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陽光下的影子陽光福利院的院子里,七歲的于長長蹲在沙坑邊,
用一根樹枝畫著歪歪扭扭的圖案。午后的陽光蒸騰著塵土的氣息,
她的劉海被汗水浸濕貼在額頭上,
那身明顯是捐贈物資、有些寬大的舊白裙子沾滿了洗不掉的淡黃和新鮮的灰塵印記。
長久營養不良讓她顯得比同齡人更瘦小,皮膚帶著一種不太健康的蒼白,
唯有那雙沉默時顯得格外大的眼睛里,藏著與她年齡不符的沉靜和不易察覺的驚惶。
她幾乎不記得父母的樣子,只模糊知道自己是三歲時被遺棄在福利院門口的,
包裹她的舊毯子上沒有任何信息。這里的飯菜并不可口,護工們有慈祥的也有疲憊而不耐的,
孩子們的集體生活也并非總是歌聲,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她如今這副不愛說話,
總是避開人群,躲在自己小小角落的模樣。此刻,
她正專心致志地在沙地上描繪著想象中家的輪廓。“掃把星!克死父母的掃把星!
”幾個院里出了名的調皮男孩圍著她開始轉圈,他們熟悉每一個新老院童的“弱點”。
其中一個帶著惡作劇成功的得意,突然伸手用力推了她削瘦的肩膀一把。長長毫無防備,
整個人重重跌坐在沙坑里,細沙灌進了領口和裙擺。劇烈的疼痛讓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
眼眶瞬間紅了,里面迅速蓄滿了淚水。但她倔強地咬住了下唇,將嗚咽死死鎖在喉嚨里,
只有纖細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她深知哭泣只會帶來更多的嘲笑和欺負。眼淚是最廉價的求援,
在她有限的人生經驗里,很少換來有效的幫助。“滾開。
”一個清冷、帶著明顯怒意的童音從她背后響起,像是冬日里突然掉落的冰棱。
男孩們被嚇了一跳,回頭看見比他們足足高出半頭的魏淇站在那里。
七歲半的魏淇在福利院孩子里是少有的“異類”,他的脊背總是挺得很直,
不像一些習慣了卑微佝僂的孩子。此刻他那張還帶著孩童稚氣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生硬的直線,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冷得像是結凍的湖面,
銳利得讓領頭的男孩下意識退了一步。魏淇來福利院的時間其實不算最長,
卻有種莫名的氣場,他仿佛將自己置于一個孤島的邊緣,抗拒著外界無差別的侵擾和同情。
沒人知道他完整的過往,只零星傳他是兩年前一場慘烈事故的唯一幸存者,
被送來的頭幾個月幾乎像個不會說話的影子。“關你什么事?
她——”被嚇退的領頭男孩仗著人多,又不服氣地挺起胸膛,
試圖用聲音和夸張的動作找回場子,想質問他何必維護這個孤僻得像老鼠的女孩。
但話沒說完,魏淇的拳頭已經閃電般地砸在他臉上,又快又狠!那男孩捂著臉慘叫一聲,
瞬間懵了。另外幾個也被魏淇的狠勁兒驚得魂飛魄散,尖叫著一哄而散。
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偶爾的蟬鳴和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持著冰冷姿態的魏淇和還蜷縮在細沙里、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顯得更加茫然無助的于長長。
魏淇僵硬的表情在男孩們逃光后,如同冰面遇到了暖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了。
他走近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沙坑里那個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沉默了幾秒,
眼神里的冰封瞬間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略顯笨拙但無比真實的關切。
他甚至下意識地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盡管那可能只是在福利院永遠干凈的假象。
“你沒事吧?”他彎腰,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朝著于長長伸出一只手,
聲音也突然變得異常柔軟溫和,與他方才的冰冷暴戾判若兩人。那伸出的手不算大,
卻極其穩,手指修長,指甲雖然只是最簡單剪短的模樣,卻難得的干凈、整齊,
在這個環境里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像一塊蒙塵卻依然透出溫潤光澤的玉。
長長停止了下意識的瑟縮,幾乎屏住了呼吸。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動作遲緩僵硬。
陽光無比刺眼,從魏淇挺直的身影背后強勢地傾瀉下來,
給他瘦高的身體鍍上一層耀眼的、晃動的金邊輪廓,讓她完全看不清他背光的面容細節。
在這片令人目眩的逆光里,
于長長的眼中只清晰地烙印下那一刻:一個挺身而出驅散了惡意的身影,
和那只堅定地、伸向她的、帶著陽光余溫的手。如此干凈、如此溫暖,
和他那些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一樣,
成為她幼小心靈里無法磨滅的、關于“安全”和“善意”的最初具象符號。
那是1998年的夏天,我就是于長長,兩個靈魂在陰霾邊緣的偶然碰撞。
我來自一個失去根基的、封閉的島嶼,帶著幾乎被遺忘卻仍悄然刻印的傷痛軌跡。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她。第二章:相遇那年夏天格外燥熱而漫長,
如同粘在福利院墻皮上的蟬蛻殘翼,固執地懸而未落。
我蜷縮在福利院窗臺下那片狹窄的陰影里,掌心黏著一顆小小的玻璃彈珠。它那么涼,
簡直像偷來的一點冰塊,我用指尖死死捻著它,
仿佛那就是懸在滾燙現實虛空里唯一的救命索。光穿過它污濁的凹痕,
扭曲地將一束微微發抖的微光——斑駁混雜、帶著點怯懦意味——投射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唯有這粒塵埃般的死物,才容得下我寄放在它的冰冷微光里。
在福利院那間陽光永遠吝嗇的辦公室里,院長正與人商討著我的未來,
嗓音壓得極低卻又被穿堂風送了過來:"魏淇二?那個…是有點怪的孩子,
前兩次從領養家庭回來,更不合群了..."后面的話斷在半空,被門框擠扁了,
只剩下含糊的嗡嗡背景音。
我知道他們口中的"怪":他們受不了那種眼神里空空茫茫又帶著鋒利棱角的質詢。
而我自己,已經習慣了一個個家庭在試探過我那難以靠近的靈魂后,
最終將我送返的命運循環。這過程如同一次又一次徒勞的穿針引線,
而我的魂魄始終如一顆過于滑溜的玻璃珠,既圓潤又異常銳利,無人能輕易穿入那線頭。
彼時,我剛從一段如泡沫般短暫而破碎的收養旅程中,連同一口舊帆布書包,被匆匆遣返。
我孤零零坐在靠墻的木頭條凳上,像個剛從風暴邊緣打撈出來的棄船零件。
關于那短暫“家”的變故,在院里早已風化成模糊的背景噪音:先是那個據說溫婉的主婦,
后來自戕在了瓷白的浴缸里——關于她丈夫的流言迅速滲漏于每道磚縫之間;再后來,
我們便見到那個沉默萎頓的男人拖著腳步把我送回了福利院的門檻前,
如同甩下一件猝然染血的舊衣。那故事被裹在“晦氣”這個詞里,
最終也成了刻印在我脊背上無法清洗的痕跡——誰家愿沾惹那如影隨形的不祥陰云?
我剛回到福利院,就感覺到周圍投來異樣的目光。幾個平日里就愛挑事的孩子圍了過來,
其中一個瘦高個陰陽怪氣地說:“喲,這不是那個克死人家女主人的掃把星回來了嘛!
”說完還故意撞了我一下。旁邊一個胖胖的孩子也跟著起哄:“就是,
說不定還會把霉運帶到咱們福利院呢!”他們一邊說,一邊嬉笑著推搡我,
我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這時,一個女生走過來,假裝好心地拉住我,卻在湊近我耳邊時,
低聲惡狠狠地說:“離我們遠點,別把你的倒霉帶給大家。”我滿心委屈,
想反駁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默默低下頭。他們見我不說話,愈發變本加厲,
有人扯我的頭發,有人搶走我手中僅有的一本破舊的書,扔來扔去,
還大聲嘲笑書里那些幼稚的插畫。魏淇總會出現在我的身邊,為我驅趕威懾那些頑皮的小孩。
我心底慢慢涌起了一絲絲源源不斷從未有過的暖流。
盡管他的努力在當下并未立即改變我們依舊留在福利院的命運,
但他那堅定不移守護我的模樣,就如同在我荒蕪的心田里種下了一棵棵希望的種子,
讓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不再是孤零零地面對這個冷漠的世界。日子就像老舊的水車,
慢悠悠地轉動著。在這日復一日的時光里,魏淇和我成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依靠。
每到飯點,我們會把那少得可憐的食物小心翼翼地分好,即使只是一個小小的饅頭,
我們也會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就好像那是世間最美味的佳肴。彼此傳遞著鼓勵和安慰。
在福利院那略顯破敗的角落里,我們精心打造出了屬于我們的小天地。
那里有我們一起撿來的小石子,有我們用樹枝畫在地上的夢想,而最珍貴的,
就是那顆小小的彈珠。它承載著我們的回憶和希望,
成了我們之間一種無聲卻又無比堅定的承諾。每當我感到絕望的時候,只要看到那顆彈珠,
就仿佛看到了魏淇那溫暖的笑容,心中就又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直到有一天,
院長媽媽邁著輕快的步伐找到了我們。她的臉上洋溢著笑容,就像春天里盛開的花朵。
她輕輕地摸了摸我們的頭,溫柔地告訴我們,有另一對夫婦愿意同時領養我們。原來,
魏淇當初勇敢的堅持和那份對我不離不棄的守護,
深深地打動了那對原本還在猶豫的中年夫婦。他們被魏淇的善良和勇敢所折服,
決定給我們一個完整的家,讓我們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樣,擁有溫暖和關愛。
離開福利院的那天,陽光格外燦爛,灑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緊緊地握著魏淇的手,
手心里全是汗,但我卻怎么也舍不得松開。我的心中充滿了對過去的感激和對未來的憧憬。
過去的那些苦難,因為有了魏淇的陪伴,都變得不再那么難以忍受;而未來,
因為有了這個愿意一直守護我的伙伴,我充滿了期待。我們就像兩只即將飛向新巢的小鳥,
雖然對未知的前方還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興奮和喜悅。陽光照在我們身上,
仿佛連過去那些灰暗的陰影也被一點點地驅散了。我們挺直了腰板,手牽著手,
勇敢地向著未來邁出了新的一步。我知道,無論未來的路還有多少困難和挑戰,
只要有魏淇在我身邊,我們就一定能夠一起走下去,因為我們在彼此的身上,
找到了最珍貴的力量和勇氣。第三章:如影隨形在養父母將我們領養之后,
他們說話總是溫聲細語,讓我們感覺稍許親切。盡管那時我們已經10歲,
童年的記憶依然清晰,但內心深處總有一層隔閡,使我們難以與養父母真正親近。
養父母都是高中教師,我們的小學、初中及高中生涯都在他們任教的學校度過,
家庭氛圍始終保持著一種不冷不熱的狀態。養父母工作繁忙,從初中到高中,每天放學后,
我和魏淇便直接回家。回家后,我們先完成作業,然后共進晚餐。晚餐后,
我們會輪流洗碗和做家務,而養父母則忙于寫教案、閱讀報紙和書籍。
盡管缺乏熱烈的情感交流,但家庭生活還算和諧。在這樣的環境中,
我和魏淇也逐漸感受到一種平淡的幸福。然而,這種平靜的生活在高考的最后一天被打破。
高考最后一科結束的鈴聲響起時,我放下筆,長舒一口氣。窗外蟬鳴聒噪,
六月的陽光白得刺眼。魏淇的考場在隔壁,我收拾好文具走出教室時,他已經在走廊等我了。
"怎么樣?"他接過我手里的透明文件袋,指尖沾著些許鉛筆灰。"還行,
作文題目挺簡單的。"我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爸媽說考完來接我們嗎?
"魏淇搖搖頭:"他們帶學生來考試,可能要晚點。"他頓了頓,眉頭微蹙,
"不過剛才我右眼皮一直跳。"我正想笑話他迷信,
卻看見校長和兩名警察站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目光掃視著陸續走出的考生。當看到我們時,
校長的表情明顯凝固了。"魏淇,于長長。"校長招手喚我們過去,
他身后的警察交換了一個眼神。我的心臟突然劇烈跳動起來,
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魏淇的校服袖子。"孩子們..."校長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有個不幸的消息..."世界在那一刻變得模糊。我只記得魏淇突然變得鐵青的臉色,
和他死死握住我手腕的力度,仿佛一松手我就會消失。
養父母返程的大巴為躲避突然沖出來的人在橋上上側翻,他們當場死亡。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噩夢。養父母的親戚從四面八方涌來,
他們擠在那間我們住了八年的三居室里,翻箱倒柜的聲音日夜不停。
我和魏淇像兩件被遺忘的舊家具,蜷縮在客廳角落看著他們瓜分一切。"這兩個孩子怎么辦?
"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養父的堂弟——用談論天氣般的口吻問道。"又不是親生的,
都十八歲了,該自立了。"養母的姐姐正在清點首飾盒,連眼皮都沒抬。七月的第一個周末,
我們被正式"請"出了家門。養父母的賠償金到賬后,那些親戚甚至沒給我們留一分錢。
魏淇背著一個登山包,我拎著行李箱,里面塞著我們有限的衣物和高中課本。站在小區門口,
熱浪撲面而來,蟬鳴聲震耳欲聾。"我們去哪?"我聲音發抖。
魏淇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先找個地方住。"他掏出手機,"我查過了,西郊有家青年旅社,
一天四十。"那晚,在八人間的上下鋪,魏淇坐在我床邊,用扇子給我趕蚊子。"睡吧,
"他說,"明天我去找工作。"第二天清晨,魏淇叫醒我時天剛蒙蒙亮。"我找到活了,
"他眼睛亮得出奇,"建筑工地招小工,一天一百二。"工地在城東開發區,
我們倒了三趟公交車才到。包工頭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他上下打量我們:"學生仔?
干不了這活。""我們能行!"魏淇急切地說,"我力氣很大,
我妹妹...她可以做輕一點的活。"包工頭嗤笑一聲:"女娃子能干啥?""我可以搬磚,
"我上前一步,"或者和水泥,什么都能做。"最終我們被留下了。魏淇被分到鋼筋組,
我跟著一群婦女搬磚。七月的太陽像火爐,不到半小時,我的T恤就濕透了,
手掌被粗糙的磚塊磨得生疼。中午休息時,魏淇端著兩份盒飯找到我。他的手臂上全是紅痕,
指節處磨破了皮。"手怎么了?"我抓住他的手腕。"沒事,"他抽回手,"鋼筋有點扎。
"他掰開一次性筷子,把肉片全撥到我飯盒里,"多吃點,下午還要干活。
"盒飯的油味讓我反胃,但我強迫自己咽下去。不遠處,幾個工人好奇地打量我們,
竊竊私語。魏淇挪了挪位置,用身體擋住他們的視線。下午的工作更加煎熬。
我的肩膀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彎腰搬磚都像在受刑。到第四趟時,我的腿一軟,
整摞磚頭砸在地上,有一塊砸中了我的腳趾。"沒事吧?"魏淇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我抬頭,看見他滿臉是汗,嘴唇干裂起皮。沒等我回答,他已經蹲下來檢查我的腳,
"指甲蓋紫了,得休息。""不行,"我咬著牙站起來,"今天工錢還沒掙到。
"魏淇的眉頭擰成疙瘩。他轉身走向包工頭,兩人說了幾句,包工頭不耐煩地揮揮手。
魏淇回來時,手里多了兩個安全帽。"我跟他說好了,"他給我戴上安全帽,
"你去陰涼處篩沙子,輕快點。"黃昏收工時,我的手指已經不能自如彎曲,
魏淇的后頸被曬脫了皮。但我們拿到了兩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和四十塊零錢。"明天還來嗎?
"包工頭數著錢問。"來。"魏淇斬釘截鐵地說。回程的公交車上,我們靠著窗戶睡著了。
醒來時,我的頭枕在魏淇肩上,他的睫毛在夕陽下投下細碎的陰影,
嘴角有一道干涸的血痕——他這一天一定忍著沒喝水,把工地發的礦泉水都留給了我。
青年旅社的淋浴間排長隊,等我們洗完衣服已經晚上十點。魏淇坐在走廊燈下給我涂碘伏,
我疼得直抽氣。"忍忍,"他聲音很輕,"明天我去買手套。""魏淇,"我突然問,
"你想哭嗎?"他的手停頓了一下:"不想。""騙人。"魏淇收起碘伏,抬頭看我。
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傻妹妹,我們得活得像樣點。
"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妹妹,雖然我只比他小幾天。那天夜里,我躲在被子里無聲地流淚。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溫熱的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指。魏淇的床鋪就在我對面,
黑暗中,我們隔著兩米的距離緊緊相連。七月中旬,校長找到了我們。那天我們剛下工,
滿身水泥灰,看到滿頭銀發的校長叔叔站在工地門口時,魏淇下意識擋在我前面。
"孩子們..."校長的眼睛紅了,"我聽說了你們的事..."在工地旁的快餐店里,
校長叔叔告訴我們,養父母的同事組織了捐款,加上助學貸款,足夠我們第一年的學費。
"但是生活費..."他為難地看著我們曬得黝黑的臉。"我們能掙,"魏淇立刻說,
"謝謝校長叔叔。"錄取通知書是同一天到的。我和魏淇都被省師范大學錄取,他在信息系,
我在設計系。我們在青年旅社的前臺借了剪刀,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真好,
"我摸著通知書上燙金的校徽,"在一個學校。"魏淇突然別過臉去。
我驚訝地發現他的肩膀在微微發抖。"魏淇?""沒事,"他聲音沙啞,
"就是...爸媽要是知道..."我撲過去抱住他。那一刻,我們像兩個迷路的孩子,
在陌生的荒野上緊緊相擁。魏淇的眼淚落在我肩膀上,滾燙得像七月的太陽。八月底,
我們辭去了工地的工作。包工頭多給了兩百塊錢:"學生仔,好好讀書。
"我們買了最便宜的被褥和臉盆,用剩下的錢一人添了件新T恤。開學前一天,
校長叔叔帶我們去了養父母的墓地。墓碑很新,照片上的養父母微笑著,
就像每次在家教我寫作業時的表情。魏淇放下一束白菊,我輕輕擦拭著墓碑上的灰塵。"爸,
媽,"魏淇的聲音很輕,"我們要上大學了。"風吹過墓園的松樹,發出沙沙的響聲,
像是溫柔的回應。下山時,魏淇突然說:"妹妹,以后我要掙很多錢當老板,
絕不會再讓你受欺負。"我看著他堅毅的側臉,突然明白,這世上最堅固的羈絆不是血緣,
而是在苦難中互相扶持的日日夜夜。就像那個夏天,磚塊磨出的繭,烈日曬黑的皮膚,
和深夜里緊握的手。第四章:岔路口凌晨四點半的大學城還沉浸在黑暗里,當鬧鐘響起時,
于長長條件反射般伸手按掉,生怕吵醒隔壁床的室友。她躡手躡腳地下床,
借著手機屏幕的微光找到床下的帆布鞋。鞋底已經磨得發薄,
踩在初冬的地面上透著刺骨的寒意。宿舍樓下的路燈還亮著,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凝結成霜。
魏淇已經等在老地方,手里捧著兩個冒著熱氣的塑料袋。"肉包子,趁熱吃。
"他的睫毛上結著細小的冰晶,校服外套里只套了件單薄的毛衣,
"張阿姨聽說我們要去物流中心,多給了兩個。"長長接過包子,
油脂滲透紙袋的溫熱讓她凍僵的手指恢復了些許知覺。他們并肩走向校門,
腳步聲在寂靜的校園里格外清晰。這樣的清晨,
他們已經經歷了無數次——周末去物流中心分揀快遞,沒課的時候做家教、發傳單,
寒暑假在快餐店打工。只要能掙到生活費的工作,他們幾乎都嘗試過。
"今天下午兩點到四點空出來了,"魏淇翻著手機備忘錄,屏幕藍光映在他疲憊的臉上,
"圖書館缺個整理員,時薪十二塊。"長長點點頭,從書包里掏出記賬本。
本子上密密麻麻記著每一筆收支:上月結余236.5元,這月飯卡充值200,
日用品支出78...她咬著筆帽計算:"如果這周能多做兩場家教,
下周就能買那本專業參考書了。"公交車搖晃著駛來,車廂里空無一人。長長靠著窗戶,
看窗外逐漸亮起來的天色。魏淇坐在她身邊,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晨光中,
她注意到他鬢角處有一根白發,在二十歲的年紀顯得格外刺眼。大四開學那天,
長長在洗手間反復整理著衣領。這件白襯衫是她最體面的衣服,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
但洗得發亮。她往臉上撲了點水,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給。
"魏淇遞來一杯速溶咖啡,他穿著唯一的那件藏青色西裝外套,領帶打得一絲不茍,
"面試加油。"咖啡的苦澀在舌尖蔓延,長長突然想起大一第一次做家教時的情形。
他們借了學長學姐的正裝,魏淇的袖子短了一大截,她的高跟鞋大得走路直掉。
那天他們賺到了第一筆"巨款"——一百五十塊錢,
兩人在學校后門的小面館奢侈地點了碗牛肉面加了兩瓶可樂。"記得我們第一次拿到工資嗎?
"長長突然問。魏淇嘴角微微上揚:"你把面湯都喝光了,說這是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他們相視一笑,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四年前。但笑容很快隱去,因為今天之后,
他們可能就要走上不同的道路了。廣告公司的實習工資微薄,但至少能讓她不再為飯卡發愁。
長長的工位在辦公室角落,旁邊是打印機,整天嗡嗡作響。但她喜歡這個位置,
因為抬頭就能看見窗外的梧桐樹。認識黃文是在一個加班的雨夜。
整層樓只剩下她一個人修改設計方案,胃痛突然襲來,讓她不得不趴在桌上。
"新人都這么拼命嗎?"一個帶著酒氣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長長抬頭,
看見一個穿著考究西裝的男人站在她桌前。他的領帶松開些許,
手腕上的表盤在燈光下泛著低調的金屬光澤。"我沒事..."她剛開口,又是一陣絞痛。
他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精致的小藥盒:"胃藥,應酬常備。
"后來長長才知道他是客戶部主管黃文,藥片帶著薄荷的清涼,融化在舌尖。
黃文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面:"于...長長是吧?我看過你的作品集,
很有靈氣。"他的夸獎讓長長耳根發熱。臨走時,
黃文在她桌上放了張名片:"有困難可以找我,新人不容易。"魏淇的實習同樣辛苦。
企業管理公司要求嚴格,他常常工作到深夜才回到學校。宿舍樓已經鎖門,他只能翻墻進來,
有幾次差點被保安抓住。有時長長會在自習室等他,桌上放著從食堂帶回的包子。
他們就在慘白的燈光下分享那已經冷掉的晚餐,討論各自實習的見聞。
"今天主管讓我做全年財報分析,"魏淇揉著太陽穴,"Excel公式用錯了一個,
被罵了半小時。"長長把最后一口豆漿推給他:"我這邊也好不到哪去,設計稿改了七遍,
最后客戶說還是用第一版。"他們相視苦笑,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樣的疲憊與堅持。
這樣的夜晚,成為大四生活中難得的溫暖時刻。黃文開始頻繁出現在長長視線里。
他"恰巧"路過她的工位,帶一杯符合她口味的奶茶;他"順路"送加班的她回學校,
車里總是放著她喜歡的音樂;他"偶然"得到兩張藝術展門票,邀請她周末同去。
"黃學長今天幫我跟客戶溝通,"一天晚上,長長對魏淇說,眼睛亮晶晶的,
"那個難纏的李總居然一次通過了我的方案。"魏淇正在整理明天要交的報告,
聞言手指頓了頓:"他好像很照顧你。""他說...畢業后可以推薦我去他朋友的工作室。
"長長的聲音越來越小,"薪資比市場價高20%。"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
只有鍵盤敲擊聲在回蕩。魏淇盯著屏幕,良久才說:"是個好機會。
"他沒問那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如果長長去了那里,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每天見面嗎?
真正讓一切改變的是那個周末。黃文邀請長長參加一個行業交流會,說是能拓展人脈。
"我沒有合適的衣服..."長長為難地說。第二天,一個精美的紙袋出現在她工位上。
里面是條墨綠色連衣裙,吊牌上的價格相當于她半個月生活費。
卡片上寫著:「期待與你共赴晚宴。——黃文」晚宴在五星級酒店舉行。
長長局促地站在角落,感覺自己與這里格格不入。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裙擺,
生怕弄臟這昂貴的布料。"你今晚很美。"黃文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遞來一杯果汁,
"知道你不太喝酒。"他的體貼讓長長放松了些。黃文帶著她認識各種人物,
每個人都會意味深長地看他們一眼。當他們在露臺獨處時,黃文突然握住她的手:"長長,
我不想再掩飾了。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夜風拂過她的臉頰,
遠處城市的燈火如同星河。在這個瞬間,過去四年與魏淇共度的那些為生活費發愁的日子,
突然變得那么遙遠。當黃文吻她時,長長沒有拒絕。魏淇知道長長戀愛的那天,
正好是交畢業論文的日子。他在打印店門口遇見她,她手里拿著裝訂好的論文,
無名指上多了一枚精致的銀戒。"我和黃學長在一起了。"她說這話時沒看魏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