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婆婆在醫院待了三天了,公公一眼都沒來看過。李家豪把婆婆送到醫院后也只出現過一回。
我除了每天接孩子做飯,是這個家里最清閑的人,所以照顧婆婆非我莫屬。
其實我婆婆還有個女兒,我嫁到這個家里六年了,就只見過一面,還是在我結婚的那一天。
迎親的車隊排滿了整整一條街,白色的車頭預示著白頭偕老的姻緣。
看熱鬧的左鄰右舍擠滿了院子,把舉行典禮的我們團團圍住。鮮花和笑臉相映,
歡聲與禮炮共鳴。大片的雪花洋洋灑灑從天空飄落,所有的房屋都像戴上了頭紗。
一身休閑打扮的姐姐細細打量著我,拉起我的手輕輕抱了我一下,她說,希望我們幸福。
我和李家豪在朋友的生日會上相識,不管是酒桌上,還是逛街時,
他總是能說出一些有趣又搞怪的話,使他身邊的空氣都變的更加輕松。
他對我熱切又猛烈的追求和事無巨細的照顧,讓當時對真正的生活還一無所知的我徹底淪陷。
電話總是在每天七點準時響起,是李家豪,他讓我的日子如荒原里開出一片花海。
金色小貓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我輕輕撫摸著它金色的小腦袋,愛的金光便照在了我的心里。
我把回送他的銀色打火機用藍色卡紙精心打包了一遍,才滿意地放回床頭柜上。
被荷爾蒙支配的青春隨著婚禮的結束也匆匆畫上了句號。當我們真正走進生活,
卻發現一切都和想象背道而馳。
新婚那夜我在紅燭的微光照耀下天真地問李家豪:你說我們以后會幸福嗎?他說:當然會了,
隨手把我拉進了被子里。第二天吃飯的時候,李家豪看見我往碗里加了很多醋,
他一把奪過我手里的醋瓶說:「誰吃飯往碗里加醋呢,飯都不香了,以后別吃醋了。」
若是有朋友來喊他喝酒,他也從不詢問我的意見,這讓我感覺并沒有融入他的生活。
他總是甩給我一些生活雜事,我像一個沒有工錢的保姆。
只有夜晚溫存前的他會突然變的溫柔起來,就像回到戀愛的時光。
院子里晾曬著婆婆剛洗完的衣服,不僅有李家豪的外套,還有他的內褲。
公公看見我們從外面回來張嘴就對李家豪開罵:「一天天的就不知道能干點啥?
你看看人家張強,又買上新車了!」李家豪也怒了,對著他吼:「那你怎么不去買?
你買了我開呀!」婆婆出來了護著李家豪往屋里推:「好了好了,別跟你爸吵吵。」
「一看見別人過好了,就知道罵我,也不看看自己有啥本事!」他還是有些不服氣。
公公聽到這話更大聲的罵:「你媽的,沒把你養活成人是咋的?敢跟老子叫板了!」
婆婆小聲說:「豪豪你悄悄的吧,他喝酒了,別理他,一會兒又給打起來了。」
新的家庭環境我還沒有適應,許許多多不同的生活習慣都撲面而來。
婆婆每天做好飯菜總是先給家豪盛在碗里,公公和家豪沒回來的話,她是不會喊吃飯的。
她說,男人就要吃好點,多吃點,家里沒有男人可不行。地里的農活總是她在干,
家里的飯菜也是她在燒。公公總是在麻將場上吹牛逼,女人聽話了是男人的本事,其實,
他確實有這樣的本事。一早醒來,窗外下了十幾公分厚的雪,
我推了一下被子里的李家豪說:「我們去把院里的雪清一下吧,下那么厚。」
李家豪半醒中有些不耐煩:「不用去,我媽會掃的。」婆婆在掃到半坡的時候滑了一跤,
李家豪抱怨說:「怎么就不能注意著點呀,還穿個拖鞋出來!」我們把她扶到了屋里,
李家豪說:「小君中午你去做飯吧,讓媽躺會兒。」公公可能打麻將贏錢了,
進門就說:「呦,小君今天做飯呢,看手藝比你媽強多了。」我笑了一下沒說話,
婆婆聽見公公的聲音也出來了,慌忙給公公倒好了洗手的水。過完年李家豪就去外地打工了,
懷孕的我和公婆留在家里。院子里出現公公的聲音,「怎么又把桶放在這里了,
跟你說了幾回了不要放!不要放!」他從麻將桌上回來對著婆婆抱怨。「知道了。」
婆婆聲音很小,她正在給公公準備洗腳水。「怎么還沒熱呢,早干什么去了!」
他摸了一下燃氣灶上的茶壺說。婆婆沒有說話轉身走出了廚房。「啪」的一聲!
水蒸汽在院子里升騰。等水霧散去,我看見婆婆的褲腿和鞋子都被浸濕了,
她默默地撿起了摔的變形的水壺又回到了廚房。我站在院中目睹這一切不知該如何是好。
咣當一聲,空水壺伴著各種骯臟的咒罵聲又被扔了出來。農村吵架倒也是常見的,
但公婆吵架我還是不想看見。楊大媽扯著她的花麻嗓子喊:「呦!小君在家呢?你婆婆呢?」
婆婆聽到聲音從廚房出來了笑的像花一樣:「唉,老楊啊,咋了呢?」「呦呦呦!
你這是咋了一身水?」她表情夸張。「唉呀,別說了,剛才把水盆弄翻了。」
看來婆婆撒謊很是平常,表情鎮定自若。說話間公公也出來了,他腳步沒停,
瞟了一眼楊大媽說:「老楊你不在家伺候你老頭跑我家干啥呀?」「看你說的啥話,
還我伺候他,他咋不伺候我呢?他是沒手了還是沒腳了?」楊大媽說。
公公停下腳步不太好氣的又接了一句:「女人伺候男人天經地義,還伺候你,
你們還能上天咋地?」婆婆看著話風不對打斷他們說:「老楊你現在過來有啥事兒呀?
你還沒說呢?」「哎呦,真是,我過來借你家燒水壺……」
話還沒說完就被公公憤怒打斷了:「借什么燒水壺,我家沒有!上別人家借去!」「唉!
你這人!不借就不借嘛,說話這么難聽!」楊大媽的怨氣一點都不比公公少。
婆婆還是一副笑臉推著楊大娘的背小聲說:「好了,老楊你去前面借吧。」「什么人!」
楊大娘臨走還是不服氣的補了一句。第二天吃飯的時候,我發現婆婆的腿有一點跛了,
而公公則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我打電話給李家豪,他卻說沒關系,不必管他們。九月中,
我們的女兒小月月出生了。可能是因為隔輩親,家里因為女兒的到來氛圍和諧了不少。
婆婆給小月月換衣服,她就扭動著小小的身軀表示抗議,剛套上左胳膊,右手就出來了,
再套上右胳膊,左手邊又掙脫,引得一片歡聲笑語。后來,因為老家實在沒有多少經濟收入,
我們舉家搬到了市里。環境的改變并不會對人性有太大的影響。公公依然無所事事,
四十七歲的婆婆找了一份工地上很累的活,因為掙的錢多。李家豪說家里還有幾萬的欠款,
讓我把錢省著點花。那天,一歲半的小月月因為肺炎發燒了。
我獨自把發燙的小月月帶到醫院。李家豪進門就抱怨:怎么回事,
就叫你在家看個孩子也看不好!我帶著些微的怒氣說:那是我愿意讓得病的嗎,
誰不想讓孩子好。他的怒火被我的怒火點燃了:滾吧!別在這兒狡辯!
隔壁陪床的男人呆呆地看著我們,在我看向他的一瞬扭開了頭。
我看著李家豪那張每天面對著的臉,似乎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他。我滾,我當然不能滾,
我能滾到哪里去,我滾了小月月又怎么辦。我把不爭氣的眼淚咽了回去,
坐在小月月床邊看著她通紅的小臉,希望她快快好起來。如果你足夠忍難,
那屈辱便會鋪天蓋將你團團圍住,使你不能呼吸。從此,
李家豪可能覺得發怒讓他變的更強大了,他便處處都要對我怒兩下。
月月拿著我新買的衣服在身上比劃,李家豪怨從心起,對我的責罵毫不留情。
晚上的米飯被我炒的有些發糊,他便將盛飯的鍋鏟用力摔了在灶臺上說:「怎么做飯的?
連個米飯都能炒糊!」我說,是因為月月摔倒了所以跑開一下,他卻說,別找借口!
面對著越來無話可說的他,我內心充滿深深的窒息感。終于,在小月月兩歲時,
我對李家豪說:「這樣的日子我過的太累了,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
生怕一個不對就惹你生氣,就算一句話也要考慮半天才能說,不行我們就離婚吧。」
他像皇帝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他暴跳如雷地說:「你說離就離?憑你什么?你離一個試試!」
我父母的安危成了他威脅我的砝碼。此后,我總是被他強行拉進臥室里展示他的權威,
手腕上的烏青也總是深深淺淺從未間斷。婆婆住院,不是工傷,而是被公公用椅子砸傷的。
那天我回家里,看見婆婆就躺在桌子底下不動,身上還穿著工地干活的破衣服,
她身旁是一把已經斷裂的木頭椅子,而此時家里除了她一個人也沒有。
在給婆婆做常規檢查的時候,李家豪被醫生叫到了辦公室。經過復查,
婆婆被確診乳腺癌晚期。李家豪說:「既然晚期,治了也是白花錢,算了吧。」
婆婆生命里的最后一縷光熄滅了。我正提著飯往醫院走,電話響了,婆婆跳樓了。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婆婆還掛在后院圍欄的尖刺上,暗紅的血液順著欄桿淌到了綠植的根部。
圍欄離后院本來也有五六米距離,想她應該是用了很大的力氣躍到了這里。
她什么都沒有留下,什么都沒有留戀。公公和李家豪趕到后直奔院長辦公室。
婆婆的死讓公公得到了二十萬的賠償。
她心里所有的孤苦和屈辱會連同她的身體一起腐爛在荒野里。我們回來老家為婆婆舉辦葬禮。
街坊鄰居對婆婆的死沒有表現出多少興趣,他們更關心到底賠了三十萬還是五十萬。
公公說:葬禮就越簡單越好,沒必要大操大辦的,等他死了再大辦一場。
李家豪對此沒表示任何意見。門口一個黑影擋住了太陽大半的光線,大家都瞇著眼睛看過去,
還是只能看見個黑影。看不清是誰的臉,大家都沒有說話,等著黑影自己走進來。
「你回來干啥!***,我早當你死在外面了!」公公先開口了,他的五官扭曲且充滿厭惡。
李家豪接過姐姐的箱子對小月月說:「月月,過來,叫姑姑,這是姑姑。」月月有些膽怯,
她轉身跑到了我的懷里。我沖她尷尬地笑了一下。
她面無表情看向墻上大大的奠字:「辦完媽的喪事我就走,不會在這兒給你礙眼的。」
守孝那天晚上,酒后的公公東倒西歪地朝姐姐扔來一個帶著罵聲的白酒瓶。姐姐下意識躲閃,
酒瓶砸在旁邊的谷草上,她拿起酒瓶毫不猶豫扔了出去,嘩啦啦一聲,
墻角多出一片閃光的玻璃碴子。碎玻璃的余聲還沒有消失,一片香灰又從棺材前面騰起。
是公公把香爐掀翻了,他罵:操你狗娘養的東西,還反了天了!
李家豪和幾個親戚把公公拉走了。她確實在喪事剛一辦完立馬就走了,
沒有跟我們任何人多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多看我們任何人一眼。除了孩子和錢的事情,
我和李家豪基本沒有別的交流。月月放暑假后,我決定暫時離開一段時間,
我把月月送到了我媽家里。「我跟玲姐說好了去廠里做兩個月工,月月送到我媽那兒了。」
我看著躺在沙發上看手機的李家豪說。他坐起身看了我一眼,聲音有些冷:「走,
你走了誰做飯?」我沒有說話,第二天,我還是走了。火車上,一個小孩哭了,
抱他的老人打了他一下叫他不要出聲,那小孩委屈的撅起小嘴。
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漂亮女孩躺在那個看起來很靦腆的男孩腿上睡著了。
兩個中年婦女在用自己的老家方言聊的正火熱,我沒有聽懂一句話。
車窗外熟悉的世界逐漸被陌生取代。手機在我的口袋里震動,顯示媽媽來電。
李家豪借著酒勁砸碎了媽媽家所有窗戶的玻璃,他放下狠話,我若再不回去就要殺了我全家。
我對面的女人問我為什么突然哭了,我竟無法回答她。媽媽問我這是為什么,
我也無法回答她。茶幾上沾著飯粒和濃湯的碗筷與外賣盒子堆積在一起,
地上則散落著煙頭與泥巴。李家豪抓住我的頭發把我推搡到混合著煙酒味的床上,
憤怒讓他本來就不多的理智徹底消失。我如一只被人捏在手里的小倉鼠,
怎樣用力的掙扎都只是一場徒勞。小月月在沙發邊嚇的哇哇大哭。
紅了眼的李家豪轉身對月月罵道:「操你媽的,哭什么哭,再哭撕爛你的嘴!」
月月被嚇住了,她只好扁著小嘴不停抽泣。我不再反抗,把聲音放的很低對他說:「好了,
家豪,你不要這樣罵孩子,你說怎樣就怎樣吧。」「你倒是說走就走,
花著老子的錢還偷養漢子,是不是找野男人去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半壓著我的上身惡狠狠凝視著我。我把臉扭到一邊說:「你瘋了,我沒有!」
「沒有,沒有你扭什么?」他用力把我的臉扳過來正對著他。
床頭擺放的瓷娃娃破碎在了地上。最終,他將我拖入臥室,以他的個人宣泄而結束。
我帶著月月在房間畫畫,聽見王姐在院子里跟李家豪打招呼:「小李今天不上班啊,
沒跟老婆出去玩?」「哦,她教月月寫字呢,王姐我幫你拎上去吧。」「謝謝!謝謝!
小李真是好啊,樂于助人還有禮貌,不像我家兒子,成天就知道打打游戲。」「好了王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