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強，別光吃飯，吃點菜。"白凝冰的母親，
我的岳母周麗華用筷子點了點那盤涼透的紅燒肉，語氣里帶著一貫的施舍，
"這可是專門為你做的，你們鄉(xiāng)下人不是最愛吃這個嗎？"我夾了一塊肉放進碗里，
機械地咀嚼著。肉已經(jīng)涼了，肥膩得讓人反胃。
每周五晚上的這頓"家庭聚餐"是我最厭惡的儀式，卻也是無法逃避的義務。"媽，
賀強不愛吃太肥的。"白凝冰輕聲說了一句，眼睛卻沒離開手機屏幕。"不愛吃？
我看他吃得挺香啊。"岳父白志明哼了一聲，抿了一口白酒，"鄉(xiāng)下人哪有什么挑食的資格，
能吃飽就不錯了。"我握筷子的手緊了緊，指節(jié)發(fā)白。十年了，自從大學畢業(yè)后留在滬城，
我從實習生做到項目經(jīng)理，工資翻了六倍，卻永遠洗不掉身上那個"鄉(xiāng)下人"的標簽。
"外公，賀叔叔不是鄉(xiāng)下人！"七歲的白小魚突然插嘴，她是白凝冰和前夫生的孩子，
"賀叔叔是滬城理工大學的畢業(yè)生，和媽媽是同學！""小魚，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周麗華瞪了外孫女一眼，轉(zhuǎn)頭又對我展開攻勢，"賀強，聽說你們公司最近在裁員？
你可要小心點。"我咽下嘴里的飯，喉嚨發(fā)緊："媽，我們項目組業(yè)績很好，不會裁員的。
""那可說不準。"白志明放下酒杯，聲音提高了八度，"現(xiàn)在經(jīng)濟不景氣，
像你這種沒背景沒關系的，第一個被開掉。要不是我們凝冰當初可憐你，
你現(xiàn)在還在租地下室呢！""爸，別說了。"白凝冰終于放下手機，卻只是為了避免爭吵，
而不是為了維護我。"我說錯了嗎？"白志明來勁了，"你看看他老家那些親戚，
隔三差五就來滬城看病、旅游，哪次不是住你們家？上次他表弟來，連高鐵票都要你們買！
鄉(xiāng)下人就是鄉(xiāng)下人，骨子里的窮酸氣改不了！"我放下筷子，碰撞瓷碗的聲音異常清脆。
"賀強，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白凝冰總算注意到了我的異常。我深吸一口氣，
試圖壓下胸口那股灼熱："沒事。""能有什么事？"周麗華嗤笑道，"肯定是心疼錢了。
上個月我過生日，就送條兩千多的絲巾。""媽！"白凝冰終于提高了聲音，
"賀強工資都交家用了，哪來那么多錢？""喲，現(xiàn)在知道護著了？"周麗華陰陽怪氣地說，
"當初要不是你離婚帶個孩子，能找這么個鄉(xiāng)下人？你爸在這一片也是有頭有臉的，
你舅舅昨天還問呢，說'凝冰怎么找了個外地人'，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白志明接茬："就是！你看看你堂妹白晶晶，嫁的是市政府辦公廳的，
人家老公家里三套房。你再看看你，找個連滬城戶口都沒有的，要不是靠結(jié)婚落戶，
現(xiàn)在還是個外地打工的！"戶口。這個詞像刀子一樣扎進我心里。我站起身的動作有些大，
就像是無聲的反抗。“還有，每次親戚聚會，他都不愿意去，哪里像個男人，
這么上不了臺面。”這句話像一根火柴，點燃了我心中積壓多年的火藥桶。
我直接用力推了椅子撞到了桌角，整個餐桌都震了一震。“哦呦，我們那里說錯了。
還給我們甩臉色了。”周麗華梗著脖子大聲道“你們結(jié)婚這幾年，要不是我們這么幫助你，
你一個外來的還想在滬城安家？”這時白凝冰也出聲道：“老公，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呢？
”“對不起，我吃飽了先坐車回去了。”我拿起紙巾擦了擦嘴，冷靜的說道。“不是賀強，
你在鬧什么？爸媽說你兩句怎么了？”白凝冰不悅的拉住了我。白小魚突然放下筷子，
縮到了沙發(fā)上。“我沒鬧啊，我只是吃飽了。”“賀強！你在給誰甩臉色呢？
你今天到底想怎么樣啊？”“不是，我甩臉色了嗎？這個家里我敢甩臉色嗎？
”我用力掰開了白凝冰的手，走向玄關準備換鞋。白志明和周麗華瞪大了眼睛，
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我。“賀強！你給我站住，你還說沒有甩臉色，你看你現(xiàn)在是什么態(tài)度？
”白凝冰站起身一臉不悅的盯著我。“我什么態(tài)度？我能有什么態(tài)度？
在你們家里我敢有什么態(tài)度嗎？”我大聲的嘶吼了出來，情緒頓時爆發(fā)。"賀強！
"白凝冰拽住我手腕，"你非要今天鬧？"“無論我在你們家做的怎么樣，你們都看不起我。
我天天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了你們，但是你們給過我好臉色了嗎？在家也好，
在親戚朋友面前也好，天天一口一個鄉(xiāng)下人，一口一個鄉(xiāng)下人，我的頭都要炸了！
”“我鄉(xiāng)下人怎么了？我占你們家便宜了嗎？”我用手指指著岳父岳母一臉憤怒的說著。
“我和白凝冰結(jié)婚，房子寫的她的名字，就因為首付的200萬是你們出的，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每個月幾萬塊的房貸車貸是誰在還？我沒有付出嗎？我有吃你們家軟飯嗎？
”“還有，我一個頭婚娶一個二婚帶孩子的，你們覺得是我占便宜嗎？”“這種窩囊氣，
真的是受夠了！”我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就走。我抓起外套走向門口，
余光掃到白小魚縮在角落玩iPad，全程沒抬頭。白凝冰的尖叫聲在身后炸開："賀強！
你給我站住！你要是今天敢出這個門，那你就不要再回來了。"我的手已經(jīng)搭在了門把上，
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三年來積壓的屈辱像硫酸一樣腐蝕著我的喉嚨，
讓我?guī)缀醢l(fā)不出聲音："怎么？還要我留下來聽你們數(shù)落到半夜？
"白志明把酒杯砸在紅燒肉盤子里，用著鼻子出氣。周麗華雙手氣的直哆嗦“長本事是吧！
”"你發(fā)什么瘋！"白凝冰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節(jié)奏，她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當著孩子的面掀桌子，你還有理了？"我猛地甩開白凝冰的手："省省吧，
你們白家從上到下，有誰真把我當家里人看過？"門在我身后重重關上，
隔絕了白凝冰歇斯底里的叫罵聲。第二章走出房子后，感覺空氣都清晰了許多，
不再這么沉悶。小區(qū)是老式的樓房，安置著大量的國企退休職工。走出小區(qū)，
初春的夜風裹挾著梧桐絮撲面而來。我漫無目的地在街頭游蕩，口袋里的手機不斷震動，
不用看也知道是白凝冰打來的。我索性關了機，鉆進一家24小時便利店。"一包利群，
一瓶礦泉水。"我對收銀員說，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二十五塊。"我拆開煙盒，
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打火機按了三次才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苦澀在肺里轉(zhuǎn)了一圈，卻壓不住胃里翻涌的酸水。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掏出來看到是白凝冰的第十二個未接來電。
屏幕上方的微信消息一條接一條地跳出來：「賀強你接電話」「爸媽年紀大了說話難聽，
你跟他們計較什么」「你非要在我爸媽面前甩臉？他們說話就那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到底回不回來」我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塞回口袋。現(xiàn)在想想也是可笑，
當初再次和白凝冰相遇，看到她一個人帶孩子辛苦，于心不忍，和她舊情復燃，
真是自以為是的救世主心態(tài)。手機又震了，白凝冰發(fā)來長語音："...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但你能不能為我也想想？我?guī)е◆~現(xiàn)在回家，你記得早點回來..."我關掉手機，
把還剩半瓶的水扔進垃圾桶。這就是白凝冰的道歉——永遠夾帶著她自己的難處。三年來，
每次岳父母羞辱我，
后的安慰話里總會藏著"我爸媽年紀大了""他們那個年代的人就這樣""你別往心里去"。
卻從不會在飯桌上說一句"爸媽你們過分了"。我盯著玻璃門外漆黑的夜色，
突然想起第一次去白家吃飯的場景。那時我們剛確定關系，白志明聽說我老家在麗水農(nóng)村，
夾菜的筷子直接轉(zhuǎn)了個彎："小賀啊，你們鄉(xiāng)下現(xiàn)在還用糞桶澆菜嗎？"滿桌親戚哄笑，
而白凝冰低頭扒飯，耳根通紅。我差點沒拿住筷子，但還是發(fā)出了聲響，
這時岳母周麗華開口道："到底是鄉(xiāng)下人，做事毛毛躁躁。"沿著人行道漫無目的地走，
不知不覺到了公司樓下。凌晨的寫字樓只有保安室亮著燈，老張看見我嚇了一跳："賀經(jīng)理？
您怎么...""加班。"我勉強笑笑，刷卡進了電梯。空蕩蕩的辦公室里，
我的工位整潔得像座墳墓。三年來，我拼命工作升到項目經(jīng)理，就為了讓白家人高看一眼。
凌晨三點十七分，我蜷縮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盯著天花板上的消防噴頭。空調(diào)早已關閉，
初春的寒意從腳底蔓延到全身。手機屏幕亮起，是白凝冰的第二十三條微信：「你到底在哪？
」我沒有回復。手指劃過屏幕，翻看著相冊里為數(shù)不多的全家福。照片上，白小魚站在中間，
我和白凝冰分別站在兩側(cè)，像兩個盡職盡責的保鏢。我突然想起白凝冰在大學時的一點一滴，
那時候的她充滿靈性，大學辯論賽奪冠后，白凝冰在領獎臺上突然吻了我的臉頰。
但是感情總是帶有遺憾的，我們交往了兩年最后還是選擇了分手。畢業(yè)后在她的父母安排下，
相親認識了她的前夫。而我開始在滬城拼盡全力的去奮斗，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了今天，
八十萬年薪的項目經(jīng)理，沒想到依然被人瞧不起。清晨七點四十分，
我站在家門口聞到了煎蛋的焦糊味。推開門，白凝冰蜷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茶幾上的手機還停留在與我的聊天界面。"你回來了。"她突然驚醒，
眼下的青黑在晨光中無所遁形，"我...我給你做了早餐。
"餐桌上焦黑的煎蛋和凝固的粥。我看了一眼說道：“謝謝，我吃過了，我回來拿點東西。
”我從儲物間內(nèi)找出行李箱，擺在臥室開始收拾。我往里面扔了剃須刀和充電器。
"你要走是吧？"白凝冰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嗓子啞得像砂紙，"賀強！我們談談好不好？
”“談什么？讓我不要斤斤計較？”我指著客廳方向"是你們白家先拋棄我的！
"白凝冰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賀強！我求你不要再鬧了！你知不知道我昨晚有多擔心你？
"我甩開她的手，繼續(xù)收拾行李："擔心什么？擔心我這個鄉(xiāng)下人給你們白家丟臉？
""你夠了！"白凝冰突然提高音量。“你究竟想要干嘛？”"去公司附近住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