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嶙峋的容淑慧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幾乎看不到，耳邊的吵鬧聲卻聽得清清楚楚。
“趕緊把人拉走啊，要是死在屋里，這房子可就不值錢了。”老大媳婦捂著鼻子嫌棄的說道。
老五媳婦冷哼一聲，“說的輕巧，死老太婆還有口氣沒咽呢，火葬場又不收活人，往哪拉？拉你家去？”
“憑啥拉我家啊，咋不拉你家去呢？”
“行了，別吵了。”
老大沈志國站出來說道：“你大嫂說的對，人死在屋里，這房子可要少賣不少錢，我看媽也快不行了，就送醫院去吧，死在醫院總比死家里強。”
老五沈志強猶豫后點點頭，“送醫院倒是個辦法，就是人家要搶救咋整？那可得不少錢。”
“老太婆就剩一口氣了，說不定半道就沒了，還搶救啥。就算大夫要搶救，不也得家屬同意么，到時候咱們不同意不就得了。”老五媳婦翻個白眼說道。
容淑慧心里一片荒涼，當初他們為了省錢放棄給她治療，現在怕房子死過人降價，又把她送去了醫院，真是太諷刺了。
她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給他們開店又買房，最后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匆忙趕來的二女兒出聲阻止，“要送也行，得把媽的財產分我三分之一，律師都說了，女兒享有同等繼承權，憑啥財產你倆都分了？你們要不同意，我是不會讓媽出這個屋的，咱們就這么耗著。”
“你一個出嫁的姑娘，憑啥分財產……”
幾人吵的不可開交，從頭至尾，沒人去看容淑慧一眼。
耳邊的聲音漸漸模糊了，容淑慧想，死了也挺好，就不用再見到這些白眼狼了，還可以去找老頭子和老三，也不知道老四咋樣了，他們一家能不能在地府團圓……
“媽，我有了工作，以后就是城里人了，你還猶豫啥，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沈志強見容淑慧一直沒點頭，語氣難掩焦急的催促。
以往媽最疼他，他要什么媽都會答應，怎么今天這么好的事反而猶豫了呢？
他湊到容淑慧身邊，討巧賣乖的給容淑慧捶肩膀，哄道：“媽，這可是咱家改換門庭的好機會！
等我在城里站穩了腳跟，想辦法給大哥和三哥都找個工作，到時候咱們全家都是城里人了。
在把你和爸接到城里享福，住樓房穿新衣，頓頓吃肉，村里人還不得羨慕死你？”
耳邊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迷霧，時遠時近的傳來，不那么真切。
容淑慧愣愣的看著屋里的布置，因為漏雨，棚頂有一小塊地方還有未干透的水漬，泥土墻上糊著的報紙已經泛黃，掛著的日歷上幾個鮮紅的字體有些刺眼：1982年6月12日，星期六。
再往下，樟木箱子上放著竹編外殼的暖水瓶，旁邊還有一個印著‘勞動最光榮’的搪瓷缸子。
房子低矮破舊，卻是她記憶里最溫暖的家。
她垂頭看自己的手，手指慢慢伸開，在握回來。
這雙手因為經常勞作，很粗糙，骨節也有些粗大，并不好看。
但現在，手指卻可以靈活運動。
容淑慧的眼睛驀地睜大。
她不敢相信的又用力摳了摳顏色發暗的炕席，粗糙的紋理刮著她的指腹，有些疼。
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被推下樓，腦出血四肢癱瘓，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顧，遭兒女嫌棄最后被活活餓死了嗎？
死之前他們還在爭吵，怕她死在屋子里影響房子的售價。
怎么突然回到了22年前？
還不待她想明白，急性子的老四沈曉梅就站出來氣憤的指責： “老五，你明知道三哥正準備說親，需要彩禮，卻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讓家里出那么多錢給你買工作，你安的什么心？”
“媳婦兒啥時候不能娶，晚點又能咋樣？那工作可不是隨時都有的，又是關乎我一輩子的大事，孰輕孰重三哥還能分不清？”
沈志強不滿的瞪著沈曉梅：“你別屬穆桂英的，陣陣落不下，三哥都沒說啥，顯著你了？裹腳布當口罩，一張嘴臭一道，啥也不懂瞎胡鬧，自作聰明真可笑！”
“你才可笑！”沈曉梅梗著脖子，一點不讓份，聲音都提高了不少。
“煎餅果子下毒藥，別整道德綁架那一套，你買工作是大事，三哥娶媳婦兒就不是一輩子的大事了？
都有媒婆去趙家了，咱家在不行動，三哥的親事肯定得黃。
你別看三哥老實就使勁欺負，都是一樣的兒子，憑啥就得可著你屁眼子灌錢？”
“就憑我能帶著全家享福！不然要一輩子窩在村里，過面朝黃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的日子嗎？
那趙招弟瘦的跟刀螂似的，狼看到都得掉兩滴眼淚，能不能生都不一定，憑啥要那么高的彩禮？
憑趙家左臉貼右臉，一邊不要臉，一邊二皮臉？
再說三哥都沒吱聲，你跟個大馬猴似的上躥下跳的干啥？你是不是不安好心，看不得全家好？”
沈曉梅被這話氣的眼眶發紅，怒道：“你才自私自利不安好心，你要是好好學習考上大學，現在也不用逼著爸媽花那么多錢給你買工作……”
“你放屁……”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臉紅脖子粗。
容淑慧從恍惚中回過神，也想起來眼前是怎么回事。
上輩子，老五連預考都沒過，更別說考大學了。
高中畢業，他不愿意復讀又不想待在農村下地干活，絞盡腦汁從同學那里找到了一條門路，就是1000塊錢買個城里的工作。
為了能讓家里同意，畫了好多大餅。
農村人做夢都想去城里當工人，捧上鐵飯碗，更何況三個兒子都能進城，當時她和老頭子也被大餅勾的心動了。
為此耽誤了老三的婚事，求爺爺告奶奶，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家，可還是不夠。
最后是老頭子偷偷去賣血，才湊夠的錢。
本以為一切都是好的開始，誰知道，這是她一輩子最后悔的決定。
說好的老五上班后的工資都交給家里還饑荒，結果他只給了兩個月，就撒謊說惹了事，工資都提前預支用來賠償了，沒再給家里一分錢。
為了盡快還清那一屁股饑荒，老三不顧她的反對，偷偷跟村里人一起去煤城挖煤，那是個黑煤窯，安全措施根本不過關，老三才去了三個月就遇到了塌方，年紀輕輕就走了。
她悲傷過度大病一場，沒注意到老頭子的身體也出了問題，一場感冒造成他肺部嚴重感染，差點丟了命。
事情一樁接一樁，對他們家來說是雪上加霜，老四為解決家里的困難，在老大的慫恿下要高彩禮嫁給了一個二婚男，造成了半輩子的不幸。
這一切的源頭就是買工作！
姐弟倆還在吵，容淑慧目光掃過去，見老三幾次想勸阻，但嘴太笨實在插不進去話，急得團團轉，老大和他媳婦則是躲在角落，事不關己的看戲。
容淑慧失望的搖搖頭，孩子大了，性子早就定了，是他們做父母的濾鏡太厚才看不清。
良心這東西，有就是有，沒有也不會長出來。
上輩子是她錯了， 讓老大老二和老五占盡了便宜，卻苦了老三和老四。
落個那樣的下場，她也不算冤。
這輩子，愛誰誰！
她給了他們生命，又把他們好好養大，不欠他們的。
孝順董事的老三老四，她照顧補償，至于其他三個白眼狼，給她有多遠滾多遠。
“閉嘴，你個欠兒登！”
沈志強吵不過嘴皮子利索的沈曉梅，氣急敗壞的摸過一旁的茶缸子就狠狠的砸了過去。
“老四！”
容淑慧驚叫出聲，她是坐在炕上的，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老三眼疾手快的把沈曉梅拉到身后，自己擋在了前邊。
“嗯！”
隨著一聲悶哼，他胸前的衣服被水洇濕了一片。
沈曉梅緊忙上前關心道：“三哥，你沒事吧？”
她用手指拂去老三衣服上殘留的水漬，又心疼的埋怨：“你傻啊，擋前邊干啥？”
說完抬頭狠狠瞪了沈志強一眼。
老三憨厚的笑笑，安撫道：“不要緊。”
大男人，皮糙肉厚的，就疼那么一下，他沒當回事。
要是砸到四妹就不好了，小姑娘準得疼的哭鼻子。
見搪瓷缸子砸到了三哥，沈志強有一瞬間的心虛，不過又馬上理直氣壯的為自己辯解：“三哥，我可不是想砸你，是你自己非擋前邊的。”
“嗷！”
沈志強話音剛落，后背就被雞毛撣子狠狠抽了一下，疼的他打了個激靈，轉身不可思議的瞪著容淑慧：“媽，你瘋了？打我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