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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元燼逆鱗小說 烏龜匪 107144 字 2025-06-12 09: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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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后的清晨,寒窯里彌漫著一股泥腥混雜著鐵銹的濁氣。陳默用一截臟布死死裹住掌心傷口,踏著泥濘向鎮(zhèn)上的鐵匠鋪走去。每一步,地上淤積的泥水都不懷好意地包裹著他破舊的草鞋,仿佛無數(shù)只來自陰間的手在拖拽。昨夜那半截冰冷刺骨的淬火鉗碎片就緊貼在他大腿內(nèi)側(cè),用細麻繩捆著,鋒銳棱角透過薄薄的褲布抵著皮肉,每一次摩擦都帶來清晰的銳痛和警醒——這是懸在頸上的繩索,要么絞斷敵人,要么勒死自己。

轉(zhuǎn)過街角,鐵匠鋪低矮破敗的門面已近在眼前。一股難以名狀的惡臭,如同腐爛內(nèi)臟混著鐵腥的混合氣味,提前撲面而來,霸道地鉆入鼻腔,瞬間扼住了喉嚨。陳默胃里一陣翻攪,前世的記憶碎片驟然閃回:是血,是汗,是尸體在烈日下緩慢發(fā)酵的氣味。

鋪門半開著,里頭光線昏暗,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蔫F錘敲打聲有氣無力。七八個面黃肌瘦的匠人如同被抽掉骨頭的行尸,在各自位置上機械勞作著。他們赤裸著沾滿炭灰的上身,嶙峋的肋骨根根分明,每一次揮錘,干癟的胸膛都劇烈起伏。空氣里浮動著細密的粉塵,那是鐵屑與煤灰的混合物。

陳默的目光銳利如鷹隼般掃過鋪梁。昏暗的光線下,幾大條暗紅發(fā)黑、爬滿瑩綠色蛆蟲的腌肉像古怪的臘腸般高高懸掛著,油脂正緩慢地向下滴落。其中一條的油亮表皮上甚至鼓起一個碩大的膿包,一只肥碩的綠頭蒼蠅正貪婪地趴在膿包上吮吸。蛆蟲們?nèi)鋭又@過腐爛的肉層,又從那暗紅色的孔洞里探出油膩發(fā)白的頭,貪婪地呼吸著這充滿死亡氣息的作坊空氣。

胃酸猛地涌上喉頭。陳默死死咬住后槽牙,才將那股強烈的嘔吐感壓了下去。這就是官府賞給匠戶的“勞績糧”——一群用盡骨血為虎作倀者的最終酬勞!比喂豬的餿水還不如!這惡臭,便是元帝國腐爛軀體上最直接的膿瘡。

“啪!啪!啪!”

清脆刺耳的抽打聲伴隨著下流的哄笑從角落傳來,撕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陳默循聲望去。一個身材粗壯如熊羆的混血漢子正懶洋洋地坐在一把沾滿黑油膩垢的竹椅上。這人便是王癩子,鋪頭的監(jiān)工頭目。他那張布滿麻子坑洼的黑臉泛著興奮的油光,一條猙獰刀疤從嘴角劃至耳根,像條扭曲的蜈蚣。粗壯的脖頸上掛著一條粗劣的狼牙項鏈,獸齒在昏暗的光線中幽幽反射著青光——那是據(jù)說能辟邪消災(zāi)的薩滿信物。

他手里揮動的不是鞭子,而是一柄刻著猙獰“教化萬民”隸書的硬木戒尺!那方方正正的厚重木板沾著星星點點的陳舊烏黑血漬,末端則被磨得光滑發(fā)亮。

三個臉色煞白的年輕匠人跪在他面前石板地上,赤裸上身,布滿灰土的脊背繃緊如弓弦。其中一個瘦弱少年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平攤在半空。

“賭啊!慫包!”王癩子咧著一口黃牙,眼里閃動著變態(tài)的快意,“老子賭三記板子之內(nèi),這軟骨頭必定尿上褲子!張屠,李掌柜,買定離手!”他朝著旁邊兩個同樣面色兇狠的打手吆喝著。

話音未落,王癩子手中的戒尺帶著沉悶破風(fēng)之聲,“啪!”重重地抽在少年掌心!清脆的骨裂聲細小卻清晰可聞。少年一聲凄厲的慘呼,身體劇烈痙攣,那攤開的掌心瞬間紅腫撕裂!

王癩子看都不看那少年涕淚橫流的慘狀,目光貪婪地盯著地上散落的幾枚沾著血污和油垢的銅錢。他的動作行云流水,每一次戒尺揚起、落下,都伴隨著賭徒們瘋狂的叫嚷和匠人們壓抑至極的喘息。污濁的汗珠順著王癩子粗糙的脖頸滑落,滴在微微隆起的肥厚肚腩上。

就在這時,鋪子里間那扇緊閉的破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著藍布長衫、身形矮瘦如鼠的中年男人閃身而出。此人李有財,本縣漢人縣丞,名義上掌管匠戶征調(diào)事宜。他面孔蠟黃干癟,稀疏的八字胡下掩藏著一雙時刻滴溜溜亂轉(zhuǎn)、透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奸猾與貪婪的小眼睛。他快步走向王癩子,手里攥著一本裹著藍色油布的薄薄冊子。

“老王,”李縣丞的聲音刻意壓低了,卻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親熱,“上次那批‘廢料’清干凈了?”

“李爺放心,”王癩子隨手又狠抽了一記,打得另一個匠人慘呼翻滾,才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順手將那戒尺插在后腰布帶上,嘿嘿笑著湊近,“后山禿鷲溝的兄弟們?nèi)侠砹耍穷^渣子都燒成灰,半錢銀子都沒吞……對了,北邊又捎話來了……”

李有財蠟黃的臉上堆出諂媚的笑容,動作卻警惕如鼠,迅速撩開藍色油布,露出那本用粗糙黃麻紙訂成的賬簿。在遞出的瞬間,恰好一陣穿堂風(fēng)刮過,紙頁嘩啦翻動!

陳默瞳孔驟縮!借著那短暫的一瞥,他清晰地看到其中一頁的行首用極其潦草怪異的文字記錄著數(shù)字——既非漢字,亦非蒙文,筆劃扭曲彎轉(zhuǎn),如同某種隱秘的符咒!是波斯文? 一個詞如冰錐刺入腦中——軍械倒賣!前世血戰(zhàn)沙場,他見過太多繳獲的戰(zhàn)利品文書,這文字絕不會錯!李有財勾結(jié)的,恐怕不是簡單的流寇或商幫!

賬簿被李有財迅速塞回油布,嚴密裹好。他低聲與王癩子嘀咕了幾句,又警惕地掃了一眼四周,尤其在那幾坨懸掛的霉?fàn)€腌肉上多看了幾眼,才匆匆夾著簿子快步離去,身影消失在街角陰冷處。

那眼神像冰冷的爬行動物滑過肌膚,陳默后頸寒毛豎起。那是檢查“貨物”的眼神!父親陳鐵山和鋪子里匠人們在這些酷吏眼中,不過是一塊塊懸掛在鉤子上、會喘氣的腐肉!

王癩子啐了口濃痰在地上,對著李有財消失的方向無聲咒罵了一句什么,隨即又將注意力轉(zhuǎn)回地上的銅錢。匠人們麻木而機械地拖著傷痛的身體回到位置,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絕望的沉默。

陳默強壓著胸口翻騰的殺意,裝作替父領(lǐng)料的學(xué)徒,悄然靠近墻角那堆黑乎乎混雜著碎石煤屑的垃圾堆。硫磺渣! 他此行的目標。前世記憶中,正是這看似無用的廢料,最終以“偽天罰”的震撼方式,劈開了父親命運的枷鎖,也燒掉了這座罪惡的煉獄。

他佝僂著背,小心翼翼地扒拉著碎石煤塊。很快,幾塊散發(fā)著刺鼻酸澀氣味的灰黃色結(jié)晶體暴露在指間。觸感粗糙,帶著砂礫的顆粒感。分量不多,大半袋子都被雨水浸泡成了粘稠的黑黃色污跡。陳默心中飛速盤算著分量——夠用了!他迅速用準備好的破布片卷起這些珍貴的“碎金”,貼身塞入懷中,那微弱但清晰的溫?zé)岣蟹路鹪杏做?/p>

揣好硫磺渣,陳默正要快步離開這是非之地。一陣輕微卻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帶著熟悉的氣息。他猛地回頭。

母親王氏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在門外狹窄的陰影里,枯瘦的身影幾乎與暗黑的泥墻融為一體。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渾濁的眼中交織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玉石俱焚的決絕。她緊緊盯著陳默胸前微鼓的破布包裹,眼神如同確認了什么。

一個褪色發(fā)白、針腳卻異常細密結(jié)實的舊繡囊被王氏顫抖得不成樣的雙手塞進陳默懷中。

“默……默兒……”她的聲音嘶啞如沙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擠出喉嚨,帶著死亡的寒氣。她沾滿污泥的指甲死死掐進陳默的胳膊肉里,那雙飽經(jīng)風(fēng)霜、渾濁不堪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淚水沿著臉頰深刻的皺紋蜿蜒爬下,混著臉上的污泥。

繡囊入手沉甸甸的,帶著奇異的寒涼。陳默的心猛地一沉,指尖透過粗布感受到里面是細膩的粉末。分量不大,卻足以……

“不到萬不得已……”王氏的聲音撕裂顫抖,喉嚨里滾動著絕望的嗚咽,如同瀕死的野獸,“不……不到……萬一……萬一你爹的事……沒扳轉(zhuǎn)過來……”她眼神飄向鋪內(nèi),目光釘在王癩子那壯碩的身影和別在后腰的沾血戒尺上,“萬一……”

她沒有說完,但那意思比說出來更恐怖。她用枯干的手死死捂住陳默欲言的口,滾燙渾濁的老淚滴在陳默捂著她嘴的手背上,燙得像硫酸:“萬一敗露了風(fēng)聲!萬一叫衙門拿住!你記住!是我!王氏!是我這個瘋婆娘!是我毒殺了自家漢子!跟你們沒關(guān)系!你跟小滿……”她整個人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最后一片葉子,嘴唇被咬出血痕,“你們……要給我活……活下去……娘……頂罪……”

陳默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投入冰窖!母親塞進他懷中的砒霜粉,冰寒刺骨。這繡囊里裝的不是藥,是她決絕赴死的判決書!為了給他鋪一條可能的活路,她甘愿將自己釘在弒夫的萬劫不復(fù)之地!

一股狂躁的暴戾混合著尖銳的心痛在陳默胸腔里爆炸開來。前世母親在父親死后悲郁自盡的場景驟然閃現(xiàn),與眼前母親這張被巨大恐懼與犧牲意志碾碎的臉龐重疊!他眼眶瞬間血紅!他猛地反手攥緊那裝著白色粉末的繡囊,同時也牢牢握住了那卷著硫磺渣的溫?zé)崞撇迹∫焕湟粺幔缤丝瘫鸾豢椀呐K腑!

他抬眼,視線越過母親瑟瑟發(fā)抖的肩頭,精準地鎖在鋪內(nèi)角落。那里,王癩子正唾沫橫飛地向一個打手吹噓著什么,他伸出厚實的巴掌,得意地摩挲著他脖頸上那枚掛著狼牙項鏈的護身符,臉上盡是滿足后的懈怠與狂妄。

“天罰?”陳默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毒刃,死死釘在王癩子后腰那柄刻著“教化萬民”的染血戒尺上,聲音低得像深淵底的詛咒,只有耳旁的母親隱約聽到,“這‘教化萬民’的尺子……它的尖,該先嘗嘗你主人的血!”

天空深處猛地傳來一聲沉悶的滾雷,仿佛遠古巨神的壓抑咆哮,在厚重壓抑的云層中醞釀著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陳默懷中硫磺渣的顆粒隔著布層,似乎正在被這無形的雷霆之力引燃,隱隱散發(fā)出更為強烈的、混合著鐵銹與火硝的前兆氣息。

他藏在胸前緊貼的硫磺包驟然傳來一陣奇異的灼熱感。這溫?zé)嵫杆贁U散,瞬間點燃了他后背肩胛骨處那塊神秘的火焰胎記!

“嘶——!”仿佛燒紅的烙鐵猛地按上肌膚!那胎記所在之處猛地升騰起一股鉆心的劇痛!比掌心傷口強烈十倍、百倍!如同滾燙的巖漿正在皮膚下奔騰翻涌,又似有野獸的利爪試圖撕開皮囊鉆出來!

陳默猝不及防,身形劇震,猛地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豆大的冷汗從額角滲出。他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按住后背那點足以將理智燒穿的劇痛源頭!

然而,就在這時——

巷口更遠處,昨夜寒窯外那片凝滯的黑暗陰影里,一道低沉得如同蛇類吐信的骨哨聲若有若無地傳了進來。那哨音極低極冷,穿破這凝重的空氣,混雜在愈發(fā)急促的悶雷聲中,精準地、鬼祟地,釘入陳默疼痛欲裂的耳膜深處!

胎記的灼痛驟然加劇!宛如呼應(yīng)那神秘召喚!

硫磺在懷中跳躍,砒霜在指尖發(fā)顫!胎記在燃燒!骨哨在呼喚!

這一切混亂的征兆,都凝聚成風(fēng)暴前刺破寧靜的那一道驚心閃電!

風(fēng),更腥了。


更新時間:2025-06-12 09:2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