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斗張的工作室隱藏在城市邊緣一片待拆遷的舊廠房區深處。推開那扇銹跡斑斑、沾滿油污的鐵皮門,一股濃烈到刺鼻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陳年木屑的腐朽味、刺鼻的化學溶劑味、濃重的機油味、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混合了硫磺和骨粉的奇異焦糊味。昏暗的燈光下,到處堆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木料、金屬構件、半成品的工具以及蒙著厚厚灰塵的古怪機械殘骸,活像一個被遺忘的蒸汽朋克博物館。
墨斗張正佝僂著背,蹲在一臺嗡嗡作響的老舊砂輪機前打磨著什么,飛濺的火星照亮了他那張溝壑縱橫、寫滿滄桑和專注的臉。聽到動靜,他頭也沒抬,沙啞的聲音在機器的噪音中依然清晰:
“就知道你會來。帶著一身血腥味和死氣。”
我反手關上沉重的鐵門,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工作室里混雜的氣味和昏暗的光線,反而讓我因老趙慘死和活葬照片而沸騰的殺意稍稍沉淀,只剩下冰冷的決絕。
“他們殺了老趙。” 我走到他旁邊,聲音低沉得像冰,“虐殺。還發了張照片給我,在臥牛背坑底,用活人填了墓門!‘地師會’干的!”
砂輪機的噪音戛然而止。墨斗張緩緩直起身,布滿老繭和油污的手里捏著一塊剛磨出鋒利棱角的、非金非鐵的黑色金屬片。他渾濁的眼睛在昏暗中閃爍著駭人的精光,像兩簇跳動的鬼火。
“活葬生人樁…填戾王墓門?” 他倒吸一口涼氣,臉上肌肉抽搐著,刻骨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交織,“這幫瘋子!他們不是想挖墳掘寶,他們是想把里面的東西徹底放出來,或者…變成他們手里的刀!”
“那東西到底是什么?” 我盯著他,“戾王疑冢里,除了‘困龍局’,還有什么?”
墨斗張沉默片刻,走到一個被油布蓋著的巨大工作臺前,猛地掀開油布。下面并非工具,而是一個巨大的、用陰沉木雕刻的微縮地形沙盤!沙盤中央,正是西山余脈與古河道交匯的“潛龍吐水”格局,臥牛背塌陷坑的位置被一顆染成暗紅色的石子標記,而“鎖龍井”項目的位置則插著一根尖銳的黑色金屬釘(象征挪移的困龍樁)。
沙盤上,還用極細的墨線勾勒出復雜的、層層疊疊的幾何圖案,如同一個立體的迷宮,將塌陷坑重重包圍——正是奇門遁甲中的“困龍局”簡化推演!
“戾王,史書無名,野史雜談里倒有些支離破碎的記載。” 墨斗張用手指著塌陷坑的位置,聲音凝重,“漢末亂世,一個因殘暴被廢黜的宗室子弟,封號‘戾’。傳聞他癡迷方術,尤其精于厭勝和奇門遁甲,性格乖戾多疑。被廢后,他傾盡家財,秘密修建疑冢,據說請動了當時最神秘的‘鬼谷地師’一脈傳人主持布局。墓成之日,所有參與建造的工匠、奴隸…甚至他自己的幾個心腹術士,都被他親手用最惡毒的厭勝術封入了墓中,成了守墓的‘活俑’和陣眼的一部分!”
“活俑?” 我心頭一凜。
“對!活人封入特定位置,配合奇門陣局和厭勝鎮物,以生魂怨氣為引,以血肉為基,形成千年不散的‘地縛兇煞’!戾王自己,則用秘法將自己轉化為某種不生不死的‘尸解’狀態,沉睡在主墓室,意圖借地脈陰煞之力,有朝一日‘破土重生’!” 墨斗張指著沙盤上塌陷坑周圍那些墨線交織最密集的節點,“這些位置,很可能就是當年封入‘活俑’的關鍵陣眼!‘困龍局’困住的不僅是闖入者,更是這些兇煞和戾王本身!一旦陣眼被破壞或強行開啟…”
“里面的東西就會徹底失控,或者被喚醒。” 我接道,“‘地師會’挪走‘困龍樁’,破壞了外圍陣腳平衡;虐殺老趙和活葬生人樁,是以極端血腥的方式獻祭,用新的怨氣和生魂強行沖擊、扭曲甚至控制原有的‘困龍局’,試圖喚醒或掌控戾王和那些‘活俑’兇煞!”
“八九不離十!” 墨斗張重重一拍沙盤邊緣,震得石子亂跳,“這幫孽障,玩火自焚!戾王那種級別的兇物,加上被折磨了千年的‘活俑’兇煞,是那么容易控制的?搞不好就是放出籠的噬人猛虎,第一個反噬的就是他們自己!但他們顯然已經瘋了,不惜一切代價!”
“所以,必須下去!” 我斬釘截鐵,“在他們徹底完成儀式、放出那東西或者被反噬之前,找到主墓室!要么徹底封死戾王,要么…毀了它!那些‘活俑’兇煞,也必須超度或鎮壓!”
墨斗張看著我,渾濁的眼睛里沒有任何退縮,只有一種屬于老匠人的、見慣生死的平靜和一絲狂熱。“下去?十死無生的地界,你師父都不敢輕碰。就憑咱倆?”
“就憑咱倆。” 我直視著他,“你懂厭勝,能破局;我懂符箓雷法,能誅邪。更重要的是,我們沒退路。‘地師會’已經宣戰,戾王若真出來,這城西百萬人,都得遭殃!這因果,你敢不擔?”
墨斗張沉默良久,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笑容里帶著一股子狠厲:“他娘的!老子窩囊了一輩子,臨了臨了,倒要看看這千年兇冢和那群瘋子,能奈我何?!這活兒,接了!不過,得按我的規矩來!”
他轉身走向工作室最深處,那里有一個巨大的、用厚鋼板焊成的保險柜。他掏出幾把造型奇特的鑰匙,又對著鎖孔一陣復雜的撥弄,沉重的柜門才“咔噠”一聲打開。
一股更加陰冷、混雜著金屬和古老木料的氣息涌了出來。保險柜里沒有金銀財寶,只有幾件用油布仔細包裹的物件。
墨斗張小心翼翼地捧出第一件,解開油布。那是一把通體漆黑、非金非木的短柄手斧。斧刃弧度詭異,閃爍著幽暗的光澤,斧身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細如蚊蚋的魯班秘符。
“破煞斧。雷擊陰沉木心,摻了天外隕鐵,用老輩傳下的‘陰火’鍛打了三年。專破各種陰邪煞氣、厭勝結界。那些‘活俑’的怨氣屏障,靠它了。” 他珍重地將斧子遞給我,入手極沉,冰冷刺骨,卻隱隱有雷霆之力在內部奔涌。
第二件,是一面巴掌大小、邊緣不規則的青銅古鏡。鏡面模糊不清,布滿銅綠,背面則浮雕著一只造型猙獰、似龍非龍、似蛇非蛇的怪物,怪物周圍環繞著奇異的星辰圖案。
“窺陰鑒。傳說是魯班老祖觀星定穴、窺探地脈陰氣的寶物,真假不知。但用它配合奇門盤,能看破一些簡單的障眼法和陰氣流動。墓里鬼打墻,用得著。” 墨斗張摩挲著鏡背的怪物浮雕,眼神復雜。
第三件,是一捆暗紅色、散發著濃烈血腥味的細繩。仔細看,那繩子竟像是用某種生物的筋混合著頭發編織而成,表面浸透了暗紅色的物質。
“縛龍筋。百年老墳里挖出來的黑蛟筋,混了七種兇煞之地生長的毒草汁液,還有…我老婆的頭發。” 墨斗張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死在那群玩厭勝的畜生手里…這繩子,沾過我的血,也沾過仇人的血。韌性奇絕,能捆住有形無形之物。戾王要是真能動彈,這玩意兒,能纏它一纏!”
最后,他拿出一個不起眼的木盒,打開,里面是七枚烏黑發亮、刻著不同獸首的棺材釘。
“鎮尸釘。棺材鋪老劉頭壓箱底的東西,用百年槐木在養尸地陰養了七七四十九天。對付會動的尸體,比你的桃木劍管用。”
他將這些壓箱底的寶貝一件件交給我,動作鄭重得如同托付性命。“家伙事兒齊了。但光有這些還不夠,下墓如闖鬼門關,得做萬全準備。”
接下來的時間,我和墨斗張進入了緊張的備戰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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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符: 我在工作室相對干凈的一角鋪開黃表紙,研磨辰砂,凝神靜氣,摒棄一切雜念,開始繪制此行的核心符箓——“五雷破煞符”(引天雷正氣)、“六丁六甲護身符”(召喚神將護持)、“金光避穢符”(隔絕陰煞侵蝕)、“安土地定坤符”(穩固自身氣場,抵抗奇門幻陣)…每一筆都傾注心神,引動體內不多的真炁,符成之時,隱有微光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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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藥: 墨斗張則翻箱倒柜,拿出各種瓶瓶罐罐。有研磨成粉的雄黃、朱砂、赤硝(驅蟲避蛇,克制陰毒);有氣味刺鼻的“醒神膏”(涂抹太陽穴,提神醒腦,抵抗幻術);有顏色詭異的“解毒散”(針對可能存在的尸毒、瘴氣);還有一小瓶粘稠如血的“續命膠”(以秘法熬制,能暫時吊住重傷者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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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演奇門: 我們反復研究沙盤上的“困龍局”推演圖。墨斗張結合魯班門對建筑結構和機關的獨到理解,我則運用山術風水和奇門遁甲知識,試圖找出大陣可能的生門、陣眼薄弱點以及“活俑”兇煞最可能盤踞的位置。每一次推演都伴隨著激烈的爭論和靈光一現的假設。最終,我們勉強圈定了三條可能通往主墓室的路徑,以及幾個必須避開的絕殺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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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交換: 墨斗張將他所知關于“地師會”的零星信息悉數告知:這是一個極其隱秘的組織,成員不多,但都是精通風水堪輿、奇門遁甲乃至邪術的高手,行事狠辣,唯利是圖,尤其擅長利用古墓兇局和厭勝術害人謀財。他們似乎一直在尋找古代強大術士或王侯的墓葬,目的不明。領頭者身份神秘,只知道綽號“地藏”,據說手段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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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然降臨。工作室里只剩下繪制符箓的沙沙聲、研磨藥粉的窸窣聲,以及兩人低沉而急促的討論聲。空氣中彌漫著朱砂、藥粉和緊張壓抑的氣息。
就在我將最后一道“五雷破煞符”收好時,一直擺在沙盤旁邊的那截被血墨封印的“困龍樁”鉛盒,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
“嗡——!”
鉛盒發出沉悶的低鳴,捆扎的浸油朱砂麻繩瞬間繃緊,表面刻畫的魯班秘符閃爍起暗紅色的微光!一股比之前強橫十倍的陰冷怨氣,如同實質的沖擊波,猛地從盒中爆發出來!
“不好!封不住了!” 墨斗張臉色劇變,“墓里的東西…在強行召喚它!或者…‘地師會’那幫畜生,在啟動最后的儀式了!”
幾乎同時!
工作室角落里,墨斗張供奉在魯班祖師像前的一個小小青銅龜馱碑擺件,那龜口中含著的石珠,“啪”地一聲,毫無征兆地碎裂開來!一股淡淡的、帶著硫磺味的黑煙從龜口中裊裊升起!
“龜吐煞煙,大兇之兆!” 墨斗張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戾王疑冢…開了!里面的東西…要出來了!”
桌上的老式收音機,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電流噪音,自動跳到了一個沒有任何電臺信號的頻段。在那片沙沙的噪音背景中,一個極其微弱、扭曲、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咆哮聲,時斷時續地傳了出來,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和…饑餓!
我和墨斗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決死的瘋狂。
時間到了。
“走!” 我抓起破煞斧和裝滿符箓藥劑的背包,低吼一聲。
墨斗張將窺陰鑒掛在脖子上,縛龍筋纏在腰間,鎮尸釘塞進懷里,最后看了一眼魯班祖師的塑像,猛地抄起靠在墻邊的一根烏黑發亮、頂端鑲嵌著鋒利金屬矛尖的“探陵拐”。
“祖師爺在上,不肖弟子…今日要闖一趟鬼門關了!”
兩人推開沉重的鐵門,一頭扎進了2025年京城冰冷、肅殺、仿佛被無形陰影籠罩的沉沉夜色之中。目標——西山臥牛背,戾王疑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