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懷明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趕到鎮上，抬眼就瞧見了一棟熟悉的紅磚三層樓房。
這是農機廠的職工宿舍。
大伯鄭耀祖家就這住在這里。
鄭耀祖夫妻在農機廠上班，吃的是商品糧，日子過得比鄉下人寬裕不少。
兩個女兒響應號召去了鄉下插隊。
兩個兒子，一個子承父業也在農機廠上班，另一個還在鎮中學念書。
平時就剩下王春華一個人在家。
顧不上擦擦額頭的汗，跑到一樓的一戶人家，咚咚咚地敲響了大門。
沒過一會兒，門吱呀開了條縫，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婆站在門里，警惕地看著外面。
她的臉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眉毛稀疏，向下耷拉著，眼睛不大，眼角微微下垂，配上薄薄的嘴唇，看著尖酸刻薄，不好相與。
這老太婆正是他的奶奶，王春華。
“懷明？你咋來了？”
王春華翻著眼皮，上下打量他，疑惑地問。
鄭懷明看到王春華就像看到了救星，顧不了那么多，委屈地撲到她的身上。
“奶奶，你可得給我做主啊！我媽她……她瘋了！”
王春華個子矮小干枯，沒提防他這一撲，一個趔趄往后退了兩步，差點摔倒。
她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扶住鄭懷明，皺著眉頭問：“瘋了？咋就瘋了？瘋成啥樣了？”
鄭懷明一股腦地把周鳳芹這幾天的“罪行”倒了出來。
當然，其中不免添油加醋，把周鳳芹說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惡婆娘。
“奶奶，你是沒看到啊，我媽現在可兇了，動不動就打人，只對大姐好，我和懷淵天天餓肚子，她還把爸爸和大姑送去派出所學習，簡直是翻了天了！”
鄭懷明說著，眼淚都快下來了，使勁兒抹著眼角，生怕王春華不相信。
王春華臉色越來越難看，原本就有些下垂的嘴角，更是拉得老長。
“啥？周鳳芹敢打孩子？還敢把人送派出所？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王春華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還苛待你和你弟弟？讓你們吃糠咽菜？她自己吃香的喝辣的？”
鄭懷明用力點了點頭，抽了抽鼻子， “嗯，她和大姐天天吃好的，讓她來鎮上讀書，我和弟弟只能喝稀粥，吃野菜，每天還得去生產隊掙工分，掙不到工分不連這些都吃不到，只能挨餓。”
他說著，伸出細細的胳膊，“你看我瘦得。”
又想起了自己的衣服，撈起臟兮兮的衣服給她看：“衣服也不給我們洗，讓我和弟弟自己洗。”
鄭懷明想起這幾天生不如死的日子，越說越傷心，恨透了周鳳芹。
“奶奶，你去打她，打死她！”
王春華聽得氣不打一處來。
在她眼里，孫子才是命根子，孫女就是賠錢貨。
周鳳芹這么做，簡直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你媽敢翻天，我就敢把她拉下來！”
王春華怒氣沖沖地站起身，四處看了看，抄起門后的拐棍，往地上重重一頓。
“走，跟我走！”
鄭懷明跟在她的身邊，得意地笑了。
媽，讓你虐待我，現在奶奶回來收拾你了！
等王春華氣勢洶洶地趕到鄭家時，一眼就看到周鳳芹坐在院子里，正笑瞇瞇地聽鄭招娣背書。
周鳳芹穿著一件簇新的藍色碎花襯衫，氣色看起來比以前好了很多。
而鄭招娣穿著淡粉色的連衣裙，襯得她膚色白皙，亭亭玉立。
周鳳芹時不時地點頭，臉上帶著贊許的笑容。
王春華心里燃起一股無名火。
死婆娘，把自己和把賠錢貨打扮得花枝招展，簡直是敗家！
可憐兩個孫子，不止穿得破，還要餓肚子！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看到小孫子鄭懷淵的身影。
肯定是被周鳳芹這個蠢婆娘支使著去干活了！
王春華三步并作兩步沖進院子，舉起拐棍，二話不說就朝著周鳳芹和鄭招娣打了過去。
“好你個周鳳芹，老娘今天要好好教訓教訓你！” 王春華一邊揮舞著拐棍，一邊怒罵道。
周鳳芹聽到門口的腳步聲，剛一轉頭，就見到棍子打了過來，她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躲，堪堪避開了王春華的攻擊。
“媽？” 周鳳芹驚訝地喊道。
對于這個婆婆，周鳳芹也滿是怨恨。
王春華總共有四個孩子。
大兒子鄭耀祖，二兒子就是她男人鄭耀宗，三兒子鄭耀民。
還有一個女兒，就是參與賣掉鄭招娣的鄭桂香。
王春華這個人，最偏心眼。
她心里只有大兒子鄭耀祖，家里但凡有什么好東西，都要緊著他。
為了能讓鄭耀祖出人頭地，王春華幾乎傾盡了全家之力，在鎮上給他買了個農機廠的工作，她也跟著鄭耀祖一家搬到了鎮上。
三兒子鄭耀民倒是自己爭氣，找了個縣城里的媳婦，搬去了縣城，日子過得算是不錯。
唯獨老二鄭耀宗，王春華打心眼里瞧不起，覺得他沒本事，沒出息。
自然，對周鳳芹這個二兒媳婦，王春華也沒什么好臉色。
每次來家里，王春華都要對著周鳳芹和鄭招娣指桑罵槐，嫌棄她們吃得多，干活少，不讓她們上桌吃飯。
王春華還總是念叨他們老鄭家的種子好，個個都聰明能干，鄭耀宗沒出息，是被周鳳芹這個“掃把星”給拖累了！
她沒事就慫恿鄭耀宗休了周鳳芹，再找個城里的媳婦，免得耽誤了兩個孫子的前程。
鄭耀宗被王春華數落完，心里就憋著一股氣，等她一走，就找周鳳芹撒氣。
不是對她冷言冷語，拳腳相向，就是從她手里搶錢出去堵伯喝酒，尋開心。
前世的周鳳芹，一直都以為是自己的問題，覺得自己配不上鄭耀宗。
所以對王春華和鄭耀宗小心翼翼，生怕惹他們不高興，被他們拋棄。
可是重活一世，周鳳芹早就看明白了，根本不是她害了鄭耀宗，而是鄭耀宗自己不爭氣，爛泥扶不上墻。
而且，要不是她當初拿出自己的嫁妝支持鄭耀祖，他也不可能買到鎮上的工作，更不可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鄭家父子要不是她打理家里，沒準就能餓死。
可惜這家人享受著她的付出，卻一點不念她的好，還處處欺負她。
重活一世的周鳳芹想明白這道理，自然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著王春華低聲下氣，唯唯諾諾了。
王春華這一棍帶著怒氣，恨不能一棍敲死周鳳芹，把全部的力氣都使了上去。
哪知道周鳳芹不在原地等著她，竟敢躲開，這完全出乎王春華的意料。
以至于沒能收住腳，踉蹌著就往前沖。
幸好鄭懷明在旁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
王春華順勢把拐棍杵在地上，才勉強站穩。
卻感覺腰上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
呲……
王春華疼得吸口冷氣。
糟了，沒有打到周鳳芹，倒像是閃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