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鏡子里的東西鶴韞晴是校花。公認的。她站在那里，就是一幅畫，安靜，美好，
帶著一點不食人間煙火的疏離感。沒人見過她狼狽的樣子。直到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一切都變了。我叫陳默，是鶴韞晴的同班同學，也是她……怎么說呢，
一個不那么顯眼的暗戀者。我了解她所有公開的行程，
知道她喜歡在第三食堂的二樓靠窗位置吃飯，知道她每周二下午會去圖書館三樓的文學區(qū)。
所以，當她開始變得不對勁時，我可能是第一個注意到的人。那是一個周五的晚上，
大家都在準備周末的聯(lián)誼，宿舍樓里吵吵鬧鬧。鶴韞晴的宿舍就在我們隔壁一棟，
她最好的朋友林薇薇，正巧是我室友的女朋友。晚上十點，我室友接到林薇薇的電話，
聲音帶著哭腔。“你快過來！韞晴她……她好像瘋了！”我們沖過去的時候，
她們宿舍的門大開著。鶴韞晴的另外兩個室友躲在門口，臉色煞白，
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片里的場景。林薇薇在里面，抱著胳膊，手足無措。而鶴韞晴，
我們的校花，正站在宿舍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她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運動校服，
就是那種最普通、最丑的款式，可穿在她身上，依然顯得清爽干凈。但她的姿勢很怪。
她舉著手機，對著鏡子，像是在自拍。可她的手在抖，抖得像是秋風里的落葉。“韞晴，
你怎么了？你別嚇我啊。”林薇薇的聲音發(fā)顫。鶴韞晴沒有回頭。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鏡子，
或者說，是盯著鏡子里，她自己肩膀后面的那個位置。“它……”鶴韞晴終于開口了，
聲音干澀沙啞，像是一口枯井。“它在對我笑。”宿舍里瞬間安靜下來。
我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鏡子里很正常。干凈的鏡面，映出鶴韞晴清秀的臉，
她身后是白色的瓷磚墻，再后面，就是我們幾個站在門口，一臉錯愕的人。什么都沒有。
沒有什么“它”。“哪有東西啊，韞晴，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室友壯著膽子問。
鶴韞晴猛地一回頭。那是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那種表情。不是平日里的恬靜，
不是禮貌的微笑，而是一種混雜著極致恐懼和巨大困惑的表情。她的瞳孔縮成了兩個小點。
“你們……看不見嗎？”她把手機遞過來，屏幕還亮著，停留在拍照界面。那張照片，
就是她剛剛拍的。照片里，她穿著藍色校服，舉著手機，臉被手機擋住了一半。
而在她的左后方，鏡子的邊緣，有一團濃郁的、不規(guī)則的黑色涂鴉。不，那不是涂鴉。
那更像是一個被拙劣地用黑色畫筆涂抹掉的人形輪廓。
一個瘦長的、僵硬的、掛在墻上的黑色人形。它的一只“手”高高舉起，像是在打招呼，
又像是在比劃著什么。那團黑色，仿佛有生命一樣，在照片里散發(fā)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惡意。
我室友湊過來看了一眼，嗤笑一聲：“嗨，我還以為什么呢，這不就是鏡子臟了嗎？
或者是光線問題，影子吧。”他說著，就伸手去摸鏡子。“別碰！”鶴韞晴尖叫一聲，
沖過去打掉了他的手。力氣大得驚人。我們都愣住了。鶴韞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胸口劇烈起伏，她指著那面鏡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它不是臟東西，
它剛才……剛才還在動。”“它把頭，從我的肩膀上，探了過來。”空氣仿佛凝固了。
衛(wèi)生間里那盞老舊的白熾燈，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聽得人頭皮發(fā)麻。林薇薇走過去，
小心翼翼地拉住鶴韞晴的胳膊。“好了好了，韞晴，我們不看鏡子了，我們回床上睡覺，
好不好？睡一覺就什么都忘了。”鶴韞晴卻像一尊雕塑，一動不動。她的目光，
越過林薇薇的肩膀，看向了宿舍的門口。她宿舍的門，正對著走廊。為了通風，門是開著的。
此刻，走廊里空無一人，聲控燈因為長時間沒有聲音，已經(jīng)暗了下去，
只有盡頭安全出口的綠色指示牌，散發(fā)著幽幽的光。“它……出去了。”鶴韞晴喃喃自語。
“它站在門口，看著我們。”我的心，咯噔一下。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向宿舍門口。
什么都沒有。干凈的，空無一人的門口。只有一扇白色的門，
門板上有一個橢圓形的裝飾紋路，金色的把手在昏暗中泛著冷光。但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那片空蕩蕩的空間里，站著一個什么東西。一個黑色的，
模糊的，沒有五官，但確實在“凝視”著這里的東西。那晚之后，
鶴韞晴就開始變得越來越奇怪。她不再去第三食堂，不再去圖書館。她開始逃課。
一個曾經(jīng)的全優(yōu)生，開始在課堂上公然睡覺，或者用筆在課本上瘋狂地涂畫。
我偷偷看過她畫的東西。那不是畫。那是一團團混亂的、狂躁的線條，像是畢加索的抽象畫，
卻又充滿了更加原始的、令人不安的力量。潦草的線條勾勒出一個扭曲的人臉，
眼睛是兩個空洞，嘴巴被胡亂的線條封死。臉的旁邊，是兩個站立的小人。
一個小人穿著裙子，留著長發(fā)，旁邊標注著兩個字：正常。另一個小人，同樣是長發(fā)，
身體卻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貓科動物般的姿態(tài)，身后還拖著一條細長的尾巴。
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張扭曲大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紙張，正在凝視著這兩個小人。不，
它在凝視著那個像貓一樣的小人。我問她畫的是什么。她抬起頭，眼神空洞地看著我，
然后笑了。那笑容，看得我心里發(fā)毛。“它們是我的新朋友。”她說，
“它們在教我新的規(guī)則。”“什么規(guī)則？”“很多規(guī)則。”鶴韞晴低下頭，
繼續(xù)用筆在紙上劃拉著，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比如，不能在晚上十二點之后照鏡子。
”“比如，走路的時候，不要踩井蓋。”“再比如……”她頓了頓，抬起頭，
直勾勾地看著我，“不要隨便回頭，尤其是在聽到有人叫你名字的時候。
”校園里關于“校花瘋了”的傳言，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有人說，
她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精神崩潰了。有人說，她是被哪個渣男甩了，受了刺激。
還有更離譜的，說她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纏上了。一開始，大家只是在背后議論。直到那次，
在所有人的面前，她徹底“發(fā)作”了。那是一堂公開課，階梯教室里坐滿了人。
鶴韞晴就坐在我前面。那天她穿得很少，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粉色T恤，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能看到精致的鎖骨和圓潤的肩頭。她好像瘦了很多，也憔??了很多，
以前那種精心打理過的光彩，徹底消失了。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低著頭，
不知道在想什么。教授在講臺上講著福柯的《規(guī)訓與懲罰》，唾沫橫飛。突然，
鶴韞晴站了起來。毫無征兆地。整個教室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教授停下了講課，皺著眉頭看著她：“這位同學，你有什么問題嗎？”鶴韞晴沒有回答。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教室的窗外。那是一排排整齊的窗戶，
窗外是蔚藍的天空和飄動的白云。很正常。“你看到了嗎？”鶴韞晴忽然開口，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什么？”教授有點不耐煩。“窗戶上，
趴著好多好多的人。”“他們的臉都貼在玻璃上，把玻璃都擠變形了。”“他們的眼睛，
一直在看，一直在看……”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在空中一個一個地數(shù)著。“一個，
兩個，三個……”“哈，還有一個，躲在窗簾后面，我看到你的腳了。”整個階梯教室，
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窗戶干干凈凈，窗簾隨風微微飄動。
什么都沒有。“夠了！”教授終于忍無可忍，把手里的粉筆往講臺上一摔，“鶴韞晴同學，
如果你不想上課，請你出去！不要在這里胡言亂語，影響其他同學！
”鶴韞晴像是沒聽到一樣。她忽然轉過身，面對著我們。她的臉上，
帶著一種詭異而燦爛的微笑。“你們不要怕。”“它們只是想進來跟我們一起玩。”說完，
她就那么笑著，一步一步，走下了階梯，走出了教室。身后，是滿堂的嘩然和竊竊私語。
“她真的瘋了。”“太嚇人了，你看她剛才的眼神……”“以后離她遠點。”我坐在座位上，
渾身冰冷。因為，就在鶴韞晴轉身的那一刻。我眼角的余光，好像瞥到了。
最后一排的窗戶上，似乎真的有一張蒼白的、模糊的臉，一閃而過。
2 粉色的床鶴韞晴徹底被孤立了。沒有人再愿意和她坐在一起。甚至在路上遇見她，
都會像躲避瘟疫一樣，繞得遠遠的。林薇薇也搬出了宿舍。她說，她受不了了。“陳默，
你知道嗎？”林薇薇找我哭訴的時候，眼睛又紅又腫，“她現(xiàn)在每天晚上都不睡覺。
”“就坐在床上，對著空氣說話。”“有時候笑，有時候哭，有時候還會唱歌，
唱那種很奇怪的、不成調的兒歌。”“我問她在跟誰說話，她說，是她的新家人。
”林薇薇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她說，她的新家人，就睡在我的床上。
”我的后背竄起一股寒意。我想起了鶴韞晴宿舍的那張照片。
一張粉色的、鋪著碎花床單的雙人床。床上，坐著四個黑色的、沒有面目的人形輪廓。
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兩個并排坐在中間。還有一個，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
趴在床沿，半個身子垂在地上。它們就像是這個房間里最自然不過的家具，安靜地存在著。
“我實在是住不下去了，我總覺得……總覺得那張床，半夜會有東西壓在我身上。
”林薇薇說著，又哭了起來。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因為我也覺得，鶴韞晴不對勁。
但我又隱隱覺得，事情可能沒有那么簡單。我決定去找鶴韞晴。我給她發(fā)了很多消息，
她一條都沒有回。我去她宿舍樓下等她，她總是低著頭，像沒看到我一樣，匆匆走過。
直到一個周末的下午，我才在學校的人工湖邊，找到了她。她一個人坐在長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