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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玄塵筆錄小說 阿茍老饕 107910 字 2025-06-12 09:2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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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冬月,亥時。京城,西山別墅區(qū)邊緣,一處鬧中取靜的四合院。

雙層加厚的斷橋鋁窗戶隔絕了外面呼嘯的北風(fēng),但那股寒意,卻仿佛順著虎口那道幾乎看不見的灰線,絲絲縷縷地鉆進(jìn)骨頭縫里——剛從“那個地方”回來不到三個時辰,那股子陰冷勁兒還沒散盡。

對面坐著的王總,腕上那塊限量版理查德米勒在暖光下閃著冰冷的光,此刻手指卻無意識地敲擊著紅木茶幾邊緣,透著一股子焦躁。他推過來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文件袋,封口敞著,露出里面一沓沓嶄新的紅色鈔票。“懋欽道長,尾款五十萬,現(xiàn)金,您點點?”

我沒碰那袋子。桌上保溫杯里的枸杞紅棗茶氤氳著熱氣。我的目光落在右手虎口,那道新添的、淡得幾乎融入掌紋的灰線,正沿著生命線悄無聲息地向上爬。這是代價,“鎖龍井”項目里那東西留下的印記。五十萬?呵,買不回我耗掉的三年陽壽。

“‘王總費心,’我聲音有點啞,端起保溫杯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也暖不了肺腑深處的陰寒,‘我要的東西呢?’”

王總?cè)玑屩刎?fù),趕緊又從愛馬仕公文包里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小心打開。里面襯著黃綢,躺著一截干枯發(fā)黑、似木非木、似骨非骨的東西,散發(fā)著極淡的土腥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怨念?!茨愿?,在基坑西側(cè)承重墻夾層里找到的,就…這么一小塊?!?/p>

我拈起那截‘鎮(zhèn)物’,指尖傳來的冰冷和細(xì)微悸動直沖腦門。厭勝術(shù),又是厭勝術(shù)。幾十年前的怨氣,借著現(xiàn)代鋼筋水泥的殼子作祟,差點把這地產(chǎn)大亨和他的“龍脈樓盤”一起拖進(jìn)深淵。我把它收進(jìn)一個特制的鉛盒,盒蓋上用激光蝕刻著復(fù)雜的符箓紋路。這玩意兒,還得找‘墨斗張’那老家伙一起處理。

收了錢,拿了東西,因果兩清。至于王總以后會不會再因為別的缺德事遭報應(yīng),那就不是我的業(yè)務(wù)范圍了。送走千恩萬謝的事主,院門合攏,智能門鎖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隔絕了外面的繁華與喧囂。我癱坐在人體工學(xué)椅上,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保溫杯里的熱氣撲在臉上,視線有些模糊,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回了十六年前,2009年的那個夏天,師父第一次帶我“走活兒”的江南小鎮(zhèn)…

(回憶開始,進(jìn)入第一章主體)

2009年,夏。江南,姑蘇城外,柳溪鎮(zhèn)。

江南的梅雨,黏膩得讓人心煩。不是暴雨,是那種無孔不入的濕氣,混著高溫,把一切都蒸騰出一種發(fā)霉的味道。那年我十四歲,瘦得像根豆芽菜,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短袖,背著沉重的雙肩包,跟在師父玄真子后面,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柳溪鎮(zhèn)濕滑的青石板路上。

師父那年也就五十出頭,但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大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藏藍(lán)色棉麻“改良道袍”——其實就是件對襟盤扣的褂子,混在游客里毫不起眼。他背著一個半舊的帆布登山包,里面鼓鼓囊囊。

落腳的地方,是鎮(zhèn)子西頭沈老板家開的家庭旅館——“枕水小棧”。房子是老宅翻新的,白墻刷得挺新,木窗欞也漆過,但那股子老房子特有的、混雜著木頭腐朽和河底淤泥的陰濕氣味,空調(diào)開了除濕也壓不住。沈老板看著也就三十多歲,臉色卻比這天氣還陰沉。

師父此來,是沈老板托了好幾個人輾轉(zhuǎn)求來的。他家七歲的獨苗沈?qū)毴?,一個月前跟幾個小伙伴在鎮(zhèn)外廢棄的河神廟(就剩個地基土包了)附近玩,撿了個挺舊的布娃娃。結(jié)果當(dāng)晚就發(fā)高燒,胡言亂語,接著就昏睡不醒。蘇滬的大醫(yī)院跑遍了,CT、核磁、腰穿都做了,專家會診結(jié)論是“不明原因腦功能抑制”,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孩子卻一天比一天瘦,小臉蠟黃,呼吸弱得監(jiān)護(hù)儀都報警。實在沒法子了,才把希望寄托在“玄學(xué)”上。

“懋欽,把箱子打開?!睅煾缸谛÷灭^一樓大堂的塑料椅子上,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口水。頭頂?shù)跎扔袣鉄o力地轉(zhuǎn)著。他拿出一個巴掌大的老式羅盤,黃銅包邊,天池里的磁針倒是穩(wěn)穩(wěn)的。

“是,師父?!蔽亿s緊放下包,打開那個看起來像大號工具箱的鋁合金箱子。里面分層整齊:成卷的機制黃表紙、密封罐裝的精研辰砂(朱砂)、幾支毛筆(狼毫、兼毫)、一小瓶醫(yī)用酒精(消毒和特殊用途)、幾包真空包裝的草藥(標(biāo)簽上印著名字和克重)、一個巴掌大的三清鈴、一把用雷擊棗木邊角料削的小劍、還有師父那臺老掉牙但還能用的諾基亞手機。

我取出一小塊辰砂,用純凈水在自帶的小瓷碟里仔細(xì)研磨。師父說過,畫符的朱砂要濃稠,稀了就像信號不好,傳不了“神”。

吊扇的葉片影子在墻上晃動。師父放下水瓶,眼神變得專注起來,掃視著這間彌漫著廉價空氣清新劑味道的大堂。

“香?!睅煾秆院喴赓W。

我連忙從箱子里取出一盒普通的柏木線香,抽出一支,用一次性打火機點燃。煙氣筆直上升。師父接過香,對著虛空,神情嚴(yán)肅地拜了三拜,口中默念上清啟請諸真神咒,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

“香氣沉沉應(yīng)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門;金烏玉兔光華盛,南辰北斗照分明;上清三境諸真圣,聞香遙赴此壇庭……”

誦畢,師父將香穩(wěn)穩(wěn)插入一個一次性紙杯裝的米粒里。三縷青煙筆直上升。師父的目光緊緊盯著香頭燃燒的火星和煙氣的形態(tài)。

“師父,香…”我小聲提醒。中間那炷香燒得飛快,火星亮得刺眼,左右兩炷卻蔫頭耷腦,香灰彎曲粘連,遲遲不掉。更邪門的是,那青煙升到半米左右,像撞到了看不見的玻璃,盤旋了一下,竟絲絲縷縷地倒卷下來,方向直指樓上!

師父眉頭擰成了疙瘩:“‘惡事香’,煙氣倒卷,陰邪纏身,怨念深重。這孩子不是病,是‘撞客’了,而且,纏上他的東西,怨氣不小。”

“撞客?”我第一次聽這詞,后背有點發(fā)涼。

“就是被不干凈的東西‘撞’上了,輕的丟魂落魄,重的要命。”師父收起羅盤站起身,“走,上去看看。”

沈老板和他老婆早就守在二樓樓梯口,兩人都眼窩深陷,滿臉絕望。沈老板搶上一步,聲音帶著哭腔:“道長!您看寶瑞他…還有救嗎?求您了!多少錢都行!我就這一個兒子?。 ?他老婆在旁邊抹眼淚,手里攥著濕透的紙巾。

師父擺擺手,語氣平靜但不容置疑:“沈老板,先別急。我們看看情況再說。不過,這事麻煩,得先找到根兒。另外,法事需要的東西得備齊:好點的黃紙、冥幣(要印往生咒的)、香燭、供品(水果糕點就行)、新挖的干凈黃土一袋、柳樹枝七根。還有…” 師父頓了頓,看著沈老板的眼睛,“辛苦費,五千。事成后,再付五千。這是規(guī)矩?!?/p>

“行!行!馬上準(zhǔn)備!辛苦費沒問題!”沈老板忙不迭地答應(yīng),掏出手機就要轉(zhuǎn)賬。

“現(xiàn)金?!睅煾秆a充了一句,“現(xiàn)在去準(zhǔn)備東西吧。”

沈老板愣了一下,趕緊點頭,拉著老婆匆匆下樓張羅去了。

師父走到緊閉的兒童房門口,沒急著進(jìn)去。他拿出羅盤,平托在掌心,沿著走廊緩緩走動。羅盤天池里的磁針原本穩(wěn)穩(wěn)指向南午,走到房門口正對的墻壁時(西北方),磁針猛地一跳,劇烈地左右搖擺起來!當(dāng)師父停在房門口時,磁針像是被吸住一樣,針尖死死指向房門方向,微微顫抖著,發(fā)出幾乎聽不見的“嗡嗡”聲!

“好重的陰氣!”師父低喝一聲,目光銳利地看向那扇貼著卡通貼紙的房門。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攏成劍訣(玉清訣),指尖似乎凝聚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涼意,緩緩點向門板中心的位置。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門板的剎那——

“嗚…哇——!”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嬰兒啼哭,毫無征兆地在死寂的走廊里炸響!聲音尖利刺耳,帶著無盡的怨毒和冰冷,直往人腦仁里鉆!同時,那扇貼著卡通貼紙的門板,仿佛極其輕微地“嗡”地震動了一下!

沈老板的老婆嚇得尖叫一聲,差點癱倒。沈老板也臉色煞白,渾身發(fā)抖。

師父的劍訣沒有收回,反而向前猛地一點,口中疾叱:“唵 吽 吒 唎!”(上清凈天地神咒真言)指尖那股涼意驟然一盛!

“嗤…”

一聲輕微的、如同靜電放電的聲音響起。門板被點的位置,憑空冒起一縷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黑煙,瞬間消散。那恐怖的哭聲也戛然而止。

走廊里的陰冷感似乎弱了一絲。但師父的臉色更沉了。

“不是一般的游魂,是‘嬰靈’!”師父收回手,聲音低沉,“而且是被人強行禁錮在這附近,怨氣化煞的嬰靈!它纏著這孩子,是要借他的生氣和童子身‘養(yǎng)’自己!”

“嬰…嬰靈?”沈老板牙齒都在打顫,“怎…怎么可能?”

師父沒直接回答,目光如刀,盯著沈老板和他老婆:“沈老板,你們家,或者這房子以前,有沒有…沒出生就沒了的孩子?特別是女嬰?或者…最近家里…有沒有誰做過流產(chǎn)?” 他問得很直接。

沈老板和他老婆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眼神躲閃,嘴唇哆嗦著,互相看了一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額頭上瞬間冒出了冷汗。

師父見狀,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嘆了口氣,不再追問,轉(zhuǎn)頭對我吩咐:“懋欽,拿張‘安土地神符’,朱砂筆。”

我趕緊遞上。師父提筆,蘸飽了濃稠的朱砂墨,在黃表紙上筆走龍蛇。他運筆沉穩(wěn),口中默念真言,符紙上隱約有微光流轉(zhuǎn)。符膽的核心,是一個繁復(fù)的變體“霐”字,周圍環(huán)繞著代表五方土地的秘篆。

符成,師父將符紙折成三角形,走到走廊盡頭的西南角(坤位),蹲下身,摳開踢腳線旁邊一小塊松動的地板,將符壓進(jìn)去,再用一小塊水泥塊塞緊壓實。

“這符能暫時穩(wěn)住這里的地氣,隔絕外邪,護(hù)住這一小塊地方。”師父直起身,看向驚魂未定的沈老板夫婦,“纏上你們兒子的嬰靈,怨氣很深,根子恐怕就在這房子底下,或者跟這房子有扯不清的關(guān)系。它不是無主孤魂,是被人‘困’在這里,怨氣散不掉,才找了寶瑞這個陽氣足的娃娃當(dāng)‘窩’。普通的驅(qū)邪符咒只能激怒它,傷不了根本。”

師父頓了頓,目光掃過這裝修一新的走廊,聲音帶著冷意:“要徹底送走它,救你們兒子,就得先找到它的‘根’——那具被隨便埋了、不得安寧的小尸骨。然后開壇做法,誦經(jīng)超度,化解它的怨氣,送它去該去的地方。不然…”

后面的話師父沒說,沈老板夫婦已經(jīng)面無人色。

“道長!找!我們找!您說怎么做就怎么做!錢不是問題!”沈老板幾乎是吼出來的,眼淚鼻涕一起流。

師父點點頭,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第一,剛才說的東西,天黑前備齊。第二,我需要知道這房子,或者附近,特別是西南方向,百步之內(nèi),所有可能埋過夭折小孩的地方!哪怕只是老人傳說的!一點線索都不能漏!第三…”

師父的語氣變得無比嚴(yán)肅:“法事兇險,嬰靈怨毒,我得借天地之力,行‘破穢煉度’的科儀。定金五千,事成后五千。這是‘買命錢’,也是給那孩子的‘路費’。明白?”

“明白!明白!”沈老板連連點頭,立刻掏出錢包數(shù)現(xiàn)金。

師父收了錢,不再多言:“好。東西備齊了叫我。今晚子時(11點),陰氣最盛,也是化解怨氣最好的時候。懋欽,跟我布壇?!?/p>

沈老板夫婦慌慌張張下樓準(zhǔn)備。師父走到走廊的窗戶邊,看著外面灰蒙蒙的雨幕,雨水順著新裝的PVC雨棚嘩嘩流下。他沉默片刻,低聲對我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看到了嗎,懋欽?人自己造的孽,有時候比深山老林里的精怪還兇。這嬰靈的怨,就是活生生的因果。咱們干這行,修的不光是法術(shù),更是心里這桿‘秤’。收錢辦事,天經(jīng)地義,但也得掂量清楚,這錢背后…沾的是血,還是淚?!?/p>

我那時還不太懂,只覺得這江南悶熱潮濕的空氣里,透著一股子鉆心的涼。師父最后那句話,卻像烙印一樣刻在了我十四歲的腦子里:

“法不輕傳,道不賤賣。沾了因果,就得擔(dān)著?!?/p>

墻上的電子鐘無聲地跳動著數(shù)字。距離子時,還有四個小時。

師父拿出手機,設(shè)置了一個鬧鐘。屏幕的光映著他肅穆的臉。

壇,將在樓上那間充滿藥味和陰冷氣息的兒童房里布下。一場與怨靈的正面對決,即將在這座看似嶄新的江南水鄉(xiāng)民宿里上演。而更深的陰影,仿佛正隨著窗外漸濃的夜色,無聲地籠罩下來。

師父拿起那把雷擊棗木小劍,劍尖挑起一張剛畫好的“破穢符”,口中默誦真言,劍指虛空。

那一刻,我似乎感覺到,在這座精心裝修過的“枕水小?!钡哪硞€陰暗角落,有一雙充滿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我們。


更新時間:2025-06-12 09:2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