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無休無止的顛簸……”
李青云的意識在一片混沌中艱難地凝聚。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破舊的滾筒洗衣機,骨頭和內臟都在隨著每一次劇烈的晃動而互相撞擊。鼻腔里充斥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混合氣味——汗臭、霉味、牲畜的騷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
他費力地掀開沉重如鉛的眼皮,一道刺目的光線讓他瞬間又閉上了眼睛。適應了片刻,他才勉強瞇開一條縫。
映入眼簾的,是幾根粗糙不堪的木頭柵欄,柵欄外,是飛速倒退的、枯黃而單調的景色。天空是一種灰蒙蒙的鉛色,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這是哪兒?”
一個沙啞得幾乎不屬于自己的聲音從喉嚨里擠了出來。
李青云猛地一驚,這不是他的聲音!他的聲音雖然算不上播音員級別,但也絕不是這樣如同砂紙摩擦般的粗嘎。他掙扎著想坐起來,卻發現渾身酸痛無力,稍微一動,左肋下方就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老實點!再敢折騰,仔細你的皮!” 一個粗暴的聲音在耳邊炸響,伴隨著“啪”的一聲,似乎是鞭子抽在囚車木欄上的聲音。
囚車?
李青云心中巨震,他不是應該在剛剛竣工的跨海大橋慶功宴上,被幾個老伙計灌得酩酊大醉,然后由司機送回家睡覺嗎?怎么會跑到這種鬼地方?還成了囚犯?
他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打量四周。
這是一輛結構簡陋、四面透風的木制囚車,車輪是實心的,沒有任何減震裝置,難怪如此顛簸。車廂狹小,除了他,還歪歪扭扭地擠著三四個同樣形容枯槁、面如死灰的“囚犯”。他們身上都穿著骯臟破爛的囚服,手腕腳踝上是沉重的鐐銬,隨著囚車的晃動發出“嘩啦嘩啦”的刺耳聲響。
囚車外,是幾個騎著劣馬、身穿皂隸服飾的官差。他們腰間挎著樸刀,臉上帶著不耐煩和兇戾的神色,時不時揮舞著手中的鞭子,驅趕著拉車的兩匹瘦馬,也順便“提醒”車內的囚犯們安分守己。
更遠處的地平線上,是連綿起伏、一眼望不到頭的荒涼山脈,山上植被稀疏,盡是些嶙峋的怪石。
這一切,都透著一股濃濃的、讓他不寒而栗的……古意。
“不對,這絕對不對!” 李青云的心臟狂跳起來,一種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這不是什么惡作劇,也不是什么電影拍攝現場。那種真實的顛簸感,那種刺鼻的氣味,那種肋下的劇痛,都在告訴他一個殘酷的事實。
就在這時,一股龐雜而混亂的記憶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猛地沖進了他的腦海!
劇烈的頭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他死死咬住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李青云……工部屯田司營繕第七品……”
“大楚王朝,弘光三十七年……”
“黃河故道改流總圖……清淤疏?!痰獭?/p>
“鎮河石獸……祭天……”
“決堤了!河堤決了??!”
“洪水滔天……萬千災民……尸橫遍野……”
“尚書大人……柳大人……是他!是他篡改了圖紙!是他偷換了石料!!”
“刑部大堂……屈打成招……血……無盡的血……”
“‘斬立決’改為‘流徙三千里,永不赦回’……”
“家……家破人亡……老父氣絕……慈母懸梁……未過門的妻子……一紙退婚書……”
“啊——!”
李青云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嘶吼,雙目赤紅,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這股記憶帶來的悲憤、絕望、不甘和滔天恨意,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撕裂。
他,李青云,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重點大學土木工程碩士,國家一級注冊結構工程師,參與過數個國家級大型橋梁和體育場館建設的工程項目負責人,竟然……穿越了?
而且,還穿越到了這么一個倒霉透頂的家伙身上!
這個身體的原主人,也叫李青云,大楚王朝工部屯田司的一名從七品營繕郎。聽起來是個官,實際上就是個負責具體工程建設的技術小官僚。為人耿直,頗有才華,卻不懂官場險惡。在一次涉及黃河故道治理的重大工程中,因為不愿同流合污,被頂頭上司工部右侍郎柳承澤以及一眾貪腐官員聯合構陷,成了工程失敗、河堤決口、淹死數萬百姓的替罪羊。
原本是要判處斬立決的,但不知為何,在刑部尚書與幾位大臣的“斡旋”下,最終改判為流放三千里,至極北苦寒之地——燕州朔方城。
朔方城,那是什么地方?根據原主的記憶,那是大楚王朝最北端的邊境,與北方的蠻族“赤狄”接壤,常年戰事不斷,氣候惡劣,土地貧瘠,被朝廷視為天然的囚籠,專門流放重刑犯和政治斗爭的失敗者。
可以說,去了那里,九死一生。
而原主,一個文弱書生,哪里經受得住這般打擊和長途跋涉的折磨?在被構陷后,嚴刑逼供,早已身心俱殘,又聽聞父母雙亡、未婚妻退婚的噩耗,一口氣沒上來,在前往流放地的途中,已然含恨而逝。
這才便宜了自己這個來自異世的孤魂。
“狗日的柳承澤!還有那些貪官污吏!老子……不,是這個李青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現代李青云繼承了原主所有的記憶和情感,那股滔天的恨意和冤屈,讓他感同身受,恨不得立刻手刃仇人。
但他旋即又被一股更深的絕望所籠罩。
報仇?談何容易!自己現在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身負重罪的流放犯,別說報仇,能不能活著抵達朔方城都還是個未知數。
肋下的疼痛再次襲來,提醒著他這具身體的糟糕狀況。原主在刑部大牢里受了不少折磨,肋骨被打斷了至少兩根,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此刻顛簸之下,斷裂的骨茬仿佛在不斷摩擦著內臟。再加上連日的風餐露宿,饑寒交迫,身體早已油盡燈枯。
“冷靜!必須冷靜下來!” 李青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那股幾乎要吞噬他的負面情緒中掙脫出來。他是一個工程師,解決問題是他的本能。越是危急的時刻,越要保持清醒的頭腦。
首先,是生存?;钕氯?,才有希望。
他開始仔細打量這輛囚車。車廂是用劣質的松木板釘成的,接縫處縫隙很大,寒風“呼呼”地從外面灌進來。車底板更是只有薄薄的一層,一些地方已經腐朽,似乎隨時都會斷裂。
“這種豆腐渣工程……”李青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這要是放在現代,別說出廠了,設計圖紙階段就會被他斃掉。
他注意到車輪是用簡單的榫卯結構固定在車軸上的,車軸直接連接車身,沒有任何緩沖。每一次車輪碾過石塊或坑洼,那種硬碰硬的沖擊力都會毫無保留地傳遞到車內人的身上。對于他這種有傷在身的人來說,簡直是持續性的酷刑。
“媽的,這減震系統,負分!” 李青云暗罵。
“水……誰有水……” 旁邊一個囚犯有氣無力地呻吟著,嘴唇干裂得如同龜裂的土地。
李青云也感到喉嚨里像是在冒火,他舔了舔同樣干裂的嘴唇,原主的記憶告訴他,他們這些囚犯,每天只能分到一小碗糙米粥和一小袋發黑的霉餅,水更是少得可憐。押送的官差們自己都不夠喝,哪會管他們的死活。
就在這時,囚車猛地一停,慣性讓車內的人東倒西歪,又是一陣痛苦的呻吟。
只聽外面一個官差頭目喊道:“都下來!放水!半刻鐘時間,誰敢磨蹭,鞭子伺候!”
幾個官差罵罵咧咧地打開了囚車的后欄。囚犯們互相攙扶著,或者說是被拖拽著下了車。
李青云也被人粗暴地拉扯下來,雙腳剛一著地,便是一陣踉蹌,差點摔倒。腳踝上的鐐銬沉重冰冷,每走一步都摩擦著皮肉,火辣辣地疼。
這是一片荒涼的戈壁灘,舉目四望,盡是黃沙碎石,偶爾有幾叢半死不活的駱駝刺頑強地扎根在沙土里。不遠處有一條渾濁的小河溝,河水淺得幾乎可以看到河底的淤泥。
官差們吆喝著讓囚犯們去河邊“方便”。
李青云強忍著身體的不適,也跟著人群挪了過去。他沒有急著去解決生理問題,而是貪婪地打量著那條小河溝。水是生命之源,尤其是在這種環境下。
他注意到,上游不遠處,官差們的馬匹正在河邊飲水,馬糞和雜物也隨之落入水中。而他們這些囚犯,只能在下游取用這些被污染過的水。
“真是操蛋的等級制度?!?李青云心中暗罵。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直接捧起河水就喝,而是走到稍遠一點、水流相對清澈一些的地方,仔細觀察了一下。河岸邊有一些蘆葦,他折了幾根,又找了塊相對干凈的破布片——是從自己那件已經看不出原色的囚服內襯上撕下來的。
他想做一個簡易的過濾器。雖然條件簡陋,但聊勝于無。用蘆葦桿做導管,破布片包裹一些細沙和碎石,多少能過濾掉一些大的雜質和懸浮物。這是他當年在野外生存訓練中學到的小技巧。
他的舉動引起了一個年輕官差的注意。那官差約莫二十出頭,臉上帶著一絲稚氣,不像其他老油條那樣兇神惡煞。他好奇地看著李青云擺弄著那些東西。
“喂,你小子在干什么?神神叨叨的!” 年輕官差皺眉喝道。
李青云抬頭看了他一眼,擠出一個盡量無害的笑容,聲音沙啞地解釋道:“官爺,這水太渾了,小的弄點東西過濾一下,喝著干凈些,不容易生病。要是病倒了,也給官爺們添麻煩不是?”
他不敢說太多現代的理論,只能用這種他們能理解的方式解釋。
年輕官差將信將疑地看著他鼓搗了半天,弄出一個不成樣子的過濾裝置,然后小心翼翼地將過濾后的水收集到一個破陶碗里——這是原主僅有的“餐具”。
過濾后的水,雖然依舊有些渾濁,但比起直接取用的河水,確實清澈了不少。
李青云先是漱了漱口,才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盡管水里依然帶著一股土腥味,但對于極度缺水的他來說,已是甘霖。
年輕官差嘖嘖稱奇:“嘿,你這法子倒新鮮。以前只聽說過用明礬凈水的,沒見過用沙石的?!?/p>
李青云心中一動,明礬?看來這個時代已經知道用明礬了。他謙卑地笑道:“小人以前在家鄉時,跟一個老郎中學過幾手粗淺的凈水法子,不值一提,讓官爺見笑了?!?/p>
“算你小子還有點用?!?年輕官差撇撇嘴,也沒再多說什么,轉身去呵斥其他囚犯了。
李青云暗暗松了口氣。看來,展露一點“無傷大雅”的小本事,有時候能稍微改善一下處境。至少,這個年輕官差對他有了一點印象,不再是完全的漠視。
他喝足了水,又偷偷用破陶碗裝了半碗,藏在懷里。誰知道下一次放水是什么時候。
半刻鐘很快過去,囚犯們被重新趕上了囚車。
囚車再次啟動,顛簸依舊。
李青云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腦子里卻在飛速運轉。
首先,必須想辦法改善這具身體的狀況。肋骨的傷勢不能再拖了,否則一旦錯位或者感染,在這缺醫少藥的環境下,絕對是致命的。他需要找到機會重新固定包扎,最好能找到一些草藥消炎止痛。原主的記憶中,似乎也略通一些淺顯的藥理,這或許能派上用場。
其次,是這該死的囚車。如果長時間在這種環境下顛簸,就算沒病的人也得顛出病來。他得想辦法減輕一點震動。他觀察到囚車底部和車軸之間有些空隙,如果能找到一些柔韌的材料,比如大量的干草、或者剝下來的樹皮,塞進去做緩沖,或許能有點效果。
當然,這些都需要機會,也需要材料。
最重要的,還是如何在這絕境中活下去,并最終找到一線生機,為原主,也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柳承澤……工部右侍郎……李青云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眼神中閃過一絲工程師特有的執拗和冰冷。你既然能用工程事故來陷害我,那么,或許將來,我也會用“工程”來回報你。
正思索間,囚車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馬匹的嘶鳴聲和官差們的驚呼聲、怒罵聲混雜在一起。
“什么情況?” 李青云心中一緊。
囚車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然后猛地停了下來。
“有埋伏!保護大人!” 一個官差聲嘶力竭地吼道,聲音中充滿了恐懼。
“他娘的!是沙狼幫的馬匪!這群狗雜種,竟然敢在這里設伏!” 押送囚犯的官差頭目,一個絡腮胡的漢子,又驚又怒地咆哮著,拔出了腰間的樸刀。
馬匪?!
李青云的心沉了下去。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前有酷吏追逼,后有流放絕境,現在半路上又殺出來一群馬匪!這賊老天,是不打算給他一點活路了嗎?
囚車內的其他囚犯們更是嚇得面無人色,瑟瑟發抖,有的甚至發出了絕望的哭嚎。他們本就命如草芥,若是落到這些兇殘的馬匪手中,下場可想而知。
“乒乒乓乓”的兵器交擊聲,慘叫聲,呼喝聲,瞬間在囚車外響成一片。
李青云強忍著肋下的劇痛,扒著囚車的木欄縫隙向外望去。
只見囚車隊伍已經被二三十名騎著快馬、手持彎刀的悍匪包圍了。這些馬匪個個膀大腰圓,面目猙獰,衣衫襤褸卻透著一股彪悍之氣。他們配合默契,攻勢凌厲,顯然是慣匪。
而押送的官差,包括那名絡腮胡頭目在內,也不過十余人。雖然他們也算孔武有力,但面對人數和氣勢都占優的馬匪,顯然有些力不從心,陣型很快就被沖散了。
一名官差躲閃不及,被馬匪一刀劈中肩膀,慘叫著滾下馬背,立刻被幾名馬匪圍住,亂刀砍死。鮮血染紅了黃沙,刺鼻的血腥味隨著寒風飄了過來。
“頂住!給老子頂?。≡芸炀偷?!” 絡腮胡頭目揮舞著樸刀,奮力格擋,口中大聲鼓舞著士氣,但他自己也已經險象環生,手臂上被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李青云的心跳得飛快。他知道,一旦這些官差被解決掉,接下來就輪到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囚犯了。馬匪們或許會搶走囚車和馬匹,至于他們這些累贅,多半會被隨手殺掉,或者被抓去做苦力,下場同樣凄慘。
必須想辦法自救!
可是,他現在身受重傷,手腳都被鐐銬鎖著,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囚車內外。囚車結構簡陋,但也意味著容易拆卸。如果能砸開鐐銬,再弄到一件武器……
他注意到,囚車一側的車壁,有幾塊木板因為年久失修,連接處的釘子已經銹蝕松動。如果用力得當,或許能掰下來一兩塊。
而他腳踝上的鐐銬,雖然沉重,但連接兩只腳踝的鐵鏈中間,似乎有一個活動的鉚釘結構。如果能找到堅硬的石塊或者鐵器,用力敲擊,或許能將其砸開。
機會渺茫,但總比坐以待斃強!
“喂!你們幾個,還想活命的,就都別愣著了!” 李青云壓低聲音,對車內其他幾個已經嚇傻了的囚犯說道,“官差們頂不了多久!等他們完了,我們就都得死!想活命的,就跟我一起想辦法!”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鎮定。或許是這種鎮定感染了其他人,或許是求生的本能戰勝了恐懼,那幾個囚犯雖然依舊面帶驚恐,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絲希冀。
“怎……怎么辦?” 一個年紀稍長的囚犯顫聲問道,他似乎是原先某個府衙的胥吏,因貪墨獲罪。
“看到那邊的車壁沒有?那幾塊板子松了,我們合力把它弄開!還有腳上的鐐銬,想辦法砸開!” 李青云快速地說道,同時指了指自己看中的位置。
“砸開?用什么砸?” 另一個囚犯絕望地看著自己手腕上冰冷的鐵環。
李青云的目光在囚車內逡巡,最終落在了一塊因為顛簸而從車底板翹起來的厚木條上。這木條邊緣有些尖銳,或許可以用來撬動車壁的木板。至于砸鐐銬,他想到了囚車外散落的石塊,但那需要先出去。
“先弄開車壁!我們就有機會!” 李青云果斷地說道。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絡腮胡頭目的一聲凄厲慘叫。李青云心中一沉,扒著縫隙看去,只見那頭目已經被一名馬匪頭子模樣的獨眼龍一刀砍翻在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其余的官差更是兵敗如山倒,轉眼間就被砍殺殆盡。只有那個先前對李青云有些好奇的年輕官差,還在憑借著一股血勇,與兩名馬匪周旋,但也已是遍體鱗傷,搖搖欲墜。
“快!沒時間了!” 李青云焦急地催促道。
幾個囚犯也知道生死存亡在此一舉,紛紛強打起精神,配合著李青云。
李青云指揮著他們,用那根翹起的木條作為杠桿,幾人合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嘎吱”一聲,將一塊朽壞的車壁木板給撬了下來!
一個可供一人勉強鉆出的缺口出現了!
幾乎在同時,那名年輕官差也被馬匪一腳踹倒,一把雪亮的彎刀高高舉起,眼看就要結果他的性命。
“小五!” 李青云心中一緊,這個年輕官差雖然也是押送他們的人,但一路上并未過分苛責,甚至還對自己有過一絲善意的關注。
千鈞一發之際,李青云也顧不上許多了,他忍著劇痛,從那缺口中猛地探出身子,抄起手邊一塊拳頭大小、不知何時滾入車廂的石塊,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名舉刀馬匪的后腦勺狠狠砸了過去!
他前世雖然是個工程師,但也喜歡健身和搏擊,準頭和力道都還算可以。
“噗!”
石塊準確地砸中了目標。那馬匪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高舉的彎刀也偏離了方向,“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茫然地回頭,似乎想看看是誰偷襲了他。
但李青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知道,這種程度的攻擊,頂多讓對方暫時眩暈,并不能致命。
他對著車內吼道:“都出來!找東西砸!”
同時,他自己則不顧一切地從缺口中擠了出來,落地時一個踉蹌,肋下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但他咬緊牙關,順手撿起地上另一塊更大的石頭,趁著那名馬匪還未完全清醒,再次狠狠砸向對方的太陽穴!
“咚!”
這一次,聲音沉悶了許多。那馬匪連哼都未哼一聲,便軟軟地癱倒在地,鮮血從他的太陽穴汩汩流出。
李青云大口喘著粗氣,第一次殺人,雖然是出于自衛,但心臟依舊不爭氣地狂跳起來,胃里也一陣翻江倒海。但他強迫自己壓下不適,因為危險還未解除。
那個年輕官差死里逃生,愣愣地看著李青云,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不敢置信。
“還愣著干什么!不想死就拿起刀!” 李青云對他吼道,同時指了指地上那把馬匪掉落的彎刀。
年輕官差如夢初醒,一個激靈,連忙撿起彎刀,雖然握刀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但眼神中已經多了一絲決絕。
此時,其他囚犯也陸續從囚車缺口中鉆了出來。他們看到李青云竟然真的殺死了一個馬匪,求生的欲望頓時空前高漲。他們紛紛在地上尋找可以當做武器的東西——石塊、木棍,甚至有人撿起了官差掉落的樸刀殘骸。
獨眼龍馬匪頭子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他獰笑一聲,用彎刀指著李青云等人,喝道:“不知死活的囚犯!竟然還敢反抗!小的們,給我上!男的殺了喂狼,女的……嘿嘿,這里好像沒女的,那就都殺了!”
幾名馬匪怪叫著,揮舞著彎刀,朝著李青云他們沖了過來。
一場毫無勝算,卻又不得不戰的血腥廝殺,在這荒涼的戈壁灘上,驟然展開!
李青云知道,他們這些人,無論是體力還是戰斗經驗,都遠不是這些悍匪的對手。他們唯一的優勢,或許就是人多,以及……出其不意。
他飛快地掃了一眼戰場。馬匪大約還有二十人左右,而他們這邊,包括年輕官差小五在內,能勉強算作戰力的,也不過五六人,且個個帶傷,手持簡陋武器。
“小五哥,你頂住正面!其他人,聽我指揮,我們從側面騷擾!” 李青云當機立斷,對著那年輕官差喊道。他看得出來,小五是他們中唯一有戰斗經驗的人。
小五此刻也對李青云多了一份信任,聞言大吼一聲,揮舞著彎刀迎向了沖在最前面的兩名馬匪。
李青云則帶著其余幾名囚犯,利用囚車和散落在地上的尸體作為掩護,不斷地用石塊投擲馬匪,試圖擾亂他們的陣型,為小五減輕壓力。
“砸他們的馬眼!馬驚了他們就亂了!” 李青云吼道,同時將手中的石塊狠狠砸向一匹沖過來的馬的頭部。
那馬吃痛,長嘶一聲,前蹄揚起,差點將背上的馬匪掀翻下來。
這一招果然有效!馬匹是馬匪的依仗,一旦馬匹受驚失控,他們的戰斗力便會大打折扣。
一時間,石塊紛飛,慘叫連連。雖然囚犯們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兩名囚犯躲閃不及,被馬匪砍倒在地,但他們也成功地遲滯了馬匪的攻勢,并造成了對方一定的混亂。
獨眼龍頭目見狀,勃然大怒:“廢物!一群廢物!連幾個囚犯都收拾不了!給老子閃開!”
他親自拍馬,如同一陣旋風般沖了過來,手中的彎刀閃爍著嗜血的寒光,直取李青云!他看出來了,這個看似文弱的囚犯,才是這群烏合之眾的指揮核心。
李青云只覺得一股凌厲的殺氣撲面而來,獨眼龍的速度太快了,他根本來不及躲閃!
就在這生死一瞬,一道身影猛地從旁邊撲了過來,擋在了李青云面前!
“噗嗤!”
是那個先前向李青云討水喝的囚犯!他用自己的身體,替李青云擋住了致命的一刀!
鮮血如同噴泉般濺了李青云一臉。
“老張!” 李青云目眥欲裂,這個一路上一言不發、只知默默忍受的老囚犯,竟然在最后關頭救了他一命!
那老張臉上露出一絲解脫的笑容,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只吐出幾個含糊的音節:“……替……我……活……”
然后,頭一歪,便沒了聲息。
李青云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腦門,無邊的憤怒和悲愴淹沒了他!
“啊——!”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雙眼赤紅,也顧不上什么策略了,抓起地上的一根斷裂的木矛(不知是哪個倒霉官差的),不顧一切地朝著獨眼龍沖了過去!
他要殺了這個畜生!為老張報仇!也為所有屈死的人報仇!
工程師的血,此刻也因這亂世的殘酷與不公,徹底沸騰!