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的空氣永遠是咸腥的,混雜著死魚的腐臭、廉價麥酒的酸氣,
以及偶爾從“疫病隔離區”飄來的、若有若無的草藥味。這里是“無光之港”,
一片被永光教廷遺忘,或者說,默許其存在的灰色地帶。
教廷的光輝照不進這片被海霧終年籠罩的迷宮,因此,那些見不得光的交易,
便在這里的陰影中野蠻生長。我的店鋪就開在碼頭最混亂的“骸骨巷”里,
門前掛著一塊褪色的木牌,上面用三種古文字刻著同一個詞:“交易”。
我從不問客人的來歷,也從不關心他們要我的東西去做什么。他們付出金幣,
我提供知識、符文,
或是用我的“靈視”為他們鑒定某件從古墓里挖出來的、可能沾染了“低語”的古怪器物。
今天最后一筆生意,是一個來自內陸的傭兵。
他想去城外的“哭泣沼澤”尋找傳說中的“月光石”,
但又怕那里的特產——“霧行者”——會吞噬他的理智。
我賣給他三支“心智穩定”符文蠟燭,
并額外提醒了一句:“點燃時別去看燭芯里的那張‘臉’,
它會讓你覺得沼澤比你的家更親切。”傭兵打了個寒顫,丟下一袋沉甸甸的金幣,
匆匆消失在巷口的濃霧里。我閂上厚重的橡木門,開始清點今天的收入。金幣冰冷的觸感,
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確信的、不會背叛的溫暖。我將它們分門別類,
藏進地板下的暗格里,然后給自己倒了一杯劣質的杜松子酒。酒液辛辣,
像刀子一樣刮過喉嚨,卻能暫時麻痹掉那些潛伏在記憶深處的、來自圣城的噩夢。就在這時,
敲門聲響了。1這很反常。無光之港的夜晚屬于沉默的獵食者,
沒人會在這個時間拜訪一間以“詭異”聞名的店鋪,除非是走投無路。我沒有理會。
敲門聲停頓了片刻,變得更加急促,帶著一種幾乎要碎裂的絕望。我皺起眉,
拿起柜臺下那把淬了“怨靈之血”的匕首,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后,從狹窄的觀察孔向外望去。
巷子里,慘白的月光被濃霧撕扯成碎片,勉強照亮了門前的一小片區域。
一個女人跪在骯臟的積水中,身上那件本該是天鵝絨的斗篷已經殘破不堪,
緊緊包裹著她顫抖的身體。然后,她抬起了頭。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投入了深海,
變得粘稠而緩慢。那張臉,即使被污泥和恐懼扭曲,
即使左半邊爬滿了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動的黑色秘紋,我依然在瞬間認了出來。是她。
永光教廷的圣女,塞拉菲娜。我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看到她的嘴唇在翕動,
隔著厚重的門板,我幾乎能用我的“靈視”聽到那微弱的、帶著靈魂顫栗的呼喊。
“伊拉娜……開門……求你……”我的手搭在冰冷的門閂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十年,
整整十年,我以為自己已經將圣城的一切都埋葬了。可當這張臉再次出現,
所有的怨恨、屈辱、以及那被圣光灼燒靈魂的劇痛,都化作了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我沒有開門。我轉身走回柜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
酒精無法壓制住心臟的狂跳。我聽到她在門外開始啜泣,那聲音從最初的壓抑,
逐漸變成了無法控制的、絕望的哀嚎,像一頭被神明遺棄的垂死野獸。
這聲音攪動著巷子里的陰影。我能感覺到,那些潛伏在黑暗中的東西,
那些被她身上“污染”氣息吸引來的東西,正在慢慢聚集。我咒罵了一聲,
最終還是猛地拉開了門閂。“滾進來,”我壓低聲音,語氣里不帶一絲溫度,
“在你把半個港口的食尸鬼都招來之前。”她踉蹌地爬了進來,
在我關上門并重新落閂的瞬間,她脫力地癱倒在地板上,蜷縮成一團,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身體因為恐懼和痛苦而劇烈地抽搐著。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看著她那半張圣潔、半張被星辰低語腐化的臉。十年前,也是這樣俯視的角度,只不過當時,
我是被綁在刑架上,而她,是高高在上的神之代言人。“說吧,圣女殿下,
”我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刀刃上怨靈的微光映照著她驚恐的瞳孔,“是什么風,
把您這尊金貴的神像,吹進了我這個異端的陰溝里?
”2塞拉菲娜蜷縮在我店鋪冰冷的地板上,像一截被暴雨打斷的百合。
她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污染氣息,正絲絲縷縷地逸散出來,
與我店鋪里那些被封印的古怪物件產生了不祥的共鳴。
墻角一個裝在鉛盒里的“扭曲之眼”開始微微震動,
架子上幾冊用人皮裝訂的古書也發出了紙頁摩擦的沙沙聲。
我不得不從柜臺下取出一塊黑曜石符文,放在她身邊。符文散發出肉眼不可見的波動,
暫時壓制住了她身上那股外溢的瘋狂。她似乎恢復了一點力氣,掙扎著想坐起來,
卻只是徒勞。最終,她放棄了,依舊趴在地上,仰起頭看我,那雙曾如蔚藍天空般的眼眸里,
此刻只剩下渾濁的恐懼和哀求。“伊拉娜,”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我的圣光……它正在消失。
我能感覺到……它在啃食我的靈魂……那個東西……”“哪個東西?”我冷冷地打斷她,
“是十年前你親手‘凈化’掉的那個,還是一個新的?”我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
狠狠刺進了她的心里。她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血色盡褪,嘴唇哆嗦著,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轉身,不再看她,開始檢查那些被她引得躁動不安的“收藏品”。
我不想再聽她的辯解。十年了,那些日日夜夜折磨我的場景,又一次在腦海里清晰地上演。
那是在圣城最大的圣光殿堂,我被綁在中央的刑架上。下面是上千名虔誠的信徒,
他們的眼神里充滿了對異端的憤怒和對神明的狂熱。塞拉菲娜就站在我的面前,
手持教廷的權杖,聲音清越而神圣,向所有人宣告我的罪行。她說我嫉妒圣徒的榮光,
用凡人的污穢玷污了神跡。她說我的“靈視”本身就是一種與深淵溝通的詛咒。
我記得我當時在大喊,我告訴她,那顆心臟里的污染源于星辰,
源于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的存在,那不是任何典籍里記載過的惡魔!可她沒有聽。或者說,
她假裝沒有聽見。她高舉權杖,吟唱著凈化的咒文。圣光匯聚而來,化作一道實質的烙印,
狠狠地印在了我的后心。那一瞬間的痛苦無法用語言形容,
我感覺我的靈魂被撕開了一個口子,有滾燙的鐵水灌了進去。我能清楚地“看見”,
我的靈視天賦,我與生俱來的能力,正在那道烙印下被強行撕裂、扭曲、焚燒。
我以為我會死,或者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但我沒有。我活了下來,
被扔進了運送垃圾的馬車,丟棄在圣城之外。而那個烙印,非但沒能摧毀我的靈視,
反而像一個不穩定的增幅器,讓我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也更加……危險。
我能聽到風中細碎的低語,能看到月光下潛藏的幾何悖論,
能聞到人心深處瘋狂念頭散發出的、硫磺般的味道。我不再是“引路的微光”,
我成了一個能與黑暗直接對話的怪物。而這一切,都拜眼前這個女人所賜。“你走吧。
”我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在我改變主意,把你切成幾塊,
分別賣給不同的邪教徒之前。相信我,一個被‘星辰低語’污染的圣女,
在黑市上可是個搶手貨。他們很想研究一下,神明的血肉和凡人的血肉,
在腐化時有什么不同。”這番惡毒的話語終于讓塞拉菲娜崩潰了。她不再顧及任何尊嚴,
匍匐著爬過來,抓住了我的靴子。“不!伊拉娜!你不能這樣對我!”她泣不成聲,
“我知道你恨我!但現在只有你能幫我!教廷……教廷已經把我列為‘失蹤’了!
他們派出了‘靜默修會’的刺客,他們不是要救我,他們是要在我被徹底‘轉化’之前,
將我‘湮滅’!”靜默修會。這個名字讓我心中一凜。
那是教廷最神秘、最殘酷的內部清洗部隊,專門處理那些被污染的高階神職人員。
他們從不審判,只會執行最徹底的“物理凈化”。看來,她沒有說謊。教廷拋棄了她,
就像當年拋棄我一樣。“這不正是你應得的報應嗎?”我一腳踢開她的手,后退一步,
與她拉開距離。“你當年不也是這樣對待我的嗎?
為了保全你那可笑的‘純潔’和圣城的穩定,你把我推出去當了替罪羊。現在,
輪到你被當成那個需要被‘處理’掉的污穢物了。風水輪流轉,圣女殿下,
你該比誰都懂這個道理。”她絕望地搖著頭,金色的發絲與地上的污垢混在一起。
她忽然掀開了自己殘破的斗篷,露出了她的左臂。那條手臂,
曾經像最上等的白瓷一樣光潔無瑕,此刻卻布滿了不斷蔓延的黑色紋路。更可怕的是,
在那些紋路的中心,皮膚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緩緩搏動,仿佛一顆額外的心臟。“它不一樣,
伊拉娜……”她喘息著,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十年前那顆心臟里的低語,只是回音。
而現在……我能感覺到,它是有生命的。它在我的身體里……筑巢。”我的瞳孔猛地收縮。
筑巢。這個詞,觸動了我知識體系里最危險的那根弦。那意味著,她不再僅僅是被污染。
她是正在成為……一個“門”。一個能讓星辰之外的存在,降臨到這個世界的,
活生生的“門”。3“門”。這個詞像一根冰冷的針,
刺穿了我用五年時間建立起來的、憤世嫉俗的硬殼。我店鋪里那些所謂的“禁忌知識”,
那些從瘋子學者和古老卷軸里搜集來的殘片,
都在尖叫著同一個事實:一個活體“門”的形成,對這個世界意味著什么。那意味著,
無光之港這片小小的灰色地帶,甚至整個大陸,都可能在某一天,
毫無預兆地被拖入一場無法理解、無法抵抗的災變之中。到那時,我的金幣,我的店鋪,
我這點可憐的、茍延殘喘的“自由”,都將變得毫無意義。我第一次正視起塞拉菲娜。
不是作為昔日的仇人,而是作為一個行走的、即將引爆的災難源。“把你被污染的經過,
一字不漏地告訴我。”我的語氣依舊冰冷,但已經從純粹的泄憤,
轉為了一種冷靜的、看待“問題”的審視。“從你最后一次接觸高階圣物開始,
到你發現第一個黑色紋路為止。任何細節,任何夢境,任何你聽到的聲音,都不能省略。
”塞拉菲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掙扎著靠在墻邊,斷斷續續地開始講述。
事情的起因,是在半年前。教廷為了慶祝“圣光降臨節”,
啟用了一件塵封了近千年的至高圣物——“始祖光棱”。
那是一塊據說由初代教宗從神國帶回的水晶,能大幅增幅圣光的力量。作為當代圣女,
塞拉菲娜是唯一的主祭者。儀式進行得很順利,圣光前所未有地耀眼。但在儀式的最高潮,
當她將自己的精神力完全沉浸于光棱之中時,她“看”到了。“那不是光,伊拉娜,
”她回憶時,身體依舊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光的盡頭……是一片無法形容的、絕對的‘無’。在那片‘無’的深處,我聽到了歌聲。
那歌聲……就是它……”她指了指自己手臂上搏動的腫塊。從那天起,她開始做噩夢。夢里,
她漂浮在冰冷的星海中,無數巨大的、由幾何與血肉構成的陰影在星河間游弋。然后,
她手臂上出現了第一個黑點。起初,她以為是普通的詛咒,試圖用自己的圣光去凈化。
但圣光一接觸到黑點,非但無效,反而像是被其吸收,讓黑點蔓延得更快。
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只能拼命用更強的圣光魔法去遮掩,這卻成了一種飲鴆止渴。
直到一個月前,教宗在一次私人會面中,似乎察覺到了她身上的異樣。“他看我的眼神變了,
”塞拉菲娜說,“不再是看一件完美的神之造物,而是在看一件……需要被銷毀的瑕疵品。
”于是,她逃了。在“靜默修會”找上門之前,她帶著身上所有能換成金錢的飾品,
一路躲避著教廷的追捕,來到了無光之港。因為她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
能理解她身上發生了什么,那個人只能是我。我沉默地聽完,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她下意識地向后縮了一下。“別動。”我命令道。我伸出手指,沒有直接觸碰她的皮膚,
而是在距離那些黑色紋路一寸遠的地方,緩緩劃過。我的“靈視”在瀆神者烙印的增幅下,
讓我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那些黑色紋路,并非靜止。
它們是無數個微縮到極致的、不斷盤旋、自我吞噬的螺旋。它們不是“長”在皮膚上,
而是像墨滴入水一樣,從一個看不見的原點,向她的整個存在維度“滲透”。
而那個搏動的腫塊,就是原點。我甚至能“聽”到,
從那里傳來的一陣陣微弱的、帶著奇異節奏的“心跳”,那心跳聲與我記憶深處,
十年前那顆“不朽心臟”的低語,隱隱重合。“這不是普通的星辰污染,”我收回手,
做出了判斷,“普通的污染是無序的、混亂的。而你身上的這個……它有結構,有邏輯,
甚至有……美感。它在‘成長’。”我的話讓塞拉菲娜再次陷入絕望。“你有辦法,對不對?
伊拉娜,”她抓住我的衣角,像個溺水者,“你在這里交易那些禁忌的知識,
你一定有辦法的!無論什么代價,我都愿意付!”“代價?”我站起身,輕笑了一聲,
笑聲里充滿了嘲諷。“好啊,我們來談談代價。
”我走到一張擺滿了各種頭骨和古怪標本的桌子前,
拿起一個用秘銀絲線縫合的、屬于某個巨魔薩滿的頭骨,在手里拋了拋。“首先,
十年前你欠我的,得還。我不要你的道歉,那比港口的臭魚還廉價。
我要你對著永光之神發誓,告訴我‘圣徒心臟’事件的全部真相。
別想用你剛才那套說辭來騙我,我的靈視能分辨謊言,它聞起來像腐爛的沼氣。
”塞拉娜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其次,”我放下頭骨,
拿起一瓶裝著“深海妖之墨”的玻璃瓶,欣賞著里面緩緩流動的、仿佛有生命的黑暗液體,
“我要你所有的知識。你作為圣女,
所接觸到的教廷核心機密、圣物的特性、‘靜默修會’的行動模式,
以及你所知道的所有關于高階凈化的理論。我要把它們全部倒出來,變成我的東西。
”“最后,”我走到她面前,再次蹲下,這一次,我的眼神里不再有戲謔,
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交易條款,“我要你。從現在起,你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圣女殿下,
你是我的一件‘物品’,一個行走的‘研究材料’。你的生死、你的自由,都由我決定。
我會研究你身上的‘門’,也許我會嘗試封印它,也許我會利用它,
甚至……也許我會在它徹底打開前,親手把你分解。這一切,都取決于我的心情,
和你能提供的價值。”我凝視著她因震驚和屈辱而顫抖的瞳孔,
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就是我的條件。要么接受,成為我的所有物,
換取一絲渺茫的、活下去的可能。要么,現在就滾出我的店,去外面等著教廷的刺客,
或者那些聞到你身上‘甜美味道’的怪物,來幫你解脫。”巷子里傳來一聲凄厲的貓叫,
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黑暗中靠近。塞拉菲娜的呼吸變得急促,她看著我,
又看了看門外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她的驕傲,她的信仰,她的一切,
都在這一刻被我開出的條件,放在了天平的兩端。而另一端,
是她那正在被異界存在“筑巢”的、岌岌可危的生命。4塞拉菲娜的嘴唇翕動了許久,最終,
那曾經吟唱過無數圣歌、足以讓萬千信徒跪拜的嗓音,吐出了一個屈辱而又堅定的詞。
“……我接受。”這個詞仿佛抽干了她最后一絲力氣。她垂下頭,
金色的長發散落在骯臟的地板上,像一朵被徹底碾碎的太陽花。從這一刻起,
圣女塞拉菲娜死了,活下來的,只是我的研究材料,我的所有物。“很好。”我點了點頭,
對她的順從并不意外。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神也不例外,或者說,
曾經是神之代言人的生物,尤其如此。我沒有立刻去碰她,而是先走到門口,
從門縫里向外窺探。巷子里的霧氣似乎更濃了,剛才那聲貓叫之后,一切又回歸了死寂,
但這種死寂更令人不安。我能感覺到,至少有三股不同的、帶著惡意的視線,
正從不同的陰影角落里,鎖定著我的店鋪。它們被塞拉菲娜吸引而來,
但又因為我店鋪里那些“收藏品”散發出的危險氣息而猶豫不前。“看來我們的麻煩不小。
”我關上觀察孔,轉身對塞拉菲娜說道,“在你把我的店鋪變成戰場之前,
履行你的第一個承諾。關于‘圣徒心臟’,我要全部的真相。”我拖過一張椅子,
坐在她面前,擺出了一副審判的姿態。塞拉菲娜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鼓起巨大的勇氣。
她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先閉上了眼睛,一行清淚從她那只“正常”的眼睛里滑落。
“那顆心臟……從被送進圣城的那天起,就是‘活’的。”她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顫抖,
“教廷的文獻記載,初代圣徒獻出了自己的心臟,封印了一個‘古老的陰影’,
才換來了永光之神最初的青睞。那顆心臟,從一開始就不是圣物,而是一個……封印容器。
”我的心猛地一沉。這個說法,與我多年來在禁忌典籍里看到的零星記載,不謀而合。
“教廷高層,包括教宗和幾位紅衣主教,都知道這件事。他們將其作為最高機密。
每一代圣女的職責,除了傳播信仰,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任務——用自身的圣光,
去‘滋養’和‘加固’那個封印。”她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滿了自嘲。
“所謂的‘圣潔’,所謂的‘與神共鳴’,不過是為了讓我們成為更合格的‘容器維護者’。
我們就像是……負責給囚籠刷漆的工匠,卻對囚籠里關著什么一無所知。”十年前,
那顆心臟的封印開始出現松動。它開始發出微弱的“低語”,
只有像她和我這樣擁有特殊感知力的人才能察覺。教廷對此束手無策,
任何高階的凈化術都無法根除那種來自根源的污染。“教宗決定舉行那場盛大的儀式,
不是為了供奉它,而是為了……一場豪賭。”塞拉菲娜的眼神變得空洞,
“他們想利用萬千信徒的信仰之力,通過我的引導,匯聚成一股龐大的精神洪流,
去沖擊那顆心臟,試圖一勞永逸地‘肅清’里面的陰影。”“愚蠢。”我冷冷地評價。
用凡人的信仰去對抗星辰古神?那無異于用蠟燭去烘烤冰山,只會加速自身的融化。“是的,
愚蠢透頂。”塞拉菲娜的聲音里充滿了悔恨,“當我將精神力沉入其中時,
我才明白我們面對的是什么。那不是陰影,伊拉娜,那是一扇窗。窗的另一邊,
是一個無法被理解的、龐大到足以吞噬所有光明的‘存在’。我的圣光在它面前,
渺小得像一顆塵埃。”她在那一瞬間就崩潰了。她感受到了絕對的、無法戰勝的恐懼。
她只想逃離,只想立刻切斷與那顆心臟的連接。“我看到你了,”她抬起頭,
直視著我的眼睛,“在精神的世界里,我看到你因為強行同步我的靈視,
而痛苦地蜷縮在角落。我知道你和我一樣,也‘看’到了那個東西。那一刻,
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什么念頭?”我追問道。“一個完美的替罪羊。”她的回答,
像一把生銹的刀,再次捅進了我的舊傷口。“我的精神力失控了,心臟里的污染開始外泄。
我知道,如果真相暴露,整個教廷的信仰都會崩塌。圣女嘗試凈化圣物,
卻反而被其背后的恐怖嚇得精神失控——這是何等巨大的丑聞。
教宗會毫不猶豫地將我‘處理’掉,再推出一個新的、‘完美無瑕’的圣女。”“所以,
你選擇把我推出去。”我替她把話說完。“是。”她閉上眼睛,痛苦地承認,
“我利用了最后一點對圣光魔法的控制權,將外泄的污染全部引導向了你所在的方向,
并扭曲了在場所有低階牧師的感知。在他們看來,就是你,一個身份低微的學徒,
在接觸圣物時引爆了隱藏的墮落符文,導致了這場災難。而我,則是為了壓制這場災那,
才耗盡了力量。”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什么那天所有人都言之鑿鑿地指認我,
為什么我的辯解顯得那么蒼白無力。原來那不僅是一場嫁禍,
更是一場精心編排的、利用了圣光魔法的集體催眠。“你撒了謊。”我平靜地指出,
“你剛才說,你在最后關頭才看到了我。但事實上,從儀式一開始,
你就知道我在同步你的靈視。你從一開始,
就把我當成了你計劃里……可以隨時犧牲掉的保險栓。”塞拉菲娜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無法反駁。我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濃得化不開的霧氣。
真相并沒有給我帶來任何復仇的快感,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哀和疲憊。我們的命運,
從頭到尾,都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為了維護他們那搖搖欲墜的統治,
而隨意丟棄的棋子。“好了,”我說,“第一個承諾,你完成了。現在,站起來。
”塞拉娜不明所以地看著我。“站起來,”我重復了一遍,語氣不容置疑,
“既然你現在是我的‘物品’,總得有點用處。在我決定怎么‘研究’你之前,
先把地板給我擦干凈。它被你弄臟了。”我扔給她一塊抹布。她愣住了,
看著那塊沾滿油污的抹布,又看了看自己那雙曾經只用來祈禱和施展神術的手。
巨大的屈辱感讓她渾身發抖,但她最終還是沉默地接過了抹布,跪在地上,
像一個最卑微的奴仆,開始擦拭她自己帶來的污跡。看著這一幕,我的心里沒有絲毫波瀾。
這只是開始。我要一點一點地,剝掉她身上那層名為“圣女”的虛偽外殼,讓她也嘗嘗,
被人當做工具和物品,究竟是什么滋味。5塞拉菲娜擦地的動作很笨拙。
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一看就沒干過任何粗活。那塊油膩的抹布在她手里,
仿佛是什么滾燙的山芋。她跪在地板上,一點點向前挪動,長發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但我能從她微微顫抖的肩膀上,感受到她內心的屈辱和掙扎。我沒有理會她,
而是將注意力重新投向了門外。巷子里的窺探者們依舊沒有散去。
塞拉菲娜就像一塊流著血的生肉,對這些生活在陰影里的鬣狗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我必須盡快處理掉這個麻煩。就在這時,一陣沉重而又有節奏的腳步聲,從巷口的方向傳來,
徑直走向我的店鋪。這腳步聲與那些潛行者的鬼祟截然不同,
它充滿了力量和毫不掩飾的目的性。窺探的視線瞬間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那些鬣狗知道,更兇猛的野獸來了。腳步聲停在了我的門前。緊接著,
是三下禮貌卻又力道十足的敲門聲。“伊拉娜女士,”門外傳來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
像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我知道你在里面。也知道……你那兒多了一位‘客人’。
開門吧,我們談談。”我皺起了眉。這個聲音我認識。老兵加勒特。一個退休的教廷騎士,
也是無光之港里少數幾個敢和我做生意,又沒被我的“知識”逼瘋的硬骨頭。
他通常只會一個月來一次,從我這里購買一些能安撫他亡妻靈魂的“寧靜香料”。
他今晚的出現,絕非偶然。我示意塞拉菲娜停下,躲到柜臺后面去。她驚恐地看了我一眼,
連忙手腳并用地爬了過去,把自己藏在陰影里。我深吸一口氣,拉開了門閂。
門外站著一個如同鐵塔般的老人。他就是加勒特,身上穿著陳舊但依舊堅固的皮甲,
背上背著一把比門板還寬的巨劍。他的臉上布滿了刀疤,那雙灰色的眼睛,
像是兩顆在寒風中淬煉了百年的頑石,銳利而又充滿了疲憊。他的目光越過我,
直接投向了店鋪的內里,鼻子微微抽動了一下,仿佛在嗅聞獵物的氣息。“她在這里。
”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老家伙。”我靠在門框上,
懶洋洋地回答,“如果你要‘寧靜香料’,下個月再來。我今晚沒心情做生意。
”“別裝蒜了,丫頭。”加勒特的聲音沉了下去,“半個港口的拾荒者都看到了,
一個穿著貴族斗篷、身上帶著‘那種’味道的女人,進了你的店。今天下午,
西區碼頭的魚市,有三十多個人突然發了瘋,他們互相撕咬,
嘴里念叨著什么‘繁星的恩賜’。我兒子……我的小湯姆,也在其中。
”他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眼神里流露出深切的痛苦和無法遏制的憤怒。
“我追蹤那股污染源,一路到了這里。伊拉娜,把她交出來。我要用我的劍,
為那些可憐的瘋子,執行教廷早就該執行的‘凈化’。”我明白了。塞拉菲娜的到來,
就像一個移動的瘟疫源,她身上那股高濃度的污染,已經開始影響到周圍心智脆弱的凡人。
這不再是簡單的“吸引怪物”,而是無差別地擴散瘋狂。“加勒特,”我嚴肅了起來,
“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復雜。她不是源頭,她只是……一個載體。你殺了她,
非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可能會釋放出更可怕的東西。”“我不在乎!”老人咆哮道,
往前踏了一步,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我只知道,我的兒子變成了只會流口水的野獸!
而這一切,都和你的‘客人’有關!讓開,伊拉娜!我敬重你是個有原則的商人,但這件事,
沒得商量!”他那只飽經風霜的手,已經握住了背后巨劍的劍柄。我知道,道理是講不通了。
一個被復仇和悲痛沖昏頭腦的老騎士,比十個食尸鬼加起來都難對付。“好吧,
”我嘆了口氣,從門框上站直了身體,“看來今晚注定不能安寧了。”我緩緩舉起右手,
掌心向上。隨著一陣微弱的、只有我自己能聽見的低語,
那個烙印在我后心的“瀆神者”印記開始發燙。一縷縷黑色的、仿佛由純粹陰影構成的能量,
從我掌心升騰而起,凝聚成一把無聲無息的短刃。這是我從不敢輕易示人的力量,
是那個烙印帶給我的、與黑暗共鳴的能力。加勒特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感受到了那股力量中蘊含的、令人不安的本質。他的手瞬間拔出了巨劍,
劍身上閃爍著微弱的、屬于騎士的祝福圣光。
“你……你果然也……”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震驚和失望。“我也什么?”我冷笑道,
“也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不一樣,從不相信什么虛偽的光明?加勒特,收起你的劍。
我不想傷你,但如果你非要闖進來,對著一個你一無所知的‘問題’揮劍,那么今晚,
骸骨巷只會多一具需要被收尸人處理的尸體。”我們的氣息在門口對峙著,
一個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一個則像是深不見底的寒潭。就在這時,躲在柜臺后的塞拉菲娜,
似乎被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刺激到了。她身上那股被符文石暫時壓制的污染,
突然劇烈地波動了一下。一股強大而又混亂的精神沖擊,瞬間掃過整個店鋪!
加勒特悶哼一聲,后退了半步,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而我,因為常年與這種力量打交道,
只是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但也就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了。
我通過塞拉菲娜外泄的精神波動,看到了加勒特的內心。我看到了他那名為湯姆的兒子,
一個滿臉雀斑的少年,正傻笑著,用自己的牙齒,啃食著自己的手指。
我還看到了加勒特的妻子,躺在一張冰冷的床上,靈魂被無數根看不見的絲線纏繞,
發出無聲的哀嚎。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一樣東西。在加勒特內心最深處的記憶里,
我看到了他妻子發瘋前,曾經從一個水手那里,買過一塊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石頭。
那塊石頭,和傳說中的“月光石”,一模一樣。而那種污染,
那種讓加勒特一家陷入瘋狂的污染,其本質……與塞拉菲娜身上的,同源,但又有所不同。
它更混亂,更狂暴,像是……回音的放大。一個可怕的猜想在我腦海中形成。“停手,
加勒特!”我立刻驅散了手中的暗影之刃,大聲喊道,“你找錯人了!你兒子的瘋狂,
不是她引起的!源頭……在別的地方!”6我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加勒特燃燒的怒火上。
他愣住了,握著巨劍的手微微松動。“你說什么?”他沙啞地問,眼神里充滿了懷疑。
“我說你找錯了復仇的對象!”我趁熱打鐵,將剛才“看”到的畫面迅速組織成語言,
“讓你兒子發瘋的,不是她身上這種‘持續而穩定’的污染,
而是一種更狂暴、更具感染性的‘二次污染’!源頭是一塊石頭,
一塊被稱為‘月光石’的東西,對不對?你的妻子得到過它!
”加勒特魁梧的身體劇烈地一震,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你……你怎么會知道?
”“因為我能‘看見’!”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我能看見你記憶里的畫面,
看見你妻子的絕望,看見你兒子啃食自己手指時的傻笑!加勒特,你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兵,
你應該能分辨出不同種類的‘腐化’。你再仔細感受一下,我店里這個‘客人’身上的氣息,
和你在西區魚市感受到的,是不是有本質的區別?”我刻意加重了“本質”這個詞。
加勒特閉上了眼睛,他畢竟曾是教廷騎士,對這些超自然的感知力并未完全退化。
他凝神感受了片刻,臉上的憤怒漸漸被一種更深的困惑和痛苦所取代。“……不一樣。
”他艱難地承認,“魚市里的那種瘋狂……像野火。而她身上的……像深海。冰冷,死寂,
但……更龐大。”“這就對了。”我松了一口氣,“她是一個‘源頭’,
但不是引爆你家庭悲劇的那個。有人利用了真正的‘月光石’——或者說,
是利用了從她這種‘源頭’身上散發出去的、被稀釋后的力量,制造了那場瘋狂。
你現在殺了她,只會讓真正的兇手在暗地里發笑。”加勒特沉默了。他手中的巨劍,
那代表著復仇決心的武器,此刻顯得無比沉重。他花了幾分鐘時間,來消化這個殘酷的事實。
他以為自己找到了清晰的敵人,結果卻發現,自己只是在追逐一個錯誤的幻影。“……是誰?
”他終于開口,聲音里充滿了壓抑的、即將爆發的狂怒,“是誰干的?”“我不知道。
”我坦誠地回答,“但我想,我們的‘圣女殿下’,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畢竟,
能接觸到這種力量,并懂得如何利用它來‘二次傳播’的,絕不是普通人。
”我回頭看了一眼柜臺后的陰影。塞拉菲娜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扶著柜臺,
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是‘竊光者’。”她用微弱但清晰的聲音說道,
“教廷內部的禁忌稱謂。指代那些……偷取圣物力量,并將其用于凡人世界的墮落神職人員。
他們認為,與其讓圣物的力量白白沉睡,不如將其‘釋放’出來,加速凡人的‘進化’,
以迎接……‘新時代’的到來。”“一個邪教。”加勒特冷冷地總結。
“一個比任何邪教都更危險的,誕生于教廷心臟的……癌癥。”塞拉菲娜糾正道。現在,
情況變得明朗了。我們有了共同的、雖然還很模糊的敵人。我看著加勒特,
這個剛剛還想把我碎尸萬段的老兵,此刻眼神里只剩下迷茫和復仇的渴望。
一個絕佳的、可以利用的棋子。“加勒特,”我向他發出了邀請,“我這里有一筆交易。
你暫時放下對她的敵意,作為交換,我幫你找出真正的兇手,讓你親手復仇。而在此期間,
我需要一個保鏢,一個能在我處理這些‘麻煩事’時,幫我擋住外面那些鬣狗的守衛。
你這把老骨頭,應該還行吧?”這是赤裸裸的利用,但我相信他會接受。
因為我給了他復仇的希望,這是他現在唯一活下去的動力。老人沉默地看著我,
又看了看虛弱的塞拉菲娜,最終,他將那把巨大的劍,緩緩地插回了背后的劍鞘。“成交。
”他言簡意賅。“很好。”我轉向塞拉菲娜,她的臉色依舊蒼白,
但眼神里多了一絲求生的光芒。“至于你,圣女殿下,你的第二個承諾。把你所知道的,
關于教廷核心機密、圣物特性、靜默修會、以及‘竊光者’的一切,都寫下來。
一個字都不能少。”我扔給她一疊羊皮紙和一根炭筆。“從今天起,”我宣布道,
聲音在小小的店鋪里回響,“我們三個人,結成一個臨時的、各懷鬼胎的聯盟。我們的目標,
是活下去,并找到我們各自想要的答案。”加勒特站在門口,像一尊沉默的門神,
將外面的黑暗與窺探徹底隔絕。塞拉菲娜則坐在角落的地上,借著昏暗的燭光,
開始在羊皮紙上寫下那些足以打敗整個教廷的秘密。而我,則從一個上鎖的箱子里,
取出了一張古老的海圖。海圖的中央,用一種早已失傳的文字,
標注著一個地點——“遺忘修道院”。根據我之前搜集到的情報,那里,
是教廷封存第一批“被污染圣物”的地方,也是……塞拉菲娜在口述中提到的,
“始祖光棱”最初被發現的地方。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地方,
能找到克制她身上那扇“門”的方法,或者至少,能找到關于“竊光者”的線索,
那只可能是在那里。“加勒特,”我將海圖攤在桌上,“我們有新目的地了。準備一下,
我們要出海。”塞拉菲娜聞言,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去……那里?”“沒錯。
”我用指尖點著海圖上那個不祥的標記,冷冷地說道,“去你的信仰……開始腐爛的地方。
”這便是我與她之間,一場染血的交易。她用秘密換取活命的機會,我用她的生命作為鑰匙,
去撬開這個世界最深、最黑暗的真相。7黎明前的無光之港,是它最真實的樣子。
霧氣像濕冷的裹尸布,包裹著鱗次櫛比的扭曲建筑,碼頭上只有咸腥的海風和纜繩的呻吟。
我們選擇在這個時間離開,是為了避開港口白日里的耳目。加勒特走在最前面,
他魁梧的身軀像一艘破冰船,輕易地驅散了那些在暗巷里徘徊的、不懷好意的身影。
他似乎在港口里有著某種特殊的威懾力,那些平日里兇神惡煞的碼頭工人和幫派成員,
看到他背后的巨劍,都選擇了默默地低下頭。我走在中間,
用一頂寬大的兜帽遮住了自己的臉。塞拉菲娜則跟在最后,
她換上了一套我給她的、最普通的亞麻布衣服,同樣用兜帽遮掩著。
但她身上那股尚未完全壓制的污染氣息,
以及她那與生俱來的、即使落魄也無法完全掩蓋的貴族氣質,
依然讓她像黑夜里的螢火蟲一樣顯眼。她走得很艱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這不是因為身體虛弱,而是因為精神上的枷鎖。她不時地回頭,望向大陸的方向,
望向那座她再也回不去的圣城。我知道,她既恐懼教廷的追殺,
又無法割舍那份被剝奪的榮耀和信仰。“走快點,”我不耐煩地催促道,沒有回頭,
“你想讓整個港口的人都知道,圣女殿下在我這里嗎?”她的腳步頓了一下,
然后默默地跟了上來。我們雇傭的船,是一艘名為“海妖之嘆息”的走私船。
船長是個獨眼的、滿口黑牙的老海狼,名叫芬恩。我付給了他三倍的價錢,唯一的條件就是,
不問目的地,不問乘客身份,并且在航行期間,任何人不準靠近我們的船艙。
芬恩掂了掂我給他的金幣袋,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只要金幣的聲音夠響,
就算你們要在船上召喚深海里的古神,我的水手們也會吹著口哨幫你們打拍子。
”登上搖晃的甲板,一股濃烈的朗姆酒和焦油味道撲面而來。水手們大多是些亡命之徒,
他們看我們的眼神,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貪婪和好奇。
但當他們看到緊隨其后登船的、像一尊移動鐵塔的加勒特時,那些眼神立刻變得收斂了許多。
我們的船艙狹小而潮濕,只有一盞昏暗的鯨油燈,在墻壁上投下搖曳不定的影子。關上門,
隔絕了外面水手們的喧嘩。加勒特將他的巨劍靠在墻邊,然后便像一尊雕塑般,
盤腿坐在門口,閉目養神,履行著他“保鏢”的職責。我和塞拉菲娜則占據了船艙的另一頭。
氣氛尷尬而又緊張。“把這個喝了。”我從行囊里取出一個皮水袋,遞給她。
她警惕地看著我,“這是什么?”“能讓你睡個好覺的東西。”我淡淡地解釋,
“里面加了三滴‘沉睡蓮’的花蜜和一小撮‘食尸鬼之塵’。它能暫時深度麻痹你的精神,
減緩你體內‘那個東西’的活性。不然,在這片隔絕了教廷圣光的海上,我怕你會在半夜里,
變成一船水手的‘甜點’。”我的話讓她不寒而栗。她接過水袋,猶豫了片刻,
最終還是仰頭喝了幾口。藥效很快發作,她的眼皮開始變得沉重,
那半張被黑色紋路侵蝕的臉,似乎也變得柔和了一些。在她徹底睡去之前,她看著我,
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伊拉娜……我們真的……能找到答案嗎?”“我找的是答案。
”我糾正她,“而你,找的是‘活路’。這是兩碼事。”她無力再反駁,沉沉地睡了過去。
看著她熟睡的、卸下了所有防備的臉,我心中那股積壓了十年的怨恨,
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松動。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警惕。我不能忘記,
就是這張看似無害的臉,曾毫不猶豫地將我推入深淵。我們的聯盟,
從一開始就建立在利用與被利用之上。她是我通往真相的鑰匙,
而我是她延續生命的唯一稻草。這根鏈條脆弱不堪,任何一方的崩潰,都將導致萬劫不復。
我從懷里掏出那疊塞拉菲娜寫下的羊皮紙,借著昏暗的燈光,仔細研讀起來。
上面記錄的東西,比我預想的還要驚人。教廷的核心,比我想象的還要腐爛。
所謂的“圣物”,大多是危險的封印物;所謂的“神跡”,很多都是被精心操控的能量現象。
而那個名為“竊光者”的秘密社團,其成員甚至包括了兩位現任的紅衣主教。他們堅信,
永光之神已經拋棄了這個世界,唯有主動擁抱來自星辰的“新知識”,
才能實現人類的“飛升”。他們正在暗中進行著各種瘋狂的實驗,
而西區碼頭的那場“瘋狂瘟疫”,很可能就是他們的一次小規模“試水”。最讓我心驚的是,
塞拉菲娜提到,在她逃離圣城前,她無意中聽到教宗和一位紅衣主教的對話。
他們提到了一個詞——“第三圣子”。根據教廷的典籍,永光之神只有兩位圣子。
根本不存在“第三圣子”。這個詞背后,一定隱藏著更可怕的秘密。我將羊皮紙收好,
感覺自己像是在一片漆黑的雷區里行走,每一步都可能引爆一個足以毀滅一切的秘密。
船身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外面傳來了水手們的驚呼和咒罵聲。
芬恩船長那粗啞的嗓門在咆哮:“該死的!怎么會在這里遇上‘無聲之霧’!升起驅霧燈!
所有人,不準看向霧里!”我心中一緊。“無聲之霧”,海上傳說中的一種詭異天象。據說,
凡是被這種霧氣籠罩的海域,一切聲音都會消失,而霧中,則會出現逝去親人的幻影,
引誘水手們跳海自盡。我知道,這絕不是什么普通的海霧。這是來自星辰的污染,
已經開始侵蝕這片海洋了。我們的旅程,才剛剛開始,真正的麻煩,就已經找上門了。
8船艙外,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水手們的咆哮,海浪拍打船體的轟鳴,風帆的獵獵作響,
甚至是船艙木板的嘎吱聲,都在一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斷了。
世界陷入了一種令人心慌的、絕對的死寂。只有鯨油燈的火苗,還在無聲地跳動。
加勒特瞬間睜開了眼睛,那雙飽經風霜的眸子里充滿了警惕。他握住了身邊的巨劍,
整個人的氣勢都變得不一樣了,像一頭準備迎戰的年邁雄獅。“是‘無聲之霧’。
”他用口型對我說道,聲音卻無法發出,只能通過嘴唇的動作來傳遞信息。我點了點頭,
示意我明白。我走到舷窗邊,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外面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乳白色濃霧,
能見度不足三尺。霧氣并非靜止,而是在緩緩地、以一種違反物理常識的方式盤旋、聚合,
仿佛是有生命的活物。我甚至能用我的“靈視”看到,
霧氣中夾雜著無數微小的、閃爍著詭異光芒的塵埃,
它們組合成轉瞬即逝的、褻瀆性的幾何圖案。突然,一個水手的身影出現在了甲板上。
他雙眼無神,臉上帶著一種癡迷而又幸福的笑容,一步步走向船舷。他的嘴在動,
似乎在呼喊著什么人的名字,但在這片死寂的海域,一切都是徒勞的默劇。
“砰”的一聲悶響,他翻過船舷,墜入了濃霧籠罩的大海,沒有激起一絲漣漪。緊接著,
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水手像被夢魘操控的木偶,癡笑著、呼喊著,走向死亡。
芬恩船長試圖阻止他們,他拔出彎刀,砍倒了一個離他最近的水手,
但更多的人從他身邊繞過,義無反顧地投向大海的懷抱。“他們在看什么?
”加勒特也湊了過來,臉上寫滿了凝重。“幻影。”我低聲回答,聲音勉強能傳到他耳邊,
“霧氣會讀取他們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和記憶,然后具現化出來。親人,愛人,
或是失落的寶藏。那是無法抗拒的誘惑。”“我們得做點什么。”加勒特說道,
“否則這艘船會變成一艘鬼船。”“做什么?”我反問,“這是大范圍的精神污染,
除非我們有教廷那種裝載了‘一級圣物’的驅逐艦,否則只能聽天由命。”就在這時,
一陣歌聲,突兀地穿透了這片死寂。那歌聲不屬于人類,它空靈、悠揚,
卻又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傷和瘋狂。它仿佛直接在我們的腦海中響起,繞過了耳朵,
直接觸動著我們的靈魂。隨著歌聲的響起,那些正準備跳海的水手們,動作齊齊一滯。
他們臉上的癡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掙扎。我的目光立刻投向了船艙的角落。
塞拉菲娜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她坐了起來,雙眼緊閉,嘴唇微張,那非人的歌聲,
正是從她口中發出的。她身上那些黑色的秘紋,此刻正散發著幽幽的微光,
與那歌聲產生了共鳴。她體內的那個“門”,在無聲之霧的刺激下,被動地開啟了一絲縫隙!
這歌聲,既安撫了那些被幻影迷惑的水手,也像一座燈塔,向霧中更深處的、更可怕的存在,
宣告了她的位置!“讓她停下!”加勒特立刻意識到了危險,舉起巨劍就想沖過去。“別動!
”我一把攔住了他,“現在打斷她,精神反噬會讓她立刻變成一個只會尖叫的瘋子,
甚至可能導致她體內的東西當場失控!你我都得死在這里!”“那怎么辦?
”加勒特焦急地問。我死死地盯著塞拉菲娜。她的表情很痛苦,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仿佛在與什么東西進行著激烈的對抗。她是在用一種污染,去對抗另一種污染。
用來自“深海”的歌聲,去驅散來自“濃霧”的幻影。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平衡。
我迅速從行囊里翻找起來,拿出了一根由“深海妖之骨”磨成的粉筆,
又取出了裝著“怨靈之血”的小瓶。我將兩者混合,在的地板上,以塞拉菲娜為中心,
飛快地繪制起一個復雜的、我只在某本殘缺的“人魚祭祀之書”上見過的符文陣。“加勒特,
守住門!”我頭也不回地命令道,“不管待會兒發生什么,都別讓外面的東西進來!
”加勒特雖然不明白我要做什么,但還是選擇了相信。他用魁梧的身體,
死死抵住了船艙的門。當我畫下最后一筆時,整個符文陣亮起了幽藍色的光芒。
塞拉菲娜的歌聲猛地拔高,變得尖銳而又充滿了力量。與此同時,船體發出了劇烈的震動!
我透過舷窗,看到海面上,那濃厚的白霧正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排開。而在霧氣的深處,
有什么巨大的、長滿了觸須和眼球的陰影,正被歌聲吸引,緩緩地向我們的船靠近。
而甲板上,那些清醒過來的水手們,在看到霧中若隱隱現的恐怖景象后,
爆發出了比之前更凄厲的、終于能被聽見的慘叫聲!“瘋了!都瘋了!
”芬恩船長連滾帶爬地沖到我們的船艙門口,拼命地砸門,“開門!快開門!
海妖在召喚它的子嗣了!我們都會被拖進深淵的!”符文陣的光芒越來越盛,
將整個船艙都映成了一片詭異的藍色。塞拉菲娜的身體開始懸浮起來,
那非人的歌聲幾乎要將我的頭顱撕裂。我咬破舌尖,用劇痛來保持清醒,將我自己的精神力,
小心翼翼地注入到符文陣中,試圖去引導和安撫塞拉菲娜那即將失控的力量。
我必須在她徹底“打開”之前,利用她的力量,驅散這片“無聲之霧”。這是一場豪賭。
賭注,是船上所有人的性命,以及我們那渺茫的、前往“遺忘修道院”的希望。
9那場與“無聲之霧”的對抗,最終以一種慘烈的方式收場。
在我的符文陣和塞拉菲娜失控的“海妖之歌”的雙重作用下,濃霧最終被撕裂了。但代價是,
我們船上超過一半的水手,因為直視了霧中那些不可名狀的陰影,而徹底瘋了。
他們互相攻擊,胡言亂語,甚至試圖拆掉船板。芬恩船長和加勒特聯手,
才用最暴力的方式將他們鎮壓、捆綁起來。而塞拉菲娜,則在耗盡了所有力量后,
陷入了更深度的昏迷,她手臂上的黑色紋路,蔓延到了她的脖頸,
那個搏動的腫塊也變得更加明顯。“海妖之嘆息”號,
變成了一艘名副其實的、載著瘋狂與詛咒的鬼船。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在最近的港口停靠。
根據海圖,那是一個名為“殘礁港”的地方,一個在官方地圖上被標記為“廢棄”的補給點。
當“海妖之嘆息”號拖著殘破的帆,像一頭受傷的巨獸般駛入港口時,
一股荒涼和絕望的氣息撲面而來。殘礁港比無光之港還要破敗。這里的建筑大多已經坍塌,
碼頭上堆滿了生銹的鐵鏈和腐爛的木材。港口里很安靜,看不到幾個活人,
只有幾只羽毛脫落的海鳥,在灰色的天空中盤旋,發出沙啞的叫聲。“這里發生了什么?
”加勒特皺著眉,警惕地環顧四周。“看起來像被一場大瘟疫清洗過。”我回答道,
心里卻有種不祥的預感。這里的死寂,不同于普通的荒廢,
它帶著一種……被啃噬殆盡后的空洞。芬恩船長決定留在這里,
處理他的船和那些瘋掉的水手。他給了我們一筆錢,作為“封口費”,并警告我們,
這個地方很邪門,最好盡快離開。我們帶著昏迷的塞拉菲娜下了船,
在港口唯一一家還在營業的、名為“擱淺鯨魚”的酒館里,找到了一個落腳點。
酒館老板是一個瘦得像骷髏一樣的獨腿老人,他渾濁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緒。
當我們問起這個港口的狀況時,他只是用一根指骨般的手指,
指了指酒館角落里坐著的一個人。那是一個女人,穿著破爛的漁夫衣服,正低著頭,
用一把小刀,專注地在一塊浮木上雕刻著什么。她的頭發很長,遮住了她的臉。
“鎮上所有的事情,問她就夠了。”老板說完,便不再理會我們。
我示意加勒特留下來照看塞拉菲娜,自己則端著兩杯麥酒,走到了那個女人面前。
“我叫伊拉娜,”我將一杯酒推到她面前,“想向你打聽一些事。
”女人雕刻的動作停了下來。她緩緩抬起頭,露出了她的臉。
那是一張被海風和苦難侵蝕得看不出年紀的臉,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她的雙眼,
被一條黑色的布帶蒙著。“一個瞎子,能告訴你什么?”她的聲音很平靜,
像港口外那片灰色的海。“瞎子的耳朵和心,通常比明眼人更敏銳。”我說道,“這個港口,
發生了什么?”她沉默了片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你不是教廷的人。”她忽然說道,
語氣肯定。“你怎么知道?”“教廷的人身上,有股虛偽的、像漂白劑一樣的味道。
”她扯了扯嘴角,那像是一個笑容,卻比哭更悲傷,“而你身上……有同類的味道。
一種……看過‘不該看的東西’之后,留下的味道。”我的心一動。這個女人,不簡單。
她似乎也愿意對我敞開心扉。她告訴我,三個月前,一艘來自南方的商船在這里擱淺。
船上的人帶來了一種“病”。得病的人不會死,但會開始“改變”。“他們的骨頭會變軟,
皮膚會變得透明,像水母一樣。”她輕聲描述著,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到了晚上,他們會聚集在海邊,對著月亮唱歌。唱的歌……很好聽。
”我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這和塞拉菲娜的“海妖之歌”,何其相似!“后來呢?”“后來,
教廷的‘凈化騎士’來了。”她說道,“他們封鎖了港口,
把所有‘病人’都聚集在鎮中心的廣場上,然后……放了一把火。燒了三天三夜。
”她頓了頓,用手摸了摸蒙著眼睛的黑布。“我的丈夫和兒子,都在那場火里。
我因為想去救他們,被騎士的長槍戳瞎了眼睛。他們說,我是被邪神迷惑了,
看不見神的光輝,才是對我最好的‘救贖’。”我沉默了。巨大的悲傷和憤怒,
像一塊巨石堵在我的胸口。這又是一場以“凈化”為名的屠殺。“那艘商船,是從哪里來的?
”我追問道。“不知道。”她搖了搖頭,“但船上的水手們,都戴著一種奇怪的徽章。
一個……睜開的、流著淚的眼睛。”“竊光者!”這個詞脫口而出。
女人似乎對這個詞有反應,她雕刻的動作猛地一滯,小刀差點劃破手指。
“你……也知道他們?”“我正在追查他們。”我壓低聲音,“告訴我,你還知道什么?
關于他們,關于那場病,任何事都可以。”她再次沉默了,似乎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良久,她放下了手中的浮木,那上面雕刻的,是一個女人的臉,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
“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她說道,“但我也有一個條件。”“什么條件?
”她解開了蒙眼的黑布。布帶下,不是空洞的眼眶,而是兩個……被燒熔后,
凝固成玻璃狀的、渾濁的眼球。在那渾濁的中心,
隱約能看到兩個微小的、不斷旋轉的、散發著幽光的螺旋圖案。“我的眼睛,并沒有瞎。
”她凝視著我,或者說,用那雙恐怖的眼睛“感知”著我,“在那場大火里,
我‘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我看到了火焰的核心,有一扇門。門后,
是比火焰更溫暖、更明亮的世界。我的丈夫和兒子,他們都進去了,他們很快樂。
”她的臉上,露出了和那些跳海自盡的水手們,如出一轍的、幸福而癡迷的笑容。
“我的條件是,”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帶我一起走。帶我……去找到那扇門。
我也想……回家。”我看著她,
這個被巨大悲劇逼瘋、卻又在瘋狂中找到了某種“神啟”的女人,心中泛起一陣無力的寒意。
這個世界,正在從根部開始腐爛。而所謂的“正常”與“瘋狂”,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10最終,我答應了那個自稱“娜拉”的盲眼女人的請求。我無法拒絕。
她那雙被“神啟”灼燒過的眼睛,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具研究價值的樣本。
她所描述的“門”,與塞拉菲娜體內的“門”,似乎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系。更重要的是,
她對“竊光者”的了解,遠比塞拉菲娜那些來自官方文獻的知識,更加直觀和致命。于是,
我們這個本已岌岌可危的聯盟,又多了一個不穩定的成員。
加勒特對這個滿身瘋狂氣息的女人充滿了戒備,但我的決定,他沒有反駁。
他現在唯一的信條,就是復仇,而任何能幫他找到兇手的人,無論多怪異,他都能容忍。
在殘礁港休整了兩天后,我們離開了。娜拉對這片海域似乎異常熟悉,在她的指引下,
我們避開了幾處暗礁和被污染的海流,航行變得順利了許多。
根據我從塞拉菲娜的秘密文件中得到的信息,以及娜拉提供的零星線索,
我們將“遺忘修道院”的坐標,鎖定在了一座名為“風暴之眼”的孤島上。
那座島終年被狂暴的雷云和風暴環繞,據說沒有任何船只能安全靠近。
“海妖之嘆息”號顯然無法完成這個任務。我們在一個名為“鐵錨鎮”的、更大的港口,
用剩下的金幣,換了一艘更堅固、也更不起眼的武裝商船,并補充了足夠的淡水和食物。
經過七天與風暴和巨浪的搏斗,我們終于看到了那座傳說中的島嶼。風暴之眼,名副其實。
一道巨大的、永不停歇的海上龍卷風,像一堵連接天海的巨墻,將整座島嶼環繞其中。
而在龍卷風的中心,卻是一片風平浪靜的圓形海域,島嶼就靜靜地坐落在那里,
像一只凝視著天空的、巨大的獨眼。“我們怎么進去?”加勒特看著那毀天滅地的風暴之墻,
臉色凝重。“等。”娜拉平靜地回答,“風暴每隔十二個小時,會出現一次短暫的‘呼吸’。
那時,會出現一條僅能維持一刻鐘的安全航道。
”她的“眼睛”似乎能看到我們看不見的、風暴流動的規律。在她的精確指引下,
我們抓住了那個轉瞬即逝的機會,駕駛著船,沖進了風暴之眼。島嶼上空無一人,
只有一座巨大而古老的修道院,像一頭沉默的巨獸,盤踞在島的中央。
修道院的建筑風格非常古老,充滿了高聳的尖塔和巨大的石制拱門,
墻壁上爬滿了灰黑色的藤蔓,
上面雕刻著許多早已被教廷列為禁忌的、象征星辰和混沌的古老符號。這里,
在教廷成立的初期,并非用來敬神,而是用來……鎮壓神的。或者說,
鎮壓那些他們無法理解,又不得不與之共存的“存在”。修道院的大門緊閉著。
那是一扇由純粹的黑曜石打造的巨門,上面沒有任何門把手或鎖孔,
只有一個巨大的圓形凹槽。“是封印。”塞拉菲娜虛弱地說道,她在航行中恢復了一些,
但依舊臉色蒼白。“需要用蘊含著初代圣徒血脈的神圣之物,才能開啟。
”她看向自己的手指,那里曾戴著一枚象征圣女身份的“圣血戒指”,但在她逃亡時,
為了換取食物,已經變賣掉了。“用我的。”加勒特走上前,
從脖子上取下一個貼身佩戴的、陳舊的銀質徽章。
那是他們家族代代相傳的、第一代凈化騎士的身份象征,
上面也沾染著一絲微弱的、來自初代圣徒的血脈氣息。他將徽章放入凹槽。嚴絲合縫。
黑曜石大門發出了沉重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地向內打開,
露出了一條通往深邃黑暗的走廊。走廊兩側的墻壁上,刻滿了壁畫。壁畫的內容,
足以讓任何一個虔誠的信徒當場崩潰。上面描繪的,不是神明創造世界,
而是無數巨大的、不可名狀的“星辰巨物”,在混沌中播撒生命的“孢子”。而人類,
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種。“全是謊言……一切都是謊言……”塞拉菲娜看著那些壁畫,
失神地喃喃自語,她的信仰,正在被這些赤裸裸的真相,一點點擊碎。我們穿過走廊,
來到了一座巨大的圓形大廳。大廳的中央,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圓形豎井,
陣陣寒風從井底吹來,帶著古老而又純粹的污染氣息。而在豎井的周圍,
則是一圈圈環形的書架,上面擺滿了無數的卷軸和書籍。這里,
就是“遺忘修道院”的檔案庫。“我們分頭找。”我說道,
“所有關于‘竊光者’、‘第三圣子’以及‘始祖光棱’的記錄。”然而,我們剛要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