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外出打工,我成了兩位堂嫂唯一的依靠。>暴雨夜,我替難產的秋菊嫂子接生,
孩子卻長著與我相似的眼睛。>溫柔隱忍的春桃嫂子也向我靠近:“就當…你哥不在了。
”>當兩個私生子相繼降生,堂哥們終于帶著積蓄返鄉。>推開家門那刻,
他們看見妻子懷中嬰兒與自己截然不同的面容。>血案發生在堂哥怒吼“野種”的瞬間。
>十年后我領著兩個孩子掃墓,墓碑刻著四位至親的名字。>墳前野草搖曳,
像極了那個暴雨夜她們汗濕的鬢發。---雨水瘋了似的抽打著窗欞,
把世界攪成一片混沌的鼓噪。我蜷縮在灶膛邊,柴火的余燼茍延殘喘,
映著土墻上水痕斑駁、搖搖欲墜的影子。屋外,風如同絕望的困獸,在屋檐下尖嘯著沖撞。
堂哥大山和二河,像被這貧瘠的土地吐出去的籽,遠在千里之外灰蒙蒙的工地上,
用汗水和脊梁換取薄薄的匯款單,維系著這個家一點點微弱的生氣。
隔壁院子突然炸開一聲凄厲的哭喊,像鈍刀猛地割裂了雨幕,直直劈進我耳膜里。
是秋菊嫂子!那聲音里裹挾的劇痛,讓灶膛里最后一點火星都驚得跳了一下,瞬間熄滅。
黑暗中,我的心猛地一沉,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她快生了!可這鬼天氣,這深更半夜,
接生婆還在鄰村,隔著好幾道被雨水泡軟、隨時可能坍塌的山梁!沒有一絲猶豫,
身體比念頭更快。我胡亂扯下掛在門后、被潮氣浸得發沉的蓑衣,
一頭扎進門外那片狂暴的天地。雨水瞬間從頭頂澆下,冰冷刺骨,蓑衣沉重地貼在背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濕滑的泥潭里,深一腳淺一腳??耧L推搡著我,密集的雨點抽打在臉上,
生疼。隔壁院門在風中哐當作響,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我撞開門沖進去,堂屋里一片昏暗,
只有里間門縫下透出油燈微弱、顫抖的光暈?!八??水生!是你嗎?
”春桃嫂子驚惶的聲音從里間傳來,帶著哭腔?!笆俏遥┳?!”我甩掉蓑衣,
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幾步沖進里屋。眼前的景象讓我的血都涼了半截。
秋菊嫂子仰面躺在土炕上,身下墊著凌亂的、洗得發白的粗布床單,
此刻已被汗水和不知名的液體浸透,呈現出一種暗沉的深色。她頭發散亂,
濕漉漉地粘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雙手死死摳著身下的草席,指節因為用力而扭曲發白。
每一次陣痛襲來,她都像被無形的巨錘砸中,身體劇烈地弓起,
喉嚨深處迸發出非人的、壓抑到極致的嘶吼,那聲音在狹小的土屋里撞來撞去,令人窒息。
汗水小溪般順著她扭曲的頸項流下,混著淚水,在油燈昏黃的光下閃著絕望的光。
春桃嫂子跪在炕邊,雙手死死攥著秋菊嫂子的手,臉色比紙還白,嘴唇哆嗦著,
眼神里全是無助的驚濤駭浪?!八鷣砹?!”春桃嫂子像抓住救命稻草,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秋菊她…她使不上勁了!
流了好多…好多水…我怕…”油燈的火苗在秋菊嫂子又一次撕心裂肺的嚎叫中猛烈地晃動,
墻上巨大的影子也隨之猙獰地舞動。那痛苦是具象的,像冰冷的鐵鉗攥住了我的心臟。接生?
我懂什么接生!可這屋子里,除了我,再沒有別的活物能搭把手。堂哥大山在哪兒?
在千里之外,在機器的轟鳴和工頭的吆喝里,對他的女人此刻在生死線上掙扎一無所知。
一股混雜著憤怒、恐懼和某種沉重責任的蠻力,猛地攫住了我。“熱水!干凈的布!快!
”我的聲音嘶啞,自己都認不出來。春桃嫂子愣了一下,隨即像受驚的兔子般彈起來,
跌跌撞撞沖向灶間。我深吸一口氣,那空氣里混雜著血腥、汗水和泥土的腥氣,直沖腦門。
我撲到炕沿,湊近秋菊嫂子耳邊,她的眼睛因為劇痛而圓睜著,瞳孔里一片空洞的黑暗,
映著跳躍的油燈光,像兩口絕望的枯井。“嫂子!看著我!使勁!再使把勁!
孩子等著出來見你呢!”我吼著,聲音大得壓過了屋外的風雨,也壓過了她痛苦的嗚咽。
我的手下意識地想去扶住她痙攣的腿,卻猛地頓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
那是我堂哥的女人!一層看不見卻冰冷刺骨的膜隔在那里??上乱幻?,
秋菊嫂子那只冰涼、汗濕的手,帶著垂死般的力氣,猛地抓住了我僵在半空的手腕,
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里。她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身體再次繃緊如拉滿的弓弦。
“水生…幫…幫我…”破碎的音節從她咬緊的牙關里擠出來,帶著血沫的氣息噴在我臉上。
那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對生的渴求。那瞬間,
所有的界限都模糊了。什么叔嫂倫常,什么男女大防,在那雙瀕死卻求生的眼睛面前,
脆弱得像一張被雨水打濕的草紙。我反手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
另一只手笨拙地、帶著豁出去的決心,按向她的腹部。觸手所及,
是緊繃、堅硬而滾燙的皮膚,隔著薄薄的汗濕單衣,
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里面生命狂暴的掙扎和奔涌?!坝昧?!嫂子!聽我的,往下用力!
”我吼著,聲音劈了叉,眼睛死死盯著那被撐開的、象征著生命通道的出口,
那里一片狼藉的血色。一種原始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沖動在驅使著我。
春桃嫂子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水沖了進來,水花濺了一地。她看到我的動作,腳步猛地一滯,
臉瞬間漲得通紅,眼神復雜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又化為更深的焦慮。
“布…布來了…”她聲音發顫,把一疊干凈的粗布放在炕邊,慌亂地擰著熱毛巾。
時間在油燈的搖曳和秋菊嫂子斷斷續續的嘶吼中粘稠地流淌。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
又仿佛只是幾個心跳。終于,在秋菊嫂子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發出幾乎撕裂聲帶的尖叫聲中,
一個濕漉漉、沾滿血污的小小身體猛地滑了出來,伴隨著一股溫熱的液體。
屋子里死寂了一瞬,只有嬰兒微弱的、像小貓一樣的啼哭聲突兀地響起,
劃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重。“生了!生了!”春桃嫂子喜極而泣,手忙腳亂地拿起剪子。
我渾身脫力,后背的冷汗混著剛才淋的雨水,一片冰涼。我癱軟地靠在冰冷的土炕沿上,
大口喘著粗氣,手臂因為長時間的用力而酸痛麻木。
目光下意識地落在春桃嫂子手里那個皺巴巴、啼哭不止的小生命臉上。
昏黃的燈光恰好掃過嬰兒的臉。剎那間,一股冰冷的電流從我的尾椎骨猛地竄上天靈蓋,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那眉眼…那緊緊閉著、卻已顯出清晰輪廓的眉眼…竟和我小時候照片上的樣子,
有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像極了我們家族血脈里特有的印記。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發出擂鼓般的悶響。
不可能…一定是光線…是錯覺…是接生時緊張過度看花了眼…我猛地低下頭,
不敢再看第二眼。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我的四肢百骸。
春桃嫂子小心翼翼地用溫熱的濕布擦拭著嬰兒,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她臉上還帶著淚痕,
卻洋溢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母性光輝。她似乎并未察覺我的異樣,或許,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這來之不易的新生命上。“是個小子…秋菊,你看,
是個壯實的小子…”春桃嫂子把包裹好的嬰兒輕輕放在疲憊不堪、幾乎虛脫的秋菊嫂子枕邊。
秋菊嫂子微微側過頭,眼神渙散而疲憊,嘴角卻努力扯出一絲虛弱的笑意。
她干裂的嘴唇動了動,聲音輕得像嘆息:“…像…像他爹不?
”春桃嫂子湊近仔細端詳著嬰兒的臉,燈光下,那張小臉皺巴巴的,但眉眼的確清晰。
她沉默了一瞬,那短暫的一瞬在我感覺里卻無比漫長。然后,她抬起頭,
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輕松,語氣卻有點飄忽:“像!怎么不像!鼻子嘴巴,都像大山哥!
看這小眉頭皺的,跟他爹干活時一個樣!”她說著,還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嬰兒的眉心。
可她的目光,在掠過嬰兒的眼睛時,卻飛快地垂下了眼簾,
長長的睫毛掩蓋了那一瞬間的慌亂。我站在炕邊的陰影里,渾身冰冷,
春桃嫂子那明顯帶著掩飾和安撫意味的話語,像一把冰冷的鑿子,
狠狠地鑿在我心頭那塊最恐懼的地方。她看見了!她一定也看見了那可怕的相似!
那點輕松是裝出來的,為了安慰剛剛從鬼門關回來的秋菊嫂子。
秋菊嫂子似乎得到了極大的安慰,疲憊地閉上眼睛,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很快就陷入了昏睡。春桃嫂子這才松了口氣,輕輕拉過薄被給秋菊蓋上。她轉過身,
目光終于落在我身上?;璋抵?,她的眼神復雜難辨,有疲憊,有感激,
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慌的憂慮。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卻只是疲憊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水生…今晚…多虧你了。去…去歇著吧,這里有我。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仿佛在提醒我,也在提醒她自己,
剛才那模糊了界限的、沾著血污的扶持,只是一場噩夢般的意外,
必須立刻被遺忘在風雨飄搖的深夜里。
我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間彌漫著血腥味和新生氣息的屋子。重新沖進屋外的暴雨中,
冰冷的雨水兜頭澆下,卻澆不滅心頭的驚濤駭浪。那個嬰兒皺巴巴的小臉,
那與我如出一轍的眉眼輪廓,還有春桃嫂子閃爍的眼神和刻意的話語,像無數冰冷的毒蛇,
纏繞著我的心臟,啃噬著我的理智。
難道那個醉酒的、混亂的、被絕望和本能驅使的夜晚…真的留下了無法抹去的罪證?不!
不能想!我用力甩著頭,想把那可怕的念頭甩出去,腳下深一腳淺一腳,泥水濺滿了褲腿。
黑暗的雨幕吞噬了我,也吞噬了身后那間亮著微弱燈火、藏著驚天秘密的土屋。
日子被恐懼的毒液浸泡著,緩慢而沉重地向前爬行。大山哥寄回的信和匯款單依舊準時,
只是信紙上的字跡越來越潦草,內容也越來越短,翻來覆去不過是“平安,保重,錢已寄”。
薄薄的紙片捏在秋菊嫂子手里,輕飄飄的,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枯葉。
她抱著那個叫“虎子”的嬰兒,坐在門檻上,
望著村口那條被雨水沖刷得泥濘不堪的小路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⒆娱L得快,
眉眼愈發清晰。每當那雙烏溜溜、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懵懂地看向我時,
我就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燙到,猛地移開視線,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那酷肖的眉眼,成了懸在我頭頂、日夜轟鳴的喪鐘。我像一頭驚弓之鳥,
本能地躲避著那兩座院子。父親的咳嗽聲在這個雨季過后變得綿長而空洞,如同破舊的風箱,
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他蜷縮在炕上,瘦得只剩一把嶙峋的骨頭,
渾濁的眼睛時常茫然地望著屋頂漏雨的痕跡。油燈昏暗的光暈里,他偶爾會摸索著,
從枕頭下掏出一個褪色發白的小布包,
里面是幾枚早已失去光澤的軍功章——那是他年輕時在戰場上用命換來的榮耀,
也是他一生堅守的、關于忠誠和責任的鐵律。他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著冰涼的金屬,
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什么,眼神時而清醒時而混沌。每當這時,
我站在門口陰影里看著他佝僂的背影,那幾枚冰冷的軍功章就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良心上。我強迫自己埋首在貧瘠的土地里,
用繁重的農活和照料父親來填滿每一寸光陰,試圖用身體的疲憊麻痹靈魂的惶恐。
汗水浸透破舊的衣衫,沉重的鋤頭磨破手掌,泥土的氣息嗆入肺腑。只有在精疲力竭的夜晚,
倒在冰冷的土炕上,虎子那雙酷似我的眼睛才會不受控制地闖入腦海,帶來滅頂的窒息感。
二河哥那邊的消息也漸漸少了。春桃嫂子變得更加沉默。她像一株被風霜打蔫了的野草,
低著頭,默默地操持著家務和田里那點活計,本就單薄的身影在空曠的院落里顯得更加伶仃。
偶爾在村口井臺邊打水碰到,她總是飛快地看我一眼,那眼神倉促得像受驚的鳥兒,
隨即迅速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覆蓋了所有情緒。她臉頰凹陷下去,嘴唇總是抿得緊緊的,
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么。她不再主動和我說話,甚至連一個點頭的招呼都吝嗇給予,
沉默如同一堵無形的高墻,冰冷地橫亙在我們之間。只有一次,我挑著水桶經過她家院外,
聽見里面傳來低低的、壓抑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像受傷小獸的哀鳴。
那聲音像針一樣扎進我心里,腳步沉重得再也邁不動。我僵在土墻外,院內的哭聲如同冰錐,
一下下鑿在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二河哥杳無音信,秋菊嫂子日漸枯槁,
春桃嫂子夜夜飲泣……這沉重的擔子,這無邊的孤寂,
還有那深埋心底、日夜噬咬我的恐懼和罪孽,像無數條冰冷的藤蔓,將我們三人越纏越緊,
拖向深不見底的黑暗。初冬的風,帶著刻骨的寒意,像無數把鈍刀子,刮過光禿禿的樹梢,
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打著旋兒嗚咽。山里的冬天來得又早又猛,寒氣無孔不入,
鉆透薄薄的土墻,滲進骨頭縫里。這天傍晚,天色陰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風刮得格外緊。
我正蹲在自家冰冷的灶膛前,費力地想把濕漉漉的柴禾點燃,嗆人的濃煙熏得我眼淚直流,
咳嗽不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帶著哭腔的拍門聲。“水生!水生!開門啊!快開門!
”是春桃嫂子的聲音,從未有過的尖利和驚恐。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心臟。我猛地拉開門栓,
寒風裹挾著冰冷的雪粒子劈頭蓋臉打進來。春桃嫂子站在門外,臉色煞白,嘴唇凍得烏青,
單薄的舊棉襖在寒風里瑟瑟發抖。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襁褓,
里面是她才幾個月大的女兒小丫。小丫的小臉通紅,眼睛緊閉,呼吸急促而微弱,
小小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發出破風箱一樣呼嚕呼嚕的聲音?!八?!小丫…小丫燒得滾燙!
喘不上氣…怎么辦??!”春桃嫂子看到我,眼淚唰地就下來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充滿了走投無路的絕望,“村里的赤腳大夫…去鄰村吃席了…這天…這天可怎么辦?。?/p>
”她無助地看著外面越來越大的風雪。小丫那痛苦的小臉和艱難的呼吸,
像一把燒紅的鉗子夾住了我的心。二河哥遠在天邊,指望不上。這風雪夜,山路斷絕,
去鎮上衛生院根本是天方夜譚。恐懼再次攫住了我,比虎子出生那晚更甚。
我一把將她們拉進屋里,反手關上破舊的木門,隔絕了外面肆虐的風雪。
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寒氣依舊刺骨?!翱欤》趴簧?!”我聲音發緊,沖到炕邊,
手忙腳亂地把炕上堆著的雜物掃開,又抓過自己那床又薄又硬的舊棉被鋪開。
春桃嫂子哆嗦著把小丫放在冰冷的土炕上。孩子接觸到冰冷的炕席,小身子猛地一抽,
哭得更微弱了,那嘶啞的喘息聲聽得人揪心。春桃嫂子跪在炕邊,用手背試探著孩子的額頭,
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炕沿上?!盃C…好燙…”我沖到水缸邊,舀了半瓢冰冷的井水,
又翻箱倒柜找出半瓶燒酒——那是父親偶爾用來擦關節止痛的。
我把水倒進一個豁了口的粗瓷碗里,又倒了一點燒酒進去,用指尖攪了攪,冰涼刺骨。
撕下自己還算干凈的里衣下擺,蘸透了冰冷的混合液?!吧┳樱眠@個,
給…給小丫擦擦額頭,脖子,胳肢窩…”我把濕布塞給春桃嫂子,聲音同樣在抖。
我轉身又撲向灶膛,不顧一切地往里塞能找到的所有柴火,用盡力氣吹著火折子。
濃煙嗆得我劇烈咳嗽,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但灶膛里終于艱難地跳起幾朵微弱的火苗。
“小丫…娘的乖丫…挺住啊…”春桃嫂子一邊用冰冷的布片擦拭著孩子滾燙的皮膚,
一邊哽咽著呼喚,聲音支離破碎。小丫在她的擦拭下,似乎稍微舒服了一點,
急促的喘息略略平緩了些,但依舊緊閉雙眼,小臉燒得通紅。時間一點點過去,
灶膛里的火漸漸旺了起來,冰冷的土炕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我滿頭滿臉的煙灰汗水,
后背卻一陣陣發冷。春桃嫂子手里的布片換了一次又一次,盆里的水漸漸有了溫度。
她機械地重復著擦拭的動作,眼神空洞,全部的魂魄都系在炕上那個小小的、脆弱的生命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灶火的熱力終于驅散了一些寒意,也許是那冰冷的擦拭起了作用,
小丫急促的喘息聲漸漸變得平穩了些,雖然依舊帶著痰音,但不像之前那樣撕心裂肺了。
她小小的眉頭似乎也舒展了一點,沉沉地昏睡過去。春桃嫂子緊繃的身體猛地一松,
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她背靠著炕沿,雙手捂著臉,
壓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哭聲從指縫里洶涌而出,肩膀劇烈地抽動著。
那哭聲里積壓了太多的恐懼、無助、孤獨和長久的壓抑,在寂靜的寒夜里聽來,格外凄涼。
我站在幾步之外,望著她蜷縮在地上、哭得渾身顫抖的單薄背影,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沖上鼻腔。灶膛里的火映照著她凌亂的發髻和沾滿淚痕的側臉。那一刻,
什么叔嫂名分,什么倫理綱常,都在她絕望的哭聲和這徹骨的寒冷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只是一個被生活逼到絕境、在風雪夜里獨自守護著幼小生命的母親,而我,
是這絕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一股混雜著憐憫、愧疚和某種難以言喻沖動的熱流,
猛地沖垮了我搖搖欲墜的心防。我幾乎是踉蹌著撲過去,在她身邊跪下,
伸出顫抖的、沾滿煙灰的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絕望,
輕輕落在了她劇烈起伏的、瘦削的肩頭。
“嫂子…別怕…沒事了…小丫…小丫緩過來了…”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我的觸碰,
像一道微弱的電流。春桃嫂子的哭聲驟然停頓了一下,身體猛地僵硬。她慢慢抬起頭,
淚眼朦朧地看著我。臉上淚痕交錯,眼神里充滿了疲憊、脆弱,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迷茫。
昏黃的灶火映在她濕漉漉的瞳孔里,跳躍著,像兩簇微弱而危險的火焰。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響,還有小丫沉睡中偶爾發出的微弱哼唧聲。
那噼啪聲,一下下,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上。她看著我,眼神復雜得如同深淵。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幾乎以為時間凝固了。她沾著淚水的睫毛顫了顫,嘴唇翕動著,最終,
一個破碎的、帶著濃重鼻音,卻像驚雷般在我耳邊炸響的聲音,輕輕地飄了出來,
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認命和絕望:“水生…就當你二哥…他…他不在了吧…”這句話,
輕飄飄的,卻像一把燒紅的匕首,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捅穿了我最后一絲理智的堤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