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國兩年，拼命掙錢想給林薇一個家。回家那天，卻看見她抱著個嬰兒，
周浩圍著浴巾從浴室出來。“孩子是領養的，周浩只是來幫忙。”她眼神躲閃。我信了，
哪怕那孩子眉眼像極了周浩。直到我生日那晚，假裝出差蹲在樓下。凌晨一點，
周浩熟練地輸入我家門禁密碼。---行李箱的輪子碾過小區路面，咕嚕嚕的聲響又悶又沉，
像拖著塊生銹的鐵疙瘩。空氣粘稠得要命，糊在臉上，讓人喘氣都費勁。我站在樓下，
抬頭望，602那扇熟悉的窗戶，窗簾嚴嚴實實地拉著，密不透風。
林薇大概正窩在空調房里，吹著涼風刷手機吧？我忍不住咧開嘴，想象著她等會兒看見我，
會是怎樣一副表情。驚喜？尖叫？還是像以前那樣，直接蹦到我身上，樹袋熊似的掛住？
兩年，整整七百多天。我像個被抽打的陀螺，在那個陌生的國度里瘋轉。
白天在轟鳴的車間里流汗，晚上就縮在狹窄的宿舍格子間，聞著汗味和廉價方便面的氣味。
省下的每一分錢，都隔著千山萬水，鉆進林薇的銀行卡里。手機里存著她發來的照片，
背景換了又換，笑容越來越精致，像精心描繪的畫報。每次視頻，
她總愛掰著手指頭數：“陳默，等你回來，我們就能付首付啦！要買個有大陽臺的！
”那聲音又甜又亮，像裹了蜜的小鉤子，把我心里那點熬出來的苦，全勾走了，
只剩下滾燙的盼頭。快了，快了，熬到頭了。我用力捏了捏口袋里那個硬硬的小方盒子，
絨面的觸感帶著點潮意。電梯嗡嗡地爬升，數字一格一格跳著。我深吸一口氣，
掏鑰匙的手有點抖。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轉——“咔噠”。門開了條縫。
一股陌生的、甜膩的奶味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猛地撞了出來，濃得讓人發懵。我推開門。
客廳不再是離開時那個空蕩蕩、只有幾件舊家具的樣子了。
地上鋪滿了花花綠綠的塑料爬行墊，刺得眼睛疼。角落里堆著小山似的紙尿褲袋子。
幾個顏色鮮亮的嬰兒搖鈴和布偶，像被轟炸過一樣，東倒西歪地散落在沙發上、茶幾上。
我的小客廳，像個被強行占領的陌生游樂場。腦子嗡的一下，空白了。我像個木頭樁子，
杵在門口。臥室門吱呀一聲開了。林薇走了出來。她穿著寬大的、洗得有點發舊的棉質睡衣，
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后，幾縷發絲黏在汗濕的額角。懷里，
緊緊抱著一個裹在淺藍色襁褓里的小東西。那襁褓在她臂彎里，顯得那么小，那么軟。
她看到我，腳步猛地釘在原地。眼睛瞬間睜得滾圓，嘴巴微張著，
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掐住了脖子。那張精心修飾過的臉，此刻只有一片褪盡血色的慘白，
連嘴唇都是灰的。她抱著襁褓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再收緊，指關節用力得發白，
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陳…陳默？”她的聲音劈了叉，干澀得像砂紙在磨，
“你…你怎么回來了？不是…不是說下周才…？”我喉嚨里堵著一團滾燙的石頭，
一個字也擠不出來。視線死死釘在她懷里那個小包裹上。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就在這片死一樣的寂靜里，浴室的門，“咔噠”一聲，開了。
水汽裹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漫了出來。周浩。只在下半身草草圍著一條白色的浴巾，
水珠順著他赤裸的胸膛和肩膀滾落，沿著肌肉的溝壑往下淌。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
整個人冒著騰騰的熱氣。他看到我，腳步也頓住了，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隨即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不自然的慌亂，快得像錯覺。但他很快穩住了，甚至扯了扯嘴角，
擠出一個算不上笑的表情。“喲，陳默？”他聲音帶著剛洗完澡的沙啞，
故作輕松地揚了揚下巴，“回來啦？夠突然的啊。”我的目光像燒紅的鐵釬，
從林薇慘白的臉，刺向她懷里那個安靜的襁褓，
再狠狠戳向只圍著浴巾、坦然站在我家客廳里的周浩。空氣凝固了，沉甸甸地壓下來，
每一次呼吸都扯著肺管子疼。“這，”我的聲音像從砂輪上磨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火星，
“怎么回事？”林薇猛地哆嗦了一下，像被我的聲音燙到。她用力咬住下嘴唇，
幾乎要咬出血來。眼神像受驚的兔子，飛快地在我和周浩之間竄動，最后死死盯著地板，
仿佛那里有個能讓她鉆進去的洞。“陳默，你…你聽我說…”她開口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帶著哭腔，“這孩子…孩子是…是領養的！”領養的？這三個字像冰錐，狠狠扎進我耳朵里。
我盯著她，一眨不眨。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語速越來越快，
顛三倒四：“真的！
手續…手續還沒完全辦下來…福利院那邊…情況特殊…就…就暫時抱回來了！
周浩…周浩他…”她猛地抬頭，求救似的看向周浩，“他今天剛好有空，
家里水管…廚房水管有點漏水！他…他過來幫我看看！修了一身汗，就…就沖了個澡！
”周浩立刻接口，語氣自然得像在談論天氣：“對對，那破水管，接口老化了，折騰一身水。
薇薇一個人弄不了孩子，我就搭把手。”他甚至還抬手，隨意地擦了擦脖子上的水珠，
動作流暢，毫無破綻。搭把手？修水管？所以需要洗個澡？
需要只圍條浴巾站在我未婚妻的客廳里？我看著她緊緊摟在懷里的那個嬰兒襁褓，
看著周浩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荒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領養的？
這謊撒得也太他媽的敷衍了！一股邪火直沖腦門，燒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我想吼，
想砸東西，想揪著周浩的領子把他從六樓扔下去！可就在這時，
林薇懷里那個一直安安靜靜的小東西，忽然動了動。小腦袋在她臂彎里蹭了蹭，
發出一點細弱的哼唧聲。林薇立刻低下頭，臉上那種面對我時的慌亂和僵硬瞬間消失了，
換上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柔軟得不可思議的神情。她輕輕拍著襁褓，聲音柔得像水：“哦哦，
寶寶乖，不怕不怕…媽媽在呢…”媽媽？這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捅進我耳朵里，
再一路燒灼著貫穿我的大腦。我渾身的血液“轟”的一聲全沖上了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成了冰碴子。身體里的骨頭縫都在往外冒著寒氣，凍得我控制不住地發顫。
眼前有點發黑，天旋地轉。我死死攥著行李箱的拉桿，粗糙的塑料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這尖銳的痛感勉強拽回我一絲搖搖欲墜的清醒。“陳默？”林薇的聲音怯怯地響起，
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她看著我，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讓我作嘔的虛假擔憂。
胃里猛地一陣翻江倒海。我猛地轉過身，幾乎是撞開了門，踉蹌著沖了出去。
樓道里沉悶的空氣帶著灰塵的味道，吸進肺里，又冷又嗆。我扶著冰冷的墻壁，彎下腰，
對著墻角那堆不知誰家扔的垃圾袋，劇烈地干嘔起來。喉嚨里火燒火燎，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林薇追出來了。“陳默！
你聽我解釋！”她帶著哭腔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回響，刺耳無比。解釋？
解釋你怎么成了別人的“媽媽”？解釋周浩為什么在你剛“領養”了孩子的時候，
就渾身濕漉漉地出現在我的家里？我猛地直起身，沒有回頭，用盡全身力氣，
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滾開！”聲音嘶啞得像破鑼。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
像個喝醉的流浪漢，一頭扎進最近的一家廉價旅館。房間狹小、悶熱，
彌漫著一股劣質消毒水和陳年煙味混合的怪味。窗簾拉得死死的，一絲光也透不進來。
我把自己重重摔在硬邦邦的床上，盯著天花板上那塊模糊的、發黃的水漬。
腦子像一團被貓抓爛的毛線，亂糟糟的，
每一個線頭都連著“領養”和“媽媽”這兩個血淋淋的詞。林薇的聲音還在腦子里嗡嗡響，
帶著哭腔，一遍遍解釋著那個拙劣的謊言。周浩那張故作坦然的臉，和他擦水珠的動作，
反復閃現。領養的？我閉上眼，黑暗中，那個嬰兒在襁褓里扭動的小臉卻異常清晰。
皺巴巴的小鼻子…那眉眼…那眉眼的輪廓…像誰？像周浩。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
猛地纏住了我的心臟，越收越緊，帶來窒息般的劇痛。我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彈起來，
大口喘著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不可能！一定是錯覺！是我太累了，眼花了！
我煩躁地在狹小的房間里踱步，像一頭困獸。手指神經質地劃開手機屏幕，
屏幕的光在昏暗里刺得眼睛生疼。我點開林薇的朋友圈。最新的動態，停留在一個月前。
幾張模糊的、加了厚厚濾鏡的照片，背景是公園的草地。配文：“今天陽光真好，
出來透透氣~感覺整個人都輕盈了！”照片里，她穿著寬松的連衣裙，對著鏡頭微笑，
臉頰似乎有點圓潤。輕盈？我死死盯著照片里她寬松裙子下隱約的輪廓。指尖冰涼。
鬼使神差地，我點開了那個被我置頂的、備注為“老婆”的聊天窗口。
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上滑。聊天記錄停留在三天前。我：“錢打過去了，夠不夠？
”她：“夠了夠了！老公辛苦啦！（愛心）等你回來，我們去吃那家新開的火鍋！
”再往前翻。一個月前。她：“最近好累哦，感覺睡不夠（哈欠）。”我：“怎么了？
是不是工作太忙？別太拼。”她：“嗯嗯，可能吧。項目收尾了，熬過去就好。”三個月前。
她：“陳默，你那邊……有沒有認識靠譜的醫生啊？就……婦科方面的？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婦科？當時我怎么回的？好像是忙著去上夜班，隨口說沒有，
讓她自己去三甲醫院掛專家號。她只回了個“哦”，后面跟著一個微笑的表情。
現在那個微笑的表情，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我眼前。
……累……睡不夠……身體的變化……寬松的衣服……還有那個該死的、像極了周浩的嬰兒！
所有的碎片，帶著倒刺，瘋狂地涌進腦子里，互相撞擊，
試圖拼湊出那個我死也不愿意相信的真相。頭疼得像要炸開。我煩躁地把手機狠狠摔在床上，
屏幕撞在硬床板上，發出悶響。“領養的！是領養的！”林薇那帶著哭腔的辯解聲，
和周浩那副坦然的嘴臉，又一次在耳邊炸開。像魔咒一樣。不！我用力甩頭，
想把那些可怕的畫面和念頭甩出去。不能亂想！林薇不是那種人！我們在一起五年了！
她說過等我！她說要一起買房！她收了我的錢！她叫我老公！
她怎么會……怎么會和周浩……還有了孩子？一定是我想多了！一定是誤會！對，是誤會！
周浩那混蛋，肯定是趁我不在，想撬墻角！林薇心軟，被他纏上了！
那孩子……那孩子肯定是周浩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野種！對！就是這樣！林薇是被騙了！
她只是可憐那孩子！這個念頭像一針強心劑，瞬間注入了我瀕臨崩潰的心臟。我大口喘著氣，
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對，一定是這樣！我不能就這么走！我要弄清楚！
我不能讓周浩那王八蛋得逞！林薇是我的！我這兩年拼死拼活是為了誰？
一股莫名的、帶著自毀傾向的勇氣沖了上來。我抓起手機，屏幕已經摔裂了，
像一張布滿蛛網的破臉。我咬著牙，用顫抖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地敲：“薇薇，對不起，
剛才我太沖動了。我想明白了，我相信你。領養孩子是好事，你一直喜歡小孩。
我……我旅館錢都交了，今晚先住外面，明天回來，我們好好商量，好嗎？”短信發出去。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床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撞得肋骨生疼。我死死盯著手機屏幕，眼睛酸澀，一眨不敢眨。黑暗的房間里，
只有手機屏幕那點微弱的光，映著我慘白的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像鈍刀子割肉。
每一秒都無比漫長。終于，手機屏幕亮了。林薇的回復跳了出來。“好。
（擁抱）我就知道你會理解我的！明天早點回來，等你。
（愛心）”看著那個擁抱的表情和那顆刺眼的愛心，我咧開嘴，想笑，
喉嚨里卻發出一聲短促、嘶啞的怪響。像哭，又像絕望的嗚咽。
我把臉深深埋進冰冷的膝蓋里，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抖動起來。理解？
我他媽真是個天字第一號的傻逼。第二天，我像個沒事人一樣，拖著行李箱，
回到了那個曾經屬于我和林薇的“家”。門開了。林薇站在門口，臉上堆著笑，
但那笑容像是硬貼上去的，僵硬得很。她懷里抱著那個嬰兒，襁褓換成了粉色的，
小家伙正閉著眼睛睡覺。“回來啦？累不累？”她側身讓我進去，聲音刻意放得很輕快。
屋里那股甜膩的奶味和消毒水味更濃了。周浩不在。客廳里多了一輛嶄新的嬰兒車，
還有一些我沒見過的嬰兒用品盒子堆在角落。“嗯。”我應了一聲，聲音干巴巴的。
目光掃過客廳，最后落在林薇懷里的孩子身上。那張熟睡的小臉，
依舊清晰地映著周浩的影子。我心里一陣惡寒，像吞了只蒼蠅。林薇抱著孩子，
有些局促地站在客廳中間。“那個…周浩他…他公司有事，一早就走了。”“哦。
”我點點頭，把行李箱推到墻邊，動作盡量自然，“走了好。”她似乎松了口氣，
抱著孩子走過來，想靠近我一點。“你看，寶寶睡著了，多乖。
”她把襁褓微微朝我這邊傾斜，像是要讓我看清楚。那張酷似周浩的小臉離我只有半尺遠。
細軟的胎發，小小的鼻翼隨著呼吸微微翕動。一股強烈的排斥感瞬間攫住了我，
胃里又開始翻騰。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林薇的動作僵住了。
她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垮下來，眼神里掠過受傷和慌亂。“陳默…”她小聲叫我。“我有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