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揚揚灑灑落下,在外面淺淺地積了一層雪,我知道,這或許是我看的最后一場雪了。
父皇淚如泉涌,拉著我的手,我頭暈乎乎的,還是朝他笑了笑。父皇,李無安怎么會平安呢。
(1)我是這宮里最不受寵的公主。母妃是父皇的寵妃,青梅竹馬,
是父皇三書六禮娶進宮的心上人,因為皇后娘娘娘家的勢力龐大,只能做個嬪妃。
而父皇那樣寵愛的母妃,在一個雨夜早產大出血,香消玉殞。矛頭指向了我。
我從五個月開始就斷奶,父皇安排我住在永安宮,封了個常安公主的名號。
他從來沒有來看過我,我被永安宮的李公公撫養長大。宮里一共只有五個下人,
負責膳食的張大廚、管理雜務的李公公、陪著我長大的丫鬟琉璃和兩個雜役。說來慚愧,
明明是常安公主,每年卻大小病不斷,李公公只能常常去請御醫來給我診治。
宮里多是見風使舵的人,父皇不喜歡我,所以這大大小小的宮人也是,
請的御醫一般都不會來。一是因為永安宮離太醫院很遠,來回一趟要許久,
二是因為我的身份,有時李公公甚至請不到御醫。可是后來變得不一樣了。雪天,我受了涼,
頭腦發熱的躺在床上,鼻子也堵得慌。琉璃在我旁邊守著,李公公焦急地過來,
身后跟著一個還沒有李公公高的小豆丁。李公公說,整個太醫院只有這位小太醫愿意過來。
他著急忙慌的擺擺手:“我不算太醫,只是個藥童。”李公公嘆了口氣:“有這份醫者仁心,
稱聲太醫,是不為過的。”小太醫有些不好意思,放下藥箱過來看我,寫藥方時打了個噴嚏,
小聲嘀咕著:“這宮里怎么這么冷?”永安宮一直都很冷,因為位置在最北邊,
后面又挨著浣衣局,冬天時內務府分發的煤炭也不多,只夠燒一個多月,為了可以燒到開春,
每天都是折半用,后來,因為晚上寒冷干脆只在晚上燒,可是白天也很冷。宮里種了幾棵樹,
有時候我會想要不要把樹砍了風干,明年當柴火,畢竟父皇從來不會來常安宮,
砍幾棵樹應該也不會引起注意。我想了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些樹都是果樹,
在成熟的季節可以摘果子來吃,食物>柴火,還是不砍了。(2)“咳咳……”我又生病了,
因為昨天下了雪,現在外面也在下,紛紛揚揚,像鵝毛一樣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雪花很好看,
可是我不喜歡冬天,因為一下雪宮里會變得刺骨的冷,雪化后宮里也會變得很潮濕。
打掃積雪時整個永安宮的雪都是琉璃他們做的,我想幫忙,但是李公公會說我身子不好,
不能干這種活,在旁邊看著就行。我總覺得他們辛苦。這次來的也是小豆丁,
我在想是不是他也吃不飽,他比我還矮一截。他的臉頰被路上的寒風刮得紅撲撲的,
看起來很好笑,可是我聲音啞了,笑聲變成了鴨子一樣的聲音,
所以我只笑了一會兒便安安靜靜等著小豆丁給我檢查。“你叫什么名字?
”李公公他們去外面掃雪,宮里只有我們兩個人,雖然我聲音是啞的,但我還是想問問。
“柳書川。”小豆丁冷得鼻涕都出來了,卻還是咧著口大白牙朝我笑笑。柳書川,
我心里默默地記住了這個名字。“你下次還會來嗎?”冬天已經過了一半,不出意外的話,
我應該還會再病一次。“會,”柳書川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我不來的話,他們也不會來,
所以我會來。”“你進宮多久了?”說實話,我不想讓小豆丁走,
因為他是除了李公公他們第一個跟我見過三次面的人,在宮里待久了的人,
只要知道了關于我的事,就不會愿意再靠近永安宮。皇上漠視、皇后厭惡的公主,
人人避之不及,又有誰會在乎?人命如草芥,我本該知道的。“一個月吧,我還有事,
先告辭了。”小豆丁背起藥箱急匆匆地走了。我不想叫他柳書川,想叫他小豆丁,
因為這個外號是我取的,獨一無二,可是我只有心里這么叫,因為我害怕如果他不喜歡的話,
他也不會來看我了。(3)不出意外,我又病了,活了十幾年,生病的時間我好像都能猜到,
頭照樣是昏沉沉的,好像有人在敲打我的太陽穴。我在等小豆丁,
可李公公告訴我小豆丁犯錯被關了禁閉,沒有太醫過來。醫者仁心是李公公以前教我的成語,
可是他們為什么因為遠就不來看我呢?我知道其實不是因為遠,只是有點難過,
因為我害怕這件事后,連他也不會再來——我總覺得,他關禁閉是因為我。
他在第二天來宮里找到我,明明是很冷的天,小豆丁卻提著藥箱跑得滿頭大汗,
他盯了我許久,低下頭:“我知道你的事了。”我愣了一下,
柳書川大概以為是提及我的傷心事,趕緊擺擺手說著:“那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錯,我也從來沒有把這件事當成我的錯,所以我不喜歡父皇,
他明明知道是皇后害母妃早產,卻畏懼皇后娘娘的勢力,
把罪責全怪在只有四斤八兩的我身上。“柳書川,你昨天受罰是因為我?
你下次……還會來嗎?”我不想叫他小豆丁,他來不來這種事也無所謂了。因為我發現,
或許是太久沒有人來宮里,我竟然對他產生了依賴。“我會來的,”小豆丁眼里閃著光,
“我以后要當一個很厲害的太醫,你生什么病我都能看。”我笑著朝他揮手,其實我想哭,
同時我也知道,不能在他面前哭。(4)春天,我聽說有一種東西叫“春困”,
其實我現在就很困。我想出門,但是以前小時候出門總是會被人嘲諷,說我克死了母妃,
宮里的下人也對我避之而不及,比我位分高或者認識我的同輩會說我不懂禮數。
他們好像都不知道真相,可我知道。只是告訴我這件事的人是個秘密,不能說。
長大后我很少出門,但永安宮像是一座牢籠,我總感覺再不出去,
似乎就永遠離不開這個地方。我從側門偷偷溜出去,反正李公公他們要忙宮里的事務,
不會太注意我這個病秧子公主。外面的景色確實比永安宮里的好看,綠枝吐出新芽,
花園也有好多好看的花,池塘水也很清澈,
還有錦鯉在里面游動……如果不遇到靜安公主那就更好看了——她是皇后的女兒。
她身上有和皇后一樣的刻薄蠻橫,嫉妒心極強,因為她是皇后女兒,所以東西全要獨一份,
幼時父皇罕見地賞賜過我一對珊瑚盆景,她宮里已經有許多珍貴珠寶,
卻還是派人偷偷給我砸碎,只是不巧被我撞見。想來她是沒有理由嫉妒我自身的,
畢竟我又瘦又羸弱,身上的衣裳、首飾比她身邊的丫鬟好不了多少。“你是哪個宮的丫鬟?
”李雅樂睥睨著我,語氣里有著淡淡的不屑。我知道,不能告訴她我是常安公主,會吃虧。
“永安宮。”我也想到她會把我當成丫鬟,她上次見我還是在六歲的時候,現在十五,
九年的時間,認不出也正常。“永安宮?”她拔高了聲音,嘲笑道,“就是那個永安公主?
嘖,怪不得這么瘦,也沒有什么教養,還不懂規矩。”我想反駁她說錯了我的封號,
又覺得她是有意為之,便沒有再說什么。
“沒教養”“不懂規矩”大概是在責怪我沒有向她行禮,可是我比她大一歲,
說起來她還得叫我一句姐姐。李雅樂朝我翻了個白眼,她的丫鬟也略帶譏諷地上下打量著我,
似乎在永安宮做事很慘。也確實,我自然是明白,惹惱了皇上,所以宮殿不好,伙食不好,
生活不好,得到的差事自然也是不好的。我快步向御花園走去,她們不屑于攔著我,
正合我意。我和小侯爺還有約定,可不能失約。(5)到了約定的地方時,
我遠遠地就看到了祁善,比記憶中更成熟一些,也更高了。這次他沒再蹲在地上,
而是靠墻而立,看見我后有些驚訝,笑嘻嘻地打趣:“你們宮里管得真嚴,等了你好久,
出來不容易吧?”我點了點頭。是的,在他眼里,我也是個丫鬟,
因為沒有人會在意一個不出宮門的公主的長相,
也不會深究一個在宮里穿得像丫鬟的人究竟是丫鬟還是公主。認識他是機緣巧合,
五年前我也是今天偷偷溜出來,剛好碰上陪爹爹進宮的小侯爺,
他那個時候正無聊的用樹枝捅地上的螞蟻窩。看著不斷逃竄的螞蟻,我起了惻隱之心,
因為我覺得我和它們有點像,弱小可憐,被人欺負也沒有辦法反抗。“喂,你別這么做了,
螞蟻建巢穴很困難的。”我走過去制止住他。他抬起頭,看清楚我的打扮,
問出了那句話:“你是哪個宮的宮女?”“永安宮的公……?”我有些不確定,
我想說我是公主,但是看他的樣子應該不會相信,便沒有解釋。只是郁悶地想,
我的打扮很像宮女?不過如果反駁說不是宮女而是常安公主,偷跑出來被告發是要受罰的,
我又有點慶幸那些貼身丫鬟的衣裳比較好看,轉念一想自己的衣服首飾和丫鬟一樣,
又有點難過起來。“永安宮?”他聽到后也是懷疑的語氣,隨后小聲地嘟囔一句,
“沒聽過啊?”我有些生氣的反駁:“你又不是把整個皇宮都逛遍了。
”“永安宮的丫鬟這么暴躁?你們宮里住的是妃子還是公主?
我今天就去跟她說你不做事還在花園里到處跑。”他聽起來好像在威脅我,
但是我知道他不會,因為我已經看出來他在憋笑,估計是想逗逗我。
我搖搖頭:“你告狀我也不怕。”當我正驕傲地搖著頭時卻發現了正在找人的李公公,
我覺得不妙。“我得走了。”當我跑走時卻被一把抓住了袖子。“小丫鬟。
”祁善把我拉了回去,還想說什么。我用力抽了出來,邊跑邊說:“你話不要這么多,
我真的要走了,有緣明年的今天再見……或者后年、大后年,不過只有這一天。
”(6)一開始我是沒把這個約定放心上的,因為我和他不過一面之緣,話也沒說幾句,
沒必要每年的今天都來等我。這句話本身就是個托辭……我連永安宮都出不去。
一年、兩年、三年……我有時候會想他會不會真的在花園等我,
又覺得他沒必要遵守這個約定,我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他是否在等,
但是我知道對于這個約定,我必須給一個結果。只是我沒想到我真能看到他,我想,
他應該真的踐行著這個約定,我只出來過這一次,其余四年他不可能知道我一定不會來。
把他當成朋友的原因很簡單,他不認識我。“你上次跑那么急,是偷懶被抓住了?
”祁善笑嘻嘻的問我。“差不多。”我嘆了口氣,他如果知道我是常安公主又會是怎么樣呢?
會笑著說不是我的錯?還是會離開?算了,他現在不知道就好,
我也并沒有打算和他當很久的朋友。“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我。
“琉……璃。”我有些遲疑地吐出了這個不屬于我的名字。“小琉璃,
你們宮里那位都混那么慘了還管你們這么嚴?”祁善語氣淡淡的,
看向我的眼神卻滿是溫柔和心疼。“是很慘,可是沒辦法,常安公主也不想。
”我坐在石凳上玩著石子,嘆了口氣,沒想到這幾年,他也知道了宮里那位不受寵的公主。
“常安公主過得確實很慘,被關在宮里,身體也不好,常安宮夏暖冬冷,夏天沒有冰,
冬天沒有炭,”我頓了頓,“我都心疼。”我看著祁善臉上復雜的表情,
良久他才嘆了口氣:“辛苦你了,不過也是,你們宮里丫鬟沒那么多,規矩應該也沒怎么教,
不然也養不成你這樣的直率性子,想想上次你過來把我手拉開,那生氣的表情,
還真挺可愛的。”其實永安宮里最不懂規矩的是我,琉璃她們明明把尊卑看的很重,
原來編胡話在外人眼里會變成這樣。“只是啊,等了五年你才出現,
每年今天我都要找個理由進宮,不過幸好,今年又見到你了。”祁善看著我,笑得很開心,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那么高興,明明我們才見一次面。“小侯爺,你說這宮里,真的好嗎?
”我抬頭望著天,“身份高低這些東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嗎?”“這個世界上,
哪里有不看重身份的呢?”祁善看向我,又轉過頭,繼續說道。“就像我,侯府的嫡子,
對別人紈绔惡劣,他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外面人對我的看法,
但是說實話,我有時候并不想那么做,
只是有些人可以對自己的家人、對自己同等地位的人兇相畢露,
對于身在高位的人卻是恭恭敬敬,我…”他頓了頓,“有些看不慣。
”“我有時候不喜歡我的身份,因為在我身邊的人很多都是攀炎附勢,
只有寥寥幾個真心好友,可當我看到一些人因為身份低下而被欺負時,又好像突然有點慶幸。
所以琉璃,當你用生氣的眼神盯著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
當我捅螞蟻窩時你制止我時,有很多我以前沒有的勇氣,
因為那些比我身份高的人我也不敢去指責他們做的錯事……說起來,
我自己也是我看不慣的那種人。”“所以啊,我從小就想出宮。”我撇了撇嘴,話雖這么說,
可我大概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這個地方。他有些吃驚:“你一直都在宮里?”我自覺說漏了嘴,
低下頭:“我娘親是宮里的宮女,我一出生就在宮里,沒有出去過。
”“你的娘親是個什么樣的人?”祁善看向我。分在了永安宮那種地方,
琉璃的娘親應該也只是一個普通宮女?但是宮女被發現這樣的行為應該會被處死的,
難道……我不知道怎么告訴他,因為我沒見過娘親,而且我不會撒謊,
便搖了搖頭:“我沒見過我娘親。”他重重的嘆了口氣,
他好像大概能猜到為什么琉璃分配在永安宮的原因,琉璃的母親因為違反宮規而死,
可能有嬤嬤覺得可憐收養了她,所以才一直都在宮里長大,而因為無權無勢,
分在永安宮也確實是理所當然的事。“你想出宮嗎?”他看著我,眼里閃爍著光。我想出宮,
我心里說。如果能夠出宮,如果沒有常安公主,
那李公公和琉璃他們應該就不用繼續過著那樣的日子。我覺得,這個宮里是不缺我的,
一個病殃殃的公主,因為我的原因,連帶著宮人也只能拿最低的俸祿,自身拿不出什么賞賜,
生病時請不來太醫,只能用模糊的眼睛望著窗外,想著會不會死在這場病痛里。“我想。
”我點點頭,心里卻有另一番盤算。“好,不過只有今天一天,
你可以和你們公主借個由頭不在她面前露面嗎?”他朝我笑著,笑得很溫柔,
其實我并不知道他為什么只見過我一次,卻好像和我有多深厚的情誼。我不懂,
我和別人有什么不一樣。(7)“可以,公主現在在休息,她一般會睡很久,
應該晚上才會醒。”我吞了吞口水,有些底氣不足地說著這個謊言。
他讓我先躲在一座假山下面便離開,不久后他帶來一輛馬車,從馬車上跳下來,
說要帶我出宮。我有些期待,又有些對未知世界的害怕,我甚至連永安宮都沒出過幾次,
而現在我要出宮了,李公公會不會發現?想到李公公滄桑的臉,我暗暗下定決心。
在祁善的掩護之下,我坐在轎子里和他一起出了宮,聽到侍衛放行的聲音時,
我心里沒由來的松一口氣,我離開那個地方了。連永安宮都沒出過幾次的常安公主,
離開皇宮了。外面傳來很多人的聲音,好像很熱鬧,我想,其實我不懂什么叫熱鬧,
但李公公說,人很多就是熱鬧,就像宮中的大小宴會,那叫一個熱鬧非凡。
我沒參加過那些宴會,也想象不出李公公形容的場面,但我覺得,現在就是熱鬧。“下轎吧。
”祁善看向我,我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轎子對面發呆,他覺得有些好笑,
也相信我說的沒出過宮的話,比起興奮地指著外面,這樣不知所措的確更符合我的性格。
跟著他木愣愣地從轎子里走下,他讓馬夫先回府里,而后便一直看著我。
現在的我才有已經出宮的實感,我已經站在宮外的路上,周圍是形形色色的行人,
有人推著小車,車上有很多我沒見過的東西,也有一些在屋子里,擺了好多東西,有吃的,
也有首飾和用的。“傻了?”祁善在我眼前揮揮手,我轉過頭望向他:“我覺得很新奇,
我沒見過這些,那個圓圓的餅、那些好看的首飾和瓶子,我都沒見過。”這些事物,
在我一成不變的十六年里都沒怎么見過。小小的公主只是在那個方方正正的盒子里,
一年四季生著不同的病,在榻上數著窗外樹上桃子有幾個、夏天天氣熱,但宮內潮濕,
被蚊蟲叮咬得滿身疤痕、季節交替時只能穿著舊衣,冷得打哆嗦的可憐姑娘。
那樣的首飾我五歲的時候見過,后面就再也沒有,偶爾李公公會帶幾支素簪回來,
吃食分得也不多,特別是夏天,放幾天就會壞掉,我也沒聞過這么香的味道。“怎么哭了?
”他緊張起來,想替我拭淚又覺得不合禮數,只是他知道,她過得似乎并不幸福。
我眼里噙著淚,有點想哭,可我不知道是為什么,因為沒見過這樣的景象?
因為我是公主卻過得慘慘戚戚?因為我覺得連累了琉璃他們?還是對皇宮的不舍?
“想不想吃剛剛那個餅子?我給你買?不哭了好不好?”他低下身和我平視,語氣很溫柔,
似乎在哄一個孩子。我吸吸鼻涕,點點頭:“想。”“不哭了,今天出來,
你喜歡什么我都給你買,以后我們還會再見面,我也可以從外面給你帶新奇的小玩意兒,嗯,
就這樣,笑一個,你笑起來很乖的……哈哈哈,不是苦笑啦。”他的話把我逗笑,
我擦干眼淚,他便帶著我去買那個很香很香的餅。“好吃嗎?”他垂頭看向我。
我點點頭:“好吃。”一路上,我見到許多我沒見過的新奇東西,
他也告訴我許多一些從前不知道的事。外面的食物需要用銀子來買,銀兩夠多,
就可以買很多很多東西。我們吃的大米是從田地里種出來的,從一顆小小的種子,然后發芽,
長大,掛上穗子,再變成稻谷。我見到我沒見過的風景,看到了稻田,高山,
溪流……現在正是種稻子的時候,農人在田里插秧,背彎彎的,山也很高,
感覺爬上去會很累,溪水和宮里的水看起來也不一樣,好像更清澈一些,還有人在岸邊浣衣。
一切事物于我而言都很新奇,祁善給我買了很多東西,泥巴做的娃娃,
看起來像桃花的糕點……還有很多很多,我的手都已經拿不下,我在想,拿著這么多東西,
下一步怎么實施計劃?“噗……”我聽到頭頂傳來一聲低低的笑聲,抬頭是他看著我在憋笑,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我很感謝他,如果他過兩個月來找我,
我可以把宮里的桃子分給他吃……李子也可以。“你真的……”祁善見我發現也不再忍著,
笑得很開心:“木木的,有些可愛,我還一直在想你什么時候會說把東西讓我拿,
結果一個人拿這么久,很重吧?眉毛都皺成線團了。
”“謝謝你!”我把所有東西一股腦放在他手上,心里有幾分輕松,又有幾分提心吊膽。
他用一只空出來的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發,沒再開口。“我想吃……那個。
”我指向不遠處一個攤位上的糕點,有些心虛地開口,快了,就快了。他看起來很開心,
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這還是你第一句說主動要吃什么呢,走吧,我們去買。”“我累了,
你去幫我買吧?”我眨眨眼睛,吞吞口水,等著他的下一句。“好啊,在原地乖乖等我,
我馬上過來。”(8)我看著他離攤位還有一半的距離,深吸一口氣,
向另一邊的街道快步跑去。風聲呼呼的在我耳邊,我從來沒這樣跑過,
有種和風擦肩而過的感覺,有點奇妙,只是跑著跑著,我又想,我后面該去哪里?
離開了宮里,我能去哪里?祁善比我想的更早發現我不見,
我聽到他在身后叫著我的名字:“琉璃!”竄進無人的巷子,我大口呼吸著空氣,
躲在了墻壁的一角,我覺得很對不起他,他對我很好,可我想離開那個地方,因此利用了他。
如果沒有常安公主,李公公他們應該會調到別的宮里吧?好處應該是比我在的時候多的,
長大后沒有人見過我,食材、炭火和布料都是李公公他們去領的,也沒有人來過永安宮,
只有我們六個人在宮里。我離開的話,李公公就不用在一年四季都步履蹣跚地去找太醫,
琉璃也不用跟著我受苦,還有張師傅,小柿子他們。他們還可以說琉璃是公主,這樣,
六個人用的東西可以分給五個人,雖然沒多多少,總歸好一點。我覺得,我不在宮里,
是最好的。祁善的聲音還在周圍響起,似乎是不甘心一般,他不斷呼喊著我的名字。“琉璃,
我知道你沒跑遠,也知道你不喜歡宮里的規矩……琉璃,要是永安宮少了宮女,
名冊上沒有的話被查到,整個永安宮的人都要受罰的……琉璃,我可以讓你堂堂正正的出宮。
”聽到他的話,我一驚,才發現自己是這樣的沒有常識,是啊,宮里這么大,
怎么會沒有所有人的名單呢,如果沒有名單,
不就成了來去自如的地方了么——像我想的一樣,我以為就是這樣,卻發現沒這么容易。
所以,我離開宮里,非但不能讓李公公他們好過,反而會得到責罰。我不想這樣。
(9)雖然不知道應該怎么面對祁善,我還是走了出去,比起祁善,
我更擔心他們會不會發現公主不見了而受到責罰。“我……”見到他臉上大汗淋漓,
我竟有些羞愧,低下頭,語氣囁嚅,“我太任性了。”似乎是想摸我的頭,
但他手上拿著許多東西,無所謂地笑笑,替我開脫:“宮里那樣沉悶的地方,我也不想待。
”“我……”其實我不明白,他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我們除了五年前那一次根本沒見過,
一面之緣,他卻不擔心我騙他。“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猶豫許久,我還是問出口。
他還是笑:“我說了,我喜歡你的率真勇敢,喜歡你無畏抗爭的精神,而且,你愿意相信我,
不怕我把你賣掉,我才應該問問你,為什么相信我吧?”“你怎么不問問,
我可以用什么方法讓你出宮?”他話鋒一轉,眼里有一絲興味。我搖搖頭,經過他的一番話,
我害怕會連累到李公公他們:“我不想出宮了,我想回宮里。”興味變成失落,
但他還是強打精神:“好,那我們就回去。”偷偷回到宮里時,我把所有東西都藏了起來,
害怕被李公公他們發現,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會和李公公他們分開,我又沒有那么想離開,
其實我知道,我一開始就舍不得,只是誤以為離開會讓他們過得更好。
就連離開也只是我的臨時起意,我不知道走后應該去哪里,做什么,我的身體也很差,
離開這個地方,或許也沒有辦法求得生路。(10)今天,我在永安宮門口,
竟然看到了父皇,他坐在高高的轎輦上,從這條路經過,雖然好久沒見,
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可他沒有分給我一個眼神,就這樣消失在轉角。我不想哭的,
可是我忍不住。他們都傳娘親與父皇相愛,可娘親死后,所有的愛似乎都消失殆盡。
上次和祁善出宮時,我見到街上的男人女人大多都牽著自己家里孩子的手,他們都小小的,
臉上泛著笑,有些則是想買東西但爹娘不同意,在地上撒潑打滾。
我沒有可以撒潑打滾的權利,也沒有可以撒嬌的懷抱,有時候,我甚至覺得,
李公公才是我的爹爹,他為我費的心,比父皇多得多,
每次我傷痛發熱也是李公公拖著病腿跑上跑下。可讓我這樣在宮里待一輩子,我不愿意。
李公公已經很老了,琉璃年歲漸增,等到了年紀也會出宮,還有其他人,可能也會被調走,
想到比現在還冷清的永安宮,我只覺得后背發涼。
(11)“琉璃——”我聽到有人小聲的呼喚,回頭,是祁善在院子的另一邊朝我輕輕揮手。
“你……”我以為我已經兌現了和祁善的諾言,從此不會再有交集,
可他卻偷偷地來了永安宮。我把他扯進林子里,捂住了他的嘴,怕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