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晴花是最晚回來的，今天供銷社上貨了，貨很多，員工要留下來理貨。
走進堂屋就看見宋建國在喝茶，看著茶杯冒起的白煙，估計也是剛回來沒多久。
“我明天帶著球球去一趟她外婆家。”
“這事就不能再想想？”
“再想想？我等得起，但是球球等得起嗎？！”頂光照在趙晴花溝壑的臉上，她年輕的時候也算是個美人，但是生活和時間的摧殘，再美的人都會敗下來，“宋建國，該贖的罪我一分都不會少！等這事過后我就立馬給球球找工作！”
“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你媽……”
宋建國不想趙晴花過去受苦。
“她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p>
趙晴花擺擺手，她媽只是不喜歡她又不是不喜歡宋安秋這個孫女，相反她媽最疼宋安秋，要什么給什么。
宋安秋擦了遍身子就抹黑給自己上藥，揉著屁股心里早就把那個人罵了千遍萬遍。
又想著先去買一個大白兔奶糖把那張大團結給換成零錢。
迷迷糊糊之中她就睡著了。
次日早上，房間的門就被敲響，趙晴花的聲音響起。
“趕緊起床，沒見過誰家孩子天都大亮了還不起床的！”
宋安秋趕緊起床，她可怕趙晴花了，怕她的鐵血無情手過來揪她的耳朵。
早餐吃的是稀飯配咸菜，家里有工作的都不吃廠里包吃的。
所以飯桌上只有宋安秋和趙晴花。
“媽，你咋還不去上班啊？”
“我上午班，趕緊吃等會去一趟你外婆家。”
“??？”
宋安秋沒想到她也去，又想到昨天她媽說的話，難道真是去說工作的事？雖然外婆家里人對她挺好的，但是好像他們不太喜歡她媽。
通常串門都是逢年過節，還是他爸帶著去。
她媽也就和舅舅家說些話，有事沒事都會讓他哥去送點東西。
坐在自行車后座的宋安秋都還在游神，她不知道會不會遇見姨媽家的表姐，她倆從小就不對付。
趙晴花娘家離他們家不遠但是不在一個片區，所以通常不太會遇見，娘家也是在一個巷子里，家里不大住著他的老母親和大姐一家。
趙家現在有三個孩子，趙晴花排老二。
大姐的丈夫前幾年得病死了，夫家有兩個兒子就把大姐他們娘幾個趕了出來，剛開始的時候趙晴花還給過幾次錢，但是自己家里孩子也多，幫不上什么。
現在日子好起來了，兩個孩子都成人了，大兒子當上老師，閨女也準備工作了。
她弟弟前幾年搬了出去，現在住在居委大院，房子不大也夠兩夫妻住，唯一的兒子參軍去了，家里反而顯得空蕩蕩的。
趙晴花把車停好，進門前囑咐宋安秋記得叫人。
宋安秋點點頭，乖乖地站在趙晴花身后。
趙晴花敲了敲門，不一會兒一個女孩便過來開門，女孩愣了一下，隨后開口說道：“大姑，你怎么來了？”
“是任源啊，好多年沒見了，你媽呢？”
“我媽去上班了。”
大姐趙素花是肉聯廠的一個售賣員。
來開門的是大姐的女兒，任源。
趙晴花拍了拍任源的肩膀，把在供銷社買的紅糖和罐頭遞了過去。
任源下意識地接了過來，越過趙晴花看向身后的宋安秋。
宋安秋對著任源扯了扯嘴角，她皮笑肉不笑。
怎么不想見誰就越見到誰?。?/p>
在院子里坐著搖搖椅的老太太聽到聲響也望了過來，瞧著自己幾年未見的女兒，嘴唇蠕動了幾下。
她知道趙晴花為了什么來，既然是趙毅傳的話，自然也給大姐一家說了知青下鄉的事。
“媽……”
趙晴花聲音生澀，她太久沒見自己的母親了，自從前幾年因為桌上的一盤菜而置氣。
好像她生來就是和這個老太太不合的，一輩子都沒有順過這個老太太的意。
搖椅上的老人像是沒聽見一般，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直到宋安秋叫了一聲外婆。
老太太睜開了眼笑著朝宋安秋招手，吆喝著宋安秋來自己的跟前。
“你怎么來了，外婆都沒來得及準備你愛吃的。”帶著厚繭和皺巴巴的手牽住了宋安秋，“下次一定要先傳個信啊?！?/p>
宋安秋點點頭，看著外婆那張帶著老年斑的臉，瞧出來幾分她媽的模樣。
她一直想不通為什么她媽和外婆會有這么深的隔閡呢。
連她這個從她媽肚子里爬出來的都喜歡，為什么不喜歡她媽呢？
“源兒，去房間里拿幾個桃酥來給球球吃。”
“知道啦。”
任源不情愿地進房間去。
外婆拍了拍宋安秋的手，“你去瞧瞧，還有什么想吃的，外婆的柜子里可多好吃的了?！?/p>
宋安秋點點頭，她知道外婆在支開她。
準備踏進屋子里的時候，宋安秋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母親，母親站得筆直，在外婆面前一點腰都彎不下來。
“球球，多大了？有十九了吧？”
“嗯?！?/p>
趙晴花看著母親，母親卻沒有看她，而是看著院子里的樹。
這棵樹在她小的時候就有，是一顆龍眼樹，以前總是不結果，直到那年，趙麗娘生的那年，碩果累累。
七八歲的她第一次把龍眼吃到膩。
“麗娘也就是這么大去的鄉下。”
趙晴花閉上眼，但是心口的疼還是讓她指尖顫抖。
真的只是一盤菜嗎？隔在兩人中間的是一條命。
趙麗娘是她的小妹，生的時候也是早產，像一只小貓一樣被放在搖籃里。
趙晴花第一次看見這么小的人，她伸手去碰妹妹的手，一下就被抓住了。
人小小的，但力氣卻大。
搖籃邊兒的趙晴花想著以后一定要護著自己的妹妹。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事早就被遺忘在時間的角落。
母親的偏心，父親的漠視，趙晴花早早就開始為自己做打算。
她不像大姐懦弱也不像小妹有家里的偏愛，所以做什么都要爭要搶。
那個困苦的年代，家里只有一個崗位，但是卻有兩個沒有工作的孩子。
大姐已經嫁人了，趙晴花因為生病在家休養了幾個星期沒有工作，而趙麗娘剛剛畢業而小兒子還在讀書。
家里寵這個先天早產的孩子生生供到了高中。
崗位是母親的，趙晴花知道無論自己怎么爭怎么搶都沒用。
她都已經做好了下鄉的準備，但是趙麗娘卻找上了她。
“姐，我想下鄉，我想去建設祖國，到人民需要我的地方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