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破曉驚魂凌晨五點,廚房窗欞外還是沉沉的墨藍色。
灶上煨著白粥的陶罐發出沉悶的“咕嘟”聲,水汽頂得蓋子輕輕跳動,
溢出一縷帶著米香的濕熱白霧。林小玫踮著腳,細瘦的胳膊伸得筆直,
小心翼翼地用抹布裹住滾燙的罐耳。手腕內側剛被罐壁燙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浮起一小片刺眼的紅痕。她死死咬住下唇,把那點細微的抽氣聲咽回喉嚨深處。
一點聲音也不能有。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墻,主屋那邊傳來一陣翻身的窸窣,
接著是母親帶著濃重睡意、像被砂紙磨過的咕噥:“天寶……醒了?
尿盆……”林小玫的身體瞬間繃緊,像被無形的線猛地拉扯了一下。她幾乎是屏住呼吸,
動作放得更輕、更緩,把滾燙的粥罐穩穩端離了爐火。粥的微瀾平息下去,
廚房里只剩下灶膛深處未熄的木柴偶爾發出的輕微“噼啪”聲。就在這短暫的寂靜里,
另一間屋子的門“吱呀”一聲被粗暴地推開。腳步聲趿拉著,由遠及近,
帶著一股不耐煩的沖撞力道。廚房門簾被一只肉乎乎的手“嘩啦”一下掀開,
十歲的林天寶揉著惺忪的睡眼站在門口,頭發亂糟糟地支棱著,臉上帶著被吵醒的暴躁。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窄小的廚房,最后落在林小玫剛剛放下的那罐白粥上,
鼻子嫌惡地皺了起來:“又是這破白粥?一股豬食味!難吃死了!” 他聲音又尖又亮,
劃破了黎明前最后的寧靜。林小玫垂著眼,盯著自己洗得發白的舊布鞋鞋尖,沒吭聲。
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腰間那條磨破了邊的圍裙帶子。“跟你說話呢!聾了?
”林天寶見她沒反應,火氣“騰”地上來了,幾步跨到灶臺邊,猛地伸手去抓那粥罐的耳朵。
林小玫下意識地想去擋,指尖剛碰到他汗津津的手背,林天寶就夸張地“嗷”一聲叫喚起來。
“死丫頭!你敢掐我?”這聲尖叫徹底撕碎了清晨的假寐。主屋的床板發出一陣急促的響動,
母親陳桂芬披著外衣,頭發蓬亂地沖進廚房,臉上罩著一層寒霜。
她的目光刀子一樣剜在林小玫身上,根本不去看林天寶是否真被掐過?!白魉腊∧?!
大清早的嚎什么喪?想吵死你弟弟還是想氣死我?”陳桂芬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小玫臉上,
帶著隔夜的渾濁氣息,“讓你煮個粥都煮不安生!天生就是個惹禍精!賠錢貨!
”奶奶那張刻薄的臉也出現在門口,渾濁的老眼里滿是厭煩,干癟的嘴唇無聲地蠕動著,
像是在重復著那句“賠錢貨”的詛咒。林小玫的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胸口。
視線里是弟弟林天寶得意揚揚翹起的嘴角,還有他腳上那雙嶄新的、一塵不染的球鞋。
她盯著自己磨得起了毛邊的舊布鞋尖,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塊小小的、早已結痂又無數次被掐破的硬皮里,
尖銳的疼痛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穿了翻涌的屈辱和麻木。這疼痛是唯一真實的,
是她能緊緊抓住的東西。她死死咬著口腔內壁,直到嘗到一絲淡淡的鐵銹味?!皨?!
我要吃煎蛋!兩個!溏心的!”林天寶扯著陳桂芬的袖子,頤指氣使地命令?!昂煤煤茫?/p>
寶啊,這就給你煎!”陳桂芬瞬間換上一副哄勸的腔調,轉身就從碗柜里摸出兩個雞蛋,
看也沒看旁邊垂手而立的林小玫一眼,仿佛她只是廚房里一件礙事的舊家具。
林小玫默默退到水缸邊,拿起水瓢,舀起冰涼的井水,慢慢淋在手腕那片被燙紅的皮膚上。
刺骨的寒意讓她微微打了個哆嗦。她看著水面倒映出的自己模糊的臉,蒼白,瘦削,
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這水里的影子,和墻角那只蒙塵的破瓦罐,在這個家里,
似乎也沒什么不同。***2 荒草孤影日子像生了銹的鈍刀,
在沉悶的擠壓中一天天緩慢地切割著。林小玫像一個無聲的影子,在家與學校兩點之間移動,
完成著洗刷、做飯、挨罵、做功課的循環。她唯一的喘息,是每天放學后繞的那段遠路,
去鎮子西頭那間廢棄的碾米房后面。那里,有一小片被遺忘的荒草地。草叢深處,
臥著一團小小的、臟兮兮的白色。那是一只流浪的小貓,瘦骨嶙峋,左眼似乎受過傷,
總是半瞇著,看人時帶著一種怯生生的警惕。林小玫第一次發現它時,
它正在扒拉一個空罐頭,餓得直抖。林小玫把自己午飯省下的半個干硬的饅頭掰碎了,
輕輕放在離它不遠的地上,然后退開很遠。小貓猶豫了很久,才飛快地竄過來,叼起一塊,
又閃電般縮回草叢深處。日復一日,半個饅頭,幾塊偷偷藏起來的魚干碎屑。
小貓漸漸允許林小玫靠近一點,再近一點。終于有一天,當林小玫蹲下身,伸出手指時,
小貓遲疑地用冰涼濕潤的小鼻頭,極輕極快地碰了碰她的指尖。那一瞬間的觸感,
像一道微弱卻真實的電流,擊穿了林小玫周身厚重的冰殼。她偷偷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小白。
一個最簡單,也最干凈的名字。小白成了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斑。她會對著它低聲說話,
說學校里無聊的課程,說奶奶又罵她是掃把星,
說媽媽今天多給了林天寶幾塊肉……說那些她無人可訴、只能爛在心底的委屈和寒冷。
小白總是安靜地聽著,偶爾用粗糙的小舌頭舔舔她的手背,喉嚨里發出細小的“呼?!甭?,
像是在笨拙地安慰。林小玫小心地積攢著零碎的食物,用一個撿來的破舊小鐵盒裝著,
藏在碾米房墻角幾塊松動的磚頭后面。她甚至用省下來的幾毛錢,
在鎮上小攤買了一條褪色的紅布條,笨拙地系在小白的脖子上。那一點紅色,
在灰撲撲的荒草地里,像一小簇跳動的、微弱的火焰。這天放學,
林小玫揣著小心留出的一塊蒸紅薯,腳步比平時輕快了些。她繞到碾米房后,
習慣性地輕輕呼喚:“小白?小白?”草叢里靜悄悄的,沒有那熟悉的窸窣聲和細弱的回應。
一絲不安悄然爬上心頭。她快步走過去,撥開那片熟悉的荒草。
眼前的情景讓她瞬間血液倒流,凝固在原地。她藏小鐵盒的磚頭被扒開了,鐵盒倒扣在地上,
里面僅剩的一點饅頭渣和魚干碎屑撒得到處都是。旁邊,那簇曾經跳動著微弱紅焰的地方,
只剩下一截被扯斷的、染著污漬的紅布條。幾米開外,
小白小小的身體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癱在泥地上。它的頭歪向一個不可能的角度,
脖子軟軟地塌陷著,原本半瞇著的左眼無力地睜著,瞳孔擴散,凝固著最后的驚恐。
小小的身體冰冷僵硬,潔白的皮毛被泥土和一種暗紅色的粘稠污跡弄得骯臟不堪。
時間仿佛被凍結了。林小玫聽不到風聲,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
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指尖顫抖著,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才觸碰到小白僵硬的、沾滿泥土的絨毛。冰冷的感覺順著指尖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深入骨髓。就在她指尖碰到小白的剎那,
一陣刺耳又熟悉的大笑聲從不遠處的斷墻后爆發出來。“哈哈哈哈哈!蠢貓!死透了吧?
叫你跑!叫你抓我!”林天寶那張帶著殘忍興奮的胖臉從斷墻后探了出來,
手里還得意地揮舞著一根沾著泥土和可疑暗紅色痕跡的粗木棍。他顯然一直在那里,
等著欣賞這一幕??吹搅中∶到┯驳谋秤埃Φ酶鼩g了,胖臉上每一塊肉都在抖動,
充滿了惡意的快感?!百r錢貨!哭喪啊?你的野貓死了!活該!誰讓它撓我!敢撓我林天寶?
找死!”他炫耀般地晃了晃木棍,上面沾染的污跡在慘淡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林小玫蹲在那里,背對著他,一動不動,像一尊驟然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她沒有哭喊,
沒有質問,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個發出刺耳噪音的源頭。
她只是定定地看著掌心那團冰冷、僵硬、了無生氣的小小白色。指腹下,
那曾經溫熱的、微微起伏的小小胸膛,如今只剩下死寂的僵硬和刺骨的冰涼。
這股冰冷的死氣,順著她的指尖,蛇一樣蜿蜒爬行,鉆透皮膚,滲入血管,
最終沉甸甸地墜落在她的心口最深處。那感覺,比奶奶最惡毒的咒罵更冷,
比母親最嫌棄的白眼更冰,比父親長年累月的漠視更沉。它在那里凝結,
凍住了一切翻騰的憤怒、絕望和悲鳴,只留下一片空洞的、絕對的寒冷。
林天寶刺耳的笑聲還在持續,像鈍刀子刮擦著耳膜。林小玫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攏手指,
將掌心那一點點屬于小白的、最后的冰冷緊緊攥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軟肉,
掐在那塊熟悉的硬痂上,疼痛尖銳而清晰,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掌控感。她沒有起身,
沒有回頭,只是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將小白冰冷的小身體輕輕攏在雙手之間。然后,
她開始用指尖,極其小心地、一點一點地,拂去它皮毛上干結的泥塊和暗紅的污跡。
動作輕柔得像怕驚醒一場幻夢,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掌心這一小團冰冷的、死去的白。
林天寶的笑聲漸漸停了,大概是覺得無趣。他嘟囔了一句“晦氣”,
腳步聲踢踢踏踏地遠去了。碾米房后的荒草地重歸寂靜,只有風吹過枯草的沙沙聲。
林小玫低著頭,長久的沉默著。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地投在斷壁殘垣上,
像一道凝固的、沉重的傷疤。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眼睛,深不見底,
像兩口被寒冰徹底封死的深潭,映不出絲毫光亮,也倒映不出這荒蕪的世界。所有的光,
都熄滅了。***3 冰冷決斷那晚,林小玫破天荒地沒有做晚飯。
當陳桂芬尖利的斥罵聲穿透薄薄的板壁砸過來時,
她只是沉默地坐在自己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邊。房間里沒有開燈,
只有窗外慘淡的月光滲進來,勾勒出她單薄僵直的輪廓。
奶奶刻毒的詛咒像冰冷的污水潑在門外:“……喪門星!克死爹還不夠,養的野貓也死了,
遲早把晦氣帶到家里來,克死我的寶貝天寶……”林小玫置若罔聞。
她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湖底。小白的死,林天寶那殘忍快意的臉,
家人幾十年如一日的刻薄厭棄……無數冰冷刺骨的碎片在意識深處翻攪、碰撞,
最終沉淀下來,凝成一個清晰到令人戰栗的核心——那個東西,必須消失。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毒藤般瘋狂纏繞住她的心臟。不是憤怒的咆哮,不是絕望的哭喊,
而是一種異常冰冷的決絕。她清晰地看到了一條路的盡頭,那里沒有林天寶,
沒有這個令人窒息的家。為了到達那里,她愿意付出任何代價。接下來的日子,
林小玫變成了一個更徹底的影子。她沉默地完成著所有被指派的家務,
像一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在家人眼里,她大概是被那只死貓徹底打垮了,更加懦弱,
更加逆來順受。林天寶的惡作劇變本加厲,故意把臟水潑在她剛洗好的衣服上,
或者在她路過時伸出腳絆她。林小玫總是默默地承受,摔倒就爬起來,衣服臟了就再洗一遍,
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空洞得像兩口廢棄的枯井。只有夜深人靜,
當整個屋子只剩下鼾聲時,
林小玫才在昏暗的臺燈下展開一張從學校圖書館角落里找到的、卷了邊的舊報紙。
上面有一則不起眼的報道:外地某處因老舊房屋線路老化漏電,導致一人意外身亡。
她纖細的手指一遍遍描摹著“漏電”、“意外”那幾個鉛字,
眼神專注得像在研究一道復雜的數學題。
她開始有目的地“路過”鎮上的老電工趙瘸子那間堆滿雜物和廢舊電器的鋪子。
她總是怯生生地站在門口,看著趙瘸子擺弄那些纏繞著五顏六色電線的機器。
起初趙瘸子沒在意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學生,直到有一天,林小玫用極低的聲音,
指著地上一個被拆開的、露出銅線的老舊插線板問:“趙伯,這個……碰一下會麻手,
是……漏電了嗎?”趙瘸子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隨口道:“可不是嘛,絕緣皮老化了,
銅線露出來碰到外殼,電就漏出來了。碰上濕的地面,或者人身上濕著去摸,那可就危險嘍!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一把鉗子,剪斷了一截焦黑的電線做示范。林小玫“哦”了一聲,
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第二天、第三天……她依舊“路過”,依舊靜靜地看著,
眼神里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專注。趙瘸子只當她是好奇,偶爾興起,也會多說兩句:“喏,
看見那個小方塊沒?漏電保護器!要是漏電厲害,它會跳閘斷電,保命的玩意兒!不過啊,
年頭久了,這東西也不一定靈光……”他拍了拍一個布滿油污的老舊方盒子。
林小玫的目光在那漏電保護器上停留了很久,
又移到趙瘸子剪電線用的那把絕緣手柄的鋼絲鉗上。
鎮上那間由老張頭夫婦經營了幾十年的雜貨店,也成了林小玫“光顧”的地方。
她不再買針頭線腦,而是幫同學跑腿買些文具。每次進去,
地掃過狹窄店內堆滿貨物的角落、頭頂蛛網般交織的老舊電線、角落里那個嗡嗡作響的冰柜,
以及冰柜后面墻上那個布滿灰塵的、暗綠色的金屬電表箱。
她特別注意觀察地面——靠近冰柜的地面,似乎總是比其他地方顯得更潮濕一些,
尤其是在天氣悶熱或者外面下雨的時候。三個多月的時間,
在壓抑的忍耐和隱秘的籌謀中流逝。林小玫像一塊海綿,
無聲地吸收著關于電路、關于漏電、關于那間雜貨店的一切細節。
一個計劃的輪廓在她冰冷的心湖深處逐漸成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具體。每一個步驟,
每一個可能的風險點,都在她腦中反復推演、修正。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完美的時機。
***4 暗流涌動天氣越來越悶熱,空氣粘稠得能擰出水來。林小玫知道,
她等待的時機快到了。傍晚,天空陰沉得像一塊巨大的臟抹布,沉甸甸地壓在屋頂上,
一絲風也沒有。飯桌上,氣氛一如既往。林天寶把筷子戳得碗碟叮當響,專挑肉吃。
奶奶不停地把他愛吃的菜推到他面前。陳桂芬絮絮叨叨地數落著林小玫煮的菜不夠咸,
湯太淡。林小玫低頭小口扒著碗里的白飯,仿佛那些聲音都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就在這時,父親林建國放下酒杯,皺著眉開口:“天寶,你抽屜里那十塊錢呢?
我早上放那兒讓你買練習本的,怎么沒了?”林天寶扒飯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皮都沒抬,
含混地嘟囔:“早買了唄,本子在學校呢?!薄胺牌?!”林建國聲音沉了下來,
“我剛去你屋看過了,就兩本破草稿紙!錢呢?又拿去打游戲機了?” 他顯然動了真怒,
對這個寶貝兒子的零花錢去向,也并非完全放縱。林天寶被戳穿,臉上掛不住了,
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梗著脖子嚷嚷:“花了就花了!十塊錢你也管?小氣鬼!又不是你的錢!
” 他聲音又尖又利,帶著被寵壞孩子特有的蠻橫無理?!澳?!”林建國氣得臉發青,
揚起手?!鞍パ浇▏?!跟孩子置什么氣!”陳桂芬立刻護犢子地擋在林天寶身前,
“不就十塊錢嘛!孩子想花就花了!天寶,乖啊,別跟你爸吵?!彼贿吅逯鴥鹤樱?/p>
一邊給林建國使眼色。奶奶也在一旁幫腔:“就是!我們天寶花點錢怎么了?
以后掙大錢孝敬你!是吧天寶?”林天寶得意地哼了一聲,挑釁地看著父親。
林小玫一直安靜地吃著飯,仿佛這場爭吵與她無關。直到這時,她才微微抬起眼皮,
目光飛快地在氣鼓鼓的林天寶臉上掃過,又垂下眼瞼。她用一種近乎耳語,
卻又恰好能讓飯桌上所有人都聽到的音量,
輕輕地說了一句:“我昨天……好像看見老張頭雜貨店那個放錢的鐵皮盒子,
就放在冰柜后面那個破柜子上頭……都沒鎖。”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確定,
說完就立刻低下頭,好像只是隨口一說,甚至帶著點后怕似的縮了縮肩膀。飯桌上靜了一瞬。
林天寶那雙帶著戾氣的眼睛,瞬間像被點亮的燈泡一樣,猛地射向林小玫,
充滿了貪婪和一種扭曲的興奮。老張頭那個破雜貨店!冰柜后面!沒鎖的鐵皮盒子!
這幾個詞像鉤子一樣,
精準地鉤住了他心底最陰暗的角落——偷竊帶來的刺激感和輕易得手的快感。
林建國和陳桂芬的注意力還在彼此身上,奶奶只顧著給林天寶夾菜,
誰也沒在意林小玫這句低語,更沒注意到她低垂的眼簾下,一閃而過的、冰凌般冷冽的光。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濃墨般的烏云,幾秒鐘后,沉悶的雷聲轟隆隆滾過天際,
仿佛大地深處發出的沉重嘆息。醞釀了整天的暴雨,終于要來了。***5 雨夜殺機深夜。
雨點終于砸了下來,開始是稀疏的大顆雨滴,“噼里啪啦”地敲打著瓦片和窗欞,
很快就連成一片密集的、震耳欲聾的轟響。整個世界被淹沒在狂暴的雨聲里。風像發了狂,
卷著雨水抽打著一切。林小玫悄無聲息地從木板床上坐起。黑暗中,
她的動作精準得像設定好的程序。她摸到枕邊一個冰冷的小布包,打開,
里面是一副從學?;瘜W實驗室“借”來的、邊緣有些磨損的橡膠手套。她小心地戴上,
指關節處繃得有些緊。她像一只夜行的貓,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地溜下床,
走到墻角的舊木箱前。掀開蓋子,手伸進疊放整齊的舊衣服下面,摸出一個報紙裹著的小包。
打開報紙,里面是一把嶄新的、絕緣膠柄的鋼絲鉗,在窗外偶爾閃過的電光映照下,
泛著冰冷的金屬寒光。她將鋼絲鉗揣進懷里,冰冷的金屬貼著單薄的睡衣,
激得她皮膚起了一層細栗。她走到門邊,側耳傾聽。主屋那邊,
父親的鼾聲、母親的囈語、奶奶模糊的咕噥聲,都清晰地傳來,被雨聲包裹著,
顯得遙遠而模糊。深吸一口氣,林小玫輕輕拉開房門。
老舊的木門發出極輕微的一聲“吱呀”,瞬間就被狂暴的雨聲吞沒。她閃身出去,
又輕輕將門帶攏。屋外是傾盆的世界。冰冷的雨水瞬間將她澆透,單薄的睡衣緊緊貼在身上,
寒意刺骨。她沒有絲毫猶豫,像一道融入雨夜的影子,沖向院門。街道上空無一人,
只有瘋狂潑灑的雨水和咆哮的風。路燈在雨幕中暈開一團團昏黃模糊的光暈,能見度極低。
林小玫低著頭,頂著風,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在泥濘積水的街道上。雨水冰冷地抽打著臉頰,
灌進脖子,她渾然不覺。懷里那把鋼絲鉗的存在感異常清晰,像一塊燃燒的冰。
老張頭雜貨店的輪廓在密集的雨幕中顯現出來。店面黑黢黢的,
后窗透出一點極其微弱的、昏黃的燈光,那是老張頭夫婦睡覺的小隔間。
林小玫繞到店鋪側面狹窄的、堆滿雜物的后巷。雨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匯成渾濁的小溪流。
她的目標明確——后墻高處那個暗綠色的電表箱。雨水順著她的頭發、臉頰淌下,
模糊了視線。她抹了一把臉,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確認無人。然后,她深吸一口氣,
踮起腳尖,費力地伸出手,摸向電表箱側面一個不起眼的搭扣?!斑菄}”一聲輕響,
在震耳欲聾的雨聲中微不可聞。電表箱的銹蝕鐵門被她拉開了一道縫隙。
一股電器特有的、混合著灰塵和淡淡臭氧的味道飄散出來。里面,
各種纏繞的電線在昏暗中如同盤踞的毒蛇,一個巴掌大的、布滿灰塵的漏電保護器嵌在角落。
林小玫毫不猶豫地掏出懷里的鋼絲鉗。冰冷的橡膠柄握在濕漉漉的手套里有些滑膩。
她屏住呼吸,目光鎖定漏電保護器下方連接著的一根手指粗細的黑色電線。她知道,
這是冰柜的供電主線。鋼絲鉗冰冷的金屬刃口,穩穩地咬住了那根黑色電線的絕緣外皮。
她需要剪斷它,但又不能完全剪斷。她要制造一個隱患,一個致命的、等待被觸發的隱患。
她的手臂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極度的專注。
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脖頸流進衣領,她卻感到一股灼熱的意志在支撐著她。“咔嚓。
”一聲細微的、幾近被雨聲淹沒的脆響。鋼絲鉗的利刃干凈利落地切開了黑色的橡膠絕緣皮,
露出了里面一截大約兩厘米長的、閃著金屬光澤的銅芯。
銅芯暴露在潮濕的空氣和濺入的雨水中,像一個沉默的、致命的陷阱。
林小玫迅速收回鋼絲鉗,小心地將那根被剪破外皮、露出銅芯的電線輕輕撥弄了一下,
讓它更明顯地懸垂出來,幾乎要觸碰到電表箱有些銹蝕的金屬外殼內壁。做完這一切,
她飛快地合上電表箱的鐵門,“咔噠”一聲重新扣好搭扣。整個過程,快得如同鬼魅,
不超過一分鐘。她像來時一樣,迅速退入雨幕之中,沿著原路狂奔。
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她的身體,也似乎沖刷掉了所有可能的痕跡。她跑回自家院門,閃身進去,
反手輕輕插上門閂。然后,她如同最靈巧的壁虎,貼著濕漉漉的墻壁,
悄無聲息地溜回自己那間小屋。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狂暴的世界。屋里一片漆黑,
只有她粗重的喘息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渾身濕透,冰冷刺骨,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著。她摘下濕漉漉的手套,
連同那把冰冷的鋼絲鉗,一起用那塊舊報紙重新仔細包好。黑暗中,她摸索著,
將它們重新塞回墻角舊木箱的最底層,用那些散發著陳舊氣味的舊衣服緊緊壓住。
做完這一切,她脫掉濕透的、緊貼在身上的冰冷睡衣,胡亂擦了擦身體,
換上一件同樣單薄但干燥的舊衣服。然后,她爬上那張冰冷的木板床,
拉過薄薄的、帶著霉味的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緊緊裹住。被窩里像冰窖一樣寒冷,
她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格格作響。身體在顫抖,心卻在狂跳,像擂鼓一樣撞擊著胸腔。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