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星艦“方舟號”以99.99%光速駛向比鄰星。二十年后返航,船員們仍是青年。
地球卻已過去千年,人類通過基因改造獲得永生。歸來的船員們被當成“活化石”,
關進“人類博物館”展覽。當研究員興奮地向陳哲展示基因改造的完美軀體時,
他瞥見了自己女兒——一個根據基因檔案復刻的標本。“爸爸,回家吧。”克隆體微笑著說。
陳哲砸碎展廳玻璃,帶著女兒奔向星空。---正文冰冷的宇宙幕布上,
“方舟號”龐大的艦體撕開絕對的寂靜,如同一柄沉默的巨劍,刺向比鄰星系。
它的引擎早已熄滅,僅憑慣性滑行在這片亙古的星海。艦橋內,燈火通明,
與舷窗外吞噬一切的黑暗形成刺眼的分割。主控臺前,指令長陳哲凝視著深邃的虛空,
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觸控面板上劃過。屏幕上,目的地比鄰星b的數據流瀑布般淌過,
那是一個遙遠的、充滿未知誘惑的藍點。二十年的相對論時間膨脹效應,對他而言,
不過是漫長航程中一次深沉的休眠,身體機能幾乎定格在啟航時的壯年。
艦內時間顯示:星歷 2175 年 4 月 12 日。
他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掛在胸口的吊墜,
里面嵌著一張小小的照片——女兒陳星八歲生日時燦爛的笑臉,那是他離開地球時,
唯一帶走的真實重量。“方舟號”以無限接近光速的 0.9999c 航行,
時間流逝的剪刀被相對論無情地扭曲。對艦上的一百二十七名探索者而言,
這趟跨越四點二光年的壯麗航程,僅僅是生命尺度上的二十年光陰。然而,
對于他們拋在身后的藍色母星,千年歲月已如洪流般沖刷而過。
陳哲的目光掃過艦橋下方的主觀察窗。副艦長李銳正站在巨大的舷窗前,
額頭幾乎貼在那層隔絕宇宙真空的厚重玻璃上,他的眼神混合著疲憊、歸家的渴望,
還有一絲被漫長航行磨礪出的堅韌。工程師林薇則在另一側的控制臺前忙碌,
指尖在復雜的全息界面上快速跳躍,監測著飛船最后階段的減速狀態和護盾強度。
二十年的星際漂泊,并未在他們身上刻下明顯的衰老痕跡,
只有眼神深處沉淀著宇宙的孤寂與重量。“減速進入最終階段,
預計三小時后抵達地球同步軌道。”林薇的聲音在艦橋內響起,冷靜而精準,
如同她調試過的精密儀器。“收到。”陳哲的回應沉穩如磐石,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舷窗外那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藍色星球。地球。
那個在記憶中溫暖、喧囂、充滿煙火氣的家園,此刻在視野中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陌生感。
它的藍依舊深邃,但環繞它的不再是稀疏的通訊衛星和空間站殘骸,
而是一圈密集到令人眩暈的環帶,由無數巨大的、幾何形狀復雜的空間結構組成,
像給星球戴上了一條冰冷而璀璨的光之項鏈。星球表面,大陸板塊的輪廓依稀可辨,
但覆蓋其上的不再是熟悉的城市網格,而是大片大片流動變幻的光暈,
如同覆蓋了一層會呼吸的、色彩斑斕的薄膜。沒有燈火通明的城市夜景,
只有那些光暈本身在黑暗的半球上脈動,散發著一種非自然的、無機質的輝光。
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像冰冷的宇宙射線,悄然穿透“方舟號”厚重的船體,
滲入陳哲的骨髓。這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熟悉的搖籃。千年的時光,已將它徹底重塑。
“方舟號”終于被無形的巨手捕獲,穩定地泊入一個環繞地球的龐大空間站錨地。
對接廊橋如同巨獸的咽喉,緩緩伸出,帶著一種冰冷而高效的精確,“咔噠”一聲,
牢牢鎖住“方舟號”的氣閘門。門外的景象,讓每一個透過舷窗凝視的船員都感到一陣眩暈。
迎接他們的不是歡呼的人群,不是鮮花和旗幟,甚至沒有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艙門緩緩滑開,
外面是泛著柔和冷光的潔凈通道,兩側站立著排列整齊的、流線型的人形機械體。
它們通體覆蓋著啞光的白色或銀色外殼,頭部是光滑的弧面,沒有五官,
只有位于面部中央的一條幽藍色的光帶,隨著動作微微閃爍,投射出毫無情感的掃描光束。
它們的動作異常流暢,甚至帶著一種舞蹈般的韻律,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非人感。
“歡迎抵達,方舟號船員。請跟隨引導單元前往適應性評估區。”一個清晰、悅耳,
卻毫無起伏的中性電子音在通道中響起,仿佛來自四面八方。沒有自我介紹,沒有寒暄,
只有指令。船員們面面相覷,一種不祥的預感開始在人群中蔓延。李銳低聲咒罵了一句,
林薇則緊緊抿著嘴唇,手指下意識地蜷縮起來。陳哲作為指令長,第一個邁出腳步,
踏入那冰冷光滑的通道。引導機器人無聲地滑行在前方,動作精準得像用尺子量過。
通道兩側的墻壁是整塊的無縫發光材料,映照著他們風塵仆仆、穿著舊式宇航服的身影,
顯得格格不入,如同闖入未來世界的原始人。
適應性評估區像一個巨大的、純白色的無菌實驗室。
船員們被要求脫下陪伴了他們二十年的厚重宇航服,
換上一種輕薄的、仿佛第二層皮膚的銀灰色連體制服。制服觸感奇特,帶著恒定的微溫。
穿著這種制服,他們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去了某種保護殼,
更加赤裸地暴露在這個陌生的環境里。
接下來是各種匪夷所思的檢測:無形的力場掃描過他們的身體,細微的生物電流被探針捕捉,
空氣中彌漫著難以察覺的分子噴霧,似乎在分析他們呼出的每一口氣息。
整個過程高效、安靜,只有儀器細微的嗡鳴和引導機器人偶爾發出的簡短指令。
“血液樣本分析顯示,端粒體磨損程度符合地球紀年約20年生理指標,
未檢測到任何基因優化或延壽改造痕跡。”一個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在空曠的評估區回蕩,
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船員耳中,如同在宣讀一份遠古化石的鑒定報告。“神經反射速度,
處于原始人類平均基準線以下百分之十五。”“基礎代謝率,遠高于當代標準值,
能量利用效率低下。”一條條數據被無情地播報出來,每一個冰冷的詞匯都像一把小錘,
敲打著船員們緊繃的神經。
他們引以為傲的、代表人類最前沿探索精神的強健體魄和專業技能,
在這個千年后的“標準”面前,竟顯得如此落后、低效、原始。李銳的臉色變得鐵青,
林薇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陳哲沉默地聽著,
機器和偶爾飄過的、穿著同樣銀灰色制服、眼神淡漠掃過他們如同觀察實驗樣本的永生人類。
他胸前的吊墜似乎也變得格外沉重,壓在心上。短暫的“適應性”評估結束,
船員們被帶入一個更廣闊的空間——一個巨大無比的球形大廳。
大廳內部籠罩在一層柔和的、仿佛晨曦般的光線中,空氣異常清新,
帶著一種不自然的植物芬芳。腳下是柔軟如茵的綠色物質,走在上面悄無聲息。
大廳四周的弧形墻壁是整塊的曲面屏幕,
此刻正播放著壯麗而陌生的宇宙圖景:星云如潑灑的顏料般旋轉,
恒星在奇異的引力舞蹈中誕生與死亡,
巨大的星際艦隊在無聲的虛空中列陣航行……景象美輪美奐,卻透著一股冰冷的疏離感。
很快,一群“人”出現了。他們穿著剪裁合體的、材質奇特、泛著微妙光澤的服裝,
緩步向船員們走來。他們的外表幾乎無可挑剔:皮膚光滑得如同最上等的瓷器,
在柔和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五官輪廓完美得不似真人,
仿佛經過最精密的計算和雕琢;身材比例勻稱到了極致。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們的眼睛,
清澈、明亮,如同打磨過的寶石,卻缺乏任何深層的情緒波動,
只有一種平靜到近乎空洞的審視。他們步履輕盈,動作間帶著一種非人的協調感,
如同提線木偶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優雅卻僵硬。其中一個外表最為“完美”的男子走上前,
他的臉上帶著一種模板化的、標準的微笑,如同商店櫥窗里模特的微笑。他開口說話,
聲音悅耳動聽,如同最優美的合成音樂:“歡迎你們,來自遙遠過去的先驅者。
我是本紀元人類文明的協調員,編號 Kael-7。”他的目光掃過船員們,
那眼神如同科學家在觀察珍稀標本。“你們的歸來,
對我們理解自身文明的‘原生形態’具有難以估量的價值。”他強調著“原生形態”這個詞,
帶著一種學術研究般的冷靜好奇,卻絲毫沒有面對同胞歸來的激動或溫情。“原生形態?
”李銳忍不住踏前一步,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我們是人!和你們一樣的人!
”Kael-7臉上的微笑弧度沒有絲毫改變,完美得像面具。“在生物學意義上,是的。
但在文明演進和生理優化的維度上,”他微微歪了下頭,動作精確得像設定好的程序,
“你們所代表的‘基礎人類形態’,已被證明存在諸多無法克服的生理局限與精神缺陷,
是進化樹上一個值得研究、但早已被超越的分支。”他的話語平靜,邏輯清晰,
卻像最鋒利的冰錐,刺穿著每一個“方舟號”船員作為“人”的尊嚴。他們跨越星辰歸來,
迎接他們的不是家園,而是被宣告為“進化棄子”的殘酷判決。林薇的身體微微顫抖,
陳哲則死死地盯著Kael-7那雙完美而空洞的眼睛,胸中的吊墜冰冷如鐵。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歡迎”之后,船員們被引導著穿過一系列潔凈得發亮的通道。
通道兩側是巨大的透明觀察窗,窗內景象光怪陸離:有模擬著原始叢林和草原的全息生態箱,
奔跑著早已滅絕的猛犸象和劍齒虎;有展示著古代簡陋石器和陶器的展臺;甚至有一個區域,
全息投影正在重現一場古老部落的祭祀舞蹈,火光跳躍,
人影扭曲……這些景象如同地球生物進化史的切片,被精心收藏、展示。最終,
他們被帶到一個極其寬闊的、穹頂高聳的空間。這里的光線被精心調暗,
營造出一種肅穆的博物館氛圍。
巨大的、弧度完美的透明材質墻壁構成了一個個獨立的“展區”。當引導機器人停下腳步,
l-7用他那毫無波瀾的悅耳聲音宣布:“人類文明原生形態——‘方舟紀元’探索者展區。
這里將是你們的新環境,也是未來公民了解自身‘起源’的重要窗口。”陳哲的目光凝固了。
在他正前方的巨大“展柜”內,
赫然陳列著他無比熟悉的物品:一張他年輕時在訓練基地的合影,
陋木頭飛船模型;甚至還有一本他珍藏的、封面已經磨損的紙質版《基礎航天動力學》教材。
這些帶著強烈個人印記的私人物品,此刻被冷冰冰的射燈照亮,
下方標注著簡短的說明:“早期宇航員私人物品樣本(2170s),
反映原始人類對個體情感投射的具象化表達及對初級航天技術的認知水平。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陳哲的腳底竄上頭頂,凍結了他的血液。他們不是歸來的英雄,
甚至不是客人。他們是展品。活生生的、被放置在玻璃柜里的史前生物標本。
李銳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透明墻壁上,沉悶的聲響在空曠的展廳里回蕩,墻壁卻紋絲不動,
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林薇靠住墻壁,臉色慘白,眼中充滿了被徹底物化的絕望。
其他船員或憤怒咒罵,或失魂落魄,
展廳內瞬間被一種混雜著震驚、憤怒和巨大屈辱的死寂所籠罩。他們跨越千年的時空,
最終抵達的,竟是一座為自己量身定做的、名為“過去”的華麗牢籠。
日子在巨大的透明囚籠中緩慢流逝,如同粘稠的樹脂。
們被嚴格規定了活動區域——僅限于這個被命名為“人類原生形態探索者展區”的穹頂空間。
這里設施齊全得令人絕望:模擬自然光照的穹頂,提供營養精確配比的合成食物的區域,
甚至還有一小塊鋪著柔軟人工草皮的“活動區”。然而,這所有的“舒適”,
都只是為了維持展品的良好狀態。每天固定的時間,光滑的墻壁會變得透明,
外面是緩緩移動的人流。那些永生者穿著優雅的服裝,面容完美無瑕,眼神平靜無波,
如同參觀動物園的游客。他們隔著透明的墻壁,平靜地、帶著學術探究般的好奇心,
注視著里面的“活化石”。偶爾會有輕柔的解說聲響起,
介紹著船員們的“原始生理特征”、“情感波動模式”以及“早期探索精神的歷史局限性”。
每一次解說詞響起,都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船員們的心上。李銳的暴躁日益加劇,
他像一頭困獸,在有限的區域內焦躁地踱步,對著透明的墻壁怒罵,
換來外面永生者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看到稀有動物應激反應的興趣。
林薇則變得越來越沉默,她常常蜷縮在角落,抱著膝蓋,
眼神空洞地望著模擬天穹上虛假的星辰,仿佛靈魂已經逃離了這座牢籠。
其他船員也呈現出不同的崩潰狀態:有人開始拒絕進食,有人變得麻木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