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長江當撈尸人一、江霧初遇江城的清晨總裹著一層薄霧,像浸了水的棉絮,
濕答答地壓在江面上。我蹲在躉船船頭,呵出的白氣剛飄到鼻尖就被江風卷走。
對岸的起重機輪廓在霧里若隱若現,像被水泡脹的骨架。手機在防水袋里震動,
是組里老陳發來的定位。我揣好強光手電,把橡膠褲腿扎緊些——昨夜漲水,
江邊泥灘軟得像發糕,上回老張就是陷在這里,鞋跟拔斷了一截。霧里傳來汽笛聲,我抬頭,
灰白色的霧堤緩緩裂開,一艘銹跡斑斑的駁船正從江心漂過來。
船舷上蹲著個穿熒光橙救生衣的年輕人,手里拎著個蛇皮口袋,正朝我揮手。"小川?
"我踩著晃悠悠的跳板過去,"不是說八點才到嗎?"年輕人把蛇皮袋甩上甲板,
"剛在渡口看見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非說在江里看見她老頭子,拽著我看了半小時監控。
"他踢了踢蛇皮袋,"里頭是她給老頭子準備的壽衣,我嫌晦氣,扔江里又怕她哭。
"我解開袋口,霉味混著樟腦丸的刺鼻涌出來。藏青色中山裝洗得發白,
領口還別著枚銅質毛主席像章。這年頭像章早絕版了,
我摸了摸像章邊緣的磨損——至少用了三十年。"收著吧,"我把袋子塞回他懷里,
"下江前記得給老太太磕個頭,就說是她老頭子托夢要親手穿。
"老陳從船艙探出頭:"來了個大家伙,在三號錨地,漁政的人剛發的定位。
"他指了指江心,"浮起來的時候肚子鼓得像口棺材,怕是泡了七八天。
"二、江底秘影機帆船突突地碾過江面,螺旋槳攪起的漩渦里漂浮著塑料瓶和爛菜葉。
我趴在船舷邊,強光手電的光束切開濃霧,在江面上劃出一道顫抖的銀線。"就在前面!
"老陳突然喊。手電光束里,一個黑黢黢的影子正隨著江水浮動,像截泡發的圓木。
我摸了摸后腰的牛耳尖刀,這是爺爺傳下來的,刀柄被摸得油亮,據說能辟邪。"先別靠近!
"我攔住要跳船的老陳,"看肚皮。"手電往下一照,尸體腹部高高隆起,
皮膚繃得像要裂開,隱約能看到青灰色的腸子在皮下蠕動。老陳倒吸一口冷氣:"是溺死的,
腸子喝飽了水。"他遞來長竹竿,"挑上來?"我搖頭,解下腰間的麻繩,
在船舷上繞了三個死結:"得用網兜,這種泡發的尸體容易散架。"去年撈過個喝農藥的,
在江里泡了五天,骨架都散成了一堆,家屬哭著說要給補副金箍棒。網兜剛兜住尸體,
江水突然翻起個漩渦。我手上一沉,尸體突然往水底沉,麻繩嘩啦一聲繃緊。
老陳急得直跺腳:"操!這他媽是活見鬼了?""是暗流。"我死死攥住麻繩,
虎口被勒得生疼,"江底有廢棄的沉船,尸體卡在龍骨縫里了。"去年打撈個落水的小孩,
就是被水泥船的鉚釘勾住了褲腰帶,最后是拿氧焊割開的。竹竿探進水里,
戳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我瞇起眼,手電光束里,一截生銹的鐵管從尸體腋下刺出來,
尖端還沾著暗紅的血痂。我喉嚨發緊——這哪是溺死,分明是被捅死的!"報警。
"我把竹竿往水里一插,"先別動尸體。"三、血色漣漪警笛聲劃破江霧時,
我正蹲在船舷邊抽煙。水面上的漣漪一圈圈擴散,像無數只手在攪動。
老陳抱著膀子蹲在我旁邊,煙頭在霧里明明滅滅。"你猜這小子得罪誰了?
"老陳把煙屁股按在鐵皮桶里,"上個月不有個跑船的失蹤了?說是賭債糾紛,
被人扔江里了。"我盯著水面上突然浮起的氣泡。暗紅色的血沫正從尸體下方滲出來,
在江水里暈開一片暗紅色的云。這情形我只在爺爺的舊相冊里見過,1954年發大水,
江里漂上來七八具尸體,都是被土匪砍死的,江水泡了半個月,撈上來時骨頭都泡軟了。
"不是賭債。"我把煙頭彈進江里,"這年頭誰用刀捅人還捅在腋下?
"腋下是人體最薄弱的地方之一,一刀下去能捅穿肺葉,但得貼得極近——熟人作案。
漁政的快艇靠過來,穿制服的小伙子拎著相機往下照。
我指了指尸體腋下的鐵管:"那里有傷口,得叫法醫來。"小伙子愣了愣,
突然一拍大腿:"哎呦我操!上周下游撈上來個女的,也是這么個死法!
"四、江怨傳說"上游水庫放水,三號錨地水深得見底。"第二天清早,
老陳蹲在碼頭邊啃油條,"那小子身上還揣著部手機,指紋鎖都泡壞了,警方說能恢復數據。
"我揉著發酸的腰,昨夜守了一宿尸體,現在看見江水就犯惡心。手機在兜里震動,
是醫院的朋友發來的短信:"死者叫周明,32歲,跑長途的。
手機里最后一條消息是'他們在船上等',定位是朝天門碼頭17號躉船。""朝天門?
"老陳湊過來,"那可是黃金碼頭,每天幾百艘船停靠。"他突然壓低聲音,
"上個月有個老頭說在17號躉船看見過鬼火,紅的,跟人眼睛似的。""封建迷信。
"我把油條咬得咔咔響,"可能是漁火。"但喉嚨發緊,
想起昨夜江底那縷紅光——也可能是手機屏幕,或者...打火機的光。中午剛過,
警笛又響了。我跑上躉船,看見法醫老周蹲在甲板上,面前擺著個黑塑料袋。他摘下口罩,
臉色發青:"死者胃里有東西。"塑料袋里裝著塊沾著黑血的肉,指甲蓋大小,
邊緣呈鋸齒狀——是人的手指甲。"操!"老陳一屁股坐在地上,"這他媽是食人魔吧?
"老周搖頭:"更惡心,是老鼠。"他掏出個證物袋,里面躺著截生銹的彈簧,
"死者胃里還有這個,應該是捕鼠夾上的零件。"他指了指死者手腕,
"皮膚上有細小的咬痕,像是被老鼠啃過。"我突然想起爺爺說過,
江里有一種叫"水鬼"的東西,專拖溺死的人當替身。傳說水鬼其實是淹死的人變的,
要找活人替死才能投胎,但爺爺從沒說過水鬼會...啃人?"這案子有古怪。
"老周收拾器材,"胃里有十來只老鼠,都是活活咬死的,死者的腸子都被啃穿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你們撈尸的時候,沒發現其他東西吧?
"五、夜探躉船當晚我就去了朝天門碼頭。夜霧比白天還濃,
17號躉船像個黑黢黢的巨獸趴在江邊。我攥著手電筒,強光掃過船舷,
欄桿上結著厚厚的青苔,像干涸的血跡。甲板上有拖拉的痕跡,鐵皮地板被刮出幾道深槽。
我蹲下來,指腹蹭過槽里的碎屑——是老鼠毛,混著暗紅色的血痂。突然,
船艙深處傳來"咔嗒"一聲,像是金屬碰撞。"有人嗎?"我的聲音在霧里發顫。沒有回應。
但那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更清晰,是從船艙底部傳來的。我摸出牛耳尖刀,
踩著顫巍巍的鐵梯往下走。手電光束里,船艙角落堆著幾個鼓囊囊的麻袋,
袋口露出半截暗紅色的東西——是衣服,像是人穿的。"王師傅?"頭頂突然傳來喊聲,
我嚇得差點摔下去。抬頭看見碼頭的值班老大爺,舉著手電筒往下照:"這么晚還來釣魚?
""路過。"我強裝鎮定,"您剛才聽見什么動靜沒?"老大爺揉了揉眼:"許是老鼠吧,
這破船鬧耗子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頓了頓,"前兒個有條運糧的船在這兒停了一夜,
第二天發現半袋米沒了,老鼠能把麻袋啃穿。"我盯著那些麻袋,
突然注意到袋口的繩子打的是死結,而且是兩道——漁民捆漁網都懶得打死結,
只有...搬運尸體才會這么小心。回到躉船,我盯著江面發呆。老鼠啃食尸體不算稀奇,
食人魔也太扯淡了。但爺爺說過,江里有東西,不是鬼,是人心的陰暗面。比如1983年,
有個跑船的走私鴉片,船沉了不敢報,偷偷下去撈,結果上來的只有半截身子,
另半截...說是被江里的東西吃了。六、江底沉冤第三天,17號躉船被封了。
警察從船艙里搜出個鐵皮箱,里面是幾十包白色粉末,還有本賬本,
記著"周欠5萬""王欠3萬"的字樣。原來周明發現了船主的秘密運輸,被關在船艙里,
活活喂了老鼠。"江里不會有鬼的。"法醫老周在電話里說,"但人心有。"他告訴我,
周明被囚禁的時候,嘗試用老鼠磨斷繩子,結果越掙扎越深陷——老鼠聞到血腥味,
會瘋狂撕咬。我站在躉船邊,看打撈隊把最后一塊鐵皮吊起來。江霧漸漸散了,
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江水。那些傳說,食人魔、水鬼、江底冤魂,說到底都是人心里的恐懼。
"小川。"老陳跑過來,手里攥著張紙條,"周明手機里恢復的照片,你看這個。
"紙條上是個坐標,位置在江心一處廢棄的礁石灘。那天夜里,我們劃著小船去了坐標點。
手電光束照出一塊半截埋在泥里的石碑,上面模糊刻著"此處沉銀"四個字。
老陳突然怪叫一聲——石碑旁邊,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像是...沉船的艙門?
"爺爺說過..."我攥緊了牛耳尖刀,"江底最可怕的不是鬼,是人心。"洞口黑漆漆的,
像只睜著的眼睛,盯著我們這些掘寶的人。夜霧再起,江水緩緩流動,
仿佛在訴說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而在江底,
或許還藏著更多我們永遠無法理解的真相與冤屈。江還是那條江,人已不是那些人。
在這條奔流不息的大江里,每一滴水都可能藏著一段故事,
每一片浪花下都可能埋著一具白骨。而我,不過是個在江上討生活的撈尸人,
見證著這些或悲或慘的人間故事。當晨霧散盡,第一縷陽光照在江面上時,我們收起了船錨。
下一具浮尸會在哪里出現,又會藏著什么樣的故事?這誰也不知道。但在長江邊上討生活,
總得學會與這些故事和平共處——畢竟,這里是長江,是無數悲歡離合匯聚的地方。"走了,
小川。"老陳喊我。我最后看了一眼江面,轉身跳上了船。江水無聲,繼續流淌。故事,
也在繼續。七、江畔情殤那天清晨,江霧格外濃重。我剛撈完一具浮尸回到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