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操場泛著潮濕的橡膠味,鄺冉抱著剛收上來的英語作業本穿過長廊。
陽光從云層縫隙里斜射下來,在積水的地面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
她下意識望向三班教室的窗戶——自從和談瑜在一起后,這個動作就成了習慣。玻璃窗后,
談瑜正側身和后排的女生說著什么。那個女生鄺冉認識,是學生會文藝部的林妍,
扎著高高的馬尾辮,笑起來會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此刻她正用課本半掩著嘴,
眼睛彎成月牙,而談瑜的手居然隨意地搭在她的椅背上,指尖距離女生的發梢只有寸許。
鄺冉的呼吸突然變得困難。作業本邊緣在她掌心壓出深深的凹痕,她卻感覺不到疼。
上周五放學后,談瑜也是用這樣的姿勢把她圈在器材室的角落里,
鼻尖蹭著她的耳垂說"你好香"。"看什么呢這么入神?"閨蜜姜玟突然拍她肩膀,
順著視線望去后了然地"哦"了一聲,"又吃醋啦?""誰吃醋了。"鄺冉猛地轉身,
作業本最上面那本滑落在地,沾上了泥水。她蹲下去撿,發現是談瑜的作業本,
扉頁上還畫著上周她給他畫的簡筆笑臉。姜玟幫她拾起其他散落的作業本,
"林妍在問他借物理筆記而已,你別多想。"鄺冉沒說話。她知道姜玟不會懂,
那種胃部突然絞緊的感覺,就像有人往她胸腔里塞了一團浸透冰水的棉花。上周值日時,
她也見過談瑜這樣和隔壁班女生說笑;大前天食堂排隊,
他順手幫陌生女生撿飯卡的樣子熟稔得刺眼。放學鈴響時,談瑜果然準時出現在一班后門。
他今天把校服外套隨意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著英文涂鴉的黑T恤,
引得走廊里幾個女生頻頻回頭。"今天怎么沒等我消息就來了?"鄺冉故意問,
手指揪著書包帶。談瑜自然地接過她的書包,"想給你個驚喜啊。
"他湊近時身上帶著檸檬味硬糖的氣息,是上周鄺冉塞在他口袋里的那種。
他們沿著栽滿香樟樹的林蔭道往校門口走,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鄺冉數著地上的方格磚,猶豫要不要問林妍的事。談瑜卻突然停下,
從書包側袋掏出一盒草莓牛奶——她最喜歡的那種。"最后一盒了,特地給你留的。
"他插好吸管遞過來,睫毛在陽光下像鍍了層金邊。鄺冉的心突然軟成一團。
她接過牛奶時指尖碰到談瑜的手背,少年掌心的溫度讓她瞬間原諒了所有不安。
或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這個念頭在第二天中午被徹底擊碎。鄺冉端著餐盤找座位時,
遠遠看見談瑜坐在食堂角落。他對面坐著的不只是林妍,還有兩個文藝部的女生。
談瑜正用筷子夾起自己餐盤里的雞翅放到林妍碗里,動作熟練得像是重復過很多次。
而林妍笑著推拒時,
手腕上的銀色手鏈在陽光下閃了一下——和談瑜上周弄丟的那條一模一樣。
餐盤"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番茄雞蛋灑了一地,像極了鄺冉此刻支離破碎的心情。
她轉身就跑,身后傳來談瑜的喊聲,但這次她沒有停下。藝術樓后的梧桐樹下,
鄺冉把臉埋進膝蓋。樹影婆娑間,她看見自己上周刻在樹干上的"T?R"還清晰可見。
當時談瑜握著她的手一起刻,說等畢業時要回來給這個愛心涂成紅色。"原來你在這兒。
"談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鄺冉抬頭時,一滴淚不爭氣地滑下來。談瑜愣住了,伸手要擦,
被她偏頭躲開。"雞翅是她們用涼拌木耳換的,"談瑜蹲下來與她平視,
"手鏈是我弄丟后她撿到的,昨天才還給我。"鄺冉盯著他T恤領口處細微的線頭,
"那你為什么不說?""說什么?""說你有女朋友!"鄺冉聲音突然拔高,
"說那些女生不該離你那么近!說..."她的聲音哽住了,
"說你其實只喜歡我..."談瑜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像是困惑又像是無奈。
他伸手揉了揉鄺冉的發頂,"這還用特意說嗎?"遠處傳來上課預備鈴,談瑜站起來拉她,
"走吧,要遲到了。"他的手掌溫暖干燥,卻讓鄺冉覺得他們之間突然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膜。
那天之后,
往人堆里扎;他對所有女生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紳士風度;他手機相冊里存著各種聚會合照,
每張都有不同的女生站在他旁邊。最刺痛的是周五的體育課。鄺冉因為生理期請假,
坐在看臺上遠遠望著籃球場。談瑜投進三分球后,場邊五六個女生同時歡呼,
其中穿粉色衛衣的女生甚至跳起來鼓掌。而談瑜,居然朝那個方向眨了眨眼。
"那是七班的班花,"不知何時出現在身邊的姜玟說,"上周還托人問談瑜要微信呢。
"鄺冉的指甲陷進掌心。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不過是談瑜眾多曖昧對象中,
恰好被冠以"女朋友"頭銜的那個。這個認知讓她的胃部泛起酸水,
比任何一次吃醋都要難受。放學后,談瑜照例等她一起走。夕陽還是那個夕陽,
香樟樹還是那些香樟樹,但鄺冉覺得有什么東西永遠改變了。"下周文藝匯演,
"談瑜興致勃勃地說,"林妍她們缺個鋼琴伴奏,我說你可以...""我不去。
"鄺冉打斷他。談瑜詫異地停下腳步,"為什么?""因為我不喜歡林妍看你的眼神。
"鄺冉直視他的眼睛,"也不喜歡你享受她那樣看你的樣子。"談瑜的表情凝固了。
三秒鐘的沉默像一個世紀那么長,最后他嘆了口氣:"鄺冉,你太敏感了。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鋸開了鄺冉的心臟。她終于明白,問題不在于那些女生,
而在于談瑜永遠不懂,真正的喜歡是會有排他性的,是會小心翼翼舍不得讓對方難過的。
那天晚上,鄺冉在日記本上寫道:"也許他給的草莓牛奶,別人也有份。"字跡被淚水暈開,
像雨中模糊的霓虹燈。雨水順著公交車站的頂棚邊緣滴落,
鄺冉盯著自己球鞋上那個小小的水漬,看著它慢慢暈開,變成一片深色的痕跡。
十七歲的她還不懂得,有些痕跡一旦形成,就再也擦不掉了。"鄺冉!這邊!
"談瑜的聲音穿透雨幕傳來,她抬頭看見他站在馬路對面,沒打傘,校服外套已經濕了大半,
卻還在沖她揮手。鄺冉的心跳突然加快,那種熟悉的、甜蜜的緊張感又來了。她猶豫了一下,
把傘收起來塞進書包,沖進了雨中。"你傻啊,淋雨會感冒的!
"談瑜一邊責備一邊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頭上。他的T恤也濕透了,貼在身上,
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線條。鄺冉聞到他身上雨水混合著薄荷沐浴露的味道,
突然就紅了臉。這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三個月,每次見面,
她還是會像第一次約會時那樣緊張得手心出汗。"今天去我家吧,"談瑜湊在她耳邊說,
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耳垂上,"我爸媽都不在。"鄺冉感覺自己的臉更燙了。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上周他們差點就...如果不是他媽媽突然回來拿文件的話。"好。
"她聽見自己說,聲音小得幾乎被雨聲淹沒。談瑜家很安靜,只有空調運轉的嗡嗡聲。
他的房間一如既往地亂,畫滿涂鴉的校服隨意丟在地上,床頭貼著幾張搖滾樂隊的海報。
鄺冉坐在床沿,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別緊張,"談瑜跪在她面前,捧起她的臉,
"我們慢慢來。"他的嘴唇很軟,帶著可樂的甜味。鄺冉閉上眼睛,
任由自己沉溺在這個吻里。那一刻她天真地以為,這樣的甜蜜會一直持續下去。
直到三個月后,談瑜在放學路上突然停下腳步。"我們分手吧。"他說,
語氣輕松得就像在討論今天的數學作業。鄺冉愣住了,"為什么?""膩了。"談瑜聳聳肩,
"你不覺得我們之間已經沒什么新鮮感了嗎?"新鮮感。十五歲的鄺冉第一次知道,
原來感情是有保質期的,像超市貨架上的酸奶,時間一到就會被無情地丟棄。那天晚上,
她站在談瑜家樓下,手機屏幕上是她剛發出去的十幾條未讀消息。雨水混著淚水流進嘴里,
咸澀得讓人作嘔。她看著五樓那個亮著燈的窗戶,想象著談瑜可能正躺在床上,刷著短視頻,
對她的痛苦一無所知??诖锏拿拦さ侗鶝龃坦恰`椚桨阉贸鰜?,刀片在路燈下閃著冷光。
她想知道,如果自己在這里劃下去,談瑜會不會后悔?會不會終于意識到他失去了什么?
"鄺冉!"閨蜜姜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姜玟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美工刀,緊緊抱住了她。"你瘋了嗎?為了那個渣男值得嗎?
"姜玟的聲音在發抖。鄺冉在她懷里崩潰大哭。那一刻她還不明白,
這只是她情感劫難的開始。高二分班后,鄺冉選擇了文科。她把長發剪短,開始認真學習,
試圖用成績填補內心的空洞。直到春季藝術節那天,
她在畫展上看到了梁牧的素描作品——一幅雨中少女的側臉,神似她自己。"你喜歡?
"一個清朗的男聲從身后傳來。鄺冉轉身,看到一個高挑的男生站在那里,
手指上還沾著炭筆灰。他的眼睛很特別,琥珀色的,在陽光下近乎透明。"你是...梁牧?
"鄺冉認出了這個偶爾翹課去畫室的同學。"答對了。"梁牧笑了,"所以,
你覺得這幅畫怎么樣?"鄺冉重新看向那幅畫,少女的眼神憂郁而迷離,
像是透過雨幕在尋找什么永遠找不到的東西。"她很...孤獨。"鄺冉輕聲說。那天之后,
他們開始頻繁地見面。梁牧會帶她去天臺寫生,
教她如何用炭筆捕捉光影;她會陪他去二手書店淘絕版的畫冊,
聽他講那些她從未聽說過的藝術家故事。"你和談瑜很不一樣。"有一次,鄺冉忍不住說。
梁牧正在調色,聞言停下了手中的筆,"為什么要和他比?"鄺冉沉默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總是不自覺地比較,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確認這段關系的真實性。
美術教室總是彌漫著松節油和鉛筆屑的味道。鄺冉坐在畫架旁的高腳凳上,
看梁牧用刮刀將鈷藍色顏料厚厚地堆砌在畫布上。五月的陽光透過北面窗戶斜斜地切進來,
把他調色盤里的赭石色照得像融化的太妃糖。"頭再偏左一點。"梁牧突然抬頭,
炭筆灰沾在他的顴骨上,像顆小小的痣。鄺冉連忙調整姿勢。
這是她第三次當梁牧的素描模特,腿已經有些發麻。畫室角落里,
老舊的音響放著德彪西的《月光》,鋼琴聲像水一樣在空氣中流動。"累了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