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沁走后,孟家客廳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那扇合上的門,像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了兩個世界,也抽空了付聞櫻最后一點力氣。她腿一軟,跌坐在沙發上,壓抑許久的哭聲終于爆發出來,凄厲而絕望,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
“我的沁沁……她怎么能……怎么敢……”付聞櫻捶打著沙發扶手,淚水模糊了精致的妝容,聲音嘶啞,“她這是要我的命啊!”
孟懷瑾疲憊地閉上眼,擺了擺手,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他預想過女兒的叛逆,卻沒想到會如此決絕。他能感受到心臟深處傳來的一陣陣抽痛,那是父親的本能,但理智卻告訴他,孟家的尊嚴,孟家的未來,不容許這樣的“任性”。他坐在那里,像一座風化已久的雕塑,試圖用沉默來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巨變。
孟宴臣依舊站在門邊,一動不動,背影僵硬。許沁離開時那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的眼神,在他腦海里反復出現,像一根針,扎得他心口發悶。她竟然真的走了,為了那個宋焰。那個他從小捧在手心,視若珍寶的妹妹,為了一個外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她曾以為是全世界的家。這讓他感到一種深切的背叛,一種被撕裂的痛苦。他為她規劃了最好的未來,擋去所有風雨,可她卻親手推開了他,奔向了未知。
“宴臣!”付聞櫻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瞪著他,“都是你!都是你把沁沁逼走的!你剛才為什么要說那些話?什么孟家沒有她這個女兒,沒有她這個妹妹!你這是要把她往外推啊!”她的指責帶著歇斯底里的意味,仿佛要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卸給孟宴臣。
孟宴臣緩緩轉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冷得像冰。“我逼她?”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媽,你是不是忘了,從小到大,是誰對她有求必應,讓她以為孟家能滿足她的一切,除了她真正想要的?她今天能這么干脆地走出去,是誰給的底氣?”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精準地刺向付聞櫻的痛處。
“我……我還不是為了她好!”付聞櫻哽咽,雙手捂住臉,“我們給她安排的路,哪一點不比跟著那個消防員強?她現在出去了,一個人在外面,萬一……萬一出點什么事……”她的擔憂是真實的,但她的愛,是帶著掌控欲的。她無法想象許沁脫離孟家羽翼后的生活,在她看來,那簡直是墜入深淵。
“她不是一個人。”孟宴臣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她有宋焰。她選的。”他走到酒柜旁,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飲盡,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這酒沒有帶來絲毫暖意,反而讓他的心更冷了幾分。他沒看付聞櫻,聲音卻比剛才更冷了幾分:“媽,你到現在還覺得,是錢的問題嗎?是我們給的‘好日子’不夠好,所以她才不稀罕?或許,她就是厭煩了這種‘好日子’,想去嘗嘗鮮呢?”
這話像是一把錐子,狠狠刺痛了付聞櫻。“你胡說什么!”她尖叫起來,猛地站起身,身體因為憤怒而顫抖,“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這么說她!她是被那個宋焰騙了!她不懂事!”她無法接受孟宴臣對許沁動機的這種“惡意”揣測,在她心里,許沁永遠是那個需要被保護、被引導的孩子。
“不懂事?”孟宴臣嗤笑一聲,放下酒杯,玻璃與桌面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她比誰都清楚自己要什么。倒是我們,自以為是地替她規劃一切,從沒問過她愿不愿意。”他眼神掃過客廳的奢華布置,那些昂貴的家具、名畫、擺件,此刻在他眼中,都成了無形的枷鎖。“這些,真的是她想要的嗎?還是我們強加給她的?”
“我們給她最好的,有什么錯?”付聞櫻不服氣地反駁,聲音卻弱了下去。她覺得委屈,自己盡心盡力為女兒付出,到頭來卻成了罪魁禍首。
“錯就錯在,我們給的,不是她想要的。”孟宴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她要的是宋焰,不是孟家女婿的名頭,也不是什么商業聯姻的籌碼。”他走到付聞櫻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你以為,把她鎖在孟家,她就會乖乖聽話?媽,你養了她二十多年,還不了解她嗎?她骨子里,倔得很。”他了解許沁,太了解了,正是這種了解,才讓他此刻的絕望更深。他知道,一旦許沁做了決定,便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付聞櫻被兒子逼人的氣勢懾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是捂著臉,肩膀不住地顫抖。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崩塌。
孟懷瑾終于開口,聲音沙啞:“行了,宴臣,少說兩句。你媽也是急糊涂了。”他試圖平息這場愈演愈烈的爭吵,但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同樣疲憊,缺乏往日的威嚴。
孟宴臣沒理會孟懷瑾,目光依舊鎖在付聞櫻身上:“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人已經走了。與其在這里哭天搶地,不如想想,孟家接下來要怎么應對。畢竟,許沁為了一個男人和家里斷絕關系,傳出去,可不是什么光彩事。”他這話,與其說是在諷刺許沁,不如說是在發泄自己心中對整個局面的無力和憤怒。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家庭內部的丑聞,更是對孟家聲譽的一次打擊。
付聞櫻猛地抬起頭,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那……那怎么辦?要不,我們去找她,好好跟她說,讓她回來……”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哀求,她渴望能夠挽回,彌補。
“回來?”孟宴臣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臉上浮現出更深的嘲諷,“你覺得她還會回來嗎?她今天敢踏出這個門,就沒想過回頭。我們孟家的人,什么時候這么沒骨氣了?”他這話,與其說是在諷刺許沁,不如說是在發泄自己心中的郁結。他無法容忍這種“背叛”后又低頭求和的行為,那會徹底擊垮孟家的體面。
“那也不能就這么不管她啊!”付聞櫻哭喊,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她是我女兒!”
孟宴臣深吸一口氣,胸口那股無名火越燒越旺。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帶,仿佛那領帶勒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她既然做了選擇,就要承擔后果。我們,也一樣。”他看了一眼頹然坐在那里的孟懷瑾,又看了一眼只會哭泣的付聞櫻,突然覺得無比疲憊。這個家,因為許沁的離開,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而他,似乎也成了孤家寡人。
他轉身,不再看他們,徑直走向樓梯。他的腦海里,許沁的影子揮之不去。那個從小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著“哥哥”的小女孩;那個在學校里被欺負,他第一個沖出去保護的妹妹;那個他為她選衣服、選學校、選朋友,恨不得替她安排好一切的許沁。他付出了所有的心思和精力,將她塑造成孟家大小姐該有的樣子,可她卻寧愿放棄這一切,去追求一個他看不上眼的消防員。
他走到自己的臥室,關上門,將喧囂隔絕在外。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城市的光亮在遠方閃爍,像無數雙嘲諷的眼睛。他想起宋焰的背景調查報告,那上面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與孟家格格不入的世界。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龐大的財富,甚至連一份體面的、安穩的工作都算不上。消防員,在他看來,是一個隨時可能葬身火海的職業,危險、辛苦,與許沁的生活簡直是天壤之別。
他無法理解許沁的選擇。在他看來,那簡直是自毀前程,是鬼迷心竅。她是被宋焰的“英雄光環”蒙蔽了雙眼嗎?還是真的如他所說,厭倦了孟家錦衣玉食的生活,想要體驗所謂的“平凡人的愛情”?孟宴臣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那不是身體的痛,而是心被掏空了一塊的空虛。他以為自己牢牢掌控著許沁的未來,以為她會永遠依賴他,沒想到她卻用這種方式,徹底掙脫了他的束縛。
他走到書桌前,拿起一本厚厚的經濟學著作,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子里全是許沁那張平靜卻堅決的臉。他想起她小時候,為了一個玩具,可以纏著他一整天;為了一個不喜歡的補習班,可以和他冷戰好幾天。她一直都是這樣,表面溫順,骨子里卻有著不為人知的倔強。只是他以前從未真正意識到,或者說,他選擇性地忽略了。他總是覺得,只要他足夠強大,足夠愛她,就能為她鋪平所有的路,讓她永遠生活在他的保護傘下。
可現在,傘破了,人也飛走了。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他引以為傲的掌控力,在許沁面前,徹底崩塌。他無法接受,他精心培養的妹妹,竟然為了一個他嗤之以鼻的男人,舍棄了孟家的一切。這不僅僅是情感上的打擊,更是對他作為兄長、作為孟家未來掌舵人的一種否定。
他走到酒柜旁,又倒了一杯威士忌,仰頭一飲而盡。酒精的刺激感讓他感到一絲麻木,但內心的痛苦卻沒有絲毫減退。他想起付聞櫻的哭喊,想起孟懷瑾的沉默,這個家,徹底亂了。而他,作為長子,作為孟家的頂梁柱,此刻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
他想起許沁剛才說的那句話:“你們的方式,我承受不起。”這句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頭。他給她的,是她承受不起的愛嗎?還是他給的愛,本身就是一種負擔?
他感到胸口一陣悶痛,仿佛有什么東西堵在那里,不上不下。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他需要離開這里,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空間。
他拿起車鑰匙,沒有換衣服,甚至沒有整理一下凌亂的頭發。他只是需要逃離。
他走出臥室,樓下客廳里,付聞櫻的哭聲已經低了下來,變成了壓抑的啜泣。孟懷瑾則坐在沙發上,雙手交叉,眉心緊鎖,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沉重的氣息。他們沒有注意到孟宴臣下樓。
他沒有和他們打招呼,徑直走到門口。拉開門,夜風帶著一絲涼意撲面而來。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看一眼這個曾經溫暖如今卻冰冷如窖的家。他只是大步走了出去,關上門。門在身后輕輕合上,發出一聲微弱的聲響,卻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將他與身后的世界徹底隔開。
他發動車子,引擎的轟鳴聲打破了別墅區的寧靜。他沒有目的地,只是踩下油門,讓車子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沖入夜色之中。他需要速度,需要風,需要一切能讓他暫時忘記內心痛苦的東西。他的心頭沉甸甸的,像壓著一塊巨石,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壓抑和煩悶。他只想一個人,在夜色中,將所有的情緒都釋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