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黑市,當然不是真正的黑暗市場。
公共租界與英租界、法租界交界的一片區(qū)域,靠近后世的滬上西藏路旁邊,這是吳念祖所知道的一個黑市,也就是鬼市,里面的人雜物雜眼雜,無數(shù)黑幫在這里爭奪地盤,幾乎隔幾天,這里就要火拼一場。
吳念祖未踏入市場,就能感覺到這里的嘈雜。
淞滬會戰(zhàn)剛剛結(jié)束,兩方尚在你追我跑中零星戰(zhàn)斗,但這里已經(jīng)是一片升平,頗有一絲繁華的景象,旁邊甚至還有一個跑馬地,只是條件實在粗糙,與21世紀的跑馬場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
貨物很雜,也很多,黑貨更多,而且光明正大的隨意擺放。
但吳念祖知道,這都是打單幫的邊緣販子,機緣巧合弄到一些黑貨,就到黑市來碰碰運氣,換幾塊大洋花花。
吳念祖并沒有搭理,走馬觀花般,一一路過,偶爾停下來,問問價格,卻也不買。
直到一個賣山貨的攤主面前,看著貨攤上的藥材,吳念祖停下了腳步,攤主見有生意,立馬靠過來,低聲問道:“煙膏,要不要?”
吳念祖一愣,旋即恢復(fù)正常,煙膏是滬上黑幫最賺錢的手段之一,與軍火幾乎齊頭并進的一個斂財路子。
吳念祖搖頭拒絕,卻沒有多說。
人有人道,蛇有蛇路。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存方式,他們的選擇,吳念祖無法指責(zé),更何況,這是民國26年的滬上,正是黃、賭、D泛濫的高峰時期。
見吳念祖搖頭,攤主馬上對他失去了興趣。
旁邊另一個攤主卻沒有放棄,靠過來用手比劃一個八字問道:“這個,要不要?”
賣槍的?
吳念祖心念一動,停下腳步,蹲在攤前低聲問道:“貨好?”
“絕對的好,德貨。”
攤主一說完,其實吳念祖就沒有興趣了,德貨手槍的話,現(xiàn)在的滬上,能藏住貨的,不外乎駁殼槍了,也就是大盒子炮,和吳念祖攜行空間里的那一支一模一樣,只不過如果真是德貨,那要么是行貨,要么是晉造仿貨。
而一個邊緣小人物,能拿出什么好貨來?
待到攤主避著外人的目光,偷偷摸摸地亮出一把手槍,吳念祖掃一眼,果然晉造仿貨大盒子炮。
吳念祖呵呵一笑:“可以啊,大哥,山西閻長官的貨你也能搞到……”
攤主一愣,但很快恢復(fù)正常:“看不出來,兄弟識貨啊。”
攤主的表現(xiàn),讓吳念祖頗有一些意外,這攤主很穩(wěn)嘛,自己看穿了他的貨色,他卻幾乎面不改色,馬上就能恢復(fù)淡定。
這是一個人才啊。
心念一動,吳念祖開了慧眼掃過攤主:馬永貞,滬上青幫外圍成員,無師。
無師?那就是沒有輩份嘍?
果然外圍小弟。
等一下,馬永貞?
吳念祖不由得一愣,這是一個很熟悉的名字,好像前世看過的一部粵語老劇里的人物,但年代久遠,已然忘了。
“兄弟?兄弟?”馬永貞見吳念祖發(fā)愣之中,伸手在吳念祖面前搖晃提醒。
吳念祖回過神來,掀開棉衣的一角,露出里面大盒子炮的槍身:“這個怎么樣?”
馬永貞許是對這類槍很熟,只是一眼掃過,就對吳念祖沒什么興趣了:“兄弟,你有家伙防身,還和我扯這許多?”
“這不你拉著我聊么?”
吳念祖對馬永貞卻來了興趣,笑道:“呵呵,交個朋友么,總不是壞事,說不定什么時候,大哥你缺貨的時候,我也可以給你幫幫場子~”
“呵,看不出來,兄弟你是真人不露相啊!”
“可別,這個年頭,誰露頭誰死。我還想多活幾年呢,悶聲發(fā)大財才是王道,大哥,你說對么?剛都說了,多交幾個朋友嘛。”
“哈,有道理!”馬永貞連連點頭。
吳念祖瞬間覺得馬永貞實在有些意思,心下動了搭線的念頭,隨即笑道:“這地兒太嘈,要不,咱倆找個地兒喝兩杯熱乎的聊會?”
“我這生意還沒開張呢。”
“攤上的雞蛋都不是你的,你開什么張?”
“你怎么知道?”
“呵,多大點事,我請客,去不去?”
“去!”
馬永貞和旁邊的熟人打過招呼,跟著吳念祖一頭扎進了旁邊的小酒樓里,在二樓靠窗的地方,要了一個安靜的位置。
兩人落座,吳念祖特意點了幾個硬菜,隨手扔出一個大洋給店小二:“剩下的是你的了,叫后廚快一些,再燙一壺老花雕過來。”
“好咧,客官,您稍等。”客人出手闊綽,這讓跑堂喜笑顏開。
滬上一般的酒樓里,吃一頓大餐,也就幾角錢,吳念祖出手就是一塊大洋,這怎么叫人不開心?
吳念祖現(xiàn)是有十條大黃魚在身,自然底氣十足。攜行空間里還有:10根大黃魚金條,6塊大洋,43個銅元。
算是小康了。
等店小二上菜的時間里,兩人按程序互換了姓名,店小二花雕酒一上,幾杯黃湯一灌,兩人很快稱兄道弟,你叫我馬哥,我叫你阿祖。
馬永貞倒沒有胡亂編造,吳念祖卻是大編亂編:“我前不久剛從南洋回來,家里人都是華夏過去的,一直希望落葉歸根,這不到滬上來走一走,看看有什么好買賣,誰知遇上了打仗……”
這編得吳念祖自己都不信,但馬永貞卻信了:“怪不得家里人給你取念祖這個名字,看來真是想家了。”
“呵呵,祖墳都埋在蘇州河邊,能不想嗎?”
“現(xiàn)在這世道,家人要落葉歸根,阿祖你這想法,怕是一時半會不見頭嘍。”
“唉,這仗打的……”
“這鬼子真是可惡……咳咳,這里人多眼雜,阿祖,咱們兄弟還是不要說這些。”馬永貞眼神掃過酒樓里的客人,壓低了聲音。
吳念祖心里暗笑,面上卻淡定非常:“亂世人如雞狗,唉,不說這些,馬哥,我看你在跑馬地這塊很熟的樣子,看來經(jīng)常在這塊跑?”
“阿祖,說別的地兒我不敢作聲,但你要說跑馬地這塊,哥哥我那絕對是熟悉的不得了,煙館青樓小賭坊,販夫走卒大黑幫,上到租界巡捕房,下到碼頭大貨場,就沒有哥哥我不熟悉的地方。”
“哦,說來聽聽?”
“跑馬地周邊,大小煙館四十九,暗門子娼妓到處走,但來錢最快的還是賭坊,有人一夜暴富,有人一個時辰破家,這后面的人……也就三家,青幫、斧頭、巡捕房。青幫勢大,10個走黑道的,起碼有6個青幫里排輩份的,3個斧頭幫里的人,剩下的1個是跑單幫跟著搶食的,但不管是青幫也好,斧頭幫也罷,都和巡捕房有瓜葛。”
“這么復(fù)雜呢?”
“那你以為?阿祖,你從南洋歸來,不清楚這滬上的道道,里面著實亂得很。”
“呵,那馬哥可要跟我詳細說說。”
“這好說,咱們是兄弟了不是?”
“那確實……”
……
兩人酒來杯空,卻基本上是吳念祖在敬,馬永貞在喝,喝的越多,說的越多,一頓飯,馬永貞喋喋不休從頭講到尾,倒是讓吳念祖知道了不少密事。
當然,基本是坊間傳聞。
馬永貞只是一個無輩份的外圍,想要知道太多,也不可能。
待到酒足飯飽,兩人兄弟情深,吳念祖看著差不多了,壓低聲音說道:“馬哥,正好,我從南洋回來,手上有一批貨,正要出手,你看我拜哪個碼頭好呢?”
“什么貨?槍?”馬永貞也降低了聲音。
吳念祖搖頭,笑道:“不不不,我?guī)屩皇欠纻€身,當然,如果有人要,我也能搞到。但我說的貨不是這個……”
“你是說……”
“白糖。”
“白糖!”
馬永貞聲音都提高了幾個分貝,但隨即發(fā)現(xiàn)不妥,很快降下聲量:“白糖在滬上可是希缺貨,之前1塊大洋能買5斤白糖,這仗一打,鬼子海軍封鎖了海上,貨進不來,這價格就瘋漲,現(xiàn)在1塊大洋能買到1斤白糖算好的了,整個滬上,也就幾個大碼頭貨倉里還有存貨……阿祖你帶了多少貨?”
吳念祖心下暗喜,卻不動聲色:“呵呵,貨先不說,我現(xiàn)在需要租一個倉庫,馬哥可有好介紹?”
“這是小事,閘口碼頭一帶的貨倉我全熟,你要租多大的倉庫,有多少貨?不對,你要先拜碼頭,不然你的貨進不來,進來了,也出不去。”
“哦,這里面有什么說道?”
“碼頭基本在青幫手里,你的貨要上岸,不通過青幫,你一袋貨都上不了岸,縱是上了岸,你也出不了貨。”
“很霸道么?”
“那是非常霸道,阿祖,哥哥不瞞你,雖然哥哥也在道上走,但還是一個小人物,到現(xiàn)在沒拜師傅,連個字輩都沒有,我只能給你牽個線,成不成的,你們自己談。”
“這當然。”
“那成,明天還在這里,我?guī)闳ヒ娋艩敗!?/p>
“明天?”
“阿祖,你這不會也不懂吧?拜碼頭,你空手去的?”
“是這樣,成,我準備一下,明天還在這里,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兩人又客套了一陣,吳念祖自然吹了很多彩虹屁,將馬永貞棒著聊,好在馬永貞雖然在道上混的有些油了,但為人還是頗講規(guī)矩,兩人說定,明天還是這酒樓,換馬永貞請客,吳念祖自然無不應(yīng)允。
這也讓吳念祖又高看了馬永貞一眼。
講規(guī)矩,做人就有約束。
不管是道義上的約束,還是道德上的約束,就說明這人有底線。
這是吳念祖兩世為人,所理解的一些膚淺的道理。
辭別馬永貞,吳念祖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在鬼市附近,找牙行租了一套獨門獨院的二進宅子,雜七雜八的費用,連租金帶押金,花去了吳念祖整整一條大黃魚。
這讓吳念祖有些心疼,1條大黃魚=10小黃魚=350美元*3.5=1225法幣,一千多大洋,夠在小酒樓吃一年的大餐了。
只是,別無選擇。
牙紀行里的人伢子,一副愛租不租的拽樣。
吳念祖大概在心里盤算了一下,前世在網(wǎng)上看到過,民國期間,魯迅在滬上租房,也高達150元/月,現(xiàn)在滬上戰(zhàn)起,所有人都往租界涌入,人多房少,費用多點,房價高點,吳念祖心里還是能承受的。
何況,阿祖不差錢。
簽了文書,拿了鑰匙,吳念祖繼續(xù)閑逛,在一家洋服店里想買幾身衣服,卻沒有現(xiàn)成的洋裝,于是訂了兩身西裝和襯衫,花了兩塊大洋。
有些貴,但能接受。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生意場上尤其講究。
又轉(zhuǎn)到舊服店里,卻是有現(xiàn)成的長衫,吳念祖也要了兩件,一件給自己,一件想著雷洛的身高體形,讓掌柜安排人給改了尺寸,用邊角料包了,卻只要了0.6法幣,一塊大洋出手,掌柜的還找了0.4元的鎳幣。
法幣是紙票,鎳幣是硬幣,也就是零錢。
掌柜找的,正是2個20分的鎳幣。
又買了兩雙布鞋,吳念祖這才往回趕,剛到許宅的巷口,就發(fā)覺不對勁,巷口周邊有幾個人鬼鬼崇崇在游蕩,這讓吳念祖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鬼子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