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炸裂。我猛地從床上彈起，冷汗浸透了后背。心口傳來一陣尖銳的幻痛。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那里皮膚光滑，完好無損。窗外，是熟悉的舊家屬樓，
雨水沖刷著斑駁的墻皮。墻上的日歷，紅筆圈出的數(shù)字格外刺眼。高考前一個月。
我真的回來了。上一世，我就是在這個房間里，被我親生父母死死按住。
母親尖利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你個賠錢貨，天生就是來克你弟的！
”“抽你的心頭血給文曲星點燈，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冰冷的針管刺入胸口，
我拼死掙扎。換來的，是弟弟林風(fēng)一腳踹在我的心口。他眼神冰冷，語氣里滿是不耐。“媽，
快點，別耽誤了吉時。”我最后一口氣，看到的是母親拿著我血染的棉球，
虔誠地抹在神龕的“文曲星燈”上。而我，像條死狗一樣被扔在冰冷的地板上。我閉上眼，
再睜開，眼底的驚恐化為徹骨的寒意。林風(fēng)，爸，媽……這一世，我不會再反抗了。
我會親手把你們最珍視的一切，碾得粉碎。“晚晚！死丫頭！幾點了還不起來做飯！
”母親的咆哮聲準(zhǔn)時從門外傳來。我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上。活著的感覺，真好。
我走進廚房，熟練地淘米、煮粥、熱饅頭。飯桌上，我剛坐下，林風(fēng)就把他的碗推到我面前。
“給我盛飯，愣著干嘛？”我面無表情地接過，為他盛了滿滿一碗。
母親夾起鍋里唯一的煎蛋，精準(zhǔn)地放進林風(fēng)碗里。“我兒多吃點，要高考了，得補補。
”她瞥了我一眼，嘴角下撇。“女孩子家家，喝點粥就行了，刮刮油。”我低頭，
默默喝著碗里清可見底的米湯。門被推開，父親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張成績單。
是上次的模擬考。我心里一沉。果然，他把成績單往桌上一拍，臉色鐵青。“林晚晚！
你什么意思！”林風(fēng)湊過去一看，怪叫起來。“年級第三？你考這么好干什么？
存心讓我難堪？”我還沒開口，母親一巴掌就扇了過來。火辣辣的疼。“誰讓你考這么好的？
啊？你是不是想把弟弟的氣運都吸走？”她抓過成績單，三兩下撕得粉碎。“我告訴你，
下次再敢考得比你弟好，我就打斷你的腿！”我捂著臉，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
從他們的角度看，是害怕和委屈。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笑。多可笑啊。這愚蠢的一家人。
晚上，我被勒令為林風(fēng)熬制“補腦安神湯”。這方子，原本是上一世我貧血嚴(yán)重，
老師帶我去看中醫(yī)，醫(yī)生開給我調(diào)理身體的。結(jié)果被母親搶走，成了弟弟的專屬補品。
我站在灶臺前，看著砂鍋里翻滾的藥材。當(dāng)歸、黃芪、枸杞……真好。真熟悉。周末，
我以“挖野菜給家里省錢”為由，上了后山。我在一處陰濕的角落，找到了我要的東西。
一種外形酷似甘草的植物，根莖有微毒，少量長期服用，會讓人精神渙散，反應(yīng)遲鈍。
村里的老人叫它“懶人藤”。我把它曬干，磨成最細的粉末，裝在一個小小的塑料瓶里。
回到家，廚房里沒人。我揭開砂鍋蓋，水汽氤氳。我捻起一小撮粉末，用指甲縫彈了進去。
粉末無色無味，瞬間融入沸騰的湯藥中。我蓋上鍋蓋，臉上帶著溫順的微笑。
“狀元湯”的第一味藥，齊了。弟弟，喝下它，一步一步，走向我為你鋪好的“青云路”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每天的生活，被切割成精準(zhǔn)的兩半。一半是廚房灶臺前，
為林風(fēng)熬制“狀元湯”的溫順姐姐。另一半是深夜無人的角落里，
借著月光默記課本的林晚晚。砂鍋里的藥湯，從未斷過。林風(fēng)的哈欠也越來越多。起初，
他只是上課容易走神。后來，他背一篇課文要花上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再后來，
他做數(shù)學(xué)題時，會對著一個簡單的公式發(fā)呆。“我明明記得的，
怎么就想不起來了……”他煩躁地抓著頭發(fā)，把筆摔在地上。母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沒有懷疑湯，只覺得是兒子用功過度。于是她變本加厲，從外面買來更名貴的藥材，
一股腦地塞給我。“給我往死里補！一定要讓我兒子考上清華！”我接過那些人參鹿茸，
溫順地點頭。“好的，媽媽。”轉(zhuǎn)身，我將那些補品原封不動地藏好，
然后往湯里又加了一味“安神草”。這是我從一本破舊醫(yī)書上看來的。此草有凝神靜氣之效，
但若與“懶人藤”同用，會加劇精神的渙散。像一團溫柔的棉花，悄無聲息地堵住大腦。
林風(fēng)喝下加了料的湯，果然“安神”了許多。他不煩躁了，只是眼神越來越空洞，
人也變得遲鈍。一次吃飯，父親讓他背首唐詩，他張了張嘴，只背出前兩句，后面就卡住了。
父親的臉?biāo)查g沉了下來。“啪！”筷子敲在林風(fēng)頭上。“你怎么搞的！這么簡單的詩都忘了！
”林風(fēng)捂著頭，一臉茫然和委屈。母親心疼地把他護在身后，怒視著我。“都怪你！
是不是你這個掃把星在家，影響了你弟的文運！”又是這樣。上一世，他考砸了，
他們也用同樣的話罵我。我垂下眼，攥緊了拳頭。快了。就快了。高考前三天，
家里來了一個穿著道袍的“大師”。父母恭敬地將他請進門，神神秘秘地關(guān)上房門。
我端茶進去時，聽見那“大師”故作高深地說：“令郎命格金貴，本是狀元之才。”“可惜，
被陰煞之氣所沖，氣運有損。”“須在高考前夜，行借運之法，方可扭轉(zhuǎn)乾坤。
”我放下茶杯，低頭退了出去。門關(guān)上的瞬間，我聽見母親急切地問：“大師，要怎么借運？
”“大師”的聲音幽幽傳來。“至親處子，心頭之血，可點文曲星燈。”我站在門外，笑了。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上一世的債，該連本帶利地還了。高考前夜。客廳里烏煙瘴氣，
神龕被布置得詭異又廉價。那個穿著道袍的“大師”，正捏著蘭花指，神神叨叨地念著咒。
父母的臉上，是近乎癲狂的虔誠。“時辰已到！”大師雙眼一睜，指向我。
父親和林風(fēng)一左一右，將我架了起來。我“害怕”地發(fā)抖，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爸，媽，
我怕疼……能不能別這樣……”林風(fēng)不耐煩地在我腿上踢了一腳。“哭什么哭！
能為我借運是你的福氣，閉嘴！”母親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根粗長的銀針，
和一團雪白的棉花。她眼中沒有半分憐惜，只有對兒子光明前程的無限期待。冰冷的針尖，
對準(zhǔn)了我的心口。就在即將刺入的那一刻，我停止了“掙扎”。我抬起頭，
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我直視著他們狂熱的眼睛，用微弱但清晰的聲音說：“爸、媽，
多抽一點吧。”他們的動作頓住了。我繼續(xù)說：“一定要讓弟弟沾滿文曲星的仙氣。
”“這樣他才能一步登天，光宗耀祖。”父母聞言，臉上瞬間爆發(fā)出狂喜。
母親激動地連連點頭：“我女兒長大了！懂事了！大師你聽見沒！我女兒自己都愿意！
”她親自上前，將針尖狠狠刺入我的胸口。尖銳的疼痛傳來，我卻笑了。真疼啊。
疼得真痛快。一管鮮紅的血被抽了出來。母親小心翼翼地接過，虔誠地滴在神龕的燈芯上。
火苗“噗”地一下，躥高了半分。“成了！成了！狀元命格，穩(wěn)了！”大師激動地大喊。
一家人陷入狂歡。儀式結(jié)束，母親端來一碗溫?zé)岬臏Ｊ橇诛L(fēng)喝剩下的“補腦湯”。
她假惺惺地說：“晚晚，你也辛苦了，喝了補補身子。”我顫巍巍地接過碗。手一“抖”，
碗傾斜了。半碗湯“嘩啦”一下，全灑在了地上。我臉色慘白，虛弱地咳嗽起來。“媽，
我……我喝不下了……”我指著碗里剩下的湯，眼睛發(fā)亮。
“這湯……這湯剛才也被文曲星的仙氣照過了，是‘仙湯’啊！”“倒了太可惜了，
不如……不如讓弟弟喝了吧！”“雙份的仙氣，他明天考試肯定能神思泉涌，下筆有神！
”父母一聽，如獲至寶。“對對對！我怎么沒想到！”母親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碗，
小心地端到林風(fēng)面前。“兒啊，快！把這碗‘狀元湯’喝了！
這可是你姐用命給你換來的福氣！”林風(fēng)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接過碗，一飲而盡。他不知道。
這碗湯里，加了我為他準(zhǔn)備的最后一份大禮。
瀉藥、安眠藥、還有能讓人短暫失憶的草藥粉末。我看著他喝完，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弟弟。
祝你，前程“似錦”。高考當(dāng)天，天剛蒙蒙亮。家里已經(jīng)跟過年一樣。
母親煮了兩個滾燙的雞蛋，小心翼翼地剝好，塞進林風(fēng)手里。“我兒，吃了這兩個蛋，
保你考個一百分！”父親拍著林風(fēng)的肩膀，滿眼紅光。“狀元郎，走，爸送你去考場！
”林風(fēng)意氣風(fēng)發(fā)，看我的眼神，像在看腳邊的螞蟻。臨出門前，
母親回頭對我說：“在家待著，哪兒也別去，別沖撞了你弟的文曲星！”我溫順地點頭。
“知道了，媽。”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喧囂。屋子里，
瞬間安靜得只剩下墻上鐘表的滴答聲。我走到廚房，從柜子最深處，
拿出了那包被我藏起來的人參。為自己燉了一碗，最補的湯。湯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
真香。上午十點。我正喝著湯，桌上的電話響了。鈴聲尖銳，刺耳。我慢悠悠地擦了擦嘴，
沒有接。我知道，好戲開場了。電話鈴聲固執(zhí)地響了十幾遍，終于停了。世界重歸寂靜。
又過了半小時，樓下傳來汽車瘋狂的鳴笛聲。緊接著，是父母慌亂的腳步聲。
門被“砰”地一聲撞開。母親沖了進來，頭發(fā)散亂，臉上是前所未見的驚惶。“林晚晚！
你弟呢？你弟回來沒有？”我放下碗，一臉茫然。“沒有啊，弟弟不是去考試了嗎？
”父親跟在后面，臉色鐵青，嘴唇都在哆嗦。
“學(xué)校剛打來電話……說林風(fēng)……林風(fēng)他……”他“他”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母親一把搶過話頭，聲音凄厲。“說你弟在考場上，上吐下瀉，跟中了邪一樣！
”“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被送去醫(yī)務(wù)室了！”我猛地站起身，碰倒了身后的椅子。“怎么會這樣？
”我的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震驚和哭腔。“不可能！我把心頭血都給了弟弟啊！
”我看著他們，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我們不是請了大師做了法事嗎？
文曲星不是保佑他了嗎？”我的話，像一記重錘，敲在他們混亂的腦子里。父母對視一眼，
臉上的驚慌瞬間變成了猙獰的憤怒。“大師！”母親尖叫起來。“是那個騙子！
他騙了我們的錢，還害了我兒子！”父親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齒。“我去找他算賬！
”他們像兩只無頭蒼蠅，轉(zhuǎn)身又沖了出去。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們消失在門口。嘴角的笑意，
一點點擴大。別急。這只是第一場。我的“狀元湯”，可不止這點功效。下午的考試結(jié)束。
樓下沒有任何動靜。我知道，他們不敢再鬧了。全校都知道林風(fēng)在考場上出了狀況。再鬧，
只會更丟人。我慢條斯理地，喝完了最后一勺人參湯。真暖。從胃里，一直暖到心口，
驅(qū)散了上一世所有的寒意。我洗了碗，擦了桌子。把他們撞亂的椅子，重新擺好。
屋子里很靜，只有鐘表在滴答作響。像在為林風(fēng)的前程，倒數(shù)計時。傍晚時分，
門外才傳來拖沓的腳步聲。沉重，且絕望。門開了。父親和母親像兩只斗敗了的公雞，
渾身濕透，滿眼血絲。找不到“大師”的。一個收了錢就跑的江湖騙子，
怎么可能在原地等他們。母親的嘴唇翕動著，像是想說什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還是父親，
他靠著門框，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下午的數(shù)學(xué)……他一題都沒做。
”“他說他看著卷子，頭暈，想吐。”“上面的數(shù)字，他一個都不認(rèn)識。
”我適時地倒吸一口涼氣，捂住了嘴。這下，母親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她猛地沖過來，
指著我的鼻子。“是你！一定是你這個掃把星！”“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邪術(shù)！
把風(fēng)兒的魂給勾走了！”我看著她瘋狂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她的大腦，
像是被燒干了CPU，已經(jīng)無法正常運轉(zhuǎn)。我沒有躲。只是流著淚，捂住胸口。“媽，
我的血還在文曲星燈里啊。”“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么會害他？”我哭得泣不成聲，
字字誅心。“是不是……是不是老天爺也覺得我們這樣做不對？”“抽血改命，
這是要遭天譴的啊！”“天譴”兩個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他們。他們愣在原地，
臉上血色褪盡。從癲狂的信徒，變成了兩尊燒壞了的泥塑。是啊。別怪我。要去怪，
就去怪你們自己信的那些牛鬼蛇神吧高考后的日子，家里像一座墳?zāi)埂]人說話。
父母的臉上，是一種混合了絕望和麻木的灰敗。林風(fēng)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吃不喝，
偶爾傳來壓抑的嗚咽。我照常做飯，打掃。他們吃得很少，像在咀嚼蠟。但他們沒再打我，
也沒再罵我。他們只是用一種空洞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我，仿佛在研究，
我是不是真的被什么東西附了身。查分那天，天氣很好。我用父親的電腦，
第一個查了自己的分?jǐn)?shù)。一個我意料之中的高分。足以踏進全國最好的那所大學(xué)。
我沒關(guān)頁面，起身回了房。幾分鐘后，客廳里傳來林風(fēng)撕心裂肺的嚎叫。然后是母親的尖叫，
父親的怒吼，和東西被砸碎的聲音。“天譴”的偽裝，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被撕得粉碎。
他們終于找到了新的，也是最舊的那個敵人。我。房門被一腳踹開。父親雙眼赤紅，
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是你！是你偷走了風(fēng)兒的運氣！”母親撲過來，
死死抓住我的頭發(fā)，把我往地上拖。“我早就知道你是個禍害！
你把我們林家的狀元給克死了！”我的錄取通知書，很快就寄到了家里。那張燙金的紙，
成了點燃他們瘋狂的最后一根火柴。他們搶走了通知書，把我拖進了堆雜物的柴房。
“咔噠”一聲，門從外面鎖上了。柴房里又黑又潮，散發(fā)著霉味。我聽見母親在門外打電話，
聲音尖利又刻薄。“喂？是張老板嗎？……對，
我家的那個丫頭……”“……長得水靈著呢……高中畢業(yè)，有文化……”“……二十萬！
一分都不能少！這錢，我要留給我兒子復(fù)讀用！”我靠著冰冷的墻，靜靜地聽著。聽著他們，
給我的人生明碼標(biāo)價。很好。圖窮匕見。我在黑暗中摸索，從一塊松動的磚頭后面，
摸出了一個用塑料袋層層包裹的東西。一部充滿了電的老人機。我撥開包裹著手機的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