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丹,是上京市植物園的園長。此時我正在植物園的溫室里對一株瀕危的苔蘚,
進行日常的記錄。它已經來到這片溫室的土地里快一個月了,
但是葉片仍然是那樣顫顫巍巍的,嫩綠中泛著一點黃色。我又不敢把補光燈開得太足,
只敢一點點調整營養液的配比,再自己這樣日日關照時時掛心,因為什么呢?因為珍貴啊,
多少年了就找到這一株。為了這株苔蘚我幾乎走遍了整個南美洲,也是上天垂憐,
整個行程結束的那天,機緣巧合才看到了它,這才能將它帶回來。
雖然說這樣的事情在我身上發生已經屢見不鮮,我總是為了尋找某種植物而周游于全世界,
我原本的心態可以說是非常的佛系,
從業以來就是抱著一種:如果不能將珍貴的植株帶回來的話,就是去它的生長地,
來看看它也好。但是這株苔蘚不一樣。時隔二十三年,
看到它的身影那一瞬——雖然它看起來還是幼年,并不如筆記本和資料影片那樣舒展,
但一陣電流還是穿過了我的胸膛,帶起細碎又尖銳的嗡鳴是它了。就是它。
曾經的我年輕時喜歡四處探險,曾經gap year的時候鬧著去亞馬遜雨林,
有幸遇到了華裔的老卡。是個女的,嗯我知道那是化名,但是這也,
起的有點太過于草率了熱帶潮濕的空氣黏在皮膚上,我耐不住熱,
就躲在樹蔭底下吹掛脖風扇,看著老卡在前邊被非法砍伐之后的洼地里,
小心翼翼捧起樹根上殘留著的黑綠色苔蘚,有的裝進玻璃瓶,有的裝進密封袋,
最后全搬到我的腳邊來,在這片樹蔭底下整理,全都裝進她那口深不見底的大包里。
我問她為什么,她就頂著被曬紅的臉看著我笑:她們在來自人類的災禍里,
像蜷縮著的女人一樣保護著自己。后來她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也不太記得,
實在是時間太過于久遠。但從那之后我就轉向植物保護和研究方面,一開始在美堅來回轉悠,
后來讀完了書就是周轉于世界了。我和老卡也時常聯系,她是個苔蘚愛好者,
眾多植物里獨愛苔蘚。我表示理解,并收下了她送的那本自制苔蘚圖鑒。二十三年過去,
這本圖鑒雖然是被我精心保護,但也經不住歲月和不同氣候的磨礪,我給封面做了塑封,
給破損的紙張貼貼補補,把有些磨損厲害的地方重新用拓印的法子復刻下來。
正如這株珍貴的苔蘚發現的地方,已經無限接近于曾經我與老卡同去的第一個地方,
那處洼地。所以當坐標不斷向著記憶中的那個數字一點點靠近,
我居然真的從一貫而來的偏頭痛與耳鳴之中尋找到了許久未見的一絲靜謐悠然。
鼻尖淡淡縈繞著泥土的氣息,仿佛還纏繞著老卡做牛肉的白葡萄酒味。所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巧合,我對這株苔蘚傾注頗多。
甚至專門學著小年輕的模樣給她刻畫了一個擬人形象。還給她的擬人形象寫了一本書,
名字就叫《蜷縮》。出乎我意料,這本書一經發售就引起了非常多的人的喜歡。
如果不是這株苔蘚太過于脆弱,或許她會順應大眾要求被送往展館的入口處進行展覽。
這段時間我沒有再出國的打算,于是終日都泡在溫室里。和這些說話聽不懂的小家伙們待著,
倒也是非常的輕松。前不久有一家公司聯系了我,希望將我的書改編成電視劇。
拿來了畫師給這小苔蘚的擬人圖,包括妝造設計什么這些我不太懂的東西給我看,
我只覺得怎樣都好,能在出不來靈韻的電流屏幕里呈現出來這些,倒也是不錯的。
制片們反復的向我承諾,劇一定會宣揚環保的理念巴拉巴拉于是我同意了,蠻多的條款簽完,
我們的小苔蘚就要變成真正亭亭玉立的少女。今天下午這部戲的編劇就聯系了我,
速度也真夠快的,電話里她禮貌的講,覺得她對于苔蘚這一角色把握不定,
于是想約我出去面談。這位據說是百鳳獎的最年輕得主,她對苔蘚的解讀,是怎樣的呢?
我有些好奇,于是欣然前往。我沒有想到。
我的苔蘚居然會被全然扭曲成一個正在抗爭的女性形象,
我想當初所要表達出的初衷仿佛已經被這部劇的編劇污名化了。苔蘚的韌性,堅守,
那份在洼地里吸引我的,閃亮著幾乎灼傷我的眼的那份,最最令人傾倒的,
連帶著美堅那破舊的閣樓中潮濕的味道,
這一切的一切全被這幾張裝模作樣勾勒著紅紅藍藍線條的紙片活活剮去,留下了一個空殼。
穿著綠色的衣裙,鬢邊帶著一朵毛茸茸的朵朵蘚。怒火連著心,溫熱的藍山也仿佛變成巖漿,
順著經絡滾遍了我的全身。出于教養和素質,我沒有轉頭就走,
看著對面那衣著整齊又正式的女子優雅的執起杯具喝了口紅茶。
直到我們的分歧實在是大到她幾乎都沒法彌補的程度,
制片方打來的電話徹底點燃了我的怒火,我們不歡而散的時候,
我的手機里傳來了監測儀的警報聲。是苔蘚出事了。我急忙往溫室趕回去,
發現這株珍稀的苔蘚已經耷拉下了葉子。經過檢測她被環境所影響,誘因不可查,
但可能會存在病毒感染。而我束手無策,嘗試萬法而無得,
所有引以為傲的專業知識變得蒼白,下意識翻開通訊錄,
手指懸在備注老卡的條目上才發現:我身后早就沒有在苔蘚這一方面研究深刻的人了,
曾經說永遠站在我身后那個最喜愛苔蘚的人。也消失在了時間的長河中老卡,
要是你在就好了于是我只能盡己所能先保住她,不要讓她徹底的消亡。
我從下午一直坐在苔蘚旁邊,直到深夜不斷的監測,不斷的嘗試,它已經枯萎半邊。
我甚至開始對苔蘚說,請求她不要離開。手上的動作不停,我嘗試著維護著苔蘚,
甚至是找出了曾經大學時做的報告盡己所能保住她的命,不要讓她徹底的消失。
我從下午一直坐在苔蘚旁邊,直到深夜不斷的監測,不斷的嘗試,它的壞死速度變緩慢了,
直到天色暗得失了落日的流光溢彩。苔蘚的灰褐色停止了蔓延,
褐色的枯邊在我眼中被鋪上了血紅的線。崩潰之下,我甚至開始對苔蘚說話,
語無倫次的求她不要離開。突然,身后傳來了一陣架子的響聲,我訝異轉頭,卻只看到周繁。
夜幕早就籠罩了上京城,而明明現在是閉館時間,更別提這塊溫室所在地從來不對外開放。
周繁,她是偷偷潛入進來的。我十分驚訝又帶著惱火,
情緒激動之下竟然就不體面的和她爭吵起來。“您這是偷竊!擅自入室!周小姐”關鍵時候,
我的語言系統仿佛被重新組裝了似的。她又是笑著,帶著反擊的勝利,
直接揭開了我想隱藏的一些東西。“不敢邁出半步,也就只能和這些生靈作伴,
連自己的怯懦都無法戰勝,還想用思想去召喚誰?和你一樣懦弱的蠢貨么?”她的語言尖銳,
我卻無法得體的,用我的舌燦蓮花去犀利譴責,回擊和辯駁。突然夜幕早就籠罩了上京城,
明明現在是閉館時間,她是偷偷潛入進來的。我十分驚訝,和她爭論時,
她卻直接揭開了我想隱藏的一些東西。不敢邁出半步,也就只能和這些生靈作伴,
連自己的怯懦都無法戰勝,還想用思想召喚誰?她的語言尖銳,
我卻無法得體的回擊因為她說的是對的。在他人眼中我傲慢不近人情,卻正是因為我害怕,
就像害怕植物滅絕一樣,真真切切的懼怕著交際。所以,導致我回國后基本上沒有人脈。
我救不了我的苔蘚。但是沒有想到,聽完我斷斷續續講述的苔蘚癥狀,周繁開始打電話,
直到深夜,她那邊都還不斷的傳來交談聲。您那邊什么時候能接手?對對,現在就在,
就是上京”“苔蘚能坐飛機嗎?”這是她在問我,我看著她的臉,點點頭。“能的,
能的”晨曦撕開云霧的時候,我們已經跨越大半個華國落地在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