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弟要換個大房子，你打算給拿多少錢？」我娘一副理直氣壯的姿態，
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似的對我說道。「最近家里有點緊張，周州公司大量裁員，
大寶馬上要讀小學，家里不久前也才買了學區房，還有房貸，二寶每個月的奶粉錢，
有個頭疼腦熱的，都需要錢，我在家一直又沒收入?！刮椅ㄎㄖZ諾地說著，生怕又惹惱了娘。
「你大姐給準備了十萬，你二姐給準備了十五萬，你的條件比她們都好，又生活在省城，
最起碼也得拿出個三十萬吧?！刮夷镆琅f不依不饒，我爹發話了，「既然買了學區房，
就把現在住的房子賣了，反正以后也沒人住。」爹的話鏗鏘有力，我錯愕住了，
一時不知道怎么接話。01我從小出身在靠天吃飯的黃土高原，家里種的糧食剛夠糊口。
我娘除了種地，家里會養豬、養點雞來貼補家用。我娘將雞下的蛋收集好，
等鎮上有市集的時候派我爹去賣。但我爹每次都是空手回來，我娘一問，
他便說要么雞蛋在路上不小心打碎了，要么就是被人搶走了，即使有的時候能拿回點錢，
也是少得可憐。我娘沒辦法不相信，只好繼續攢雞蛋，等著下一個集市繼續派我爹去。
家里多余的糧食只夠喂一頭豬，我娘會派我和姐姐們上山打豬草。一到年底，
我爹就叫上村里殺豬的，把我們家一年喂養的豬殺掉再拿到市集上去賣。雖然我家養著豬，
我也能親眼看到鮮艷漂亮的豬花肉。但是，只有大年三十我家才能吃到豬肉燉粉條，
也只有那天晚上的肉是管夠的。養了一年的豬最后能賣多少錢，我娘從來沒告訴過我們。
只記得有次我爹挎著個褡褳就回來了，說是賣得豬肉錢被賊搶去了。
我娘紅著雙眼跑去問同我爹一塊兒去集市的鄰居，也不知道最后鄰居跟我娘說了什么，
我娘回來就跟我爹干仗。我爹心虛得理直氣壯，毫不手軟，經常把我娘打的鼻青臉腫。
我娘睡一覺第二天又精神抖擻，挨家挨戶借錢，直到借到為止。吃了那燉豬肉粉條后，
出了正月十五，我娘就將借的錢拿去市集，這次她不打算把錢給我爹了，
她決定自己選小豬仔帶回家養。還別說，我娘做什么都比較精心，一到年根，
數我家的豬肉賣得好。賣完豬肉的錢，我娘先去把借來鄰居的錢還掉，
還會給人家帶幾斤豬肉。我娘經常給我們姊妹幾個說：「好借好還，再借不難！」
還會拿出多余的錢給我們姊妹三個每人縫一身新衣服。那會我們姐妹幾個特別愛過年，
有豬肉吃，還有新衣服穿。但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我有了弟弟。
我弟是我爹在他三十五歲、我娘三十四歲的時候生的，比我小八歲。我大姐比我大三歲，
二姐比我大一歲，要說為什么我要比我弟大那么多，其實在我之后我娘的肚子也沒閑著，
幾乎年年都挺著大肚子，最后他們一去醫院檢查，醫生說都是女兒，我娘一一引產掉了。
02生了我弟之后，計劃生育鬧得特別兇，將我家窯洞里面值錢不值錢的家具，
包括窯洞的門都撬下來拉走了。我大姐去縣上讀了初中，學校住宿不回家，
我被我娘送到外婆家躲避。我弟和我二姐陪著我娘依舊住在沒有門的窯洞里。
我爹居然開始賺錢了，鉆進了縣郊區新開的煤窯。那些年我最恨的就是搞計劃生育的那些人，
看著人模狗樣，光天化日之下逼著我娘上繳超生費用，交不起他們就開始哄搶家里的東西。
我弟的出生，占用了我娘很多時間，她已經無暇顧及養豬，雞還是要養的，
只是再也不能拿雞蛋換錢了，要留著給我弟吃。每次我娘將蒸好的雞蛋羹端到我面前，
再撒點熟芝麻，單是聞著就把我香迷糊了。我把弟弟抱在懷里，
開始一口一口的將雞蛋羹喂到他那小小的嘴巴里，他吃一口，我咽一口口水。
一個連坐都坐不穩的年紀，卻能將整個雞蛋羹吃得一干二凈。每次弟弟吃完，
我都要在他吃過的碗上舔一下，勺子上吧唧一下，那個時候我真想做我的弟弟。
隨著弟弟的長大，我們姊妹三個都去縣城上學去了，我爹依舊在煤礦當工人。家里缺了勞力，
加上學費太貴，爹和娘就商量，我們姊妹三個必須有一個棄學，來幫我娘種地。
最后經過決定，我二姐主動放棄了學業，她的成績在我們三個中是最差的。多年后，
我姐考到了我們市里的大學，最后當了公務員，我二姐做了老板娘。我......畢業后，
潦草地上了幾天班，當了全職媽媽。在我小的時候，由于我們那個地方嚴重缺水，
一年只有夏季的時候會去山溝底下玩水順便能洗個澡，冬季是沒有辦法洗澡的。
所以小時候一到冬季衣服上、頭發上就愛長虱子，還有白森森的蟣子，真是深受其擾。
但我們那里卻流傳著這樣的話：小時候誰的衣服上、頭發上長的虱子多，長大后誰就更有錢！
我娘那會就經?？粗艺f：「家里孩子中，就數你身上的虱子多，長大后一定要幫你弟弟！」
每當聽到這樣的話，我還挺驕傲的，我心里始終把它當做一個信念，將來我一定會非常有錢。
上了大學遇到了我老公，他家比我家還窮，沒錢讀書，早早闖蕩社會。由于他人勤嘴甜，
遇到很多良人，終于為自己闖出了一片天地。他是我們家最早買房買車的，
工作也從最低層干到了高層。他工作忙顧不了家，我只能辭職干起了全職。
隨著父母年紀的漸長，黑煤窯就把我爹給辭了，他現在只能在家陪我娘小種點糧食。
弟弟出生在九十年代，等他結婚的時候，彩禮錢已經漲到了二十二萬，女方還要求有房有車。
當年我和我老公周州談戀愛的時候，我爹我娘是反對的，他們走過的路，
怎么可能讓我再走一遍。他們一致認為貧窮是萬惡之源。03但他們拗不過我，
最后我娘放出一句話：「等你將來后悔了可別怪我和你爹，自己選擇的自己扛著！」當然了，
他們要的彩禮錢周州是一分拿不出來，我爹揚言要和我斷絕父女關系。
周州卻告訴他們：「終有一天，我要把掙到的錢填滿你們家的土窯洞?！刮业荒樀倪有?，
我娘替我惋惜：「你爹在那黑黢黢的煤窯礦挖了半輩子煤，供你讀完大學，
就是希望將來你能體面的活著，你卻選擇了比咱家還窮的窮小子嫁了，你這是何苦呢？
腦子被驢踢了嗎？」我狡辯著：「娘，莫欺少年窮，你和我爹要給他時間?！?/p>
我娘和我爹不再說話，他們從不相信窮人會有翻身的機會。有一次，過年回家，
我當公務員的姐姐可給他們長臉了，他們逢人便夸，今年我姐過年又給了他們多少錢，
我姐我姐夫單位過年發的年貨他們根本吃不完。鄰居們一臉的羨慕，夸我二姐會做生意，
掙到的票子根本數不完。他們卻矢口不提我?？赡芪易约阂彩侨烁F志短，雖然上了大學，
卻沒有大學生的底氣。我爹在家養了一只貓。有一天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
我爹的腳下臥著他最愛的貓，他的左邊是我兒子，右邊是我大姐家的兒子。
他拿起勺子親昵地給我大外甥喂著他喜歡吃的飯，然后將他吃剩的飯菜投喂給腳下的小貓。
我兒子眼巴巴地看在眼里，羨慕地靠近我爹，張著嘴巴等著我爹喂。爹乜了一眼，
臉色卻變得鐵青。兒子諾諾地靠近了我，噘著嘴巴，眼里卻噙滿了淚水。我將兒子摟在懷里，
心卻跟著一起顫抖。周州很爭氣，我們結婚五年后，他一路高升，買了車子和房子。
后來我爹說家里面要蓋房子，鄰居們都住上了二層大瓦房，搬到了離公路很近的地方。
我爹說他們逐漸老了，住在山上的窯洞里面也不方便，有個頭疼腦熱不方便看病。
我爹也在靠近公路的地方找了塊適合蓋房的宅地，我說你們蓋吧，錢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我取了家里所有的現金二十萬，給我娘遞到手里。我娘接過錢看了我一眼，
笑呵呵低說道：「這下村里面的人再也不會嘲笑咱家窮了，你弟娶媳婦也有盼頭了。」
娘始終沒提周州掙錢也不容易。房子蓋好的那天，周州工作忙脫不開身，
我帶著兒子回去慶祝。家里親戚聚在一起，個個笑吟吟地討論著房子如何如何的好，
比起曾經的窯洞，這種水泥鋼筋房子看著就是洋氣。家里蓋的是四室一廳，
我爹高高興興地招呼著我的姐夫們。大姐夫已經成了單位的領導，穿著打扮很有領導的范兒。
出門有單位給安排的專車還有司機。二姐二姐夫穿著一身叫不出名字的奢侈品牌，
他們很是給我爹我娘長臉。我帶著兒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從淘寶店淘來的，
大姐上下打量著我們娘倆，然后轉過身對我娘說：「娘，
你看咱家老三身上穿的衣服還沒你的貴呢？」04我娘和姐姐們不約而同的笑著，
「娘從沒想過有一天能穿上這么好看的衣服，以前覺得只有電視里面才能看到，
娘托了你的福??！」我娘拉起我大姐的手，大姐一臉的得意?！咐先?/p>
你說你在省城也待了這么些年，怎么還是一身的寒酸樣，再看看我外甥，穿的都是什么呀，
你兒子有你這樣的媽，也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刮叶阋哺胶椭?。「二姐，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F在你是發達了，可你別忘了當初你是怎么起家的？為了做生意掙錢，
你是忘了自己風吹日曬擺地攤的日子嗎？我記得你當初還給我打電話哭訴，
說你每天起早貪黑，吃著泡面，兜里卻進不了幾個子兒。
你是怎么羨慕大姐穿著漂亮的衣服坐在辦公室里面工作，
你又是如何后悔沒像我們一樣好好學習的？現在有錢了，不是更應該好好珍惜現在擁有的嗎？
而不是在這兒來挖苦我?！刮矣悬c失望地對著她們說道。「老三，
一個女人還是得有自己的事業，而不是去依附男人。想當年你的學習成績是咱們家最好的，
怎么把自己搞成了家庭主婦。你也別怪姐姐們狠心，爹娘給你花了那么多錢把你供成大學生，
你就是這么回報他們的。讓村里人看咱家笑話。」大姐瞥了我一眼，一臉的不屑。「就是，
早知道你混成這樣，當年那個讀書的名額就應該給我，簡直就是浪費，
浪費別人的機會等于謀財害命你知不知道。」二姐更加的義憤填膺，
試圖將自己沒上學的遺憾加罪于我?！改愕斈赉@煤窯，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不就是讓你過上別人羨慕的生活嗎？學了文化，卻走了我那條老路，
你說我跟你爹這是造的什么孽呀！早知道就應該把那些錢存起來，給你弟留著。
可憐你弟小小年紀，就去外地打工，天天看人臉色，被老板呼來喝去的?！?/p>
我娘委屈地哭了起來。「娘，我心里是很感激你和我爹的，我知道你們的不容易。但是娘，
自從上了大學后，我就沒有花過家里的一分錢，我每天勤工儉學，
就是想減輕您和我爹的負擔。而且，二姐沒能完整的上學，我心里是有愧疚的。大學期間，
我不是盡量回來幫他們照顧店鋪上的事情嗎？我知道，我自己沒有找個工作讓你們丟臉了，
我那不是沒辦法嗎？周州很早的時候就沒了父母，生了孩子總得有個人照顧吧！
等孩子再大點，我就出去找工作，孩子現在離不開我??！」我哽咽著說道。我是摩羯座，
天知道我內心有多獨立，多渴望一份工作?！负昧瞬徽f了，從小你就愛懟人。
為了那個窮命鬼，把自己好好的前程搭進去。告訴你吧，別輕易渡別人，那是給自己找劫。
記住你老姐的話，總有一天你會后悔的，我會害我親妹妹?！勾蠼銢]好氣地吼著，零敲碎打。
05這一聲吼，使我欲哭無淚，心在滴血。我知道大姐的話也沒錯，如今這樣的社會，
真的有那種可以一輩子靠得住的人嗎？我連自己都不確定，何況是別人呢？
但既然當下擁有的，就應該好好珍惜，何況我自己在帶孩子的業余時間，不也沒放棄學習嗎？
就是希望將來有一天等孩子長大了，我可以無縫銜接地去工作。
我娘一臉正經地解圍：「好了好了，我們去看看新房間，給你們一家準備了一間，
就是等以后過年的時候大家能聚在一起。」我娘帶著我們看房間，總共四間臥室，
我大姐、二姐、我弟、我爹娘各一間，我滿心歡喜地期待著我娘叫著我的名字，
她最后指著客廳說道：「老三一家在省城，路途遠，一年回家的次數少，
過年回來就住在客廳沙發上吧!這沙發還是你二姐托她做生意的朋友買的，
躺在上面特別軟和。要是別人，我還舍不得讓睡呢！」「娘，周州一天坐辦公室，腰肌勞損，
睡不了軟墊?！埂改蔷痛虻劁伆桑愦蠼憬o我買了波斯地毯，又厚實又硬，
睡在上面肯定舒服?！勾蠼愣阋黄鸸眵鹊厍浦遥?/p>
我能感受到她們此刻內心的想法：有的睡就不錯了，你有資格在這兒挑剔嗎？我不再說話，
我知道，我現在已經成了那個眾矢之的。我娘是絕口不提我給她的那二十萬元。
我匆匆趕回省城的那個小家，我知道，我現在要好好經營這個家。大寶上了幼兒園之后，
周州就勸我生二胎?！咐掀牛抑滥銥榱诉@個家犧牲了很多，也幾乎失去了自我。
但從小沒有父母陪伴的我，真的很希望家庭成員能多一點，我喜歡家的感覺。你放心，
我這輩子絕對不會辜負你，我會把我所有的工資都交給你，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
為了咱們這個小家，你愿意再延遲幾年上班嗎？」我猶豫了。周州是個非常傳統的人，
我也知道，他這些年為了這個家打拼確實很辛苦，經常被上級劈頭蓋臉地詆毀，
他也默默承受，但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訴過苦。他平常省吃儉用，
但經常給我買奢侈包包衣服，只是這些年我礙于照顧孩子，很少穿過背過，
尤其是回自己父母家，我更不想穿的那么顯眼。每次回家，隨便在網上給我和孩子買些衣服，
只為了讓我姐姐們心里能平衡一點。再說回二胎，我心里其實超級想要有份屬于自己的工作，
每當早晨送孩子上幼兒園，迎路碰到那些穿戴整齊挎著包包的上班族們，我不知道有多羨慕。
但一想到周州那誠懇的眼神，他能為我擋子彈，他也會給我買早餐，我就不想讓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