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力排眾議引進錢總的加工廠,簽約儀式上漫天鞭炮震耳欲聾。
李秀蘭渾身濕透闖進來,將一筐翻著白肚的死魚狠狠摔在紅毯上。
“睜眼看看!你們簽的不是致富經,是鄉親們的催命符!”
江楓正要反駁,眼角卻猛然捕捉到錢總向王強豎起三根手指。
王強不易察覺地點頭后,對著江楓笑得意味深長。
暴雨中,那筐腥臭的死魚無聲控訴著。
江楓心頭一震:“這工廠背后,究竟藏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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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將至前的天色,沉甸甸壓著臨溪鎮的天空。空氣黏膩厚重得令人窒息,仿佛吸進的每一口都帶著鐵銹味。鎮政府那簡陋的小會議室里,此刻卻彌漫著一股近乎狂熱的興奮。劣質紅綢扎成的碩大花朵,俗艷地垂在簽約桌兩端,活像兩只喝飽了血的螞蟥,正死死吸附著這塊貧瘠土地上對金錢的焦渴幻夢。
“錢總!哈哈哈,歡迎歡迎!您可是我們臨溪鎮的及時雨,財神爺啊!”鎮長王強的笑聲帶著一種破鑼般的穿透力,震得天花板上簌簌落下幾點陳年的灰塵。他微微佝僂著發福的身體,雙手緊緊握住錢總的右手,用力搖晃著,臉上堆疊的笑容幾乎要溢出來,每一道褶子里都洋溢著毫不掩飾的諂媚與期盼。
錢總五十上下,身材保養得宜,一身裁剪合體的藏藍色西裝,皮鞋锃亮得能照出人影。他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矜持地接受著王強的熱情,只偶爾輕輕頜首,目光卻銳利如鷹隼,不動聲色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最終落在會議桌另一端的江楓身上。
江楓站在那里,身板挺得筆直,一身半舊的深色夾克洗得微微發白,卻熨燙得一絲不茍。他年輕的面龐緊繃著,下頜線條清晰而堅硬,眼神里有種近乎偏執的亮光在燃燒。為了這個項目,他幾乎傾注了全部心力,力排眾議,甚至不惜與質疑的聲音激烈交鋒。此刻,勝利就在眼前。他迎向錢總的目光,努力保持著一種沉穩的堅定,但那眼底深處跳躍的灼熱,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激動與志在必得。
“江副鎮長,年輕有為,魄力十足!臨溪鎮有你們這樣的干部領著,何愁不富?”錢總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場的氣度,他繞過桌子,主動向江楓伸出手。
兩只手交握的瞬間,江楓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掌心干燥、穩定、有力,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冰冷的、打磨光滑的金屬。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像細小的冰凌,輕輕刺痛了他的皮膚。他定了定神,壓下那股不適,回以同樣沉穩的力度:“臨溪鎮的發展,離不開錢總這樣有遠見的企業家支持。我們唯有竭盡全力,做好服務。”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他的決心。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在會議室內投下幾道短暫的、刺眼的光柱,隨即又被濃重的陰影吞沒。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不知從哪個角落悄然彌漫開來,頑固地鉆進每個人的鼻腔。
“好!好!時間就是金錢!咱們這就去會場,把字簽了,讓全鎮父老鄉親都高興高興!”王強紅光滿面地拍板,聲音洪亮得蓋過了窗外隱約傳來的沉悶雷鳴。他率先引路,錢總緊隨其后,一行人如同被無形的潮流裹挾著,涌向鎮政府大門外臨時搭建的露天簽約臺。
會場布置得比會議室更加張揚。鮮紅的地毯從簽約臺一路鋪開,兩邊插滿了各種彩旗。臨時搭起的背景板上,“熱烈慶祝臨溪鎮惠民生態加工廠項目成功簽約”的金色大字在灰暗天光下顯得有些刺眼和不真實。“生態”二字格外碩大,此刻卻仿佛帶著無聲的諷刺。
臺子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被通知來看“熱鬧”的村民。他們大多衣衫陳舊,臉上刻著勞作的滄桑痕跡,好奇地伸長脖子張望著。幾個鎮上的工作人員正手忙腳亂地將一掛掛沉甸甸的鞭炮拖拽到場地四周,長長的紅色炮仗蜷曲在地上,如同蟄伏的紅色巨蟒,隨時準備發出震耳欲聾的喧囂。
錢總在眾人的簇擁下登上簽約臺,王強和江楓分列左右。王強拿起話筒,清了清嗓子,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話筒上:“父老鄉親們!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我們臨溪鎮騰飛的日子!在鎮黨委、政府的努力下,尤其是江楓副鎮長嘔心瀝血的爭取下……”他刻意停頓,側過身,將掌聲引向江楓。
江楓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目光掃過臺下那些茫然又帶著些期盼的面孔,胸腔里涌起一股強烈的使命感。他微微抬手示意,壓下王強過于夸張的贊譽,聲音沉穩地接過話頭:“老鄉們,引進這個項目,初衷只有一個:讓大家在家門口有事做,有錢賺!這是實實在在的希望!”
他的話音剛落,王強立刻迫不及待地高聲宣布:“吉時已到!鳴炮!簽約——”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王強那“簽約”的尾音瞬間被炸雷般的鞭炮轟鳴徹底撕裂、吞噬。幾乎是在命令發出的同一秒,場地四周所有的鞭炮引信同時被點燃!震天撼地的爆響驟然炸開,如同千百口燒紅的鐵鍋在耳邊瘋狂撞擊!密集的、狂暴的聲浪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耳膜和胸腔上,激起一陣陣心悸。
濃烈刺鼻的硫磺硝煙味瞬間沖天而起,形成一團翻滾嗆人的灰色濃霧,迅速彌漫了整個會場。紅色的鞭炮碎屑帶著灼熱的火星,暴雨般向四周飛濺、迸射,打在人的臉上身上,留下細小的灼痛感。
江楓猝不及防,被這近在咫尺的劇烈爆炸震得臉色微微發白,耳中嗡嗡作響,視野里只剩下彌漫的硝煙和瘋狂跳躍的紅色碎片。就在他被這狂暴的聲浪和煙霧短暫沖擊得心神動蕩之際,異變突生!
一道渾身濕透的身影,如同劈開混沌的閃電,帶著一股決絕的冰冷氣息,猛地撞破會場外圍稀稀拉拉的人群,不顧一切地沖向那片象征喜慶和成功的猩紅地毯!雨水和泥漿在她身上肆意流淌,勾勒出單薄卻倔強的輪廓。是李秀蘭!她懷里死死摟著一個沉甸甸的、濕淋淋的大竹筐!
“停下!都給我停下——!”一聲凄厲到幾乎破音的嘶吼,硬生生穿透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浪,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絕望和憤怒!
這聲吶喊如同冰錐,瞬間刺喧騰燥熱的假象。
幾個離得近的工作人員下意識地想要阻攔,卻被李秀蘭以一種近乎瘋狂的蠻力撞開。她像一頭發怒的母獅,眼中燃著冰冷的火焰,目標無比精準!她沖上紅毯,沒有絲毫猶豫,用盡全身力氣,將懷里那個散發著濃重腥臭味的竹筐,狠狠砸在錢總和江楓面前那張象征著合作與希望的光潔簽約桌上!
“砰——!”
一聲沉悶的重響!
竹筐砸落,巨大的力道讓簡易的簽約臺都猛地搖晃了一下!筐蓋被震開,里面的東西翻滾而出,傾瀉在猩紅的地毯和冰冷堅硬的桌面上。
死魚!
滿滿一筐的死魚!
幾十條大大小小的魚糾纏在一起,早已僵硬冰冷,翻著慘白的肚皮。暗褐色的水混雜著魚體腐敗滲出的黏液隨之流淌開來,黏膩地污染著象征喜慶的紅毯。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如同無形的毒氣彈,轟然炸開,粗暴地、蠻橫地蓋過了彌漫的硝煙味,直沖每個人的天靈蓋!
離得最近的江楓和錢總首當其沖!那股強烈的腥臭腐敗氣味如同實質的鐵拳,狠狠砸在鼻腔深處,胃部瞬間生理性地劇烈抽搐起來,喉嚨一陣陣發緊。江楓下意識地用袖子掩住口鼻,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會場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方才還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不知何時已經啞火,只剩下零星的噼啪和硝煙繚繞。所有人,臺上的官員,臺下的村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視覺與嗅覺雙重沖擊的駭人一幕驚得目瞪口呆,無數道目光聚焦在那堆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魚尸和李秀蘭宛如復仇女神般的身影上。
李秀蘭一頭濕透的短發緊緊貼著蒼白的臉頰,大口喘著粗氣,雨水順著她的發梢、下頜不斷滴落。她毫無畏懼地直視著臺上臉色鐵青的江楓,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狠狠砸進這片死寂:
“江楓!睜開你的眼睛看看!看看你親手引進來的‘財神爺’!看看他們廠子后面那條河!睜眼看看!你們簽的不是致富經,是鄉親們祖祖輩輩喝的水!是大家的催命符!”她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種被絕望逼到懸崖邊的尖銳,“你問過河邊住的鄉親嗎?他們的井水已經開始發渾發臭了!他們的孩子喝了都拉肚子!你還敢說這是惠民?你這是禍害!是天大的罪過!”
她的控訴,字字泣血,句句錐心,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江楓的臉上和心上。
“胡說八道!李秀蘭!你瘋了嗎?!”王強第一個反應過來,肥胖的臉頰因暴怒而扭曲漲紅,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幾條死魚都彈跳了一下,“今天是什么場合?!你敢在這里妖言惑眾,破壞招商引資大局?!來人!把她給我轟出去!快!”
他氣急敗壞地吼叫著,唾沫橫飛,試圖用權威壓下這失控的局面。幾個保安如夢初醒,猶豫著就要上前。
江楓胸口劇烈起伏,一股血氣直沖頭頂。他絕不允許自己殫精竭慮促成的項目,在即將成功的最后一刻,被這樣粗暴地、以如此不堪的方式當眾撕毀!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向前一步,試圖壓下翻騰的怒火和那令人眩暈的腥臭,聲音帶著被冒犯的強硬:“李秀蘭同志!你這是在干什么!無憑無據,僅憑臆測,就在這里大放厥詞,擾亂公共秩序!破壞臨溪鎮來之不易的發展機遇!你的黨性在哪里?你的組織紀律性在哪里?!任何問題都可以通過正常渠道反映!而不是用這種極端的方式!這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試圖用官腔和紀律壓制住李秀蘭這近乎瘋狂的舉動,維護這搖搖欲墜的簽約儀式。然而,就在他開口訓斥,目光激憤地掃過李秀蘭那張寫滿悲憤的臉龐,再轉向旁邊臉色同樣不好看的錢總時,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了一個極其微小的、稍縱即逝的動作!
如同平靜湖面下驟然掠過的毒蛇陰影!
錢總那保養得宜、戴著碩大金戒指的右手,在身側極其隱蔽地抬起,朝著旁邊王強的方向,迅速地、清晰地豎起三根手指!動作快得像一道幻影。
緊接著,更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剛剛還在暴跳如雷、聲色俱厲呵斥著李秀蘭的王強鎮長,在錢總豎起三根手指的瞬間,他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肌肉竟極其詭異地松弛了一下!他的目光甚至沒有看向錢總,只是極其輕微地、幅度小到幾乎無法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快!快到像是幻覺!快到如果不是江楓此刻正處于極度震驚和高度警覺的狀態,絕對會錯過!
而就在完成這個點頭動作的下一秒,王強那張堆滿怒氣的臉猛地轉向江楓!他的眼神里,前一秒還是對李秀蘭的滔天怒火,此刻卻像變戲法一樣,瞬間切換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神情——帶著一絲詭異的笑意,一絲深不見底的冰冷,還有一絲仿佛洞悉一切、居高臨下的嘲弄!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刺向江楓!
沒有任何言語,只有那一個眼神,凝固在王強轉向他的那張臉上,如同烙印,狠狠地燙在了江楓驟然緊縮的心臟深處!
“轟隆隆——!”
頭頂的天空終于積蓄到了極限,一道慘白的霹靂撕裂鉛灰色的云層,伴隨著撼動大地的驚雷炸響!慘白刺目的電光將整個混亂的會場映照得一片煞白!
強光之下,那攤在紅毯和桌面上、翻著慘白肚皮的死魚,仿佛被賦予了生命,無聲地扭曲、膨脹,化為無數只控訴的眼睛!那些魚的嘴巴在閃電的映照下,空洞地大張著,像是在發出無聲的、撕心裂肺的吶喊!
腥臭的氣息被驟然加劇的狂風卷起,更加蠻橫地灌入江楓的鼻腔,鉆進他的肺腑深處!胃里翻江倒海,那股腐敗的惡臭幾乎讓他窒息。
然而,比這生理上的強烈不適更讓他血液凍結、渾身發冷的,是錢總那三根豎起的手指!是王強那微不可察的點頭!是王強轉過頭來時,那道冰冷、嘲弄、意味深長、仿佛宣告著某種骯臟同盟達成的眼神!
如同一桶混雜著冰碴的污水,從江楓的頭頂狠狠澆下!
一股寒意,尖銳刺骨的寒意,沿著他的脊椎一路猛躥到天靈蓋!四肢百骸仿佛瞬間被凍結!
所有的聲音——王強色厲內荏的咆哮、李秀蘭悲憤的控訴、臺下村民的嗡嗡議論、驟起的風聲雷聲——在這一刻仿佛都離他遠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那灘無聲控訴的死亡,只剩下那三道豎起的、如同判決書般的手指,只剩下王強那意味深長、淬著劇毒的眼神!
“這工廠背后……究竟藏著什么?!”一個冰冷徹骨的疑問,如同深淵中探出的鬼爪,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臟,將它拖向無盡的黑暗漩渦。所有他堅信的“發展”、“政績”、“機遇”,都在這一刻被那筐腥臭的死魚和那兩道詭異的眼神,染上了令人作嘔的污穢色彩。
終于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狂暴地砸落下來,打在紅毯上濺起暗紅色的泥水,落在那堆慘白的魚尸上,沖刷著它們身上黏膩的腐敗液體。腥臭、硝煙、泥土的氣息在雨水中混合發酵,升騰起一股更令人窒息的、毀滅的氣息。
雨水迅速打濕了江楓的頭發、肩頭和后背,冰冷的觸感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卻無法驅散心底那團冰冷凝固的疑懼和驚濤駭浪般的震動。他僵立在原地,如同暴雨中一尊被遺忘的石像。
李秀蘭迎著撲面而來的冰冷雨點,倔強地挺直了脊梁,雨水沖刷著她慘白的臉頰,卻沖不散她眼底那團冰冷的火焰。她死死盯著江楓,那目光銳利如刀,無聲地質問著。
王強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澆得有些狼狽,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換上更加激昂的腔調,試圖重新掌控局面:“錢總!您別介意!別介意!鄉下人不懂規矩,見識短淺!幾個死魚能說明什么?純屬搗亂!大雨天的,咱們趕緊簽字!別讓這意外影響了咱們合作的大局!合同!合同快拿過來!”他一邊說著,一邊急切地催促著旁邊同樣被淋得夠嗆的工作人員。
錢總面無表情,任由昂貴的西裝被雨水打濕。他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塊雪白的手帕,擦拭著濺到臉上的泥點和魚腥黏液,動作一絲不茍,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冷靜。他的目光,終于第一次真正地、帶著不加掩飾的審視和評估,落在了江楓那張失魂落魄、震驚與疑慮交織的臉上。那眼神深處,沒有憤怒,沒有辯解,只有一種冰冷的算計和洞悉獵物弱點的了然。
“王鎮長,不必動氣。”錢總終于開口,聲音在嘩嘩的雨聲中顯得異常清晰和平穩,如同冰面下緩緩流動的暗河,“一點小插曲,無傷大雅。我理解這位女同志的心情,畢竟環保無小事嘛。”他竟然沒有反駁李秀蘭的核心指控,反而輕描淡寫地認可了“環保”的重要性,嘴角甚至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標準的、虛偽的商業微笑,“不過,我們‘惠民生態’的資質文件、環評報告都是齊全合規的,手續完備。”他刻意加重了“生態”和“合規”幾個字,“江副鎮長辦事嚴謹,前期都親自核實過,對吧?”他的目光轉向江楓,那溫和的語氣像是詢問,更像是一種提醒,甚至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提醒他之前是如何“力排眾議”、如何拍著胸脯保證流程沒問題的。
江楓只覺得錢總的話像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扎進他心里那塊剛剛被撕開的傷口。“手續完備”四個字,此刻聽起來如同尖銳的諷刺。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緊,想反駁李秀蘭“無憑無據”,想重申項目的正當性,想質問那三根手指和那個眼神……但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王強——那位鎮長此刻正一臉“大局為重”的焦急,眼神催促著他趕緊把儀式完成。
“錢總…王鎮長……”江楓的聲音艱澀沙啞,幾乎被雨聲淹沒。他看著工作人員頂著大雨,手忙腳亂地將那份精心準備的合同重新在濕漉漉的桌子上攤開,鮮紅的印泥盒子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這件事……關于排污……”他試圖找回自己的立場,試圖抓住一點掌控感。
“哎呀江副鎮長!”王強急不可耐地打斷他,肥胖的身體往前擠了擠,幾乎要將江楓擠開,臉上堆起一種混雜著安撫和強硬的笑,“現在不是討論細節的時候!這么大的雨!錢總的時間多寶貴!先把字簽了!簽了就塵埃落定了!有什么問題,回頭我們鎮上內部再研究!再解決嘛!來,筆!筆呢!”他不由分說地將一支金色的簽字筆塞到了錢總手里,又拿起另一支,幾乎是半強迫地塞給了江楓。
冰冷的筆桿握在手里,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江楓的手指僵硬,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低頭看著桌上被雨水浸染得有些暈開的合同文本,“江楓”兩個字的簽名處,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