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接到陌生電話，被告知女兒在傳銷窩點。電話里的男人冷笑：「來××市，
否則就讓她徹底消失。」我攥緊拳頭，哪怕面對的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闖一闖，
把女兒救出來！難道法律不管這些喪盡天良的人嗎？掛電話時，我聽到女兒微弱的呼救聲，
像針一樣刺痛我的心。1電話響的時候，我正在灶臺前攪玉米面糊。
塑料機身震得案板嗡嗡響，屏幕上跳著串陌生號碼——像條吐著信子的蛇。「喂？
”我把木勺磕在鍋沿，半勺熱湯濺在手背，沒顧上疼。對面先喘了口粗氣，
接著是生硬的方言，帶著股子潮濕的霉味：「你女兒……還活著。”木勺「當啷”掉進鍋里。
面糊翻著泡咕嘟咕嘟冒，我盯著墻上女兒的照片——去年中秋拍的，她穿著紅棉襖，
舉著半塊月餅沖鏡頭笑。現在照片角上卷了邊，玻璃框子蒙著層灰。「要她回來，
拿五萬六來。”對方頓了頓，「別報警，不然立刻撕票。”聽筒里傳來電流雜音，
像無數只螞蟻在爬。我張了張嘴，嗓子眼里發不出聲，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五萬六，
丈夫走那年，棺材錢才湊了八千。「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對方掛了電話。
我撲通跪在神龕前，香灰撲簌簌落在膝蓋上。三柱香點了三次才著，火苗忽明忽暗，
照得觀音像的眼睛半睜半閉。「老天啊……”我磕著頭，額頭撞在青磚地上，「你若真有眼，
就讓我知道她是死是活啊……”電話又響了。「明天中午十二點，××縣城汽車站等消息。
”說完就掛，跟按了快進鍵似的。我摸出枕頭下的鉛筆，在舊煙盒背面寫下號碼，
筆尖把紙戳出個洞。后半夜縮在被子里，盯著窗戶縫里的月光，數著自己的心跳——一下，
兩下，每下都砸在太陽穴上。2雞叫頭遍時，我摸黑進了柴房。鋸子是丈夫留下的，
木柄包著層磨亮的銅皮，還刻著他名字的縮寫「LW”。手指撫過那兩個字母，
掌心發澀——他走的時候說，這梁是李家的「腰”，斷不得。可現在，我得斷了這根腰。
梯子架在房梁上，踩上去吱呀作響。月光從瓦縫漏進來，照得老梁泛著青灰色，
像條臥著的老龍。鋸子剛碰上木頭，木屑就簌簌往下掉，帶著股子陳年老木的苦味兒。
不敢用蠻力，怕驚醒了左鄰右舍。鋸齒一點點啃進木頭，每拉一下，手腕都跟著發顫。
不知過了多久，「咔嚓”一聲——梁斷了半根，木屑混著灰塵撲了我滿臉，嗆得直咳嗽。
后半夜找了收舊貨的張瘸子，他打著手電筒繞梁走了三圈，吐了口濃痰：「老貨，給兩千。
”我攥著他給的皺巴巴的票子，看他帶人把梁抬上板車。車輪碾過石子路，「咯吱咯吱”響，
像在啃我的骨頭。天亮時，祖屋東頭塌了一角。土坯墻歪歪扭扭戳著，
露出黑洞洞的房梁窟窿。王嬸抱著笸籮路過，嘴一撇：「李家這是要絕后咯，拆了祖梁，
遭報應哦。”我站在廢墟前，數著手里的錢——兩千，離五萬六還差老遠。
可指甲掐進掌心時，我聽見自己說：「只要她活著，我就不算沒家。”3火車鳴笛時，
我攥著車票往檢票口跑。廣播里嘰里呱啦說著普通話，像群麻雀在吵架。
我盯著電子屏上的字，「K123次「」候車室3”——可等跑到3號廳，
才發現屏幕早換了，車已經開走。「大姐，誤車了？”穿制服的小伙子湊過來，
笑臉跟抹了蜜似的，「我幫您改簽，來得及。”他拿過我的票，
手指在機器上敲了敲：「手續費兩千，現金。”我把錢遞過去時，
看見他袖口沾著塊油漬——跟村口小賣部老板偷拿我雞蛋時，袖口的油點子一個樣。
等了十分鐘，他把票塞回來：「好了，去B2口等。”可等我到B2口，
電子屏上根本沒這趟車。回頭找他，人早沒了影。攥著剩下的三千塊，我撒腿往站臺跑，
看見他正往樓梯口鉆。「還我錢！”撲撲過去拽他袖子，膝蓋磕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
他冷笑一聲：「聽不懂人話，怪誰？”這話刺得我腦子發懵。不知哪來的力氣，
我張嘴咬住他手腕，鐵銹味在嘴里炸開。他罵著往后躲，我死不松口，
直到警察沖過來把我拉開。「怎么回事？”警察掏本子。我低頭撿地上的錢，
指尖沾著土：「不怪他，是我自己笨。”看著他被警察帶走，袖口的油漬在陽光下晃啊晃。
候車室的空調呼呼吹著，我忽然覺得冷——城里的風，怎么比山里的刀還利？攥著剩下的錢，
我坐在長椅上。旁邊大姐抱著孩子喂奶，抬頭看我一眼，趕緊把孩子往懷里攏了攏。
墻上的鐘「滴答滴答”走，每一聲都在說：五萬六，五萬六，你怎么湊？可我知道，
就算把自己拆了賣，也得湊夠。因為電話里那句「你女兒還活著”，像根釘子，
釘進了我骨頭里。這城里的第一關，我沒過去。但沒關系——只要女兒還在，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得爬著過去。4旅館門牌號沾著層油垢，
「302”的「2”缺了半塊，像顆爛牙。老板娘堆著笑接過包：「大姐放心，咱這兒安全，
貴重物品我幫您收著。”她指甲涂成大紅色，
抓過包時拉鏈發出「刺啦”一聲——我看見她指尖在夾層上頓了頓。夜里肚子疼是裝的。
蹲在廁所里，我盯著馬桶水箱的裂縫，伸手一摸，指尖觸到硬紙角。展開時照片邊角發潮，
女兒的笑臉被揉出三道褶子，像被人踩過一腳。我把照片折成小方塊，塞進襪子跟。
腳底板硌得慌，卻忽然想笑——他們扔照片，說明怕這玩意兒。怕什么？怕我拿照片認人，
還是怕照片里藏著他們不知道的東西？第二天清晨，我故意把錢包抖落在桌上。
五張紅票子數到第三張時，突然拔高聲音：「不對啊……咋只剩兩張了？
”老板娘擦著柜臺的手頓住，眼影下的眼皮跳了跳：「自己沒長眼，問我？”我低頭揉眼睛，
指尖蹭了點唾沫抹在眼角：「那是給閨女的贖金……要是丟了，
她這輩子就毀了啊……”喉嚨發緊，眼淚真的滾了下來——不是為錢，
是想到女兒此刻說不定正蜷在哪個黑洞洞的角落，像照片里那樣被揉皺，被扔掉。
老板娘沒再說話，轉身時圍裙帶掃翻了桌上的暖瓶。我盯著她走進里屋的背影，
看見她后腰別著個黑色手機——和昨天打電話那人的鈴聲，一模一樣。
5電話每隔兩小時響一次，像個上了發條的鬼。「現在站到車站出口左數第三根柱子旁。
”我貼著冰涼的水泥柱站定，抬頭看見對面樓頂有個黑影晃了晃。風灌進領口，
我忽然想起女兒小時候怕黑，總說「媽媽脖子上有光”——可現在，我的光被人攥在手里，
攥得生疼。「遲到三分鐘，有人跟著嗎？”聽筒里傳來電流雜音，像有人在暗處喘氣。
我數著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在肋骨上。口袋里的舊報紙邊角戳著掌心，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方言記著：「8:03 柱子旁「」10:05 買水時回頭”。
最嚇人的是那句「深呼吸三次”。我剛吸氣，
就聽見身后傳來嗤笑——穿藍外套的男人扭頭看我，嘴角扯得老高，像早就知道我會做什么。
我假裝買水繞了三圈，礦泉水瓶在手里捏出咔咔聲。路過垃圾桶時，
偷偷把記著時間的報紙角撕下來塞進去——剛轉身，電話又響了：「別白費力氣，
你走不出我的眼。”指尖在手機殼上掐出印子。抬頭看天，城市的太陽白晃晃的，
卻照不進我心里——原來最可怕的不是黑暗，是知道自己在黑暗里，
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摸不著。6居民樓的墻皮往下掉，樓梯拐角堆著發臭的垃圾袋。
接頭人搜身時，指尖在我內衣夾層戳了戳——那里藏著半張女兒的照片，
用膠帶死死粘在布料上。身份證被搶走時，我聽見自己心跳聲在耳道里轟鳴，
像有人在敲一面破鼓。然后就聽見了哭聲。拐角房間里傳來抽噎，
尾音帶著點顫——是女兒小時候感冒時的音色。我假裝肚子疼往廁所走，
腳尖蹭過地面的裂縫，數到第三塊磚時，門縫里漏出截馬尾辮。
扎馬尾的皮筋是我去年給她買的，粉色，帶小碎花。女孩蜷縮在墻角，肩膀一抖一抖，
卻沒抬頭。隔壁傳來壓低的笑：「林姐說了，先讓她嘗嘗苦頭。”指甲掐進掌心，
我在墻上悄悄刻了道豎線——丈夫教過我，迷路時做記號，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轉身時故意撞翻水桶，水潑在地上，倒映出女孩抬眼的瞬間——那雙眼睛，跟我一模一樣，
卻蒙著層灰，像被人踩進了泥里。回到大廳時，接頭人遞來杯熱水。我捧著杯子，
看水面映出自己的臉——眼睛通紅，卻死死抿著嘴。因為我知道，現在哭出來，就輸了。
而我不能輸，哪怕輸了自己，也得把女兒贏回來。7夜里躺在旅館硬邦邦的床上，
腳趾頭碰著襪子里的照片角。我不敢開燈，怕老板娘從貓眼看見光。黑暗里，
手指一遍遍摩挲照片上女兒的臉——眉骨有點高，像她爸；嘴角有顆淺痣，
是我抱著她在灶前燒火時，被火星子燙出來的。電話又響了，這次是短信：「明天帶錢，
老地方見。”我把手機倒扣在枕頭下，聽著窗外的汽車鳴笛。忽然想起臨走前拆梁時，
木屑掉進眼睛，疼得直流淚——可現在，眼睛干得發澀，哭不出來了。凌晨三點，
我摸黑起身，把剩下的錢分成兩疊。一疊塞進內衣最里層，
一疊放在錢包顯眼處——老板娘不是愛偷嗎？那就讓她偷。反正最值錢的東西，她偷不走。
襪子里的照片硌著腳底，走路時一瘸一拐。路過前臺，看見老板娘趴在桌上打盹，
口紅蹭在胳膊上，像道沒愈合的傷。我忽然想，她有沒有孩子？會不會也像我一樣，
為了孩子把自己撕成兩半？但下一秒就掐斷了這念頭。因為她偷了我的照片，
偷了我的希望——而偷希望的人，不配被可憐。走出旅館時，天剛蒙蒙亮。
風卷著塑料袋打在腿上，我低頭看鞋——昨天電話里說「低頭看鞋”，現在鞋面上沾著塊泥，
像個黑色的驚嘆號。驚嘆號在說什么？大概在說，李秀蘭，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可我早就知道啊。從接到第一個電話開始，退路就被人一把火燒了——現在我能做的，
只有往前爬，哪怕爬著也要把女兒拽回來。8林美玲的指甲敲著桌面，像在敲我的骨頭。
「聽說你想見女兒？”她涂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往我臉上戳，「行啊，
讓你見——不過丑話說前頭，她認不認你，我可管不著。”鐵門「嘩啦”拉開時，
我差點跪下去。李小梅瘦了，下巴尖得能戳人，馬尾辮變成了齊耳短發，發尾翹著，
像根被踩彎的草。可她眼睛還是那樣，眼尾有點上挑，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但此刻，
那眼神冷得像冰，掃過來時，我渾身發顫。「這就是你媽，認嗎？”林美玲搭著她肩膀，
笑的露出尖尖的牙。周圍站著幾個穿紅馬甲的女人，嘴里發出「嘖嘖”聲。我張了張嘴，
剛要喊「梅梅”，就見她嘴唇動了動，說出句讓我渾身血液結冰的話——「我媽媽早就死了。
”笑聲像炸開的鍋。有人指著我喊「死媽的女人”，有人拍著桌子跺腳。
我看見林美玲眼里閃著光，像在看一場好戲。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低頭假裝擦汗，
卻在褲腿內側刻下一行字——用指甲尖，一筆一劃，像在刻自己的骨頭：「你是我的女兒，
你叫李小梅。”夜里蹲在廁所，瓷磚縫里滲著水，凍得我膝蓋發僵。我對著鏡子念那句話，
念一遍，掉一顆淚，念到第十遍時，鏡子里的臉已經模糊——但我知道，不能忘，
死都不能忘，她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肉，怎么可能說死就死？第二天路過她房間，
故意放慢腳步。喉嚨發緊，卻還是哼起那首山歌——「月亮走，我也走，
我跟月亮背背簍……”剛哼到第三句，看見門縫里閃過一道白影。她沒抬頭，可眼角的淚，
順著下巴滴在地上，砸出個小濕印。9梳子是從垃圾桶里撿的，齒間卡著幾根黃頭發。
每天清晨梳頭時，我都會把碎布條纏在發根上——用搗碎的鳳仙花染過，暗紅的字沾著花汁，
有點黏，卻不容易掉。「三樓有監控「」后廚藏著刀”，每個字都寫得極小，
像螞蟻爬在布上。鞋底的布片是用內衣改的。趴在床上，借著窗戶縫的光，
用縫衣針一點點畫樓道結構——左轉三個門，右轉有個通風口，
樓梯間的燈每隔十分鐘閃一次。針腳歪歪扭扭，卻記得清楚，因為每畫一筆，
就想起女兒縮在拐角房間的樣子。那天吃飯時，看見穿灰夾克的男人低頭扒飯，
衣領下掉出塊紅布角——跟我纏在頭發里的布條一個顏色。他迅速塞回衣領，
卻沒發現布角上那道月牙形的折痕——那是我特意捏出來的記號，像女兒小時候畫的月亮。
機會來得突然。去醫務室的路上，假裝被石子絆倒，手里的布條滑進掃帚堆。
男人蹲身撿掃帚時，指尖在布條上頓了頓。我沒抬頭，
卻聽見他咳嗽了一聲——跟昨天夜里巡邏隊換崗時的咳嗽聲，一個樣。當晚，
走廊里的腳步聲果然變了節奏。我縮在被子里，摸了摸頭發里的布條——還在。忽然覺得，
這滿頭亂發里藏的不是情報，是根線，一根把我和女兒、和外頭的光，拴在一起的線。
10廢棄電話亭的玻璃碎了半塊，風灌進來，凍得我鼻尖發疼。流浪漢坐在對面臺階上，
抱著個塑料瓶晃來晃去，眼睛卻時不時往我這兒瞟。我假裝找硬幣，身子擋住號碼盤，
指尖在鍵盤上跳——110，按得比心跳還快。「嘟嘟——”響了三聲，通了。喉嚨發緊，
我盯著電話亭上的銹跡，快速報出地址：「××路舊居民樓，三樓有傳銷窩點，
帶頭的叫林美玲……”話沒說完，信號突然斷了。流浪漢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往這邊走，
鞋底踩著碎玻璃，「咔嚓咔嚓”響。手心里全是汗。再撥號時，手指在發抖。終于接通，
我幾乎是喊著說：「我們快撐不住了！有個扎短發的女孩叫李小梅，
是我女兒……”聽筒里傳來電流聲，像海浪在拍岸，一下一下，要把我卷進黑暗里。
掛斷電話，趕緊把外套反穿——藏青色變灰色，舊布巾裹住頭，低頭往巷口走。
路過流浪漢時，他突然喊了句：「大姐，錢掉了。”我沒回頭，
卻聽見身后傳來塑料袋的響聲——他在撿我故意掉的硬幣，叮鈴哐啷，像在給我送行。
拐過三個彎，心跳還沒停。摸了摸內衣里的布條，上面寫著「已報警”——用鳳仙花汁寫的，
字還沒干，沾在皮膚上，有點疼，卻像團火，燒得我胸腔發燙。11林美玲的巴掌扇過來時，
我沒躲。「敢偷偷打電話？”她手里攥著我的布條，暗紅的字在燈光下泛著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