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撕心裂肺的劇痛從我小腹傳來，像有一把淬了寒冰的鐵鉤，蠻橫地刺穿我的臟腑，
用力向外撕扯。我疼得渾身痙攣，五臟六腑都在哀嚎，連靈魂都像被這股力量生生抽離。
濃郁的血腥氣混著除妖師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符咒氣息，瞬間灌滿了我的口鼻，
刺激得我喉嚨發(fā)緊，幾乎窒息。抱著我的人是我的夫君，蕭策。他把我緊緊箍在懷里，
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骨血。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顫抖著，帶著我曾無比迷戀的溫柔，
“小影，我會對你好的，我保證，以后只對你好，無論你要什么，我都應你。
”他的話語和剝離我妖丹的劇痛，形成了最尖銳的諷刺。我眼前陣陣發(fā)黑，眼淚糊住了視線，
意識模糊中只剩下一個絕望的念頭。“我去死，你也答應嗎？”他當然不會答應。
我費力地扯動嘴角，在心里無聲地嘲諷。你擱這兒演我呢？這承諾，你禮貌嗎？
思緒被疼痛攪得粉碎，我卻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三年前。那時，
蕭策還是個在戰(zhàn)場上九死一生的將軍，養(yǎng)傷期間遭遇刺殺。我情急之下，動用妖術救了他，
也因此暴露了自己兔妖的身份。我記得長輩的教誨，人妖殊途，當時只想立刻逃走。
可他卻拖著一身猙獰的傷口，死死拉住我的手腕，眼巴巴地望著我，像一只怕被拋棄的大狗。
“我不在意你是人還是妖，我只知道……我喜歡你，可以留下來嗎？
”我看著他眼中的真誠與脆弱，一時心軟，留了下來。我只告訴他我是兔妖，
卻沒詳說自己的真身。這三年來，他最大的樂趣就是為我畫兔子。長耳朵的，短耳朵的，
白色的，灰色的……畫了滿滿一卷又一卷。每次畫完，
他都會興致勃勃地舉到我面前：“小影，這只小兔子像你的真身嗎？”我每次都笑著搖頭，
心里卻因為這份笨拙而感到甜蜜。可這份甜蜜，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質(zhì)的呢？大概是五天前。
那天下午，蕭策正給我畫一只揣著胡蘿卜的灰兔子，崔府的管事就急匆匆地闖了進來，
聲稱他那位青梅竹馬沈玉柔中毒，命懸一線。蕭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丟下畫筆，
連外裳都來不及穿好，就匆匆沖了出去。臨走前，他回頭對我說：“小影你先睡，
我去去就回。”他這一去，就是一夜。我哪里睡得著，翻著他為我畫的那些兔子，
從天黑等到天亮。第二天他回來時，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滿身疲憊地告訴我，
沈玉柔中毒太深，京城所有有名有姓的太醫(yī)都束手無策，現(xiàn)在只能靠名貴的丹參吊著一口氣。
說完，他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最終，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小心翼翼地開口：“小影，
你會一些術法，你能救她嗎？”我只覺得好笑。我不過是修行了兩百年的小兔妖，
這點道行在大妖眼里不過是花架子，平日里變些戲法逗他開心還行，
如何能解奇毒、救人性命？我搖頭拒絕了，
心中對他這種理所當然的“道德綁架”感到一絲不適。我清楚地捕捉到，
他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失望。那眼神讓我感到陌生，就好像我不是與他同床共枕三年的妻子，
而是一個可以隨意利用，卻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的工具。從那天起，
他日日都去崔府探望沈玉柔，卻總用“玉柔身子弱，怕見了生人沖撞”的理由，不讓我同行。
我雖心中不滿，但依舊選擇相信他會處理好一切。直到兩天前，他突然對我說：“小影，
我們終歸是夫妻，按道理，你也應該隨我去一次。”我雖有疑慮，可見他態(tài)度堅決，
終究還是念著夫妻情分，答應了。可我怎么也沒想到，等待我的，竟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陷阱。
此刻，當我的妖丹被玄機道人從體內(nèi)徹底剝離的瞬間，我才終于明白。剛一踏入崔府，
我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令所有妖族都為之恐懼的氣息。那是除妖師身上才會有的，
混雜著血腥與符咒的味道。我的心，一瞬間沉到了谷底。警鈴在腦中瘋狂作響，
不安感瞬間攀至頂峰，仿佛有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在拉扯我的神經(jīng)，要把我拖進深淵。
我下意識地想后退，可蕭策卻緊緊抓住了我的手，力道大得像是鐵鉗。他轉過頭，
對我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別怕，小影。”下一秒，玄機道人的身影就從屏風后轉了出來，
他手里捏著一張金光閃閃的縛妖符，臉上掛著貪婪又殘忍的笑。“蕭將軍，
你總算把你這只小妖精給帶來了。”02他話音剛落，
我身后的朱漆大門“轟”地一聲應聲關閉，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庭院的地面上，無數(shù)道符文瞬間亮起，
交織成一個巨大的法陣，將我與蕭策死死困在其中。我渾身僵硬，寒意從腳底板直竄天靈蓋，
全身的毛孔都在恐懼中收縮。我本能地將蕭策往身后一拉，護住他，
心跳快得像要撞碎我的胸膛。耳邊是法陣嗡嗡的低鳴，
那聲音像是在無情地嘲笑我的天真和愚蠢。玄機道人穿著一身富貴的錦袍，面相看著風流，
眼底卻盡是邪氣。他上下打量我一眼，言語輕蔑：“原來是只兔妖，修為差了些，
倒也勉強夠用。”他玩味的目光轉向我護在身后的蕭策：“怎么，蕭將軍沒有告訴你嗎？
”我猛地回頭，死死盯住蕭策。他的臉上寫滿了歉疚，眼神閃躲，嘴唇翕動了好幾次，
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狠下心腸，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卑微。“玉柔……玉柔危在旦夕，你的……妖丹，
可以救她……”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巨錘砸中，瞬間一片空白。
血液在這一刻仿佛凝固了，我死死地盯著他，想從他那張我愛了三年的臉上，
找出一絲一毫開玩笑的痕跡。可我只看到了深不見底的愧疚，掙扎的痛苦，
以及一種讓我心寒到骨子里的決絕。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塌了。“妖丹？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顫，“蕭策，你知道妖丹對我意味著什么嗎？那是妖族修煉的根本，
是我的命！沒了妖丹，我不僅再也無法修煉，還會比凡人老得更快，甚至會死！”“不會的！
”他急切地打斷我，像是要說服我，又像是在說服他自己，“除妖師說了，
他不會讓你有事的！”我徹底絕望了。他信一個要取我性命的除妖師，
也不信我這個與他同床共枕三年的妻子。我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推開，
頭也不回地沖向那扇緊閉的大門。法陣！只要解開法陣，我就可以回家，回到妖族去！
我再也不要見到他！可我的指尖剛觸碰到那層無形的屏障，一股灼熱的劇痛就瞬間竄遍全身，
像是被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穿。皮肉被灼傷的刺痛讓我慘叫一聲，整個人被狠狠彈開，
摔倒在地。“勸你別折騰了，沒用的。”玄機道人輕佻的笑聲傳來，“你心平氣和一些，
待會兒也不至于太過痛苦。”他從袖中掏出一根金色的繩索，隨手一拋，
那繩索便像活物一般，瞬間將我捆得嚴嚴實實。我像一只被蛛網(wǎng)困住的幼獸，
所有的掙扎都顯得那么徒勞。身體的劇痛和內(nèi)心的絕望交織在一起，我只能發(fā)出無聲的哀鳴。
蕭策走過來，將我從冰冷的地上抱起。他的懷抱，曾經(jīng)是我最溫暖的港灣，此刻，
卻成了最冰冷的地獄。他抱著我走進內(nèi)室，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
床上躺著一個面色灰敗、嘴唇發(fā)紫的女人，正是沈玉柔。我哀求地看著蕭策，
將最后一絲生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他只是更緊地禁錮住我，避開了我的目光。
玄機道人手法老練地掏出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在我驚恐的目光中，
沒有半分猶豫地劃開了我的小腹。撕心裂肺的劇痛讓我?guī)缀趸柝剩瑧K叫聲被堵在喉嚨里，
化作破碎的嗚咽。一股溫熱的液體噴濺而出，我感覺到我的血，我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緊接著，我的妖丹被他生生從體內(nèi)剝離。那一瞬間，我身體里的一切都被掏空了，
極致的虛弱和冰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我的人形幾乎都無法維持。意識陷入黑暗的前一秒，
我聽見蕭策在我耳邊不停地重復。“小影，我會對你好的，我保證，
以后只對你好……”他的聲音，成了這世上最惡毒的詛咒。03我不知昏死了多久。
再次睜眼，是被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吵醒的。有人在用溫熱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我的手。
我費力地轉動眼珠，映入眼簾的是蕭策那張憔悴的臉，他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
胡茬都冒了出來，見我醒了，眼中迸發(fā)出狂喜。“小影，你醒了！”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只想嘔吐。我猛地抽回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臟東西，翻過身，用后背對著他。
身體像個破了洞的口袋，空蕩蕩的，四肢百骸都使不上一點力氣。
那種被掏空的虛弱和眩暈感，讓我連呼吸都覺得沉重。“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蕭策的聲音帶著急切的關切，試圖來扶我。他的觸碰讓我渾身一僵，厭惡感幾乎沖破喉嚨。
“滾。”我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小影……”“蕭將軍，別心急嘛。
”一個輕佻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僵硬地轉頭，看見那個叫玄機的除妖師，
正閑適地坐在桌邊，手里竟拿著我視若珍寶的畫集。那里面，全是蕭策為我畫的兔子。
他一頁一頁地翻著，臉上掛著一種病態(tài)的、令人作嘔的笑容。“都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你家這只怎么這么乖，被你氣成這樣，都不咬你一口？”他像是在跟我說話，
又像是在跟蕭策說。我死死咬住嘴唇，恨不得用眼神將他凌遲。可我太虛弱了，
連開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這種無能為力的狂怒，幾乎要將我撕碎。
玄機道人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他合上畫集，站起身，懶洋洋地對蕭策說：“放心，死不了。
好好養(yǎng)著，活個五十年應當不成問題。”說完，他揣著手，晃晃悠悠地走了。五十年。
對我這個修行兩百年的妖來說，五十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可對一個失去了妖丹，
比凡人衰老得更快的廢人來說，五十年，是何其漫長又殘忍的凌遲。玄機道人一走，
蕭策又湊了過來，他手里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濃郁的藥味讓我陣陣反胃。“小影，
崔府送來了很多謝禮，都是你喜歡的漂亮衣裙和首飾，等你好了我拿給你看。先把藥喝了，
好不好？”他放低了姿態(tài)，聲音里帶著哄勸。我看著他那張寫滿“愧疚”與“深情”的臉，
只覺得惡心透頂。他將藥碗遞到我嘴邊。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抬手一揮。
“啪——”滾燙的藥汁盡數(shù)潑在了他的胸前，昂貴的錦緞上瞬間洇開一大片深色的污漬。
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愣住了，低頭看著自己狼狽的衣襟，卻沒有一絲惱怒，
只是默默地起身，低聲說：“你別生氣，我……我再去給你熬一碗。”他轉身出去，
那副委屈又隱忍的樣子，像一把鈍刀，在我心口反復拉扯。“不用你假好心。
”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每個字都淬滿了恨意，“騙子。
”他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這樣的僵持持續(xù)了數(shù)日。他不眠不休地守著我，端茶送水，
親力親為。而我，不看不聽，不說不動，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他每次靠近，
我都用最惡毒的話咒罵他，把他從我眼前罵走。可過不了多久，他又會像沒事人一樣，
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好像篤定了我離不開他，篤定了我這只沒了爪牙的兔子，
再也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傷害。直到那天，他又端著藥進來，
將他腰間那把隨身的匕首隨手放在了床頭的矮幾上。那把匕首，還是我送他的生辰禮。
那一瞬間，我腦子里所有的弦都崩斷了。我猛地從床榻上彈起，抓過那把冰冷的匕首，
用盡我這幾日積攢的所有力氣，毫不猶豫地捅進了他的小腹。刀刃入肉，帶著沉悶的聲響。
溫熱的血，瞬間噴涌而出，染紅了鋒利的刀刃，也染紅了我慘白的手。蕭策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插在自己腹部的匕首，又緩緩抬起頭，看向我。他眼中的震驚，
慢慢被一種滿溢出來的悲傷與痛苦取代。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鮮血順著他的衣擺滴落在地毯上，暈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他沒有去管自己的傷口，
只是固執(zhí)地、死死地看著我，眼底迅速泛起一層水光。匕首還握在我手里，
他溫熱的血順著我的指縫流淌，我甚至能清晰地聞到那股濃郁的腥甜味。可我的心，
沒有一絲動容。我抽回手，將匕首隨手扔在地上，轉過身，背對著他。“別這么看著我。
”我輕輕地說，“被挖走妖丹的時候，我比你痛得多。”我捅傷了當朝大將軍的消息，
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飛遍了整個京城。將軍府的門檻都快被前來探望的同僚踏破了。
直到那天下午，一個我最不想見到的人，出現(xiàn)在了我的院門外。
沈玉柔穿著一身藕荷色的長裙，外面罩著一件名貴的狐裘，襯得她那張臉愈發(fā)紅潤光澤，
神采奕奕。她站在廊下，隔著窗子，語笑嫣然地看著屋里形容枯槁的我。“哎呀，
姐姐這是怎么了？病得這般厲害，真是好生落寞，可憐見兒的。”她抬起手，
撫了撫自己光潔細膩的臉頰，笑得得意又張揚，“多虧了姐姐的妖丹，不然妹妹我，
恐怕早就沒命了。說起來，策哥哥也真是的，為了你這么個廢物，居然連妹妹我都不顧了。
”她的話，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我心里。我心中的怒火被徹底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