一起打拼了四五年的家。12月的天是冷的,刺骨的寒風打在身上,
涼透了半邊心。我想,就這么死了算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值得我留戀的呢?親情,愛情,
友情,我一個都沒有了。“姐姐!”是剛剛送我去醫院的那個小姑娘。真不好意思,似乎,
又要麻煩別人了。13悠悠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小姑娘還沒有離開。她見我醒來,
十分關切的詢問我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不明白,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都能為我做到如此,怎么相伴10年的戀人只會對我惡語相向呢?
醫生敲敲門走進來:“你的病已經是晚期了,再不積極接受治療后果會非常危險。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我這一刻才清晰的認識到,原來我真的要死了。
真的要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了。小姑娘一聽這話,顯的比我還著急。
“姐姐你怎么不積極治療啊,是有什么困難嗎?我有些積蓄,可以借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