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已過,春雷始鳴,萬物生發。
路旁枯褐的植物上抽出絲絲綠意,逐漸驅走連續數年自然災害帶來的陰霾。
吉普車在路上疾馳,路過的地方帶出一蓬灰,好在這段兒路上沒其他行人,倒也礙不著旁人。
“吱——”車子猛地剎住,副駕車門拉開,長腿邁出,身形高挑的男人隨手甩上車門。
眼看著男人往路旁林子走去,駕駛座上的年輕人從車窗探出頭,揚聲喊道:“五哥,又沒人,你在路邊解決唄,別走遠了。”
欒和平并未轉身,揮了揮手,又走了幾步,在一棵樹后放了水,正準備返回,忽然隱約聽見潺潺水流聲。
他和程兵都是單身糙漢子,外出辦事,光著手就出門了,沒水沒食就渴著餓著,只等回城大吃一頓。
但距離回城,還有近半個小時的車程,欒和平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循著水聲找過去。
穿過這片并不茂密的林子,眼前驟然變得空曠,水聲越發真切,是一條淺淺的小溪。
去溪邊洗了手,又捧著溪水喝了幾口,解了渴意,欒和平甩著手上的水往回走。
剛走出兩步,一片陰影迎頭罩來,欒和平來不及反應,身上一重,已經被砸倒在地,成了個肉墊子。
事發突然,饒是欒和平再靈醒,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懵了一瞬,才快速掀開壓在他身上的“東西”爬起來,他警惕地后退兩步,凝神看去。
是個人。
一個女人。
披散的長發蓋住了臉頰,欒和平下意識搓了搓手指,剛才推開人,觸手綿軟溫熱,不像死人,或者說,不像死了很久的人。
欒和平仰頭看天,晴空萬里,藍天白云。
小溪旁這塊地開闊無遮擋,最近的一棵樹,距離他都有十來米。
欒和平看看天,再看看面前從天而降的女人,陷入沉默。
見鬼了,天上下人了。
沒敢貿然行動,欒和平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謹慎地觀察著從天而降的不明人士。
女人——基本可以確定是個女人,上身穿著一件奇怪的,花里胡哨的短衫,半截袖子像膨起的花骨朵,一看就很礙事,不是干活能穿的衣裳。
露出的半截小臂如嫩藕,陽光下白得晃眼,右臂橫在身前,壓得那一團軟肉幾乎要從低窄的領口溢出來,愈發顯得腰線婀娜。
欒和平莫名臉熱,下意識移開視線。
下一瞬,他又強行將目光移了回去,這人來歷不明身份不明,他不能放松警惕。
下身倒是正常,及腳踝的裙子,因為躺倒的姿勢掀起來一點,露出細伶伶的腳踝。
胳膊也瘦,腿也瘦,這姑娘是吃不飽飯嗎?看穿著又不太像……
欒和平的思維發散了一瞬,依舊不錯眼地觀察著面前的女孩。
長發未扎,散亂地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小片額頭和一只緊閉的眼睛,那只眼睛簡直像畫出來的,欒和平形容不出來,只覺得眼睛的形狀像花瓣兒,睫毛濃密卷翹,像他少年時在海城百貨商店櫥窗里看到的賽璐璐娃娃。
但遠比那假娃娃生動好看。
女孩兒依舊悄無聲息地躺著,欒和平試探地往前一步,挪到她身旁。
輕輕撥開蓋住臉頰的散發,如撥云見月,欒和平的手指不自覺頓住,指尖碰到溫軟的皮膚,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手。
他有些呆愣地看著雙眼緊閉的女孩,腦海中閃過許多斑駁陳舊的畫面。
欒和平幼時被寄養在一個農戶家中,養母是個干凈勤快的賢惠女人,哪怕家中茅屋破舊,她也會找來舊報紙、舊掛歷、月份牌貼在墻上,讓屋子看起來干凈整潔一些。
欒和平睡覺的床鋪緊貼著一面土墻,養母擔心土墻開裂漏風吹到他,特意將較厚的掛歷紙、月份牌貼在床邊的墻上,月份牌上嫵媚多姿,明眸善睞的女郎,塑造了欒和平對女性最初的審美。
當然,不是說愛勞動有力量的女性不美,不管是他投身戰場以身許國的親生母親,還是勤勞樸實的養母,都是值得人敬佩愛戴的。
但欒和平少年時春意萌發,夢中隱約見到的,卻是月份牌女郎婉約的身影。
然而綺夢只是夢,月份牌是民國時的舊物,月份牌女郎也不符合當前的大眾審美,少年時的幻想日漸沉寂,卻在這一刻,倏然覺醒。
畫上的人,原來真的會出現在現實中。
那些記憶中褪色的畫像,重新染上明亮的色彩,烏黑的頭發,雪白的皮膚,殷紅的嘴唇,臉頰上好看的粉暈,更是恰到好處的鮮活。
砰!砰!砰!
欒和平聽見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心跳聲,這樣完全戳中他喜好的美人,很難不讓人動心。
但她出現得神奇且巧妙,欒和平身份特殊,不能不多想。
思維里過了很久,現實中不過片刻,欒和平迅速調整好有些過激的情緒,重拾他該有的謹慎和敏銳。
他的注意力集中到壓在女孩手臂下的挎包上,白色的精致小包,欒和平輕手輕腳打開包,時刻分了三分注意力在昏睡的女孩身上。
占據小包最大空間的,是一個方方正正的薄方片,約莫他半個巴掌大,一面黑一面花花綠綠,似乎套了個什么殼子。
欒和平沒見過這玩意,剛拿出來,黑色那面突然亮了起來,他一驚,差點兒將手里的東西扔出去。
但那小方塊只是亮了一下,并沒有其他動靜,欒和平冷靜下來,發現亮起的那面顯示出幾個他認識的數字,在他觀察的時候,最后一位數字發生了變化,這似乎是……時間?
不用看自己手表,欒和平也知道這個疑似時間的數字對不上,上面顯示九點二十七,但現在明明是下午三點多鐘。
除了疑似時間的數字,小方塊上還有一些其他的顯示,一串疑似英文字母的標識看得欒和平雙眉緊皺,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那邊有這個手段往大陸投放特務了?他也沒看見飛機啊!有這技術,干點兒什么不比空投一個女特務來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