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個夏天，開始了立夏那天，小區的枇杷樹掛滿了果子，陽光從樹葉縫隙灑下來，
像一塊塊碎金。空氣中彌漫著青草與泥土混合的氣息，一種說不出的熟悉味道。
蜜柑站在秋千架下，腳尖輕輕蹬著地面晃動，手里抓著一本翻得起毛邊的舊漫畫，
沖著三樓陽臺喊：“你再不來，我就把主角換成別人了啊！
”三樓陽臺上傳來一聲悶悶的回應，不多時，四火從樓上慢悠悠地走下來，
拎著一個鼓鼓的小布袋，里面是幾塊還濕著的泥巴。他的腳步比平時更輕，臉色有些蒼白，
像是中午那頓飯沒吃好。“又捏雕像？”蜜柑皺著鼻子問。“嗯，我想做只小貓，送你。
”四火低頭看著手里的泥巴，語氣認真得不像在開玩笑。蜜柑一愣，耳根泛紅，
卻撇嘴說：“得像我喜歡的那只小白貓才行。
”他們用舊磚頭和紙板在小區東角落搭了一個“秘密基地”，孩子氣的結構，
斑斑駁駁的墻面畫著兩人涂鴉的名字，卻是他們童年里最堅固的庇護所。從那天起，
幾乎每天放學后他們都會來這里，聊學校的趣事，聊未來想開的玩具店、漫畫店，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說，就看著天色一點點變暗。蟬鳴開始在枝頭喧囂，
熱浪一波接一波撲面而來。四火卻漸漸沉默下來，他經常莫名其妙地愣神，
盯著某個角落出神。他的臉色越來越差，連嘴角一貫掛著的笑意都變得疲倦。
“你是不是晚上偷打游戲？”蜜柑半開玩笑地問他。四火輕輕搖頭，垂下眼睫：“我做夢，
夢到你不見了。”蜜柑皺起眉，敲了他一下：“胡說八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煩你一輩子。
”那天午后，蟬鳴高漲得幾乎蓋過人聲，他們窩在基地里，蜜柑仰頭看著天空，
陽光從縫隙灑落，她的臉上布滿斑駁光點。風從墻邊縫隙吹過，帶著青草和晾曬衣物的味道。
“要是我們能永遠停在這個夏天就好了。”她輕輕說。四火沒有回答，只靜靜地看著她，
眼里藏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憂郁。小區的東頭住著馮庸大叔，年輕時是鎮醫院的醫生，
后來因為一樁醫療事故辭職回家，從此被人稱作“半吊子郎中”。盡管傳言紛紛，
鄰里有頭疼腦熱的，還是會去找他看。蜜柑小時候發高燒，也是馮庸用草藥和扎針救回來的。
馮庸脾氣古怪，口拙又固執，但對小孩尤其照顧，常在巷口拿糖逗四火和蜜柑。
入夏后的一天傍晚，天色突然陰沉，黑云壓頂，狂風將晾衣繩刮得獵獵作響。
接著暴雨傾盆而下，雷聲轟鳴，停電斷水。蜜柑在廚房里摸著蠟燭點燃，正打算去窗邊看看，
忽然聽見玻璃被輕輕敲響。她推開窗簾，是四火。他站在雨里，全身濕透，像只迷路的小獸，
眼里寫滿驚慌和不安。“我……想躲一躲。”他說得幾乎聽不清，聲音被雨絲沖淡。
她趕忙把他迎進屋。四火坐在沙發上，喝著熱水，指尖發白，微微發抖。
“我又夢到你不見了，夢得越來越清楚。”他低聲說。“我就在你面前。”蜜柑靠近他，
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滾燙得嚇人。幾天之后，小區開始傳出有人發燒的消息。
西單元的陳老太先是咳嗽，接著是狗子家的小孩也發起高燒。馮庸在樓下擺了張桌子，
一邊煎藥一邊搭脈。“你別靠太近，空氣里有傳染。”他頭也不抬地對蜜柑說。
她撇撇嘴：“我身體強得很。”那天晚上，四火病倒了。一開始只是低燒，
蜜柑以為是普通感冒，拿了溫水喂他喝。可到第二天，他已經開始說胡話，眼神渙散，
額頭燙得燙手。“不要走……蜜柑，不要走……”她慌了。她不敢告訴四火父母，
怕他們驚慌反而亂了陣腳。腦海里閃過許多人，最后，她咬了咬牙，沖向了馮庸的家。
她在他門前拼命敲門，“馮大叔，快救救他！他發燒一整天了！”馮庸聽到是她，
立刻放下藥罐，面色一緊：“誰？”“是四火。”她喘著氣，聲音哽咽。馮庸眼神一黯，
隨手抓起銀針箱，“帶我去。”他們一路奔回四火家。屋內氣氛緊繃，
四火父母急得眼圈發紅。馮庸一言不發，沉著冷靜地開始施針。汗水從他額角滴落，
滴在他攤開的銀針布上。蜜柑跪在一旁，死死握著四火的手，
感受到他微弱的脈搏仿佛一點點遠去。最后一根銀針落下，四火胸口忽然停了起伏。
屋子仿佛被掏空，寂靜得令人窒息。“——四火！”蜜柑的喊聲撕裂空氣。馮庸呆立片刻，
默默收起銀針，一步步走出門。他的背影在燈光下拉得長而沉重，從那天起，他閉門不出，
在門口釘了一塊木牌——“庸醫”。八月的蟬鳴漸低，小區的光影也變得灰暗。
蜜柑每天坐在秘密基地邊，捏著那只未完成的小貓泥像，發著呆，仿佛也發燒般昏沉。
四火的葬禮很簡單，像他的人，安靜地來，悄然地去。她沒有哭，只是蹲在基地角落，
看著一只蟬破土而出、爬上樹干，像四火說過的那樣——“它們等了七年，就為了一個夏天。
”而她的那個夏天，早已結束了。第二章 遺憾的日常小區的夏天總是有些黏膩。
陽光像黏糖一樣掛在屋檐和晾衣繩上，蟬鳴不斷，像永不結束的絮語。蜜柑二十八歲了，
孤身一人，住在老小區的東角樓。母親自十年前被車撞到后便半身不遂，行動艱難，
終日臥床，蜜柑照料她已成習慣，幾乎不再奢望外界的生活。她辭了職，
一邊靠在家附近便利店的臨時工維持生計，一邊守在母親床邊，清晨擦洗，夜里喂藥。
母親有時清醒，有時糊涂，常常握著蜜柑的手，重復著一些模糊的過往：“你小時候多乖啊，
總愛躲在我后頭。”偶爾，她也會錯把成年的蜜柑當作以前的小女孩，
輕聲責怪：“別跟著別人瘋跑，小心摔著。”這句話像是一道舊疤，風一吹就疼。
蜜柑總會在傍晚去看望四火的父母，他們仍住在小區的中棟，門口的白梔子年年開花，
卻再無人采。四火死后，他們沉默了許多，但仍舊把她當成自家孩子，逢年過節給她留飯，
給她母親送營養品。“你還年輕，”四火的母親常說，“別總守著過去。”蜜柑不答，
只是低頭把她手里搓著的毛線團捧起來，繞好，再放下。這個小區仿佛被困在某個時間點里，
時間像蝸牛一樣緩慢爬行。只有一個人例外——馮庸。他住在最北邊的一間老房子里，
曾經出名的“草根醫生”銷聲匿跡，不再應診。街坊間傳言他瘋了，
甚至有人說他在研究什么“時間機器”。他常在夜里翻垃圾，尋找廢舊電子元件，
還在糖廠廢棄鍋爐房里搭起奇怪的裝置，一根根鐵管、一排排表盤，還有不知何用的玻璃瓶。
蜜柑從沒打擾過他，直到那天。那是一個悶熱的午后。蟬叫聲和風扇轟鳴交織在一起，
蜜柑剛給母親擦完身子，正準備洗衣服，門突然被敲響。“咚咚咚！”急促而堅定。她一愣，
小心打開門。門外站著馮庸，他的頭發亂如鳥窩，眼睛里卻閃著亮光，
像是十年沒見陽光的礦工突然走出了地底。“蜜柑。”他說，聲音有些啞，但字句清晰，
“我找到辦法了。”“什么？”“讓四火回來的辦法。”空氣像凝住了一樣。
她盯著他好一會兒，才顫聲問：“你說什么？”“我知道你不信，”馮庸急促地喘著氣，
似乎剛從糖廠跑來，“但我這十年沒白活。我發現了時空的縫隙。時間不是一條直線，
是個環。只要從某個節點穿過去，就能——”“夠了！”她幾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馮叔，
這太荒謬了！”“你還記得那天他高燒的時候嗎？我始終找不到病因。可你有沒有想過，
也許那不是普通的病，而是——某種時空排斥？”蜜柑愣住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想，
”馮庸目光灼灼，“如果我們可以回到過去，不只是去阻止，而是……把他帶回來，
那他就能——重新活一次。”她坐下來，母親在里屋發出低低的咳聲。
她輕聲說：“我不能離開我媽。”馮庸低頭沉思了片刻：“我知道。但這是唯一的機會。
時空門只會開一次。要么你去，把他帶回來；要么你等，等到時間自己把一切沖刷干凈。
”蜜柑看了看媽媽在的房間，扯開一個不算微笑的微笑，“馮叔，我媽不能沒有我。
”馮庸說“如果你改變主意，我在糖廠等你。”第三章 縫隙馮庸走后，
屋里只剩下風扇搖頭的嗡嗡聲和母親輕輕的咳嗽聲。蜜柑坐在茶幾邊，手指搭在茶杯邊緣，
杯中的水早已涼透。那一夜她沒有睡好。馮庸的話像一根釘子，釘在她腦海深處。
時間是環的那種理論她聽不懂，可“四火可以回來”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在她心頭回響，
如同幻聽。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才會認真去考慮這種話。第二天一早，
她如常起床，給母親擦洗，煮稀飯、喂藥。母親的眼神依舊混沌，抓著她的手不放，
輕聲說：“今天太陽真大，別老躲在屋里。”蜜柑沒答，嘴角只是動了動。她知道，
這句話是十幾年前母親對她說過的，為了讓媽媽放心，
那個夏天她天天抱著四火家的狗在院子里跑，曬得像個非洲小孩。午后，她走出家門，
特意路過了糖廠的方向。站在廢樓外，她看著那片破敗的建筑，
窗子里似乎傳出機器轉動的低響，像一聲悠遠又古老的嘆息。馮庸沒有來，她也沒打算進去。
只是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轉身離去。回到家，她坐在陽臺上，捧著毛線團，一圈圈繞在指尖。
風吹過白色紗簾，晃動中她忽然想起一個細節——四火小時候最怕高處，
但他偏偏常常站在秋千上喊她看他“飛”。“飛個屁！”她總是這樣罵他，然后悄悄低頭笑。
她揉了揉太陽穴，那些回憶像是在風里發酵，一點點變成風景，又一點點腐爛。夜里，
她夢見四火。夢里的他還是十三歲，笑得像天光一樣，站在糖廠的樓頂沖她招手：“蜜柑，
快點啦，再晚就來不及了！”她醒來時天色微明，汗濕透了背。第二天，
她在便利店上班時頻頻走神，手上的掃碼器幾次失手，店長看了她一眼，也沒說話，
只是淡淡地嘆了口氣。下班做好飯，盛出母親的晾在一旁，她去四火父母家送點雞湯。
門沒鎖，她輕輕推門進去，
四火的母親正坐在沙發上翻看一張泛黃的合照——那是四火小時候和蜜柑在小區花壇前合影，
身后是一棵剛種下的櫻花樹。“每年都開花。”四火母親看著照片輕聲說，
“他就沒再看到過一次。”蜜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你還記得他小時候問你那句嗎？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不會來找我？’”蜜柑猛地抬頭，指節發白地握緊手中的湯壺。
她當然記得。那句問話，她用了一生來試圖回答。她把湯放下，匆匆離開了房子，
甚至忘了打招呼。那天晚上，母親突發性低燒，一邊說胡話，一邊揮手趕著空氣中的幻影，
反復念叨著：“快跑，快跑，車來了，車來了……”蜜柑一邊給母親喂退燒藥，
一邊撫著她的手，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下來。
她低聲說：“媽……如果那天我沒有任性要吃蛋糕就好了……”風又開始吹，
帶來窗外深夜不知從哪兒飄來的一聲犬吠，孤單而遙遠。蜜柑還是敲了馮庸家的門，
那個庸醫的牌子，掛在門口，落了厚厚的灰……久無人來的客廳里，她咬著唇，
指尖在膝上劃著不自覺的圖案。良久，她問：“你能保證四火回來后，不會再出事？
”馮庸苦笑：“我是個庸醫，不是神。”蜜柑沉默。“我只保證，我會用我的命，
補回我當年犯的錯。”風從窗縫吹進來，帶著雨前泥土的腥味。她點頭。馮庸說：“明天，
糖廠廢樓。我在那里搭好了裝置。”回家路上，蜜柑緊緊揪住自己的衣角。
十年前的為了給自己買蛋糕，在路口被一輛超載的貨車撞倒，摧毀了母親大半生的尊嚴。
如果她也能改變這個結局呢？床邊 ，蜜柑輕聲說：“媽，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母親似乎聽見了，動了動手指。蜜柑望著她，眼眶發熱。“如果一切都能重來，”她喃喃，
“我一定守得更緊一些。”天色漸黑，蟬聲退潮。糖廠方向，隱約有藍光一閃即逝。
第四章：穿越雨下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才漸漸停歇。灰白色的天空像鋪了一層濕漉漉的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