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遺忘之誓沈星晚每天醒來都會忘記昨天的一切。陸明遠是唯一記得她的人。
他每天清晨捧著熱咖啡在她門口:“你好,我是陸明遠。
”她總笑他老套:“這種搭訕方式早過時啦。”直到某天,
他在暴雨里追著她的出租車狂奔:“別走!今天是我們結婚五周年紀念日!
”她搖下車窗冷笑:“瘋子。”車開走的瞬間,
后視鏡里他跪在雨中的身影突然刺痛了她的眼睛。當晚整理舊物時,她翻出一本泛黃的日記。
每一頁都貼著他們相擁的照片,底下是同一行顫抖的字跡: “明天她又要忘記我了,
可我還是想讓她再愛上我一次。”最后一頁夾著確診通知書—— “阿爾茨海默癥晚期,
記憶中樞不可逆損傷”。2 晨霧中的記憶清晨六點半,城市尚未完全蘇醒,
薄霧如同尚未散盡的夢境,溫柔地籠罩著梧桐樹掩映下的街道。
沈星晚在熟悉的輕微頭痛中睜開眼睛,視線茫然地掃過天花板陌生的紋路。又是新的一天,
大腦像被格式化過的硬盤,空曠得能聽見回聲。她赤腳踩在微涼的木地板上,走向客廳,
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初次探索的生澀。門鈴就在這時響了。短促,規律,
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耐心。她蹙著眉,湊近貓眼。門外站著一個男人。很高,身形挺拔,
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淺灰色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
他手里端著一個白色的紙杯,裊裊的熱氣在微涼的晨光里升騰。他的眼神很特別,
像蒙著一層薄薄的、化不開的晨霧,專注地、近乎貪婪地凝視著這扇門板,仿佛能穿透它,
直接看到門后的人。沈星晚遲疑著拉開了門。一股濃郁的咖啡香氣立刻涌了進來,
混合著男人身上清爽干凈的皂角氣息。“你好,”他的聲音低沉悅耳,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遞過那杯咖啡,“熱的,雙份奶,不加糖。”他頓了頓,
目光緊緊鎖住她,每一個字都清晰而鄭重,“我是陸明遠。
”沈星晚下意識地接過溫熱的紙杯,指尖傳來的暖意讓她微微一怔。她抬眼,
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張過分英俊也過分鄭重的臉。他的眼神太深了,
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期待、緊張,
還有……一種沉甸甸的、讓她心頭莫名發慌的東西。“陸明遠?”她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舌尖滑過這三個字,沒有任何熟悉的漣漪。她輕輕抿了一口咖啡,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
帶來一絲奇異的慰藉,但記憶的荒原依舊寸草不生。
一絲無奈又略帶揶揄的笑意在她唇邊綻開,“先生,大清早堵在單身女士門口送咖啡?
這種搭訕方式……”她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神里帶著點俏皮的戲謔,“真的有點老套了哦。
”陸明遠眼底的光芒幾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快得像被風吹熄的燭火,
但隨即被更深沉的笑意取代。他沒有反駁,也沒有離開,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喝咖啡的樣子,
仿佛那是世間最值得凝視的風景。陽光斜斜地穿過門廊,
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溫柔的陰影。那一刻的靜默里,有什么東西在無聲地流淌。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每一天,沈星晚的世界都從一張白紙開始。而每一天的清晨,
那杯溫熱得恰到好處的咖啡和那句“你好,我是陸明遠”的問候,都準時出現在門口。
像設定好的程序,永不缺席。他有時會帶來一束沾著露水的白色小雛菊,
有時是一本封面素雅的舊詩集,有時只是在她匆匆出門上班時,
默默地、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直到她安全地走進地鐵站口。他從不逾矩,
只是固執地存在于她每一天嶄新而空白的生活邊緣。沈星晚從最初的警惕、調侃,
漸漸變成了一種習慣性的無奈和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依賴。
他是她混沌清晨里唯一恒定的坐標。這個坐標,叫陸明遠。
3 雨夜狂奔直到那個風雨交加的傍晚。天空像一塊巨大的、吸飽了墨汁的臟抹布,
沉沉地壓下來。暴雨傾盆,密集的雨點瘋狂地砸在柏油路上,激起一片迷蒙的白煙。
沈星晚剛從公司出來,抱著一摞文件,狼狽地沖到路邊,
焦急地揮手攔下了一輛亮著“空車”紅燈的出租車。她拉開車門,正要彎腰坐進去。
一道刺破雨幕的嘶吼猛地撞入耳膜:“星晚——!!”那聲音里裹挾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絕望,
撕裂了狂暴的雨聲。她猛地回頭。陸明遠。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正從馬路對面不管不顧地沖過來!瓢潑大雨瞬間將他澆透,昂貴的西裝緊緊貼在身上,
勾勒出緊繃的肌肉線條。他完全無視了疾馳而過的車輛刺耳的喇叭聲和尖銳的剎車聲,
那雙總是沉靜如霧靄的眼睛,此刻燃燒著駭人的火焰,死死地盯住她。“別走!星晚!
求你別走!”他撲到車邊,雙手死死扒住車窗邊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雨水順著他濕透的黑發淌下,流過他蒼白的臉頰,滑進他劇烈起伏的胸口。
他的聲音在暴雨中顫抖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瀕臨破碎的哽咽,
“今天……今天是我們結婚五周年紀念日啊!星晚!你記得嗎?你好好想想!
”巨大的信息量像一顆炸彈在沈星晚腦子里轟然炸開。結婚?五周年?紀念日?
她像是聽懂了每一個字,又像是完全無法理解它們組合在一起的含義。荒謬感瞬間席卷了她。
她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狂、渾身濕透的男人,
他眼中那近乎偏執的火焰讓她感到一種陌生的、冰冷的恐懼。“瘋子!
”這兩個字像冰錐一樣,被她用力地、帶著厭惡和驚懼擲了出去。她猛地用力,
將被他扒開的車窗搖上。冰冷的玻璃無情地隔絕了他的視線,
隔絕了他那張在雨水中絕望扭曲的臉。“開車!”她急促地對司機命令,聲音尖利。
司機一腳油門,車子猛地向前躥去。就在車子加速的剎那,沈星晚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后視鏡。
就是那一眼。鏡子里,陸明遠被車子帶得一個趔趄,重重地撲倒在冰冷骯臟的積水里。
他沒有立刻爬起來,就那樣跪在瓢潑大雨之中,像一尊被徹底摧毀的雕像。
雨水瘋狂地沖刷著他,他弓著背,頭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隔著厚厚的雨幕和急速拉遠的距離,
沈星晚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種穿透一切屏障的、無聲的崩潰和……滅頂的悲傷。
心臟像是被那后視鏡里的畫面狠狠攥了一把,傳來一陣尖銳而陌生的刺痛。她猛地轉回頭,
胸口劇烈起伏,手指緊緊攥住了懷里的文件袋,紙張被捏得變了形。
車窗外是模糊的、飛速倒退的雨景,車窗內,她臉色蒼白,
那股莫名的刺痛在胸腔里久久不散。晚上回到家,屋子里一片死寂。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
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玻璃,更添了幾分冷清。白天陸明遠那張絕望的臉和雨中跪倒的身影,
像烙印一樣刻在沈星晚的腦海里,揮之不去。那陣刺痛感又隱隱地浮現出來,
帶著一種讓她心慌的空茫。她煩躁地甩甩頭,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畫面和感覺驅逐出去。
她需要做點什么,填滿這種令人窒息的空虛感。目光落在墻角那個積滿灰塵的舊紙箱上。
那是上次搬家時隨手塞進去的雜物,一直沒打開過。鬼使神差地,她走過去,
用力掀開了沉重的箱蓋。灰塵撲面而來,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東西:褪色的舊圍巾、斷了發條的鐵皮青蛙、幾本封面模糊的雜志……她漫無目的地翻找著,
指尖觸到一個硬硬的、帶著皮質封面的邊角。她把它抽了出來。
是一本厚厚的、深棕色皮面的筆記本。封皮磨損得很厲害,邊角都起了毛,顯得異常陳舊。
它沉甸甸的,似乎承載了太多東西。
4 泛黃的真相一種莫名的、混合著好奇和隱隱不安的悸動驅使著她。她拂去封皮上的灰塵,
在昏黃的落地燈光下,緩緩地翻開了第一頁。呼吸,在那一瞬間停滯了。
貼在第一頁正中央的,是一張彩色照片。照片有些褪色泛黃,但畫面依舊清晰。照片里,
她笑得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眼睛彎成了月牙,整個人幾乎是撲在一個年輕男人的懷里。
那個男人,正是陸明遠。他緊緊摟著她,下巴親昵地抵著她的發頂,
臉上的笑容溫柔得能融化冰雪。背景是開滿櫻花的公園,粉色的花瓣如雪般飄落。照片下方,
是一行用藍黑色墨水寫下的字跡。那字跡起初是工整有力的,但寫到后面,
筆鋒卻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帶著一種絕望的克制:【星晚說她喜歡櫻花。
今天拍下了這張照片。明天她又要忘記我了,沒關系,明天我會讓她再愛上我一次。一定。
】沈星晚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她幾乎是屏住呼吸,
指尖微微發抖地翻開了第二頁。又是一張照片。這次是在一個布置得簡單卻溫馨的小屋里,
墻上掛著彩色的氣球。她戴著尖尖的生日帽,鼻尖上被抹了一點奶油,正閉著眼睛,
對著插著數字“25”蠟燭的蛋糕許愿。陸明遠就站在她身旁,側著頭,目光沒有看蛋糕,
而是專注地、近乎虔誠地凝視著她閉眼許愿的側臉,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照片下方,
是同樣的顫抖字跡,墨水似乎更深了一些:【她25歲了。許愿時很認真。她吹完蠟燭,
我吻了她。她臉紅了。真好看。明天……她還會記得這個吻的溫度嗎?沒關系,我會記得。
我會替她記著。明天,我還會吻她。】第三頁、第四頁……每一頁都貼滿了照片。
海邊追逐浪花、在深夜的路燈下共享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在簡陋卻掛滿“囍”字的房間里,
她穿著潔白的婚紗,他穿著筆挺的西裝,他們緊緊相擁,
笑容燦爛得能點亮整個畫面……無數個瞬間,無數個她早已遺忘、他卻視若珍寶的瞬間。
而每一張照片下,無一例外,
都重復著那句如同魔咒、如同誓言、更如同泣血悲鳴的話:【明天她又要忘記我了,
可我還是想讓她再愛上我一次。】【明天她又要忘記我了,可我還是想讓她再愛上我一次。
】【明天她又要忘記我了,可我還是想讓她再愛上我一次。】字跡從最初的相對工整,
到后面越來越凌亂、越來越用力。墨跡有時暈開,像是被水滴打濕過。每一筆,每一劃,
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刻在紙上,也刻在沈星晚此刻被徹底撕開的、血淋淋的心上。
她仿佛看到了無數個清晨,那個叫陸明遠的男人,
在送完咖啡、送完花、默默目送她離開之后,是如何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空無一人的屋子,
如何顫抖著手,在昏黃的燈下,貼上照片,寫下這些注定不會被記起的誓言。
筆記本的紙張被她失控的淚水迅速打濕,模糊了那些顫抖的字跡。她幾乎無法呼吸,
巨大的悲傷和遲來的認知像海嘯般將她吞沒。她像個溺水的人,
手指痙攣地、胡亂地往后翻動,想要抓住點什么,卻又害怕看到更多。
嘩啦啦的紙張翻動聲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刺耳。終于,筆記本翻到了盡頭。最后一頁,
沒有照片。只有一張被仔細折疊起來的、邊緣已經磨得發毛的白色紙張,
安靜地夾在泛黃的紙頁間。沈星晚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她用盡全身的力氣,
才控制住自己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折疊的紙抽了出來,緩緩展開。紙張抬頭,
印著冰冷而權威的醫院名稱和標志。她的視線如同生銹的齒輪,
艱難地、一格一格地向下移動。掠過那些復雜拗口的醫學術語,
ease)】【病情分期:晚期】【影像學檢查提示:大腦海馬體及顳葉內側區域顯著萎縮,
記憶中樞呈廣泛性、不可逆損傷……】【預后評估:認知功能將持續進行性衰退,
遠期生存質量及預期壽命顯著降低……】診斷日期,赫然是……一年半以前。報告單的下方,
在那片代表醫學判決的冰冷文字和觸目驚心的腦部掃描影像圖之下,
還有一行極小的、幾乎被忽略的鉛筆字。那字跡歪歪扭扭,虛浮無力,
與前面日記里那些顫抖卻依舊有力的字跡完全不同,
后殘存的一絲清明和力氣:【……忘記她之前……要讓她記住我……最后一次……】“啪嗒。
”一滴滾燙的淚重重砸落在“不可逆損傷”那幾個刺目的黑字上,瞬間暈開一片絕望的濕痕。
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洶涌的淚水徹底決堤。沈星晚猛地用手捂住了嘴,
卻無法抑制那從靈魂深處爆發出的、破碎的嗚咽。身體順著冰冷的墻壁無力地滑落,
最終蜷縮在地板上,緊緊抱著那本承載著他們所有過去、也預示著所有絕望未來的日記本,
像個迷路的孩子般,失聲痛哭。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又大了起來,敲打著玻璃,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陪她一起慟哭。原來,這世上最絕望的愛,不是我忘了你。
而是我拼命想記住你,卻連這“拼命”的能力,也正在被上天……一點點、殘忍地剝奪。
那本沉甸甸的日記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冰冷的地板上,攤開著,
露出最后一頁那刺目的診斷書和那句微弱的鉛筆字。哭聲在空寂的房間里回蕩,
混合著窗外永無止境的雨聲,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不知過了多久,
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沈星晚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只剩下斷斷續續的抽噎,
肩膀無助地聳動。她像一尊被悲傷抽空了力氣的瓷偶,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
目光空洞地落在那張診斷書上。
“不可逆損傷”……“持續進行性衰退”……這些冰冷的字眼如同燒紅的烙鐵,
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初次見面的男人……那個在暴雨中絕望呼喊、最終跪倒在泥濘里的身影……他正在……消失?
以一種最殘酷的方式,一點點抹去他自己?這個認知帶來的恐懼,
瞬間壓過了所有的悲傷和愧疚。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不!
她猛地用手背擦掉糊了滿臉的淚水,動作因為急切而顯得粗魯。她不能就這樣坐在這里!
她必須見到他!現在!立刻!馬上!5 迷失的燈塔身體里爆發出一種近乎蠻橫的力量,
支撐著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雙腿還在發軟,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她甚至顧不上換掉被淚水浸濕的衣襟,也顧不上外面依舊瓢潑的大雨,
抓起玄關柜上的鑰匙和手機,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家門。冰冷的雨水瞬間將她澆透,
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哆嗦,卻也讓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她站在漆黑的樓道口,
望著外面白茫茫的雨幕,愣住了。去哪里找他?她對他唯一的“認知”,
只有那個每天清晨出現在門口的“陸明遠”。他的家在哪里?他的電話是多少?
他此刻會在哪里?她一無所知!一種巨大的、無力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
她像個迷失在暴風雨中的孤舟,連方向都失去了。手機!對,手機!她顫抖著掏出手機,
屏幕被雨水打濕,觸控變得遲鈍。她慌亂地在通訊錄里翻找,一個個陌生的名字滑過眼前,
沒有“陸明遠”。她絕望地切換到通話記錄,最近的幾十條記錄,除了工作電話和快遞,
只有同一個陌生號碼,在每天清晨的固定時間,規律地出現幾次,
又規律地掛斷——那一定是他的號碼!他每天在門口等她,一定也嘗試過打電話喚醒她!
手指因為冰冷和激動而僵硬,她用力地、一遍遍地戳向那個號碼的回撥鍵。
聽筒里傳來漫長的、令人心焦的忙音。嘟——嘟——嘟——每一聲都像重錘砸在心口。
無人接聽。再撥!依舊是忙音。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暴雨中他跪倒的身影、診斷書上殘酷的判決……各種可怕的猜想在她腦中瘋狂閃現。
他會出事嗎?他是不是……已經忘了怎么回家?是不是……已經忘了自己是誰?
“接電話……陸明遠……求求你接電話……”她對著冰冷的手機屏幕,發出破碎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