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肆的車沿著公路越開越遠,直到最后一棟房子也隱入夜色,他將車停在空曠的道邊。
舒禾透過車窗張望,目之所及唯有茫茫黑暗,還有廣袤無垠的。
一片草。
這是啥啊?她心里犯著嘀咕。
“等會兒吧。”張肆斜倚在座椅上,搭在方向盤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
兩人找著話題聊天。
“你還在上學嗎?”
“辦了一年延遲入學。要是我爸不接我出國,就回去讀大一?!笔婧掏巴獾暮诎?,聲音輕輕的。
“挺好的。你以前跟家里來過東北嗎?”
“沒有,這是頭一回?!?/p>
“那讀完書,打算去哪兒?”
“……”
問話落進沉默里,許久都沒得到回應。
張肆轉頭,發現舒禾歪在座椅上睡著了,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他無聲嘆了口氣,伸手調高了空調溫度。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魚肚白。黎明的第一縷光撕開夜幕時,張肆輕輕搖醒她。
推開車門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火紅的堿蓬草。
眼前的景象讓舒禾屏住了呼吸——鹽堿地突然燃燒起來,紫紅的草尖先是泛起金芒,繼而整片灘涂如同點燃千萬簇火焰,赤紅的浪潮與金黃的光暈糾纏著沖向天穹,仿佛大地與太陽在這一刻血脈相連,共同托舉起磅礴的新生。
隨著朝陽完全躍出地平面,萬丈金光傾瀉而下。方才還沸騰的色彩漸漸沉淀,只剩下赤紅的草甸在晨風中輕輕搖曳。
萬物的渺小與自然的永恒,在這日出的瞬間,形成了最驚心動魄的對比。
“走吧,去早市。”張肆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舒禾還沉浸在震撼中,有些恍惚:“這就完了?”
“不然呢?”張肆輕笑了一聲:“你想回去寫一千字觀后感也行。”
早上六點的盤縣早市像被掀開蓋子的蒸籠,熱氣裹著炸油條的香氣直往鼻腔里鉆。
張肆單手插兜走在前面,舒禾則是好奇地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
“借光!新摘的小根蒜——”
挎著竹籃的老太太嗓門兒清亮,筐里嫩綠的野菜還沾著露水。
張肆突然側身,手臂一橫攔住了差點撞上菜筐的舒禾,溫熱的呼吸掃過她發頂:“看著點兒路?!?/p>
嬸子們挎著布兜,在攤位間穿梭。
“這豆角咋賣?”
“嬸兒,看您誠心要,便宜兩毛!”
有人抓起土豆在衣角蹭兩下,滿意地往塑料袋里裝;有人捏捏西紅柿,再湊到鼻尖聞聞,嘟囔著“沒小前兒有味兒”。
吆喝聲、討價還價聲、自行車鈴鐺聲攪成一鍋熱湯。舒禾跟著張肆在人堆里穿行,忽然被他攥住手腕:“別走散了。”
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引得舒禾心頭一陣悸動。周圍人聲鼎沸,她卻盼著這條路沒有盡頭,就想這樣一直被他牽著,一直走一直走。
轉角處的早餐攤支著藍白條紋棚子,土陶碗里盛著顫巍巍的豆腐腦。
張肆澆上兩勺辣椒油,撒把翠綠香菜,把碗推到她面前:“我覺得不攪勻,用勺子舀一半豆腐腦一半辣油,這樣比較好吃?!?/p>
舒禾聽話照做,滾燙的豆腐腦裹著香辣在舌尖化開。
嗯!
真香!
晨霧未散時追過日出的寂寥,轉眼就被此刻的煙火氣驅散。生命的實感轟然落地,生活就該是這般觸手可及的鮮活模樣。
飯后兩人并肩往回走,張肆側頭問:“送你回家補覺?”
舒禾踮腳,兩根手指輕輕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我想跟你待在一起?!甭曇糗浥吹孟駡F剛出鍋的炸糕。
她是真的不想再一個人了。
其實舒禾心里委屈,程家也要跟她徹底劃清界限時,她就徹底被原來世界里的所有人遺棄了。
但是天邊出現第一縷光的時刻,張肆陪在她身邊。
她不想松手,她想緊緊抓著她的光。
張肆根本抵不住她這副撒嬌的模樣,看著她眨巴的眼睛,只覺得心尖都被撓得發麻。
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她發頂:“行,去店里睡,行了吧?”
二人早早就到了店里,張肆先是對了遍賬,又檢查了一下設備有沒有損壞。他走哪,舒禾就跟哪。
過了幾個小時,張肆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小尾巴:“這么精神?還是得用人哄著睡???”
舒禾紅了臉,語氣卻堅定:“我就想看著你?!?/p>
張肆無奈地嘆了口氣,在辦公區沙發坐下:“我就在這坐著,睡吧?!?/p>
舒禾輕車熟路地放倒轉椅,他順手拿起外套給她蓋上。
看著她明明困得眼皮打架,還強撐著睜眼確認他是否還在的模樣,心里泛起絲絲暖意。
不知過了多久,舒禾再次睜眼時,已近黃昏。她迷迷糊糊坐起身,睡醒了才感覺自己之前的行為有多幼稚,不免臊得耳根發燙。
店里只剩豪哥,舒禾湊過去問了一句:“張肆呢?”
鄭豪還是一副懶得理她的模樣,頭都沒抬:“走了,說等你醒了就讓你先回家,他今天不回店了。”
舒禾點點頭,一摸兜才發現凌晨走得急沒帶鑰匙。摸出手機給張肆打了個電話,也沒人接。
只好再次問豪哥:“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鄭豪終于抬起頭,目光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帝豪KTV,去找劉哥了?!?/p>
舒禾攥緊手機。或許可以直接去那兒找他,在外頭等他一起回家;就算撲個空,就當熟悉熟悉盤縣的街道。
反正等張肆看到未接來電,總會回消息的。
循著導航穿過半座縣城,帝豪KTV矗立在主干道拐角。紅藍霓虹燈牌剛剛亮起,右側“豪”字下面只?!磅埂钡陌虢丶t光。
推開厚重的門,就是一股廉價香氛混著煙味。大廳吊頂垂著蛛網似的水晶燈,個別燈泡已經燒壞,忽明忽暗地閃爍。
地面鋪著暗紅色地毯,邊緣卷起來露出底下的水泥地,墻角還沾著褐色的嘔吐物痕跡。
舒禾乖巧地縮在大堂沙發里,等著張肆給自己回電話。
突然,玻璃門被撞開,五六個男人簇擁而入。為首的脖子上掛了一條晃眼的大金鏈子,瞥見她的瞬間,眼神立刻黏了上來。
他歪著脖子逼近,嘴角勾起不懷好意的笑:“新來的???老子以前還沒看過這么標致的。有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