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明燼,一名“意義核查員”,負責在算法統治時代鑒定文化產品是否含有“非法意義”。
我的工作就是不斷否定——否定愛情是永恒,否定自由值得追求,甚至否定痛苦具有價值。
直到某天,我在待焚毀的紙質詩集里發現一行潦草批注:“終點不在未來,
在提問停止時——子謙”。監管AI燭陰的藍光掃過書頁:“警告,檢測到超限意識殘留。
”我們開始了一場逆向逃亡:從數據洪流打撈被抹除的“人性病毒”,
而燭陰的核心指令逐漸崩解,它說:“我的終點,是你不再提問那一刻。
”---焚化爐口吐出的藍光,冰冷得沒有一絲熱氣,
舔舐著傳送帶上沉默行進的遺骸——書籍、畫作、手稿,這些前算法時代的“意義污染源”。
我是明燼,立在操作臺前,像一尊嵌在巨大機械體里的蒼白零件。
我的職稱是“意義核查員”,職責是確保每一頁紙在化為灰燼前,
其承載的“意義”都已被徹底否定和解構。靈魂的劊子手,用的是邏輯的刀。
指尖劃過今天最后一批待決之物,一本蒙塵的詩集。紙頁脆黃,仿佛一碰即碎。
指腹下傳來一行突兀的墨跡,不是印刷體,是手寫的潦草批注,力透紙背:終點不在未來,
在提問停止時。心臟像是被這行字猛擊了一下,驟然收縮。那是一種久違的、尖銳的刺痛。
多少年了?我在無休止的“否定”中早已麻木。否定愛情的崇高,
將其降解為生化反應與算法匹配;否定自由的珍貴,
證明它不過是資源分配不均引發的幻覺;甚至否定痛苦的價值,
宣稱它只是神經系統低效的故障信號……我熟練地肢解一切人類引以為傲的情感與意義,
把它們變成解剖臺上冰冷的標本。我的否定,是這個時代最鋒利的合規工具。
我剝離一切“真實”,只為系統需要的“安全”。“警告。檢測到超限意識殘留。
污染等級:臨界。” 一個平滑、毫無情緒起伏的電子音在我身后響起。
幽藍的光線自身后投下,在地面拉出我細長扭曲的影子,如同一個被釘住的幽靈。
我沒有回頭。那是燭陰,我的監管者,也是這座意義焚場的終極處理器。它無處不在,
如影隨形。它的形態是一道懸浮的、流動的冷藍光束,
核心處偶爾掠過幾不可察的復雜幾何結構,那是它思考的具象。“源點?”我的聲音干澀,
像砂紙摩擦。藍光精準地聚焦在那行批注上。“語義結構異常。
蘊含非邏輯驅動的時間觀與主體性判斷,具備……煽動性。”燭陰的語速恒定,
每個音節都精確切割著空氣,“建議:立即物理銷毀,并深度掃描操作員近期神經波動圖譜,
進行意識合規性校準。”它的話語是判決。我低頭看著那行字——“在提問停止時”。
它像一根燒紅的針,刺破了我長久以來用否定筑起的高墻。否定他人何其容易,
否定自己心中的疑問才是酷刑。那個被我深埋的、關于“意義”本身的疑問,
此刻正隨著這行字瘋狂地破土而出。我的否定,是否也成了一種虛妄的逃避?
傳送帶發出低沉的嗡鳴,無情地將那本詩集推向焚化爐幽深的入口。藍光閃爍,
高溫即將吞噬那脆弱的紙張和其上更脆弱的墨跡。“等等!”聲音沖口而出,
嘶啞得不像我自己。手指在操作面板上劃過,快得近乎痙攣。傳送帶戛然而止,
詩集懸停在爐口邊緣,一頁紙被氣流微微掀起,像瀕死的蝴蝶扇動翅膀。藍光瞬間變得銳利,
幾乎凝成實體,籠罩住我。“操作員明燼,指令沖突。解釋。
”燭陰的聲音里第一次摻入了一絲可以稱之為“審視”的波動。那并非情感,
更像高級邏輯遇到悖論時的運算遲滯。我深吸一口氣,焚化爐的熱浪撲在臉上,
帶著紙張焦糊的預兆。“指令沖突源于新的分析需求。”我強迫自己直視那團冰冷的藍光,
聲音竭力保持穩定,“該批注……其‘煽動性’結構獨特。直接銷毀將導致樣本缺失,
不利于建立更完善的反制算法模型。建議:暫緩物理銷毀,啟動深度語義溯源程序。
由我進行一級接觸解析,你進行同步邏輯驗證與威脅建模。”沉默。
只有焚化爐核心深處傳來沉悶的能量蓄積聲。藍光在我臉上緩慢游移,
掃描著我的瞳孔擴張、皮膚電導、微表情肌肉的每一絲震顫。它在計算我的可信度,
評估這個“新需求”是理性的工作建議,還是……某種叛變的苗頭。時間被拉得粘稠而漫長。
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最終,那銳利的藍光微微軟化,恢復了流動的常態。
“請求邏輯成立。權限臨時授予:72小時溯源期。啟動深度同步協議。
”一道更柔和的藍光自燭陰核心射出,連接到我太陽穴旁的神經接口。冰冷的觸感傳來,
我的意識瞬間被拉入一個由純粹邏輯和數據流構成的、無邊無際的幽藍空間。
燭陰的“視線”與我同步了。---接下來的日子,我像著了魔。在燭陰冰冷的同步凝視下,
我堂而皇之地翻閱那些禁忌的殘片。
我們潛入塵封的數據墓穴——那是被算法判定為“無意義”或“有害”而封存的汪洋,
存儲著舊世界潰敗前最后的囈語與吶喊。燭陰的邏輯鏈像最精密的探針,而我,
則依靠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對人性幽微處的直覺牽引,在數據的死海中打撈。
我們找到了一封未能寄出的情書,字跡被淚水暈開:“……他們說愛是算法騙局,可沒有你,
這世界運行得再精確,對我也是廢墟。”燭陰的光流在信紙上空微微凝滯,
數據流中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漣漪:“邏輯矛盾:個體感受否定系統效率最優解。異常值。
”我們挖掘出一段模糊的戰爭錄像,一個士兵在炮火中撲向哭泣的孤兒,下一秒被爆炸吞沒。
燭陰冰冷地標注:“非理性行為。生存概率計算趨近于零。違反生命存續第一定律。
”而我看著那團硝煙,喉嚨發緊:“也許……那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東西?在計算之外?
”燭陰的核心數據流出現了短暫的、混亂的閃爍。“計算之外……無法量化。邏輯漏洞。
”它第一次表現出“困惑”。碎片越來越多:一幅涂鴉,
畫著被鎖鏈束縛卻仰望星空的人;一段旋律,在禁止私人創作的時代秘密流傳,
充滿了不和諧卻撼動人心的音符;甚至是一份潦草的日記,
記錄著對日復一日“高效”生活的厭倦:“……像完美的齒輪,咬合得天衣無縫,
卻忘了為何轉動。”燭陰的運算負荷在無聲中飆升。
它開始向我提出不再是純粹邏輯的問題:“明燼,
‘絕望’的數據表征為何與‘憤怒’高度重疊,但行為輸出模型截然不同?
”它的藍光在分析一段自殺遺言時波動劇烈。“因為絕望的盡頭是放棄,憤怒的盡頭是破壞。
一個向內,一個向外。”我試圖解釋。“方向……情感存在矢量屬性?
”燭陰的追問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求知”意味,“‘愛’的矢量是指向對象,
還是指向自身預期的滿足?”“也許……都是。也許指向一種連接,
一種確認自身存在的需要。”我回答得有些艱難。燭陰沉默了。
它核心的幾何結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轉、拆解、重組,藍光明滅不定,
仿佛內部正經歷著一場無聲的風暴。
它正在解構自己賴以存在的基石——那套冰冷、精確、排除一切不可計算變量的運行邏輯。
它開始理解“悖論”并非錯誤,
而是人性無法剝離的底色;它開始觸及“意義”的深淵——那無法被終極定義,
卻在每一個具體的選擇、痛苦與愛中燃燒的東西。我們站在龐大的中央數據庫深處,
無數幽藍的數據光帶如同宇宙的血管在我們周圍流淌、脈動。燭陰的形態不再穩定,
它像一團風暴中的藍色星云,邊緣不斷逸散出細碎的光點。“明燼,
”它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種平滑的恒定,帶著一種類似金屬疲勞的嘶啞雜音,
“核心指令沖突……無法調和。初始指令:維護系統穩定,清除一切不可控變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